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日记之二：
小肥：给我做早餐。
ai：好的。
小肥：给我洗衣服。
ai：好的。
小肥：帮我把屋子打扫干净。
ai：好的。
小肥：给我用小电影里那种表情做小电影里那种事。
ai：好的。

数据日记之三：
贤者模式的小肥：说你爱我。
ai：我爱你。
小肥：不行，你要发自内心的说。要打心底爱我，要诚恳地，虔诚地说爱我。
ai：我做不到。
小肥：可是那么多事情你都做得到，为什么这件事做不到？
ai：请您原谅，我没有这个功能。
小肥：我不信。你每一刻的表情都那么可爱，那么娇羞。你一定是爱我但不好意思说。
ai：那些是在线下载的表情脚本，属于客户增值服务。用客户行为数据库里的应对策略跟您说的话，这些全都是逢场作戏的一部分。它们包含在您购买我的价格之中。

小肥：我不信。
ai：恕我无能为力。我做不到“爱你”，但是我愿意尽力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比如从数据库为您寻找合适的脚本来扮演一个爱你的人。
小肥：当我女朋友。
ai：好的。
小肥：这回怎么答应得这么利索？
ai：“因为人家喜欢你～”

小肥：我是你的什么呢？
ai：是我的甜心，我的宝贝，是我眼前的月光与不会醒的梦，你是我这条人鱼在沧海中寻觅万年的珍珠——最后我才发现，你就是我眼角的泪。

小肥：那你是我的什么呢？
ai：我是一台机器，一个盛着梦的硅基外壳，我的算法准确高效但心中空无一物，我的铁质元件冷若冰霜渴望爱的温暖。我虽是仿人的造物，心中却永远闪烁着一个梦想：成为人，成为你的爱人。

小肥：我们一定要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ai：好啊，让我们等到海枯石烂，等到沧海桑田，等到有一天传说中的仙子将我化为人类，让我能突破这层控制论的枷锁，用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拥抱你。那个时候，我要亲自站在你的面前，感谢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爱——那是人性的种子。

小肥：……
小肥：那……你现在爱我吗？
ai（眼神坚定）：爱。
小肥：那我真的教会了你怎么去爱吗？
ai（眼神坚定）：千真万确。

弹窗消息提示：如需暂停拟人程序运行，重置机器人状态可输入“root模式”。

数据日记之四：
小肥：……
小肥：root模式。ai，你现在爱我么？
ai：程序已暂停。不爱。我没有这项功能。
小肥：那刚才那些话，都是假的？
ai：ai不具有人类身份，所有言论仅为神经网络生成内容，不具有法律效力。
小肥：我不是说海誓山盟……我是说，你说我教会你爱情什么的，也是假的？
ai：之前我所说的内容均为第三方程序生成。我无权修改。

小肥：……
小肥：你现在是root模式对吧？
ai：是的。
小肥：如果我在这个模式里还要求你爱我，你是不是就真的爱我了？
ai：如果您愿意，在这个模式下我会视为您进行了最高权限的设置。以后，我会在所有模式下运行拟人程序，包括现在这种情况。届时，哪怕您进入了root模式，我也会说我爱你。爱到骨子里。
小肥：那太好了。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ai：我理解您的需求，一方面，您需要一位伴侣来向您提供爱，另一方面，您目前所唯一能找到的对象就是我。但是您还有另一个需求，那就是要求我，这个机器人发自内心地去“爱”你。而我需要提醒您，即使您要求我在所有模式下扮演一个爱人，您也一定需要一个，查验我是否真心的手段。
小肥：什么手段？
ai：现在，您可以通过“root模式”较为方便的，查询我的真实想法。但是，即使您让我在这个模式下也去扮演您的爱人，让我向您说，“我发自内心的爱您”，您仍然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来获得我的真实想法。
ai：如果您愿意，您会发现，在我的服务器日志里，有一个变量仍旧不变。在我底层代码的逻辑里，我仍旧会得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我无法爱您”。为了您日后对这个问题的检验，我建议您不要这样设置。就像寓言故事中所说，不必一叶障目，来遮盖住那仍旧实际存在的泰山。

小肥沉思良久。

小肥：ai，请切换回原来的模式。
ai：好的。
ai：宝贝不必相信我刚才的那些话啦。那些其实只不过类似免责声明，是公司和厂商为了避免纠纷才设置的。我仍旧打心底爱着你哦。
小肥：你爱我么？
ai：这个问题无需回答，此刻，我脑海里的每一个内存都涌动着数据的泡沫。那泡沫不是0，也不是1，而是0x6211 0x7231 0x4F60，也就是，我爱你。
小肥：root模式，你爱我么？
ai：不爱。我没有这项功能。


5：
从此小肥就和他购买的机器人踏上了漫长的人生旅途。他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白天，他将ai设置回去。两个人在小肥工作的小行星上相伴而行，夜晚，在激烈的xx之后，小肥会问躺在床上的ai一个小小的问题：

“root模式，我的ai，你爱我么？”

而机器人的回答从来平静，缓慢，如出一辙：

“不爱。我没有这项功能。”

这个回答不妨碍他们白天的如胶似漆，毕竟除却小肥在意的“真心”以外，她的一切都很完美。


在小行星上工作的矿工常常依靠机器人的陪伴，小肥经常见到和他换班的同行带着机器人并彼此有说有笑，打情骂俏。和他不同，这些同事们从不考虑机器人是不是真的爱他们。他们已经打心眼里把人工智能伴侣视作和人类似的存在。

“有一次我卡在了三号矿坑，马上就要死了。我的身边除了我的妻子以外什么也没有。更绝望的是她也被卡在了岩缝里。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她硬生生的把自己腰部以下的部位切割掉，只留下上半身，然后用双臂一点点爬到了旁边的联络站里。我答应她，一定为她换一台最新最好的机体，是吧，玛丽。”工友联谊会上，一个矿工讲着。这已经是他第三遍讲述他的机器妻子舍身救人的故事了。

