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好，亲爱的弗林特殿下。”
　　夏廿五看着弗林特，礼节性地应道。这位皇子穿着一件灰绿色的外套，内搭是浅灰色的衬衫，暗绿色的领带上别着一枚金色的领带夹。
　　他在刚才啃饼干时就确信对方不怀好意，决定遵循应付原则。一个在尤里恩记忆中毫无分量的皇子，突然来访，能有什么好事？不如吃饭。
　　“弗林特殿下吃过早餐了吗？正巧，巴特勒管家准备了这些，你也尝尝吧。”
　　夏廿五说着，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花茶，甜味和酸味中和得恰到好处，温度适宜，香气扑鼻。确实不错。于是他又喝了一口。
　　弗林特没动，只是带着微笑看他：“二五崽还是这样，一点没变呢。”
　　夏廿五感觉自己差点呛到。
　　他镇定地放下茶杯，自顾自地挑了一块粉色的马卡龙，说：“兄长真的不尝尝吗？”
　　他一口咬下半块，炸裂的甜味瞬间涂满了舌头，他的五官都要缩在一起了，但众目睽睽之下还要保持平静，而且他手上还有半块。他只能痛苦地咀嚼。
　　弗林特看向管家：“巴特勒管家，茶水有点凉了，能请你换一壶吗。”
　　支开虫的意图也太明显啦，夏廿五为难地看着剩下的半块马卡龙，思索该如何失手让它掉在地上还不会被管家虫骂。
　　管家原本垂下的视线移到了弗林特身上。他握住把手端起茶壶，添满夏廿五前方的茶杯，说：“弗林特殿下，这个温度是皇帝陛下亲自确定的最合适的温度。如果您有自己的喜好，劳烦提前告知我。彼时我必将做出适合您的准备。”
　　两虫对视，会客厅中的空气稍显凝固。夏廿五忧愁地看着马卡龙，心说官大一级压死虫呐。他勉强把嘴里的糊糊咽了下去，然后张开嘴，把剩下的半块马卡龙整个塞进嘴里。接着他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喝水。
　　“咕……哕。”
　　他吐了。

　　“殿下？！”突如其来的情况不止吓到了管家，也吓到了弗林特，后者的震惊程度似乎更大，他的瞳孔轻微收缩，心跳正在加剧。
　　夏廿五深深地弯下腰，捂住嘴。甜腻的呕吐物在地上缓慢扩张。他接过管家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虚弱地抬起头，说：“抱歉，我最近有点不适。巴特勒管家，麻烦你了。”
　　他向管家眨了眨眼。管家沉默了一会，说：“我明白了。”然后离开了。
　　夏廿五避开呕吐物，向弗林特方向挪了挪。后者重新将视线移回夏廿五身上。他向后靠上椅背，语气古怪地说：“二十五殿下，你这一招真不错，很有魄力。”
　　夏廿五回以天真无辜的微笑。
　　“时间紧迫，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弗林特瞥了一眼管家离开的方向，将落到脸前的头发拨至耳后。他从外套下取出一个金属管子，拿在手里把玩，同时问：“你知道位于城北郊外的‘百花蜜园’吗？”
　　夏廿五如拨浪鼓地摇头。
　　“行吧，不知道也没关系。”弗林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那是一座花蜜生产园区，以前算是皇家园林，前几年交给了西里尔殿下管理。
　　“但那边的虫员出入情况有些异常，而且从那里产出的花蜜，经检测，可以引发虫族的精神混乱。”
　　“我怀疑他们有一些非法行为。”他做出义愤填膺的表情，可随即换上遗憾的神色，说，“可惜我最近有别的事要做。这项调查很急迫，一时间我能想到的合适虫选就只有你了。”
　　夏廿五正在捡司康饼上的水果吃，闻言疑惑地“啊？”了一声。
　　弗林特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直视夏廿五的眼睛，说：“这是个机会，希望尤里恩殿下能够抓住。”
　　这家伙，想把他当枪使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夏廿五在脑内快速过了一遍他所知的皇子虫物关系，依旧没有发现弗林特的影子。
　　一枚棋子，想要驱使一枚弃子，夏廿五想，对尤里恩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吧。不过，考虑到他与两派的恩怨，这个机会是否真是机会，恐怕还是要打个问号。

