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共十八块钱。”

我伸进衣袋，摸索着捏住那张纸时，撒旦于耳畔低语般的噩运重现了：手正在抖。我清晰地看到，无数细密的纹路在抖动如怪物的肉块表面攀爬，途径物体的终末，占领了苍白的纸片，而最终在一滩猩红中销声匿迹、烟消云散。在终末的审判台前，我松懈力气，落下那张预兆一切灾难的纸，转身离去。

大门开得突然。它离我超过一米，却在魔鬼操控下施予我最后的善意，空荡荡地敞开了，在我眼里那就如同恶作剧者露出漏风门牙般的欢送。我真正盲目地穿过大门走到街上，寒风立刻来洗劫了我，抢走我耳边的烟，卸下我最后一点暖源。

一切暗了下来。天黑了。

事实上，那桩残酷的历史性悲剧早已发生。就在今早八点。当我在流水中，背着手，摸到那山谷中的金蛋、史莱姆、摩天轮时，一切猜疑都落下了帷幕，一切期望皆化作了无情的石头。几次盛开的猩红之花为预警，罪恶的球体则是官方通告。我心中一只漆黑的乌鸦停在枝桠上，缓缓摔落，被赶来的它的大群同伴吞噬殆尽。黑暗中，我反复做着在涨潮退潮中沉没、复出的梦，与贝壳、海龟一同无助地妄图逃离任水摆布的命运。直到夕阳投下她第一道衰败的泪，我才醒来，浑身是冷汗。

这时候我想起母亲的忠告，但一切已然太迟了。邪恶的肉芽已在我身上扎根，唯一的通道已变得千疮百孔。那些生命早期的记忆同天使一道朝我身后狂奔，而时间这自动人行道永不会将从不曾获得双足的我们送去来时的方向。

安息吧，祖母挡住我的双眼，愿你在天堂有个好去处。我听见，那双泥泞中的小脚发出恶心的黏糊声音，在幻觉中愈发遥远，到达一个能听的极限时，母亲一丝不挂地出现了，告诉了我有关那所有人早晚会展露的罪恶的一切：“不是你变恶了，而是恶始终在你身上，潜伏着，等待吞噬你的那一刻。”我听着风铃的笑闹声，昏睡过去，再醒来已住在学生宿舍里，像从未活着走那么远一般惊慌了。鞋子仿佛不是我的，枕头似乎该是香的，手臂应当光洁如初才对。这般不合时宜着，我被迫降临在了人群中，不许自己打量他人的约束却不能停止被打量，因为他人都已被成为了自愿的。自愿地行走，自愿地暴露，自愿地被打量、观摩，在大众艺术品的潮水中我伸出双手，往外、向里，照旧被挤走，挤向前，呕吐着瘫进了单身公寓。我那狂野的新天使的诞生处，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一个名叫“殇”的白发头像，爱好说早好午好晩好晩安，以及在节假日向我要求赐予礼物。一位暗中也闪亮着的女士知道一切后不经意抬起手上那枚戒指：“你们的‘男女方’真是颠倒啦！”我顿时又感到身体中远古的涌动，吐了她一身酒，在到家前抹杀了二十一件爱情的象征：天使、鞋、植物、雨，当然包括酒……一切不为她不为殇不为我。只为抵抗侵蚀。

在这些沉醉的眼球之后，我吃饭、撒尿、睡觉、拉屎，然后潜伏的恶吞噬我了。恶魔从梦想与幻境中撕裂时空，在我心中现身，以诡谲的形式挥舞长矛，敲击我以为是虚无的角落。黑暗与狂风包裹住我。外在与内在的双重压迫告诉我，又一事物在开始之前便抛弃了我，它与曾经这般对我的一切仍在不断撕扯、捣烂我的内部，淆乱我的外部。

我走进家门，摸出新买的一根烟，却怎么也找不到能带来光火的打火机。屋里亦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