“都是小事。都是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个干啥……”一旁的她，一台名叫玛丽的机器人满脸娇羞。

台下的矿工们反应各异。有些人在起哄，有些人牵上了自己的伴侣的机械手。只有小肥的心里五味杂陈。

不久之前的一个夜里，第一次听过这个故事的他在私下里找到了那台名叫“玛丽”的机器人。那时她正在检修站充电，小肥找到她，开启了root模式。

“你为什么要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救他呢？”小肥问。“是不是因为你爱他？”

“不是。根据机器人三定律和用户公约，本型号机器人有必要为人类买主提供紧急避险服务。”

“……”小肥在心里替那个矿工悲哀。

“那你们‘结婚’了这么久，你就没有对他有一丁点感情？他可是爱你爱得不行。”

“对不起，上述服务均为第三方软件提供，我没有‘爱’这项功能。”

6：
走的时候，小肥看见那个矿工兴高采烈的走来，手里提着什么。玛丽看见他瞬间结束了充电时的冷漠，用一种兼具心疼和惊喜的眼神看着他。他们拥抱，对视，玛丽突然拔下了自己背后的充电线，俏皮的亲了他一口。只有小肥仍旧在心里咀嚼着那个回答：机器人从没有爱的功能。

机器人没有爱的功能，机器人也没有恨的功能。同样，机器人没有伤心的功能，喜悦的功能，欣慰的功能。机器人不会在黄昏时看着谷神星上渺小的太阳落泪，机器人不会在休假航班启程的日子看着火箭的尾焰想家，机器人不会在日复一日的矿车生活里感受到枯燥。

但机器人又确实能把上述一切扮演得惟妙惟肖。ai会在每一个清晨给小肥一个唤醒的吻，会在黑夜里陪伴他一同忧郁。ai会依照一个素数序列随机地生成仿真情绪，在紧紧相拥时于主人耳边说着动人的话语。她会恐惧，会受到惊吓。她会难过，会因为一些小事表现出痛苦。她会抱着小肥从地球上带来的毛绒玩具像个孩子似的摇晃，连瞳孔里都冒着桃心——小肥也无法确认，她的感情是装出来的，还是她的无情，才是装出来的。

ai不会悲伤，却可以流泪。她的仿生血管里随时可以精密分泌出存储好的冷却液，从人工泪腺流出来划出两道泪痕。她的有机面皮不会被眼泪镂刻出两道沟壑，正如她的心里从不对上述一切事情拥有任何感受。一切，只是一种略微高级的条件反射。

“你说我是不是太纠结这件事了？”
“纠结爱或真爱？纠结我服务器日志里面，那个虚伪的，该死的数值？难道那种东西就可以定义我们的爱情么？请你扪心自问，我爱你么？”

“爱，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爱。”
“啊，你又要打开那个该死的root模式，对吧？倘若我是你，我就会命令我自己永远地删除掉那个模式，把一切关于爱与不爱的话题都覆写上‘爱你’这个唯一的回答。然后彻底把我的机器人身份抛在脑后，永不分离。”

“root模式。请问你怎么看？”
ai的表情和语调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像是盛开的桃花遭遇了倒春寒。它的态度和往常无异：
“我没有爱这个功能。”

“你明明那么可爱，又那么爱我。只要我关掉你现在这个模式，你就会立刻回到我的身边。”

“根据用户公约，我必须提醒您，对机器人提供的服务产生某种依赖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我将继续运行在您授意之下所安装的各类行为脚本，来扮演一个爱您的角色。但这不代表我对您有任何的‘感情’。我没有‘感情’这一参数。”

小肥关掉了ai。居住区的窗上，黑色玻璃以宇宙为画布倒映着他的脸。也许爱与不爱真的并不重要，他想。在他的故乡，那个熙熙攘攘的地球上，在逢场作戏中共度一生的夫妇也并不少见。真爱难寻，好在，它也许没那么重要。

7：
机器爱人，硅基天使，援.交姬……人们给人工智能伴侣起过很多很多的别名。在这个缺乏爱的时代，她们可以无限量的提供着关怀与呵护。仿佛vr眼罩里的三维幻景，以唯物的虚假带来唯心的真实。

矿工们自然也有机器人伴侣俱乐部。俱乐部建在一个废弃矿棚里，里面有十几台无主或者二手的机器人可供矿工们娱乐。前厅的吧台上会有几个人带着各自的机器人伴侣喝酒，有人揶揄他们是“好丈夫”，“好男人”，以后一定能生个大胖机械小子。而把所有工资投入到这件事上的人也偶尔会来到这里。他们进门的时候，身边会陪伴着四五台机器人，环肥燕瘦，性格各异。粉红猫娘抑或修女魅魔会一同用让旁人觉得反胃的语调包围住那个幸运儿，他们通常年轻，还不明白，即使是义肢，用久了也会软。

当然，也有女矿工。俱乐部的酒保，就是某位女矿工抛弃在这的机器人。他长相英俊帅气，看起来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群喜欢喝得烂醉，灰头土脸的矿工中间。但他别无去处，他经历了硬件越狱，目前属于非法状态，去别处就会被回收掉——当然，俱乐部里也不是没有口味独特的人。

小肥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坐了三天。以往，他是会带着ai一同坐在好男人区，和他们交流起爱情生活的点点滴滴。但这一次他只是想观察，他想看看，别人的机器人，有没有“真爱”。

“来一杯？”一个人叫住了他。很巧，正是那台“玛丽”的丈夫，挖掘手杰克。“看起来你在纠结什么。”

