宇宙万法的那个源头
5岁那年，我的父亲喝醉了酒，带着我去山里漫步。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尚不知道这趟旅行的意义。
到了山顶，他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天空中一尘不染，寂寥的寒星在冬日里放着清冷的光，我们都沉默着。
我已记不清那一次的诸多细节，只记得走的时候，父亲说：
“如来，他真来了么？”
5岁那年，我的父亲喝醉了酒，带着我去山里漫步。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尚不知道这趟旅行的意义。
到了山顶，他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天空中一尘不染，寂寥的寒星在冬日里放着清冷的光，我们都沉默着。
我已记不清那一次的诸多细节，只记得走的时候，父亲说：
“如来，他真来了么？”
#1030898
15岁，我打架，辍学，早恋，带着几个社会朋友在家打牌。父亲不闻不问，锁着门，在他的屋子里研究易经。
我闯祸，打架，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我不过是想引他注意。他在家中的小书房里故弄玄虚已经不知多久，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没有任何管教。我自然生长成一颗歪脖子树，而他像一株菩提木，舒展，无用。
一个夜里，我和人打完架回来，头上脸上不是灰就是血。母亲想要关心，却被我吼开，我拍着桌子，朝着他那间屋子大喊，
“你就知道研究你那破如来！我呢？我妈呢？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
无声。
我知道他没睡。这个点他大概焚着香炉，研究《般若波罗蜜多经》。一边面壁沉迷经海，一边念叨“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形如老僧入定，实则走火入魔。
我再也受不了他的混蛋样子，下班回家就知道研究佛。就是修成佛了，是个什么编制，能挣几个钱？我走到他门前，踹开了他的房门。
“如来……如来……他真来了么？”他还在念叨。
我扯着他的头发按到地上，拼命殴打。直到他也被打成我这德性，我才停下。气撒完了，愤怒离去，只剩下绝望。
“如来，如来，如来来没来呢？”他的嘴翁动着，碎掉的眼镜下面只看经书，不看我。
“如来！”我吼叫着。“如nm来！”
25岁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着怎么搞钱。花花绿绿的账本上记满了电话，生活里被应酬和跑业务占满，父母成为心里一个遥远的记号。
“小郭家里人过得还好？”回过神，同桌的对面领导掸着烟灰，饶有兴致。
“好，都好。”我应付着。
我没法告诉他们，母亲操劳成疾，又是结石又是高血压，父亲沉迷“国学”不可自拔，对家人不闻不问。
有一次我问他，你研究了那么久，也算半个活佛，那你知不知道宇宙万法的那个源头是什么？
“是如如。”他说。
“如如什么？”
“是如来。这个词有秘密。”
“有什么秘密呢？”我越发好奇。什么秘密要研究一辈子还没来？
“如来，它来了么？”
“如来。”
“它真来了么？”
“如来。”
“它到底来了么？”
“如来……”
“md到底来没来啊！”
“如来。”
“谁来了？”
“他不是有形的。他是个真理。”他摇摇头，这样说。
我摔门而去，我还有事，有人给我介绍对象。走在路上，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天大的骗局。他不是父亲，不是居士，不是研究者——只是一个老神棍。
我已经明白了他所谓的“真理”：真理不能被人理解，一旦理解，就不是真理。
35岁的时候我陷入低谷，生意破产，好友背叛，老婆离婚。等官司打完，已经是鸡毛满地，满目疮痍。
我酗酒，漫游，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一个人逛街的时候，却再也没有那样旺盛的精力。路边看见几个孩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瞬间仿佛看见过去的我。