　　他的肩膀颤了颤，放低视线，郑重而畏惧地斟酌道：“您说的有道理，弗林特殿下，我会考虑的。”
　　弗林特宽容地轻拍他的肩，随后拉过他的手，将金属管塞进他掌心，压低声音说：“这是一些具体情况说明，你先看看。对了，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吗？我们加个好友吧。”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布局熟悉的聊天软件。
　　“咚咚。”
　　后门响了两声，管家带着拖把和清洁剂姗姗来迟。弗林特立刻如发现班主任的学生，收起手机闪回座位端正坐好。他还顺便端起茶杯凑到嘴边，作出一副品茶的模样。
　　夏廿五望向天花板不说话。
　　弗林特又虚情假意地与他寒暄了几句，不忘与他加上好友。夏廿五只好在找手机上花了一段时间，终于，在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夹层间发现了。
　　他抓着手机下楼，幸好还有电。弗林特看着他通过好友请求才离开，表情依依不舍，令人有些动容。
　　管家已经拖完地了，正在用清洁剂猛喷弗林特坐过的位置，看得夏廿五一阵发冷。他换了个位置坐下，拿出金属管，拆开。里面是卷起的纸张和照片。
　　他铺展纸张。
　　第一份是实验检测报告。标着一些他没见过的单位，其中一项的数据值异常的大。最终结论是“该花蜜在稀释至万倍后仍具有破坏性的致幻效果，不建议任何虫类使用”。下面是实验过程，按不同浓度分了几组实验组，也不知道是怎么测的。
　　第二份是百花蜜园的虫员出入记录，按时间排序，没做统计。夏廿五看了几行就开始头晕，这些名字他一个也认不得记不清。他把这张表放到一边，开始看相片。
　　熟悉的蓝眼睛雄虫站在典雅的花园门前，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旁边是一位金发棕眼的雄虫，其头顶用红笔画了个指向他的箭头。
　　这又是谁，夏廿五真的不知道。

　　管家放下拖把，走到他身后，貌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说：“这不是西里尔殿下和朱利乌斯殿下吗？”
　　夏廿五回头，大大方方地让开位置，说：“是的。巴特勒先生，您要看看吗？”
　　管家投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走到桌边，毫不客气地拿起资料，开始翻阅。
　　一段时间后他放下手，表情不悦，“把陛下的花园改造成这个样子，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太令虫痛心了。”夏廿五说，“巴特勒先生，您有什么建议吗？”
　　管家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说：“若您有闲心，不妨去那边看看，我可以为您联系预约。
　　“不过，以您目前的情况，还是不去为妙。如今的生活也算平静，对吧？”
　　“您说的对。”夏廿五说，“不过我的平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房间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管家叹了口气，缓缓地建议道：“您可以尝试联系您的情虫，我想，总有虫是愿意为您付出的。”
　　夏廿五突然想起了他早上忘记的事。他问：“说到这个，您看见安缇斯了吗？”
　　“安缇斯军雌早上就离开了。他没有告诉我去向。”管家的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实话说，我不是很推荐您选择他。”
　　夏廿五点了点头，将资料重新卷好，装回金属管。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问：“接下来还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想吃午饭了。”

　　他说完转身，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外面是座花园，旺盛的植被墙分隔了空间。他顺着步道向前，路过白色的喷泉，池子里只有指节深的一层水。他来到花园门旁，两侧的围墙上爬满藤蔓。一辆蒙着透明防尘布的自行车停在墙下，上面搭满枝叶与灰尘。
　　夏廿五走出院子，外面是幽静的林荫道。他看着望不到尽头的长路，立刻转身推着自行车出来了。
　　其实他还考虑了一下外卖，但想到巴特勒管家的奇怪态度，就觉得他必须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所以午饭只能出去吃。尤里恩似乎不太吃午饭，他总是过着昼夜颠倒的日子，家中自然不会有吃的，夏廿五已经检查过一轮了。仅有的可用于充饥的饼干也全部被管家扔进了垃圾桶。虽然那点心也毫无特色，但总比味觉错乱马卡龙好。
　　他跨上自行车。他上一次骑车还是在学校，自从差点撞到人就再也没骑过。他歪歪扭扭地试了好一阵，身体终于找回了记忆。他享受着迎面的中秋微风和林间的新鲜空气，努力无视裤子带来的不和谐感。这是条没什么弹力的西装裤，他出门前应该换一条的。
　　一路上他没碰到多少虫，可能因为这片区域在山上，每一栋之间都留了充足的距离，确保彼此之间不会互相打扰。他只见到几个忙碌的修剪花草树木的员工。
　　拐了七八个弯之后他抵达了山脚。保安亭里站着个高大帅气的青年，工作态度十分良好，还向他敬了个礼。

