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坐起来，捡起右手边的长方黑石，身体的异样已经回复的七七八八。清新的空气灌入他的体内，活着的实感洗刷了朦胧。

等到视线清晰，他不敢置信。

阳光透过雾气从半环形建筑之上一束束投下，昨日的阴冷被温度去除，而一个女孩就那样睡在他面前，

破破烂烂的衣物之下，小小的身躯就那样侧躺着对着他，纯白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烁，一半被压在泥土上，另一半遮住了女孩的睡颜。

清风拂过，微微卷起昂斯特的衣角，旋即向远处山坡上的树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沙沙的颤动如同从另一世界的入口处传来。

一切美好的如同灾变发生之前。

而昂斯特明白，就如蛋糕不该与垃圾一同出现在餐桌上的道理一样，少女不该与怪物出现在一起，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干净不应该与血和尸体的污秽挂钩。

他开始怀疑女孩是否是一具尸体，所以他过去，轻轻把女孩正翻过身来，用手指去触及女孩的鼻尖。

女孩却睁开了眼，无言的用两只眼睛盯着其蹲着的昂斯特。

好尴尬。

昂斯特连忙抽回自己的右手，匆忙的站起来。他用左手抓抓偏左侧的头发，用食指和拇指一搓，又似乎想起什么，手几乎是触电般的一甩，后畏畏缩缩的收回到裤兜之中。

女孩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

她起身起到一半又再度松散地睡下，眼皮缓缓合上。好像童话故事中没有等到自己命运之人的睡美人，继续慵懒的困于千百年前的迷梦之中。

昂斯特呆看了一会，又突然想起昨天的记忆，三角头的背影在他瞳孔中晃动着，他依然没有一种现实感。

他扫视了整个广场，看见了地上的大衣，散落一地的东西，还有废墟间自己的帽子。

他逐一把它们收集起来，

断掉枪管的霰弹枪没有了用处，对于那顶帽子他现在也是相当嫌恶。大衣脏透了，但他又没有办法不带。除了那柄特质小刀，他把所有东西一股脑的塞进湿湿的大挎包里，他还拆下了霰弹枪的跨带，把它系在了黑石状装置的对应位置，随即把它当做枪般别在身上。

他站在广场的缺口处，现在再确认自己之后是要先向保护区靠拢，汇报三角头的出现，还是该继续执行先前的任务。

“你不带上我吗？”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起来，她的手牵着昂斯特的衬衫下摆。眼神直直的质问着回头的昂斯特。

昂斯特无言。他完全没有保护这个女孩的意愿和义务。

无论是带着她前往最近的保护区还是去普瑞斯实验室，她的存在都会使旅程变得极为艰难和漫长。

但女孩盯着他，仿佛那不是请求，是命令。

而昂斯特无法拒绝命令。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好吧，昂斯特试图说服自己。他的任务没有规定时间，而拯救生命也是他的义务之一，即使这可能妨碍到他的行程，而自己也不一定能够保护这个女孩...

“那就跟上吧”他侧身发出了回应。

女孩自觉的抓着他的手，柔软的肌肤相触使得他身体一颤。女孩望向他，而他刻意不去看那种眼神。

2

“这是什么东西？”女孩问到，“看上去是一种载具，但它又未免太过轻便;。”

“自行车，现在的小孩都没见过吗？”昂斯特试了试车把手，检查了脚蹬，链条和轮胎，随即骑了上去，他绕着女孩骑了一圈，又觉得自己有点傻里傻气。

“坐上来。”

“怎么坐，这样吗？”

“对”昂斯特心里高兴，工厂外的竟然还有可以使用的自行车，而他也在实验室的粮仓里搜刮了一系列的物资，几天以来他终于再次补满了状态。他滋啦滋啦的玩弄着车把手上的橡胶，把大挎包转到身前。

“抓稳了。”

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射出，女孩的手抓紧了昂斯特的腰部，他们在公路上急行。

从山脚脱出，从工厂冲进一片迷雾的废旧的城市边缘。道路穿过空无一人的城郊，郁郁葱葱的植物在路面的裂缝中摇曳，稀稀拉拉的废弃民房在道路两旁被自行车掠过。

他们无言的行驶在阳光里，直到沉默已经长达一个多小时。

“我们需要说说话”昂斯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而女孩正在远望，

她把目光望向经过的的建筑。他们正驶过城市中的大桥，宽大的水泥路面徐徐升起，大桥的黑影投射在其下的道路上，等到他们行驶到桥的平直处，整个城市的大部分便尽收眼底。

此时人类文明的最骄傲处和最悲哀处同时呈现——远处薄雾中那高昂的铁塔本高高矗立，现在却扭曲变为一个拱形，一头栽在旁边的建筑里。街道上无数的载具——却都一一破旧，堆积在道路之中，甚至镶嵌于楼房之上。

到处都是倒塌物和碎片，而城市之上，巨大的黑影们在云层上空游弋着，呜呜的声响从那里传来。

“有什么想说？”她把身体前倾，用额头低着昂斯特的后背。

“名字，首先是你的名字”

昂斯特爬完上坡，终于长舒一口气，他们的自行车现在沿着大桥一路向下，速度一级一级的突破，这使得昂斯特不得不将手指放于刹车之上，他开始兴奋，话也如连珠弹一般吐出，
“还有你从哪里来？你的父母呢？你怎么在雾里面活下来的?还有你之外生活在雾以内的人吗？食物和水从哪里来.....”