有钱的时候什么都对，没钱什么都错。这些年我也大概渐渐理解了这个修佛修傻了的父亲——母亲告诉我，在我小的时候，他也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直到一场变故夺走了他的一切。
“可这也不是他多少年来缺席父亲这个位置的理由啊。”我和母亲说着。我还是不解。
“你别把他当成正常人。你应该把他当成一个病人。佛经就是他的药方。”
“病人……他病了，就要给我一个孤独的童年么？”
“他只是不说。”母亲低下了头。“但你做生意的本，全都是他掏的。”
“他不是信佛么？哪来的钱？”
“这世间，只有娘是菩萨，爹是罗汉。”母亲叹了口气。“哪有佛啊。”
又是一个和童年相似的冬夜，山上多出了无数灯光，星空也不像童年那样干净，但风一样的冷。
我和他走向山顶，一路上一言不发。我们看着山下灯火里的城市，不知为何竟泛起一种怀念。为了驱寒，我带了酒，我们爷俩就蹲在山顶的石头上，举着酒瓶子，一人一口。
“你小的时候，傻得可爱。有一阵子，见谁都磕头。隔壁家人见了北京来讲课的老师，一家人恭恭敬敬磕头，你看了居然也跟着磕。”
“我记不得。”我又喝了一口烧酒。“我就记得，我上学的时候，你是从来不管我。”
“唉。”他竟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真有真理么？”
“阖家欢乐就是真理。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我才明白，这个就是真理。”
他摇了摇头。
“如如……如来……你说，如，它真的来了么？”
“又来了是吧。”我捂着脑袋。“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我都会背了。”
“不提那些。”他摇摇头。“我也想明白了，我这一辈子，就像那个‘如来’。”
“你意思你是活佛？”
“不。”他说。“自以为接近真理，自以为皓首穷经能有什么收获。其实，全是骗自己。只得到一点自以为是的顿悟。”
“你以前也做过生意？”
“做过。赔的比你惨多了。完了以后，我就像做了个梦，喝了酒走进这大山里，这些年兜兜转转以为自己走出去了，等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山顶。”
“挺好。迷途知返。”我笑着。在这一无所有的夜里，我又好像拥有了暌违三十多年的父亲。他终于不去想什么如来，我也不再想着大发横财，下了山，就去找工作。
45岁那年，我已经是孩子的爹了。大风大浪看遍，最后还是安心奋斗，好好生活。
这些年我也看了不少书，补了补年轻时的课。我记得西方有个哲学家叫维特根斯坦，他说，这个世界上的道理，能用语言说的，叫说清楚。而超出语言，说不明白的，叫做闭嘴。
这些年里，神经泛灵论的观点越发风靡。一些神父认为，人们心中“神”的体验就是神本身。如果你认为自己亲眼目睹基督降临，那么在那个时刻，你的大脑，就是所谓的“神”。神是一种体验，一种感触，这不仅没有消解掉他们的神圣性，反而给了人类一种途径，去接近神。
当西欧企业赞助的“全知合剂”在国内推出时，我犹豫还是购买了两剂，带了回来。这种药剂会造成特定脑区神经的定向放电，带来一种“全知”的幻觉。同样，神经泛灵论的支持者认为，这不是幻觉，这就是所谓的“顿悟”。
父亲已经变成了一个乐观的小老头。精神矍铄，每天下楼锻炼身体，坐公交买便宜菜，捡纸壳子。见了小区的大妈，还可以谈笑风生的讲两句，“中国人认为，宇宙……”
在那些他最渴望顿悟的日子里，这种东西没有出现，而如今他似乎也不再需要。那么，就算是为过去的日子告个别吧。我想着，把这药剂递给父亲。
咕咚。
咕咚。
黑暗。
黑暗。
一点点星火。
宇宙的辉光凝聚成一个庞然的形象，随即爆射出万亿条光芒。
群星，银河，宇宙，生命和一切的答案此刻昭然若揭，我们肃穆，被这景象震撼。一切的答案，就是一切本身。
我和父亲看着从古至今的宇宙流转，也不再在乎什么顿悟的真假。
那个埋藏多年的问题再度被抛出。
“这世上真有佛么？”
所有的光芒凝聚成一个身影。他身形庞大皎洁，全身的肌肤光滑如初生，它庞大如周天星系，渺小像四下的尘埃。我们等待着，等待着他开口，开口说出那个囊括宇宙的答案——
“爸，爸！”那如来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幼稚。
“爸！”我的儿子正站在一旁，将我唤醒。“爸，我想爬山去了，什么时候带我去呀。”