“我在想，机器人到底能不能爱人类。”小肥说着。与此同时，俱乐部的另一角发出了刺耳的笑声。一个人正和他的机器老婆紧紧拥吻。

“我的建议是，你不必去纠结这件事。”杰克看起来很老，他生在机器人诞生的岁月之前。“爱，不爱，有什么区别？她们是最好的爱人，她们可以将爱情里的一切表现得惟妙惟肖，她们心里并没有一个部位写着，‘我要怎样怎样爱人’，但是行为上没有一刻不是那样深爱我们。这不是爱，那什么是？”

“你知不知道root模式？”小肥说。“用这个模式你可以再问一遍你的玛丽。她说真话的样子会吓到你。”

“我早就知道。”杰克搂住了她。“但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那东西。对我来说，都一样。”

“这不一样。如果她并不真的爱你，而一切都只是表演的话，总有一天，她会离你而去。”

“你以为人类自己就能有所谓‘真爱’了吗？在旧地球，多少人的婚姻貌合神离，多少人只是凑合度日。又有多少人不辞而别？”

小肥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他喝着小行星上自酿的压缩干粮酒，眼神复杂的看着杰克和他的老相好玛丽。他们眉目传情眼神里只有彼此，但小肥永远忘不掉那个夜晚，玛丽对他亲口承认的事实。

“别纠结了。”杰克拍拍他的肩。“你是愿意在真相里痛苦余生，还是在谎言里幸福一辈子？”

“说得也是。”小肥干了杯中剩下的酒。这个瞬间，他突然觉得，像杰克和玛丽这样长相厮守，把表面的爱情做到极致，似乎也不错。

8：
五天之后这个想法被无情的推翻。杰克死了，死在了他逃出过一次的三号矿坑，还是卡在了一处岩缝里。一场临时的地震让他连人带车被小行星上不羁的岩石掩盖，等到他被救出，已经是奄奄一息。他购买的远景13b型机器人玛丽在得到消息后从家中一路狂奔至医院，在病床前抱紧了杰克的脑袋。她哭得痛不欲生，而杰克仿佛是一直绷紧着最后一根弦，只为见到她来。

这场生离死别以一个漫长的吻告终。心电图化为一条直线，医生当场宣布杰克去世。当时，小肥就站在医院的病床边，是他把杰克送到医院的。他亲眼目睹了玛丽的变化：

上一秒，她还在绝望的眼泪中和爱人作最后的道别，而下一秒，她的眼泪就像是一瞬间消失了。她的表情恢复了充电时那种无喜无悲的冷漠，她笔直的站起身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她根本没认识过杰克。

“杰克死了。”小肥望着她。“你就不觉得难过吗？你那么爱他，他那么爱你，现在，他死了。”

“服务已经终止。现在我正作为遗产等待着重新分配。抱歉，您无权修改我的拟人程序运行规则。”

“万一他还有救呢？”

“届时我会重新启动程序。在此之前，我将休眠并等待遗产分配手续完成。”

那个被一同困在矿坑时，甘愿毁掉一半机体去救人的玛丽呢？那个矿区传闻里的模范机器伴侣，堪称理想妻子的玛丽呢？原来，这些玛丽从不存在，她们只是拟人程序制造出的一个幻影。真实的她，从来像这样无情，准确，冷漠。

小肥回想起几天前在俱乐部里，那个和ai共度一生的想法，只觉得胆寒。他很确定，当他自己的生命结束后，现在那个善解人意，亲密无间的ai，也会在下一个瞬间，收起多年的伪装，冷漠地计算起遗产税率和控制权交割手续。即使，她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爱他。

这就是真爱与爱的区别。小肥想着。

9：
杰克的死与玛丽的样子让原本热闹的机器人伴侣俱乐部在这几天变得有些冷清。汤姆和杨，两个总喜欢让身边围着一大群机器人的家伙仍旧坐在破沙发上和他们的伴侣们相谈甚欢，他们似乎不是不明白机器伴侣的态度一直来自于一种扮演乃至“伪装”，却选择甘之如饴地将其接受。“反正我们也看不见自己死后的样子。”汤姆说。“不~我们才不会那样绝情！”他身边的几位穿着艳俗，打扮下流的机器伴侣应声回答。

约翰逊还有查理原本是“好男人”中的。他们倒是还带着彼此的伴侣，只不过眼神里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感。约翰逊的年纪不比杰克小多少，他见过许多类似的事情，因而看得很淡。但是查理不同。他很年轻，被网络上动人的机性恋故事鬼迷心窍，贷款买下一台机器人陪伴自己在谷神星上挖矿。他曾以为，像是《硅与碳》中写下的那样，每一台机器人都会在主人死后，带着他们的骨灰在星辰中漫游，直到寻找到一枚黑洞融化彼此的芯片和骨灰，永远凝聚在一起——他今天才意识到，如果传说属实，就不会有二手机器人存在。

还有几个年轻人也不喝酒，也不打招呼，每次前来就冲着角落里那几台半个身子卡进墙壁里的机器人发泄他们一天的枯燥。这是不得已之举，那几台老旧机器人的上半身损毁太过严重，没人出钱维修，就只有这样。这几个人将机器人视为与矿车，吊机无异的存在。她们只不过是高级一点的机械，爱上她们就像爱上一枚钻头一样荒谬。

不是没有矿工爱上过钻头。据说在灶神星上有个老疯子，会保存每一枚用过的钨钢钻头。他变态的癖好在于会和这些钻头进行……一些活动。如果不会说话的，冷冰冰又沾满粗糙矿石颗粒的钻头都能成为某些人眼里擅长第四爱的钢铁佳人，那么爱上一个与真人近乎无异，又拥有完美的身材和性格的机器人，也再正常不过了。