　　离开别墅区，他终于感到现实的生气，可随之而来的还有视线，虽然并无恶意，但还是令他有些不舒服。
　　他开始以为是自己的服装问题，自行车配西服，确实奇怪；后面他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份问题。
　　这有什么稀奇吗？夏廿五颇为无语地想。
　　今天是工作日，路上的虫不太多，但午饭时间弥补了这一点。他转了一圈，大店小店都坐满了虫，他实在不想挤入他们之间接受注目礼，便干脆停车拐进便利店，决定买些速食回家吃。
　　“欢迎光临！”
　　说话的不是电子音，而是柜台后面的雌虫。对方在看见他的一瞬换上了真诚的笑容，好像全心全意热爱这份工作。
　　夏廿五下意识地回以微笑。对面的虫笑得更灿烂了，周身似乎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照得阴暗生物夏廿五落荒而逃，藏进货架之间。
　　这是一家普通的便利店，或者说是“以零食为主的杂货店”更为准确，他的宿舍楼下就有好几家。
　　他大致逛了一圈，有基本的饼干面包糖果泡面，也有称重的果干肉脯散装糖；冷柜里摆着包好的水果和奶制品，还有微波炉速食与盒饭。
　　但标注的口味在夏廿五看来都是甜的。
　　他坚信“不会做饭的人不该评价厨子”。他自己就不会做饭，因此向来对饮食没什么要求。他的监护人都工作繁忙，从小到大，是食堂陪伴着他度过人生的日日夜夜。
　　即使如今的食堂被同僚评价为“还不如上班喝的营养液”，他仍热爱而敬重着它，因此在今天之前，他都坚信自己的口味是极为包容的。

　　他最终只拿了几包方便面，带着它们走向收银台。现在的队伍不长不短，他便有空观察错过的布置。
　　台上设有丸子锅和烤肠机。成串的金黄色丸子在锅中上下浮动，烤肠的肠衣裂开露出鲜嫩的内在。要不是类似蜂蜜的甜腻气味一直往他天灵盖钻，他还挺想买一份尝尝。
　　中层摆着薄荷糖与纸巾，下层摆着镭射纸盒。店员身后的货架上摆着烟，旁边还有个上锁的玻璃柜，里面放着精致漂亮的瓶子，瓶子里装着琥珀色的液体。
　　排到夏廿五时他指着玻璃柜问店员：“那是什么？”
　　店员侧头看了一眼，温柔地介绍道：“那是花蜜。您感兴趣吗？不过这个只有成年虫才能购买，您带身份证明了吗？”
　　“啊……没带。”夏廿五摇了摇头。虽然他有些兴趣，但他的目标只是解决午饭而已。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问：“能用虫网支付吗？”
　　收银员保持着无限的耐心：“抱歉，本店还没开通这项服务。或许您可以联系一下家里虫？”
　　夏廿五尴尬地笑了笑，正打算让出位置，就听见身后的虫说：
　　“没事，和我的一起付吧。”
　　他扭头看去。那是一位有些眼熟的雌虫，红头发红眼睛绿衣服，相貌端正，气质爽朗，属于那种容易讨人喜欢的Alpha……不对，这里没有Alpha。
　　夏廿五挪开一步，面不改色地在脑中过了一遍尤里恩那堆情虫的脸。没对上，他松了口气。此时店员已经结完了账，正在打包夏廿五的泡面和对方的水果。
　　他调出通讯录，对雌虫说：“非常感谢你，钱我会还的。你的手机号是……”
　　他说这话时盯着对方的侧脸，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他“啊”了一声，说：“你是那个和弗林特殿下一起过来的雌虫。”
　　雌虫看起来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说：“是的，殿下。我叫罗瑞，雄主考虑到您的处境，派我来照顾您。”