我看看窗外，已不知是何时，是早还是晚。只看见，蓝水云烟，霜华漫天。
我闯祸，打架，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我不过是想引他注意。他在家中的小书房里故弄玄虚已经不知多久，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没有任何管教。我自然生长成一颗歪脖子树，而他像一株菩提木，舒展，无用。
一个夜里，我和人打完架回来，头上脸上不是灰就是血。母亲想要关心，却被我吼开，我拍着桌子，朝着他那间屋子大喊，
“你就知道研究你那破如来！我呢？我妈呢？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
无声。
我知道他没睡。这个点他大概焚着香炉，研究《般若波罗蜜多经》。一边面壁沉迷经海，一边念叨“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形如老僧入定，实则走火入魔。
我再也受不了他的混蛋样子，下班回家就知道研究佛。就是修成佛了，是个什么编制，能挣几个钱？我走到他门前，踹开了他的房门。
“如来……如来……他真来了么？”他还在念叨。
我扯着他的头发按到地上，拼命殴打。直到他也被打成我这德性，我才停下。气撒完了，愤怒离去，只剩下绝望。
“如来，如来，如来来没来呢？”他的嘴翁动着，碎掉的眼镜下面只看经书，不看我。
“如来！”我吼叫着。“如nm来！”
25岁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着怎么搞钱。花花绿绿的账本上记满了电话，生活里被应酬和跑业务占满，父母成为心里一个遥远的记号。
“小郭家里人过得还好？”回过神，同桌的对面领导掸着烟灰，饶有兴致。
“好，都好。”我应付着。
我没法告诉他们，母亲操劳成疾，又是结石又是高血压，父亲沉迷“国学”不可自拔，对家人不闻不问。
有一次我问他，你研究了那么久，也算半个活佛，那你知不知道宇宙万法的那个源头是什么？
“是如如。”他说。
“如如什么？”
“是如来。这个词有秘密。”
“有什么秘密呢？”我越发好奇。什么秘密要研究一辈子还没来？
“如来，它来了么？”
“如来。”
“它真来了么？”
“如来。”
“它到底来了么？”
“如来……”
“md到底来没来啊！”
“如来。”
“谁来了？”
“他不是有形的。他是个真理。”他摇摇头，这样说。
我摔门而去，我还有事，有人给我介绍对象。走在路上，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天大的骗局。他不是父亲，不是居士，不是研究者——只是一个老神棍。
我已经明白了他所谓的“真理”：真理不能被人理解，一旦理解，就不是真理。
35岁的时候我陷入低谷，生意破产，好友背叛，老婆离婚。等官司打完，已经是鸡毛满地，满目疮痍。
我酗酒，漫游，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一个人逛街的时候，却再也没有那样旺盛的精力。路边看见几个孩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瞬间仿佛看见过去的我。
有钱的时候什么都对，没钱什么都错。这些年我也大概渐渐理解了这个修佛修傻了的父亲——母亲告诉我，在我小的时候，他也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直到一场变故夺走了他的一切。
“可这也不是他多少年来缺席父亲这个位置的理由啊。”我和母亲说着。我还是不解。
“你别把他当成正常人。你应该把他当成一个病人。佛经就是他的药方。”
“病人……他病了，就要给我一个孤独的童年么？”
“他只是不说。”母亲低下了头。“但你做生意的本，全都是他掏的。”
“他不是信佛么？哪来的钱？”
“这世间，只有娘是菩萨，爹是罗汉。”母亲叹了口气。“哪有佛啊。”
又是一个和童年相似的冬夜，山上多出了无数灯光，星空也不像童年那样干净，但风一样的冷。
我和他走向山顶，一路上一言不发。我们看着山下灯火里的城市，不知为何竟泛起一种怀念。为了驱寒，我带了酒，我们爷俩就蹲在山顶的石头上，举着酒瓶子，一人一口。
“你小的时候，傻得可爱。有一阵子，见谁都磕头。隔壁家人见了北京来讲课的老师，一家人恭恭敬敬磕头，你看了居然也跟着磕。”
“我记不得。”我又喝了一口烧酒。“我就记得，我上学的时候，你是从来不管我。”