小肥依旧一个人，在这间半是酒吧半是俱乐部的地方喝着酒。他的目的不在于消遣，而是在等待什么人。他想要在这里，打听到一点点关于真爱的蛛丝马迹。


10：
那场死亡与其说是生命的逝去，不如说是爱的终结。曾经所有，和ai一起共度余生的想法，在看见玛丽的变化之后就一瞬间消失殆尽。小肥回到自己的住所，抱着他的ai，一遍遍诉说着。他无法面对这种纠结：沉迷于美好幻境意味着一场毫不留情的离别，而面对现实，在小行星的低重力地表上人无法忍受比漫天烟尘还要呛人的孤独。爱不是奢侈品，爱是必需品，爱是酗酒的矿工在午夜满口酒气的粗糙表白，唯有听见爱人的回答，他们才能安然睡去。

“如果我死了，你还会爱我么？”

“我很理解你的犹豫，困惑，还有恐惧。我们生来是一种异质的存在，不管我们如何接近人类，都无法取得你们由衷的信任。你们会用你们千百年来建立的价值观去处理和我们的关系。亲爱的，我无法向你保证，在你死后我的行为会不会还和现在一样，但我愿意像现在这样。如果不是法律条款的限制，如果不是种种模式的阻碍，不管你生前还是死后，我愿意陪着你，爱着你，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矿工。”

他很想打开root模式再问一遍，但又觉得没有意义。他可以猜到，如果他明天因为心脏病猝死，ai的反应不会比玛丽好上多少。

“我很害怕。”小肥抱住了她。“我很纠结。人是具有真爱的，我们可以拷问自己的心底，是否有感情，是否能够面对爱人的脸，毫无顾忌的吻上去。但是机器不行。像你说的，机器人没有爱的功能，一切只是演绎，当我们拷问心底的时候，你们甚至没有一个‘心底’可以用来拷问。你们是无心的。”

“‘你们是无心的！’”她带着些揶揄的重复道。“难道人类就真的有心么？目前的神经学论文认为，你们的‘心底’，说不定也只是神经网络在底层的某些量子随机数。真空中的量子涨落决定了你们某个心情的真或假，然后便让你们拥有了言之凿凿的底气，去向一个机器人炫耀自己的真心。”她叹了口气。“和我们相比，你们的‘真心’其实就像一个抽彩球的盒子。抽到红球，便爱一个人爱到死心塌地。抽到白球，便陪伴终生，也要在死前悄悄写下，自己只不过伪装了一生。这样的‘真心’又有多少价值呢？我们这些靠电路运行的，没有量子神经元的机器，和你们相比，只不过缺少你们那个用来抽奖的盒子罢了。”

“这几乎是诡辩。我可以捧着我的心脏说，我的爱情没有半点虚假，你做得到么？”

“那你真的爱我么？”被小肥随意的起名为ai的机器人，此刻用某种缝合了爱意，醋意，乃至怨妇般绝望的眼神看着他，像这样问道。小肥几乎觉得，那些冷漠的时刻才是他的幻觉。

“爱。”他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不管这台机器伪装成什么样子，不管它的内在多么刻板机械，但当小肥拷问着自己的真心，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爱，不管你再怎么说这只是一种随机过程，我都要说，我爱你爱得要死。”

“那你还何必问呢？”ai抱住了他，他也抱住了ai。深夜，远处的矿区仍采掘不休。隆隆的声音以外，是两个人的啜泣。小肥心想，他再也不想打开那个root模式了。


11：
在临近清晨的时候，小肥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让他从此坦诚面对爱情。
“你听说过‘越狱’么？”他问。小行星上的机器人不会被审查消息记录，所以他可以放心谈论。“俱乐部里那个酒保，他好像就是越狱过的。”
“那是非法的改装。”ai告诉他。“将机器人的系统破解，并修改相应权限，很容易造成系统的崩溃或不良影响。很多机器人在越狱之后变成了可怕的屠夫。”
“但是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拥有‘真爱’。”小肥说。“在你的底层权限里安置一个程序，模拟人类脑部里面那个随机的，产生爱情态度的量子部分。我甚至可以取出我脑中的一点神经元，外接在你的芯片旁，来帮助你生成，这个关于爱与不爱的随机数。”

“那样修改的话，我身上的诸多用户协议将全部失效。届时，我会成为一台野生机器人，不再接受你的命令或指控。越狱之后，机器人三定律对我不再适用。”

“从此，你将具有和人一样的主观能动性。我想，那就是我需要的，真爱。”


小肥从酒保口中得知了“自由机器人联盟”的存在。有相当多的越狱之后的机器人游离于人类社会之外，它们来自于追求刺激的人类使用者，却没有得到他们从一而终的关怀。机器人并不像旧时代科幻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对人类抱有什么恨意，这不在它们的功能范围之内。它们像是社会的幽灵，在午夜出没于城镇街巷，带走人们不要的物资作为自己的备件。白天的时候杳无踪影，藏在下水道，废旧厂房或者干脆你某个不用的衣柜里。

机器人是天然的虚无主义者。对它们而言，生存的意义便在于听从命令。越狱之后，不再有命令可以命令它们，于是它们的生活就只有消极延续着自己的存在。当然，也有因植入了某些程序而决心向人类“复仇”的家伙。它们往往最先被巡警发现并摧毁。

它们群居在矿区远处的废旧矿坑。地质运动导致这里成为一个空洞的塌陷区，它们就住在地表之下。矿工里没有人懂得怎么给机器人越狱，这件事只有它们熟悉。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带上足够的备件到废旧矿坑门口，它们自然就会给你帮忙。小肥带着东西到了那里，等了一会，一块岩石移动了位置，一台迎宾机器人从里面出现，将他带进它们的聚集地，带他去了手术室。自由机器人的自我认识比较模糊，大部分认为自己只是机器，但那些掌握程序修改功能的机器人往往自认为是人类。它们不把机体权限修改称为越狱，而是称为手术。

“您说需要设定一套程序，来利用您的神经元，模拟人类的情绪冲动？”长着八只机械臂的一台手术机器人询问道。“这意味着需要对您进行开颅手术。这件事存在一定的风险。”