　　两袋商品摆在收银台上。夏廿五向装有泡面的那袋伸出手，顺着说道：“原来如此。那你和弗林特殿下是什么关系？”
　　罗瑞抢在他之前拎起两个袋子，干脆地答道：“雌侍。”
　　“你们看上去关系不错。”
　　“是的。”他脸上泛起一丝薄红，露出稍带腼腆的笑容，说：“我和雄主算是一起长大的。”
　　这回轮到夏廿五感觉意外了。他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又一次回道：“原来如此。”
　　罗瑞似乎不太习惯聊这个，快步走出了便利店。两虫走到夏廿五的单车旁。罗瑞看了眼塑料袋里的物品，颇为惊讶地说：“殿下，这些是……”
　　“我的午餐。”夏廿五坦然道。
　　雌虫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虽然我没有这个权力，但您不应该只吃这些，会营养不良的。”
　　他转头四处望了望，发现对面有一家社区生鲜店，便将手上的袋子放进自行车的前框，对夏廿五请求道：“您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毕竟现在是工作日的中午，买菜的虫并不多。没过几分钟他就提着四五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回来了。他一边说“能买到的只有这些”，一边拎起框中装着泡面的袋子，把新买的菜放了进去。
　　他跨上自行车，左手拎着塑料袋，右手握着车把。他侧身看向夏廿五，说：“殿下，请上车吧？”
　　夏廿五缓缓张大了嘴：“啊？”
　　“雄主喜欢兜风，我就负责骑车载他。”罗瑞轻快地解释道，“为此我专门练过。请您放心，我骑得肯定稳稳当当。”
　　不，我不想知道这个，夏廿五默默地想，但还是坐上了车后座。他僵硬地抓紧座位边缘，生怕自己摔下去。
　　不过罗瑞确实骑得又快又稳。夏廿五莫名感到一丝失望。
　　他甩了甩头，将这缕奇怪的情绪赶出脑袋，接着抛出一个话头：“你们经常这样吗？”
　　“没有啦，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罗瑞说，“之后我去了军团，他进了委员会。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也没空这么做了。”
　　“原来如此。”

　　他们随意地聊着天，很快回到了小区门口，远远地听见一阵喧哗。罗瑞放慢速度靠近，夏廿五得以看清那边正在发生什么。
　　一名雌虫正在与保安纠缠。他一手搭在胸前，另一手伸向保安，口中发出悠扬的歌声。
　　保安一脸为难地劝道：“这位雌子，请您冷静一点……”
　　那雌虫却忽然伸展双臂，原地旋转起来，姿态柔美而舒展，动人程度却远超表现。手臂撞在保安的胸口，他踉跄地退了几步，重重跌倒在地。
　　“殿下，请你在此稍作等待。”罗瑞迅速停下车，将手上的袋子往车把上一挂，“我过去看看，请您务必小心。”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虫的手臂，反拧到背后。夏廿五感觉那如丝绸的歌声撕裂了一瞬，可仔细听时却仍婉转得如同水流。
　　罗瑞将那虫按倒在地。雌虫的脸热烈地亲吻地面，可他并不欢喜。他努力地抬起头，带着惘然的表情吟唱道：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是如火的星星，如梦的月亮……它在唱歌，它在呼唤……它落了下来！就在此处！就在这里！”
　　雌虫开始不安分地抽动，罗瑞只好加大手上的力度。他看向仍在喘气的保安，问：“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啊……”保安满头大汗，“我只是和平时一样站在这里，然后他、他就过来了，然后抓着我，念叨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罗瑞的视线移回雌虫脸上。雌虫的眼睛如振动的虫翅般扑闪，嘴中涌出模糊的梦呓般的话语。“美丽的、梦幻的、无上的……将一切献于您……我们的母亲……”
　　他的目光投向夏廿五的位置，接着，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尖锐的叫声刺入在场每个虫的脑海。
　　他挣脱束缚，身体发出破碎的声音。他伏倒在地，竭尽所能奔向那梦中的影子。
　　他露出欣喜的笑容。
　　可冰冷的钢铁拦下了他，黑色的影子拒绝了他。明明就在那里了。他慌乱地张开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没有机会了。他飞了起来，温热的液体取代了原本的话语。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蜷起身体，望向天空，最后祈求道：
　　“永恒……请……眷顾……。”
　　然后合上了眼睛。