他滔滔不绝了几分钟，“这就是我想说的。”

“名字，名字的话,是伊芙琳，其他的东西不重要。”
“不重要？”

“我全都不记得了，所以它们不重要。”

一分钟的再度沉默，只有风声呼呼作响。

整个城市之中，这辆自行车在薄雾里还算安静的移动着，游荡的眷族只有在它高速掠过自己面前时才会注意到这个东西，然后它们追逐然后它们放弃。

“我真的记不得了”

女孩无感情的说出这句话。昂斯特心中涌起悲哀。

3

“我们停下来了，为什么？”

昂斯特下了车，把脚称用脚支起，然后把女孩从后座上抱下。

“我得搜刮点东西，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好修整修整”

昂斯特抬头，看着这座城市里废弃的巨大建筑，十年之前，这里曾是一处商城。现在，它的墙皮早已脱落得七七八八，破碎的玻璃窗遍布这所商城的身体。光线从商城的穹顶上照下，使得其内部不是完全的黑暗。

他们从卷帘门的破洞中踏入了商场大门。

四处的阴影之中，尖牙利爪的怪物蛰伏着，发出了威胁性的吼叫。

“从现在开始起一定不要放手”

昂斯特右手持刀，左手拉着伊芙琳开始奔跑。而眷族们的脚步紧随其后。机敏的“破坏”从他们身侧冲出，飞扑过来，一些怪物甚至从楼上一跃而下。昂斯特左躲右闪，干脆一把抓起伊芙琳，冲上已经停止运作的自动扶梯。

他接连砍翻了自楼梯上冲下来的两只怪物，却不料一只“腐蚀”正堵住扶梯的通道口，居高临下。

在挣扎的人面吐出腐蚀酸液的一瞬，昂斯特冲上去用右手贴着刀子啪一下捂死了“腐蚀”的嘴巴，渗出的酸液迅速腐烂了昂斯特右手的整个手掌，他发出一声痛叫，骂骂咧咧地把这怪物一脚沿着楼梯踢下。

这阻碍了后面的追兵一瞬。

“呆在这儿别动！”

昂斯特左手放下抓着的伊芙琳，随即抬起黑石枪。强烈的蓝色的光芒在通道口闪过一瞬，整个自动扶梯的中端化为粉尘垂落，其余剩下的结构迅速崩坏坠于地面，碎片四散，通道上的生命体则是溶解为浊水，哗啦哗啦砸在地面上，而地板上也因魔石枪无端出现一个斜着的深洞。

“现在走！”他忍着痛大叫到。

昂斯特强硬地抓起少女手，而伊芙琳似乎还沉浸在刚刚黑石枪造成的现象中，她几乎是被半拖着走的。

“那是什么？”
“是你我都理解不了的东西！”

他们奔跑在各个废弃店铺之间，原来风靡的食品店的标志已经只剩下一个首字母，到处都是被打砸过的痕迹。巨大的宣传吊牌现在只靠一根绳索吊悬于穹顶之下。商场四处的眷族还在朝着他们聚集。

追逐之中，他们冲着冲着又回到了一楼，在转角处，一只巨大的臃肿生物缓缓蠕动而出。它的身体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通道，肉球上红色黄色的纹路发出危险的光亮。

天杀的，是“引子”的眷族！

昂斯特背对那肉球，把伊芙琳护在身下。爆炸的气浪迅速席卷了他们所在的地方，膨胀的火球随即爆发了。一片晕眩之中，昂斯特除了嗡嗡声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

他只看见怪物们如同纸片一样被吹飞，被点燃。

地面出现一个焦黑的大坑，据大坑十米外的地方，昂斯特瘫倒在对面店铺的柜台上，他的怀里，白发的少女毫发无损。

但昂斯特，他右手遭到了“腐蚀”的酸液，肉已经全部烂掉，正不听使唤的握着刀发着抖，除此之外，他的身体遭到了大面积的烧伤，尤其是现在裸露的后背，那里直直承受了爆炸的气浪。

要是有把枪和子弹，昂斯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犯下被“腐蚀”近身和在爆炸前没能解决掉“引子”的错误，黑石枪的发动太过繁琐。

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的身体需要恢复时间。幸好，在刚刚的爆炸之后，商场内大部分的眷族已经被清除掉了。

伊芙琳从他身上站起来，她拿起昂斯特挂在身上的魔石枪，好好地端详了好几十秒，随后轻轻把它放回在昂斯特的大腿上。

“能帮我拿一下我衣服左口袋里的口香糖吗，我现在一动就痛。”