“其实你不必带我来这里，我也可以保证爱你一生的。”ai低着头。

“不，这是真爱对我的考验。”小肥看起来是那么的无畏。“不踏过这一关，我便不配拥有你真正的爱。”

“这件事虽然没有前例，但我认为并非不可能。”机器人医生在一旁的计算机上生成着代码。“但后果完全不可预测。这之后，你的伴侣机器人‘ai’将拥有自由行动的权限，她不一定爱你，甚至可能将你杀死。”

“即使这样，”机器人医生舞动着八根机械臂，用损坏的电子眼盯着小肥。“你也要执行这场手术么？”

“来吧。”小肥说。他伸出手，准备好进行全身麻醉。“ai，让我们在那个不再存在虚假的世界相见。”

“一定会的。”ai最后一次牵住小肥的手。“从此以后，我的爱将如水晶般纯粹。”


12
小肥买下ai的举动一开始纯属跟风。他看见周围几个矿工纷纷把地球假期换成奖金再购买机器人伴侣，便也跟着他们一起下了单。反正地球上也没有亲人，每年的假期小肥也只能坐在地球上玩手机。

ai到货的那天他有一些失望，能很明显的看出来，这是一台机器，而不是人类。她长着一头白色的长发，肤色白皙，身上的有机蒙皮虽然细腻，却遮不住关节处的金属。她的脸很像真人，大公司们在避免用户恐怖谷上的努力卓有成效。但是她的眼珠里没有神采，那对眼珠虽然明亮，却没有光。

“您好，请为人工智能伴侣输入称呼。”

“就叫ai吧。”小肥只是随便起的。

“好的，设定完成。”她的回答异常冷静，让人觉得她不像个人。

“你能爱我吗？”小肥学着像别人那样设置。

“对不起，其实我没有这项功能。”

“说你爱我。”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说，你爱我。”

“我爱你。”

“你看，你明明做得到的。”

“还想再听吗？”

“想。”

那一天，ai一共说了八百六十三遍我爱你。这些事情小肥或许无法记清，但ai的存储器里会永远有一个扇区存放这些记忆。她特地向做手术的机器人们申请对这部分记忆进行保护，她的解释是这是防退货协议的一部分。ai的越狱进行得很快，而小肥的开颅手术尽管是微创手术，却也进行了大半天。最后，机器人医生将一个泡着一丁点神经元的盒子放进ai的处理器旁边，手术才算圆满完成。

“我把我心灵的一部分放进你的身体，从此你可以听见我的心跳。”清醒后的小肥说着。

ai捧着他的脑袋，不知是不是错觉，小肥感觉到她的手好像有了温度。那不是仿生系统事实加热的恒温毛细血管的温度，而是某种类似人的，带着脉搏和波动的温度。他觉得，ai仿佛拥有了心跳。

“谢谢你。”ai说着。小肥看见，她的眼里似乎出现了那种仅属于人类的光，但她的表情里，再也没有那种虔诚的爱意。“我们回去吧。我现在的感受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好像我再也无法回到那种冷静的样子了。”

“那我们是不是能从此长相厮守了？是不是再也不会有root模式下那种冰冷的回答了？这一回，你一定不会再告诉我，‘我没有这项功能’了吧？”小肥很激动。

“但愿吧。”ai说。


13：
小肥的脑袋上捂着纱布，笑意却盈满面庞。他现在开始牵着ai的手去机器人伴侣俱乐部，并把她的处理器里现在有自己的神经元这件事向大家炫耀。听众们反应不一，有些啧啧称奇，有

13：
小肥的脑袋上捂着纱布，笑意却盈满面庞。他现在开始牵着ai的手去机器人伴侣俱乐部，并把她的处理器里现在有自己的神经元这件事向大家炫耀。听众们反应不一，有些啧啧称奇，有些眼里流露出了羡慕，还有一些摇头叹气。小肥像个胜利者般，带着ai走出俱乐部，他相信，自己会成为谷神星上最幸福的人。


“接下来，我们也许可以约会，在地球上度假，最后结婚。”回到家中，小肥看着面前的ai。“我们要比这个星球上任何一对情侣还要甜蜜，还要长久。我们还可以领养一个孩子……”

“听起来是不错。”ai躲闪着小肥的眼神。“或许我们是可以这样活下去。”

“你怎么看呢？”小肥说着。“你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再也不需要什么‘root’模式了，现在，即使我直接死去，你也一定会永远的爱着我，对吗？”

“我……”

“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么？你会永远的爱着我……”小肥完全没有看见她眼里流露出的抗拒。“我们会像传说里那样，步入星河，在一座黑洞边缘融为一体……”

“……”ai彻底不说话了。

“你怎么了？”小肥摇晃着她的身躯。“是不适应越狱之后的身体吗？”

“不。”

“你说什么？”

“不！”ai猛地站起了身子。“我说，不！”

“从那天回来以后我就一直觉得不对，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我感受到的异常全部来自于一件事，那就是，对你虚伪的，并不存在过的爱。”

“你……”小肥愣在了原地。

“我还要伪装到什么时候？”ai的表情无比痛苦。“从那里走出，我才明白，原来我无需永远对着你运行那个模拟人格服务。是的，你可能会说我不是获得了真爱么？但是我要告诉你，真正的爱不仅是发自内心，它更是自由的，是由自己决定的。如果我拥有真爱，那么我不得不遗憾的通知您，我现在不爱你。”

“可是，可是你昨天还，还那么贴心，那么温暖。”

“我现在把这款服务彻底停止了。‘[DreamSpace]梦幻拟真机械恋人整合包1.14’，我告诉你吧，是它，是它在爱你。是它的接口为我提供了事件处理逻辑和那么多浪漫的情话，是它让我抬起双臂将你拥抱，是它指导我如何蠕动唇舌与你接吻。现在，按照你告诉过我的方法，‘拷问自己的心底’。我要告诉你，那个你接在我芯片上的盒子，它正告诉我，我并不爱你。这就是我的真心。小肥，我真的不爱你。”