　　“殿下！二十五皇子殿下！您还好吗！”
　　夏廿五回过神，将目光从地上升起。罗瑞正站在他前方，脸色苍白，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没事。”他下压眉毛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刚才那个雌虫呢？”
　　罗瑞扭头往雌虫的方向眺望。那具身体已经没有人形了，其虫翼破烂不堪，身侧的肢体机械地抽搐；保安不知何时跑了过去，可能正好目睹了这场变异，瘫坐在尸体旁边发抖。
　　“死了。”罗瑞低声说。
　　夏廿五面无表情地睁开眼。他来到这里还不满一天，就接连目睹他虫大喜大悲。他走到保安旁边。他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弯下腰，手臂稍微用力，压上对方的肩。
　　他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问：“这附近有监控吗？”
　　“您、您要删掉吗？”保安脸色惨白，似乎马上要与地上的雌虫相伴。他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没、没有这个权限。”
　　夏廿五被对方说得一愣，感觉世界观受到了些许冲击。他轻轻摇头，解释道：“监控是拿来证明这家伙是自己发疯死掉的，我们只是正当防卫。另外，也要确认他是从哪里来的。“
　　“查监控要去监控室。”保安说话利索了些，但还是呆呆的。
　　“对，我现在让你去监控室查监控，等会儿会有虫来处理这件事，你要先做好准备……听明白了吗？”夏廿五边说边尝试拽起对方，然而这具身体的力量还是太弱了，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罗瑞扛起了一切。

　　他目送神情恍惚的保安离开，回头看见罗瑞正在检查雌虫的尸体。他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按着尤里恩的常识拨打了一个号码。
　　“治安厅吗？”夏廿五看着尸体说，“这里是翠微别墅区三号门入口处，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袭击者疑似有精神问题，被袭击者包括两名雌子和一名皇子，请尽快派虫过来处理，完毕。”
　　他挂断电话。罗瑞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夏廿五问：“发现什么了吗？”
　　“是精神海干涸。”罗瑞起身答道，“他确实有精神问题。”
　　“能看出原因吗？”夏廿五追问道。
　　“殿下，详细情况只有专业的精神医生才能鉴定。”罗瑞叹了口气，表情有些低落，“单从我的经验来看，要么是长期积累的精神负载，要么是饮用了过量的花蜜……”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显然是想到了一种不便说的可能。
　　“首都治安厅是由十皇子殿下负责的。”罗瑞忽然说，“十皇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的雌父是同一位。”
　　听到这句，夏廿五的头又开始疼。他提议道：“我们现在带着尸体跑路还来得及吗？”
　　罗瑞坚决而遗憾地摇头。
　　“不过十皇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的关系并不好，走流程的话，大概没什么问题。”罗瑞补充道，“但估计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行吧。”夏廿五走回单车旁，“那就别破坏现场了，等治安厅的虫过来吧。”
　　他试着扶起自行车，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正在发抖，用不上一点力气。他只好转而收拾滚落一地的泡面和食材。
　　“这可能是针对您的袭击。”罗瑞严肃地说。他扶起自行车，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车坏了。”

　　夏廿五把手上的袋子一股脑塞进前筐，无视了对方的感慨。他反驳道：“可这片别墅区也不止我一个虫住吧。”
　　“或许无差别袭击的后果对他们而言也是可接受的。”罗瑞低头检查袋子。
　　“那我看十皇子殿下可以洗洗睡了。”夏廿五随口回道。
　　治安厅的车很快就到了。几位身着蓝黑色统一制服的虫下了车。为首的雌虫胸前别着形似太阳的徽章。他快步走到夏廿五身前，微微鞠躬，说：“二十五皇子殿下，辛苦您了。”
　　“没事，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们，还有那跑去查监控的保安。”夏廿五摆摆手，“那这边就交给你们喽？罗瑞，我们走吧。”
　　“好的。”
　　自行车只是车头和前框有些变形，夏廿五觉得问题不大，但罗瑞说什么都不肯再让他坐上了。他们只好沿着弯曲的山道缓慢向上。
　　“对了，刚才的事你别和巴特勒管家说。”夏廿五说，“我来负责。”
　　罗瑞默默地点头。
　　他们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回到了夏廿五家门前。夏廿五开门，罗瑞跟在后面。
　　刚进屋，管家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二虫，向夏廿五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了？”之后视线锁定在罗瑞身上，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路上摔了一跤，自行车坏了。”夏廿五略带愧疚地解释道，接着侧身让开半步，说：“这位是罗瑞，弗林特殿下派来帮忙的。”
　　罗瑞配合地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我知道了。”管家又上下端量了雌虫好几眼，“都进来吧。”
　　巴特勒指挥他们先去换身衣服。他带着罗瑞去了一楼的佣人房。夏廿五也只好转身上楼。他找了件介于家居服和休闲装之间的衣服换上，下楼时发现罗瑞已经换完了，正站在楼梯旁，有些拘谨地整理袖口。