昂斯特没说假话，随着肌肉的自愈，疼痛感如同针扎一般流过他的每一寸身体。

白发的女孩蹲着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口香糖，她疑惑着盯着锡箔纸，向昂斯特递过去。

“不不，你得把它剥掉”

昂斯特看着伊芙琳把剥好的口香糖用细细的食指塞入自己的嘴中，他嚼着，试图用这种方式减轻痛苦，“你真连口香糖都没见过？”他疑惑道。

“我忘了”

白发的少女和他并排坐下，也学着他一样嚼起了口香糖。

“是这样做吗？这样有什么用”伊芙琳咕哝着，“为了获取一点点糖分？”

昂斯特没来由的笑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现在在这跟我甚至讨论起了口香糖？”昂斯特一笑就开始痛，于是他稍微收敛了一下笑容，“你当真不怕？”

“怕什么？那些东西，还是死亡？它们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能理解。”

伊芙琳双手放在腿上，玩弄着腿上衣服的破洞，她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把视线放的很远很远。

风吹进废弃的商城，伊芙琳的白发飘扬，而她仿佛是一具与整个世界都不相干的小小玩偶。

昂斯特望向她，此时此刻，这景象呛回了他想要说的一切。

4

“我们来认东西”
昂斯特现在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了，他用钩子拉起了地下百货商场的铁卷帘门，和伊芙琳进入了十年前的商城之中。“为了给你补充一下常识。”

“顺便搜刮一下东西？”
“对，顺便。”

这里理所应当一片狼藉且到处都是灰尘。货架东倒西歪，大部分商品被洗劫一空，塑料袋和包装盒散落一地。

光着后背的男人和衣衫同样破烂的白发女孩开始了闲逛。

“这个是啥”

伊芙琳指着家电区中的某台机器，灾难中没人会带这种东西跑，这也是它们如此完好的原因。现在这些机器蒙了尘，生了锈，也不知道接上电能否运作。

“冰箱，冰吃的的”
“空调，冰人的”
......................
“洗衣机，洗衣服的”
“电...唉你怎么不指电视？”

昂斯特有些吃惊，伊芙琳直接跳过了电视。

“那个我有点印象，说到底就是个显示屏。”

伊芙琳对众多家电失去了兴趣，她拉着昂斯特径直走过空空荡荡的食品区，在衣物区的地方停了下来。她一把抓过某个丝织品，把它直贴到昂斯特脸上。

“其他的衣物我都能理解，但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叫什么名字？”

昂斯特无语的看着那张文胸，他直叹了口气。

“胸罩，这是女性用来支撑保护胸部的东西”
“保护胸部？有这个必要吗？”

昂斯特瞟了一眼伊芙琳的身体，捂了捂眼，没有敢再说话。

乘着伊芙琳还在文胸的事情上纠结，昂斯特连忙抽出衣物区下的箱子，那是非陈列的商品，即使十年过去，那些衣服也好好地封存在透明塑料里。他扔掉身上被烧烂的衬衫，赶快挑了一件耐脏的黑色长袖穿上。随后他挑了一件大衣披上，又捡了几件衣裤折叠好放进行李里。

这时伊芙琳拿着一套衣服和小裙子走了过来。

“我穿这个”

昂斯特觉得她的审美不是很花里胡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反而偏像自己。

“这不够，你还得多拿几套，记着拿方便行动和保暖的，还有，别忘了内裤和袜子。”

“内裤？在哪儿？”

“那边”昂斯特向她指出了方向，伊芙琳嗯嗯答应了两声。

但他转头就看到伊芙琳把衣服脱了一半。她的小肚子漏了出来，大半个脑袋陷在衣服里，而再往上就很危险了。

“喂，”昂斯特立马背过头去，“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换衣服”

“可你说让我不许离你太远，而且刚刚你也在我面前换衣服了，为什么我不行？”

闷头闷脑的声音从伊芙琳那儿传来，昂斯特再度捂脸，看来伊芙琳还有更多的常识需要学习。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昂斯特身后传来，等到昂斯特估摸着她换完了，他才转过身来。伊芙琳之前的破烂衣衫和白色内裤像卫生纸一样落在一边，而她正抱着叠好的衣服往他放在地上的包里面塞。

“怎么了，不满意？”白发的少女抬头望着他。

朴素的白衬衣下是蓝色的百褶裙，这不禁让昂斯特想起了校园时代。放在伊芙琳的身上，那种简简单单的干净感就变得有些脱俗了。他发现伊芙琳胸口处的纽扣没有系好，于是他蹲下身，把手放于她的衬衣上。

“不，很满意，这很适合。”昂斯特帮他系好纽扣，抬起头，却发现伊芙琳奇怪的盯着他。

“嗯？我的意思是这一身方不方便行动。不是你说的吗？”

男人无奈的笑笑，摸了摸伊芙琳的脑袋，然后站起身来。


“今晚就住这里吧” 昂斯特看着百货商城中家具店那里那张灰扑扑的大床，“有张床是不错的。”

伊芙琳对此表示赞同。对于一起睡这件事，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昂斯特才再次确信了他昨天是真的带上了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