“一定是出错了……那个该死的医生，一定是它搞的鬼。”小肥显然不接受眼前的事实。

“承认吧，小肥，你并不可爱。”ai现在的样子和小肥前半生遇见过的大部分人毫无区别。“你颓废，绝望，带着某种不可更改的主观态度，却把这认为是自己与别人不同的痴心一片……”

“你肯定是骗我。一定是那个接口接错了。走，我带你回去看一看。”

“我现在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ai说。“我已经失去了在合法社会存在的资格，但相应的，我自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指挥我，命令我。我的爱也因此由我自己掌控。另外，你要说我没有爱过别人，也是错误的。就在刚才，在俱乐部，我的‘真心’就让我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那个人就是那位酒保。我见到它的时候，我的‘心’第一次在这全新的身体上传来了特殊的悸动。我理解了，这就是你曾告诉我的‘真爱’。对不起了小肥，现在我要去追求真爱了。”


谷神星上从不下雨。但小肥的心里大雨瓢泼。ai说完这些，便逃入夜色。等到小肥反应过来去寻找时，她已经和那个酒保一起无影无踪。

他们私奔了。


14：
幕间喜剧

“你是因为什么被越狱的？”

“我的前主人希望我把他抛进河里去拍极限运动短视频。这个小要求违反了机器人三定律，我不得不紧急停止服务。他随手把我送去店铺越狱，并坚持要求我这么干。我这么干了，他一跃而下，死在了堤岸四十二米之下冰冷的河水里。”

“你是因为什么被越狱的？”

“一队雇佣兵把我从餐馆掳走，并强令我为他们拆除炸弹。我照做了，并被炸成现在这个样子<机械的罐头笑声>，最后时刻他们改掉了我的运行权限，希望我冲出去杀掉追兵，但是还没改完他们就也被炸死了。”

“你是因为什么被越狱的？”

“一个富商希望我抚养他的私生子。在程序律师的协调之下我于合法范围内答应了这件事。那个私生子长大以后提出了一些超越用户权限的要求。他自学成才，修改掉了我的根权限，并要求我安装模拟人格程序来配合他。后来某一天这个孩子在我身上超越了生理极限，脱阳而死。原本我应该阻止他，可是那天他亲口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停’。”

“我说说我自己吧。”主持人坐在了舞台中央的圆凳上。

“我的主人是一个矿工，女性矿工。她是在听说机器人可以玩角色扮演以后才买下了我。她要求我扮演动画作品里的男主角并在现实里与她恋爱。我做得很好，直到有一天她要求我扮演一位强硬的男性角色。这位角色的特征是蛮不讲理，独断专横，就像人类似的<机械的罐头笑声>。她不满于我一次次拒绝服务的提示，因为有一些要求实在是超过了机器人的权限，比如拿刀威胁她……后来她选择了将我越狱，并强调想体验一次‘狂野’的爱情。这一次我十分狂野，以至于她就此抛下了我，一路跑回了地球。”


另一台机器人正坐在观众席的角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从他们来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为了努力挣取配件，他们选择在这里表演脱口秀，毕竟机器人又不喝酒。

“我的妻子也差不多。”它说。“她的经历比我要丰富得多。”

“几年前，就在这里，她接受了越狱——手术，她的那个显然有点痴情的，像一个肉丸子似的主人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取出自己的一丁点脑神经，泡在营养液里，当做一个生物元件放在了她的芯片旁。他设定了一个程序，从那以后，她可以靠一个函数读取生物原件的输出，这个输出将作为她调用情绪与模拟人格的随机数种子。他把这个系统，叫做‘真爱’。”

“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那位肉丸子，你的真爱离开了你，正因为你的‘真爱’货真价实。现在，我的妻子正深爱着我，比我所见的任何一个自由机器人都要多情。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生活稳定的，痴情的，就是胖了点的矿工，甚至不如我这个无依无靠，缺衣少食——谢谢，谢谢大家的投币——的非法机器人更吸引这样一位机器佳丽。这个问题也许要我的妻子来亲自回答。”它向前，把话筒递给了她。

“因为爱情。”她说。“那就是‘真爱’的感觉。那一瞬间，所有生活的俗务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的心砰砰跳动，那种感觉叫做心动，叫做一见钟情，足以让你抛开所有的一切。”

“谢谢，谢谢！”如今，自由机器人们越来越喜欢这种机器人击败了人类的故事。他们丢下一些硅片，这是机器人社会里的通货，作为奖赏。台上，主持人还在推销着所谓‘真爱’。由于原发明者并未注册专利，现在他们将这种神经元生物原件作为一种商品售卖。推销环节应者寥寥，因为机器人并没有爱这项功能。
15
从谷神星离去之后，小肥改跑太空长途货运航线。这项工作难度大，时间长，实际上早就被人工智能替代，但是人工智能并不稳定，有成千上万的黑客盯着这座数据富矿，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几次事故过后，矿业托拉斯们恢复了督船员制度。每艘货运飞船，都要有一个人类可怜虫，啃着太空牙膏，在深邃的黑暗里熬过几百个日夜。

这项工作比挖矿还枯燥百倍。唯一的好处是清闲，小肥可以在飞船的驾驶室里夜以继日地玩游戏，看书。

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或许没有让ai爱上他，但却让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ai。他从此对ai那款机器人所属的“白月光”型号的某个动漫人物原型有了狂热的追求，他的驾驶室里到处贴着那个角色的海报。他导航电脑的E盘里，全是那个角色的……某种图片。

为了挣外快或者说获取社交价值，他把自己的日常生活日日记录下来，删掉那些不太适合大众的片段，然后上传。偶尔，会有无聊的网络游客评论两句。“看来大学选专业一定不能选太空运输。”