“唉。”他竟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真有真理么？”
“阖家欢乐就是真理。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我才明白，这个就是真理。”
他摇了摇头。
“如如……如来……你说，如，它真的来了么？”
“又来了是吧。”我捂着脑袋。“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我都会背了。”
“不提那些。”他摇摇头。“我也想明白了，我这一辈子，就像那个‘如来’。”
“你意思你是活佛？”
“不。”他说。“自以为接近真理，自以为皓首穷经能有什么收获。其实，全是骗自己。只得到一点自以为是的顿悟。”
“你以前也做过生意？”
“做过。赔的比你惨多了。完了以后，我就像做了个梦，喝了酒走进这大山里，这些年兜兜转转以为自己走出去了，等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山顶。”
“挺好。迷途知返。”我笑着。在这一无所有的夜里，我又好像拥有了暌违三十多年的父亲。他终于不去想什么如来，我也不再想着大发横财，下了山，就去找工作。
45岁那年，我已经是孩子的爹了。大风大浪看遍，最后还是安心奋斗，好好生活。
这些年我也看了不少书，补了补年轻时的课。我记得西方有个哲学家叫维特根斯坦，他说，这个世界上的道理，能用语言说的，叫说清楚。而超出语言，说不明白的，叫做闭嘴。
这些年里，神经泛灵论的观点越发风靡。一些神父认为，人们心中“神”的体验就是神本身。如果你认为自己亲眼目睹基督降临，那么在那个时刻，你的大脑，就是所谓的“神”。神是一种体验，一种感触，这不仅没有消解掉他们的神圣性，反而给了人类一种途径，去接近神。
当西欧企业赞助的“全知合剂”在国内推出时，我犹豫还是购买了两剂，带了回来。这种药剂会造成特定脑区神经的定向放电，带来一种“全知”的幻觉。同样，神经泛灵论的支持者认为，这不是幻觉，这就是所谓的“顿悟”。
父亲已经变成了一个乐观的小老头。精神矍铄，每天下楼锻炼身体，坐公交买便宜菜，捡纸壳子。见了小区的大妈，还可以谈笑风生的讲两句，“中国人认为，宇宙……”
在那些他最渴望顿悟的日子里，这种东西没有出现，而如今他似乎也不再需要。那么，就算是为过去的日子告个别吧。我想着，把这药剂递给父亲。
咕咚。
咕咚。
黑暗。
黑暗。
一点点星火。
宇宙的辉光凝聚成一个庞然的形象，随即爆射出万亿条光芒。
群星，银河，宇宙，生命和一切的答案此刻昭然若揭，我们肃穆，被这景象震撼。一切的答案，就是一切本身。
我和父亲看着从古至今的宇宙流转，也不再在乎什么顿悟的真假。
那个埋藏多年的问题再度被抛出。
“这世上真有佛么？”
所有的光芒凝聚成一个身影。他身形庞大皎洁，全身的肌肤光滑如初生，它庞大如周天星系，渺小像四下的尘埃。我们等待着，等待着他开口，开口说出那个囊括宇宙的答案——
“爸，爸！”那如来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幼稚。
“爸！”我的儿子正站在一旁，将我唤醒。“爸，我想爬山去了，什么时候带我去呀。”
我看看窗外，已不知是何时，是早还是晚。只看见，蓝水云烟，霜华漫天。
#1031001
[ ´ρ`]4tC！4tC！4tC！
#1031049
[ ﾟ∀。]7
#1031172
👍👍👍
#1031694
>>Po.1031001
不样饼干侦探，但是好熟悉的饼干[ ﾟ∀。]7
不样饼干侦探，但是好熟悉的饼干[ ﾟ∀。]7
#1031695
4tC！4tC！4tC！
#1031732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1031808
看完这篇文，我爽滑满天了[*´∀`]
#1031861
ﾟ ∀ﾟ]ノ好！
#1031870
>>Po.1031694
没什么饼干侦探的，有些熟悉的饼干见多了就记下来了
没什么饼干侦探的，有些熟悉的饼干见多了就记下来了
#1046514
神！[ ☉д⊙]
#1051549
爽滑慢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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