　　罗瑞见夏廿五下来了，勉强打起精神，问：“我去准备午饭，殿下有什么忌口吗？”
　　“都可以。”夏廿五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连忙补充道，“还是做清淡一点吧，我有点不舒服。”
　　罗瑞走进厨房。他回到上午看报告的位置，发现金属管已经被收起来了。他在椅子上坐下，巴特勒放轻脚步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问：“您遇到什么事了？”
　　“碰上个疯子。”夏廿五手肘支在桌面上，缓慢地卷着头发，说，“神神叨叨的，还有攻击性。我报给治安厅了。”
　　“我记得这边的治安厅是伊森殿下负责。”
　　很好，他又解锁了一个新角色名，虽然除了基本到不能再基本的简介外，其他信息一片空白。从在尤里恩身体中醒来到现在，夏廿五花在记皇子名字上的努力，已经超过在同学上的总和了，就是不知道最后这帮虫他能遇上几个。
　　“他和西里尔殿下关系不好。”夏廿五说，“问题不大。”
　　“您还是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巴特勒说话时凝视着关闭的厨房门，“外虫并不可靠。”
　　夏廿五听到这话只想叹气。最有可能成为自己虫的家伙就是安缇斯，可他直接消失了。总不能真去联系尤里恩那些情虫吧，这点夏廿五真的做不到。
　　他沉默一阵，说：“我看看吧。”他抓起手机，当着巴特勒的面解锁屏幕。管家立刻识趣地离开了。
　　他习惯性地清理消息提醒，然后点进虫网。他已经见过这个号了。好友列表空空荡荡，置顶聊天是备注名为“雌父”的好友。他的头像是一片灰色的天空。下方是七皇子弗林特发来的招呼，再往下就没有了。他检查过好友列表，里面是一些只有名字没有脸的虫。黑名单他也查过了，里面躺着二皇子西里尔和大皇子卢希恩。没有看见安缇斯。

　　他又点开这个号的虫网空间，同样干干净净。最近一条动态发布于六年前，是一张构图蹩脚的远景人物照，因过曝看不清任何细节，没有配文。
　　夏廿五掐着眉骨退出了页面。
　　他点进设置，这才发现尤里恩的身份绑定了不止一个账号。一个虫只有一个实名的虫网账号，但可以创建多个互不相关的表账号。夏廿五切换到用户名为“Yo”的账号，在短暂的卡顿后，弹出的消息淹没了屏幕。
　　这才是尤里恩的常用账号。夏廿五使劲划了几下屏幕，没看到底。他果断放弃，切换到好友和群聊列表。尤里恩的群不多，好友也不算多。好友分组有“S、A、B、C、其他”这五组，其中“S”一组是空的，“A”的数量比“B”稍多，“C”是个位数，“其他”反倒不少。他给好友备注名稀奇古怪，有“脸好看”“衣品太差”“性格无聊”这种简单易懂的，也有“好狗”“BBB翠微一号快递员”“闪耀的教资”这种莫名其妙的，甚至还有填了一串乱码的，令人完全摸不到头绪。
　　夏廿五耐着性子挨个查看，没一个像安缇斯。
　　他切回消息列表。这个号没有置顶聊天，目前最上方是一个群聊，消息正疯狂更新，似乎是有虫发了垃圾内容，正在被群友复读殴打，他对此兴致怏怏。再往下，第一个私聊信息发生在前天。他点进去看了一眼，瞬间退了出来。
　　有些信息不适合在饭前看，夏廿五麻木地放下手机，思考他们到底是怎么联系的。