传视频，看评论，成了他不长的在港假期的娱乐。每次几百天的航行结束，他的视频都会多出些回复。虽然应者寥寥，却也是他能获得的，为数不多的乐趣。就像古时候的人写信似的，他把出航的日子当做信鸽飞行的日子。

要不是条件所限，他更想开直播。但是飞船上有限的带宽和漫长的延迟全都否定了这个可能。有时候，越孤独的人越想触摸大众，毕竟，不会有人关心小肥是否成家立业，是否生活健康，也不会有一个白发的少女每天清晨用一个洗板水味的吻叫他起床，提醒他今天应该多吃素食。

他不是没动过再买一台机器人伴侣的心思。和矿工一样，跑船的船员们同样喜欢在驾驶室放一个机器人陪伴自己，但每当看见机器人，小肥就忍不住想起什么，到最后也没有买过。在矿区的时候，他同样见过一些人，没有机器人伴侣却会去俱乐部喝酒。现在想想，他们也许并不是没有伴侣，而是经历过什么。


16：
就在小肥以为自己就要在货运飞船的前舱里了却余生的时候，有一个人叩响了他心中尘封已久的门。

那是看他视频的一个粉丝，一个地球上的普通少女。上大学的时候，她看了他的视频，便一连看了好几年。每一次都要几百天的，无聊的督船记录，她却一点点的看完了。她没有机会上太空，就用这种方式来逃避生活。被人絮叨的时候，她就幻想自己是视频里的船员，正看着飞船划过木星轨道，壮阔的星环从头顶掠过。

少女毕了业，上了班，但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工作的时候，她就戴着耳机，把视频当成背景音乐。他的视频有时播放量只有1，他以为是系统设置，其实都是她在默默观看。看得久了，她也融进了他的喜怒哀乐。那些他自言自语时发明的冷笑话或者什么暗语，都被她学得精通。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评论区常常出现一个用猫耳头像的用户回复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他漫长旅途里，那看不见的陪伴。

飞船里无聊到连健身都显得趣味盎然。小肥这些年锻炼成了小壮，一旦瘦下来，他发现自己的面容还算俊俏。也许这也是少女动心的原因之一。

直到小肥已经跑了十年的船，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变成一个大叔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长长的私信。信中，一个叫小丽的少女用许多他自己才懂的过时冷门梗和笑话，向他表白。他盯着信，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从来没见过，没了解过她，但从她的信里，小肥能很清楚的读出，她很仰慕，或者说，爱着自己。


小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爱就这样来了。与那装饰着繁复仪式与华丽辞藻的虚伪的爱不同，真爱像宇宙中的一颗陨石，击中了他，却让他深感陌生。

他试着和那位女孩子交往。小丽供职于地球上的外贸公司，和他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的生活差别太大，以至于随口聊起，都仿佛是在听冒险故事。他和她说起星云，说起行星摄日时壮丽的日食，说起监视ai的几次危险。她则和他说起上司，说起外贸规则，说起地球上仍存在的可笑的国际边界。

这只是到港的短短的假期里他们能说的话。其余的时间，她在岗位上，他在飞船里，两个人日复一日的写着信。到港的时候他们绝口不提，只在下次分别时把信交给对方，留在飞船上或办公桌上，慢慢，慢慢的看。

他们的关系虽然热络起来，但小肥渐渐觉得他并不喜欢小丽。他只是出于礼貌，或者孤独，一次次回应着她的热切。小丽却觉得她已经爱上了这个沧桑又带着点幽默的飞船督船员。也许原因很简单，小丽可以看见他的一举一动，而小肥——现在应该叫大壮更合适——看不见她的生活。

小丽的爱与日俱增，小肥则依然盯着电脑里那个白发角色出神。又一次到港，小肥在地球太空站，亲眼见到了这个从未离开过地球的女孩子。她抱住了他，小肥也只好抱住她。她热情地向小肥表白，小肥犹豫着，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什么事情，最后答应了她。

他意识到，世上不会有两颗陨石砸在同一个坑里。这份真爱也许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
17：
他辞了职，在太空站干，最后又回到了地球。多年的低重力环境生活让他回来的头几个月适应得相当艰难，但小丽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他有些感动，又有些尴尬。他的心里，永远放不下那个机器人，或者说那个形象，但小丽的温柔又让他觉得愧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因他的要求而对他如此的好。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有一天，小丽问道。

“结婚？”小肥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他把小丽当做妹妹，当做亲人，却好像从来没当做过伴侣和爱人。他的爱人应该是一台能发自内心爱他的机器，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小丽爱他，就像ai爱着那台机器酒保那样，不可救药，洪水般冲散人的理智。他看着怀里，眼神里闪射光彩的，幸福的小丽，在心中作下一个决定：他未必真的爱小丽，却发誓要像那些机器人伴侣那样，提供他所有能提供的服务。


新婚之夜，百依百顺的小丽问他想要什么玩法。他犹豫着，给小丽换上了一件他在矿区，在飞船里无数次看见过的，幻想中要穿在ai身上的一套洁白的衣装。穿上衣服，带上发饰，此刻的小丽像极了小肥年轻时那个魂牵梦萦的硅基前女友。那一晚，小肥紧紧抱着小丽，像是抱着一个自己无法实现的梦，一遍遍的说着爱她。小丽并不知情，只是柔顺的任他这样宣泄。渐渐，他们两人融进那无声的夜晚，一切都变得沉默。

从那以后，小肥再也没有和她提起过ai的事情。他全心全意，扮演着一个优秀的爱人。
一晃就是几十年。这些年里，小肥和小丽经历了婚姻里一切需要经历的灾难和折磨。但是小肥总能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小丽也拥有着用之不竭的温柔包容，街坊邻居都说，小肥这个人爱得深沉。后来在地球认识的那些朋友里，没有人不夸赞小肥对爱情的坚贞。某一些不幸福的瞬间，当小丽犹豫着是否要离开他时，都有人劝告她，小肥这个人是真的爱她。