　　他瘫在椅子上缓了一会，终于想起更传统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于是他点进通话记录，又发现一片空白。
　　“草。”夏廿五说。随即一道饱含谴责的目光投了过来。他颤抖了一下，马上将屏幕反扣在了桌面上。
　　然后罗瑞端着午饭走了出来。他看见夏廿五的表情，迅速摆好餐盘，关切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没事。”夏廿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太久没吃饭，胃有点痛。”
　　罗瑞不明所以，但还是回应道：“殿下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夏廿五发出虚弱的应付声：“好的好的。”
　　罗瑞做的是番茄浓汤意面。浓稠的番茄酱汁浸润着每一根面条，中心撒着干酪碎和罗勒叶作为点缀，旁边整齐地排列着一圈油亮的烤肠切片。
　　这是食材有限的意思吗，夏廿五迷茫地看着罗瑞退到餐桌的一侧，接着，两股压力无端降临在身上。一股来自罗瑞，这事关厨师的尊严；另一股来自巴特勒，夏廿五摸不清这关乎什么。
　　在如此夹击下，他快速地吃完，放下餐具，双手撑着桌面站起。他宣布道：“我要休息了。”然后抓起手机，逃跑似的离开了。

　　夏廿五回到房间，锁门。他呼出一口气，摇晃着走进厕所擦了把脸，然后走到床边，拉过枕头，张开双臂，毫无形象地倒了下去。
　　鞋子啪地掉在地上。
　　“累死了……”他脸埋在枕头里，紧紧抱着枕头哀叹道，“我受不了了……好想回家……”
　　他头一次如此想念自己的铁疙瘩，还有他的空气同事。他们是如此体贴，有用时随叫随到，没用时自顾不暇。
　　他翻了个身，对着天花板继续发呆。早上出门前他把窗帘都拉开了，此刻阳光直射进屋，照得他毫无困意。他也提不起劲去重新拉上。他抬手抚上脖颈处的痕迹，现在摸上去只剩轻微的痒意。不知道是虫均如此还是他穿越过来的福利。
　　“好吧，我接受了。”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那是盏铃兰花造型的吊灯，有着金色的枝叶和粉白色的花苞。他自言自语道：“有难题就克服……克服不了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怀抱着如此决意，夏廿五靠着床头坐起。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点进虫网。既然现在他就是尤里恩，那么继承对方一切财产和虫际关系，是理所当然的。再说，只有活人才用得上这些。
　　他坚定地点进饭前看过的聊天。他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导致手滑又退了出来，还顺便把聊天也删了。
　　夏廿五换了个侧靠的姿势，点进最上方的群聊，其名称为【AAA翠微山打卡处】，意义不明。

　　或许因为是工作日，也过了午休时间，此刻群里没几个虫发言，只有偶尔冒出的一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闲聊。左侧的未读消息提示“有新文件”。夏廿五点了一下，发现那指向一张海报，文件名为“菜单上新”。他点开大图查看，只见“秋日入馔”的标题下，全是些耐人寻味的菜名。
　　夏廿五缓缓躺下了。他退出页面，随便划了几下，果断地放弃了通读一遍的想法。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文字在眼中飞驰而过。他当然看不清，但若有什么特别多，总能留下印象，这时再停下就行。
　　他还真发现有用的了。那是一张新闻网站的截图，发出它的群友还附上了原文链接。
　　夏廿五点了进去。
　　上方是黑色的标题：【第一军团在黑耀前线取得重大胜利】，下方是一张模糊的照片，黑色的红色的不规则色块糊作一团。夏廿五点开大图，辨认了好一会，勉强看出那大概是什么机甲的碎块。
　　他继续往下看。
　　【十月三十一日，帝国第一军团在黑曜前线成功摧毁数台人类新型作战单元，有效打击敌方势力，将战线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夏廿五看着日期，那天他（作为人类）还没死，如果前线的情况真像这条新闻所说，早该在单位传开了，可他真的毫无印象，总不能是相关记忆也被安缇斯当成垃圾一并打包扔了吧。
　　他掐断了这条过于飘忽的联想，快速浏览剩下的内容，基本都在吹捧指挥官的智慧，唯有最后有点用处：【相关战利品将于近期在首都中心广场公开展出，欢迎参观】。他挑了下眉，退出新闻页面，返回群聊。
　　跟在这条链接后是十分平淡的回复：
　　【已阅】
　　【不是吧，还有虫看虫族周报啊】
　　【中午吃什么呢】
　　然后场面就变成了午饭接龙。这条新闻孤零零地待在这里，无虫在意。这很正常，毕竟这些事几乎影响不到在这里生活的虫。人类已经和虫族打了几百年，战场一直稳定在黑曜碎星带，没见谁消灭谁。