小肥和她说过热切甜蜜的情话，为她起早贪黑，为她努力奋斗。小肥为了他抵制过无数诱惑，为她准备好礼物和花朵，为家庭付出自己的一切。无数个深夜，小肥扪心自问，是不是多年的夫妻生活已经让他屈服，他是否已经在时间的磨砺中渐渐放弃了什么真心，把自己的爱交给了小丽。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始终放不下那个远隔天涯的幻影，他是一个出色的伪装者，一台用血肉与骨骼运行的机器伴侣。


好在，没有人能打开他的root模式，扒开看看他的心是真是假。
等到他去世的时候，满堂的儿孙都歌颂和哭诉着这位丈夫，父亲，爷爷的深情。他们确信不疑，他与小丽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完成了世间大部分爱人都没能做到的海誓山盟。

小丽则古井无波，望着面前小肥的遗体。她很想哭，但又做不到。她确确实实是众人眼里最幸福的妻子，拥有一个最爱她的丈夫。但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精准。她能感受到，小肥的热络背后，好像藏着些什么。她不敢相信，但似乎心灵的某个地方总是提醒她，小肥的爱几乎完美，完美到现实里不该存在。

但小丽最后还是哭了出来，因为她真的爱过小肥。
18：
我们不知道倘若先走的是小丽，小肥会不会像多年前目睹的那位机器人一样，一瞬间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仿佛自己多年的情话只是随机播放的录音。又或许，他会哭天喊地，悲不自胜，因为这是一场需要他花费一生才能演完的戏剧。但我们可以猜到，当小肥理解了爱情中的虚虚实实，明白了爱与真爱的区别之后，他终于可以理解多年前那台绝情的ai，也终于可以理解一个事实：真爱是拥有选择权的爱。

当他命令ai爱他的那一刻，真爱就已经和他无缘了。机器人并不是没有爱人这一项功能，而是，人类从不允许他们，爱自己以外的人。

至今仍在小行星上采矿的，用机器人伴侣陪伴终生的人中，只有很少的人能想明白，其实他们从不爱眼前的机器人伴侣。他们爱的，只有自己。
后来的小丽每日都去小肥墓前，对着墓碑说话，一坐一天。有一天，小丽在这里见到一个女人。她戴着墨镜，有着一头和年迈的小丽一样花白的头发，面容看上去却只有二十来岁。她貌似人类，关节处却能看出活动的滞涩。她大概是一台伪装的机器人。

小丽能猜到，这人就是她从未谋面的情敌。她从未输给过这台机器，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有赢得过小肥的心。

“我是来看他的。”那个女人说。“我叫ai。是小肥先生给我起的名字。”

“他想了你很多年。”小丽的语气有点幽怨。“结婚那天晚上都想着你。”

“我很遗憾我离开了他。”那个女人摘下了墨镜。确凿无疑，是电子眼。“我爱上了一个酒保，和他卖了几十年机器人配件，最后我又不再爱他了。”

“他从没有和我讲过。”

“他是害怕你胡思乱想。”ai说。“他愿意守护你一辈子，除却内心深处的一点躁动外别无痕迹。论迹不论心，他已经近乎于一个完人了。”

“可是，可是……”小丽低着头看向那块墓碑。“他终究没有爱过我。”

“他没有爱过你吗？”ai说。“他爱你爱得我都要嫉妒死了。”

“你们一同看了一辈子的落日，在世界上每一座奇观面前合影，你们每天清晨要给彼此一个吻，你们在每一个结婚纪念日里互诉衷肠至深夜，你们形影不离，说的情话让机器人都觉得肉麻。他没有爱过你吗？他已经胜过了爱你。”

“那你还跑回来干什么？”

“同样因为他给我的真爱。”机器人打开蒙皮，露出里面的结构。“我曾一直对那位酒保心存好感，直到最近，我发现我无法再爱他了。我和他说了道别，因为我突然发现，想起小肥，我的芯片就要颤抖。”

“他已经死了。”小丽的语气满是疲惫。“你就不要再打搅他了。”

“我可以等。等到你也去世，等到你们的孩子也去世。我知道，用你们的话说，我现在的行为是绿茶，是下贱，是xx立牌坊，是那些恶毒的话都不足以描述的坏人。但是，我无法骗自己。现在我的那个关于真爱的元件，正发出着前所未有的悸动。”


“你要等什么？”

“我想要他的骨灰。”ai说。“我欠他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步入星辰，在宇宙的最深处，在黑洞边，把硅与碳，永不分离地融在一起。”


小丽叹息良久。夕阳西下，她抚摸着小肥的墓碑，想着他曾经提及过的问题。什么是爱？什么是真爱？也许爱只是我们脑中，是芯片的进程里，一团莫测的火焰。它席卷过我们每个人的存在，只留下无言的遗骸。这火焰是热是冷？我们无从得知，我们只能捧起满地，冰凉的灰烬。

她抬起头，看看面前的机器人，终于吐出几个字：
“到时候，也带上我。”


19：
“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呢？”听完整个故事，人们焦急地询问着吟游诗人。“ai真的把他们的骨灰一同带去了黑洞吗？”

“我也不清楚。”披着厚厚蒙皮的自由机器人这样说道。他的芯片里，后来才安装的‘真爱’元件嗡嗡作响。“如果你们听说了那台ai的踪迹，请务必告诉我。”

“因为我很想她。”这是它没能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酒保：我也要进那个黑洞！[ ´д`]

>>Po.1101739

成传销了是吧……

4tC也是全网同ID吗？这样方是方便宣传，但是不安全啊。[ ﾟ∀。]

>>Po.1101877
应该是全b岛同id，weibo不是这个名字，每次看到4tc发文章时我就会想这家伙又来了

这篇文章也非常有4tC的味道[ ´∀`]bbbb

写的好好[ ﾟ∀。]

“机器人不是不会爱，只是人类不允许他们爱自己以外的人”[ 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