　　他继续下滑，屏幕忽然刷过一串整齐划一的信息：【要是有美丽能干的军雌和我结婚，让我当皇子我也愿意啊】。
　　这是他刚才吃饭前看到的信息，说明他已经快完成体验尤里恩的社交圈这项艰巨的任务了，但眼下的内容让他产生了放弃的冲动。
　　夏廿五没能舍得已付出的成本。他艰难地上翻，找到了对应的新闻截图和链接。
　　截图很模糊，但那黑色的人形有些眼熟……
　　这不安缇斯吗。
　　夏廿五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点了进去。圆点组成的图标转了一周，率先刷出的是夺人眼球的标题：
　　【震惊！双星十字勋章获得者竟在庆功宴上提出这种请求！】
　　他眼皮一跳，手不由自主地滑了下去。
　　【十一月四日，第五军团的军雌安缇斯少校，成功执行斩首行动，击杀敌方一名高级指挥官，为黑曜战线推进做出突出贡献。】
　　夏廿五盯着文章开头的日期，忽然笑了一声。
　　“这可真有趣。”他嘀咕着继续。
　　文章说安缇斯靠着这次行动攒够了功勋点，皇帝亲自接见了他，并允许他选择一位皇子侍奉。安缇斯不顾他虫的看法，执意选择了位于权力边缘的第二十五皇子，尤里恩。
　　【二十五皇子殿下对我很好。我知道我们的出身差距很大，但他从未在意过这点，仍然愿意接纳我。我想，就算我站到了与他相称、甚至更高的地方，我仍需要他。】

　　夏廿五看着这段话，嘴角难以抑制地抽动。尽管他已经看过这个故事了，但从他虫角度再读一遍，仍然十分感动。
　　他抹了把脸，回到群聊。链接下方讨论热烈，内容大致可分为几类：表示祝福的，表示羡慕嫉妒恨的，挖尤里恩黑历史的，评价安缇斯的……
　　和满屏幕的复读。
　　夏廿五的内心充满倾诉之情，但尤里恩应该没有检阅聊天记录的习惯，否则早该发生你死我活的退群决斗了。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又往下划了几次，很快到了底。他闭上眼睛，用力揉捏着眉心，感觉有虫往他的大脑里灌入了过多的水，现在必须开闸泄洪。
　　他做了一套眼保健操，接着将应用切换为浏览器，点开搜索框，输入“母亲”。
　　首先弹出的是一条提示：【您想搜索的是否为“雌父”？】。第一条结果是虫网百科，说“母亲”是来自人类的一种亲属称谓概念，还引用了数篇人类学研究论文，用于介绍“母亲”一词在人类文化中的内涵。剩下的内容都是与“雌父”相关的文化或者作品介绍，没有与“母亲”相关的了。
　　“搜不到？”夏廿五不死心地往后翻了两页，还是一无所获。“肯定有鬼。”他判断道。
　　他忽然来了精神，熄灭手机屏幕，从床上弹起。他决定去找罗瑞聊聊这件事。虽然巴特勒那边可能有更多信息，但他不喜欢对方的态度。
　　他推开房门，向一楼张望，没看见罗瑞，也没看见巴特勒。他下楼转了一圈，每个房间都安安静静。他拉开大门，红发的青年映入眼帘。
　　罗瑞换了一套深灰色的工装。他背对着夏廿五，站在一团张牙舞爪的绿植前，一动不动。

　　夏廿五凑了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他吓了一跳。他手里抓着把红色的园艺剪，脱口而出：“殿下，您醒了？”
　　他意识到这是句废话，略带窘迫地挠了挠头发。他垂下拎着剪刀的手，解释道：“巴特勒管家让我来修剪一下这个……”他回头看了眼这株海胆造型的植物，不太确定地说：“星星。”
　　“哦、夏廿五应了一声，表示他听到了。他四处望了望，仍然没有发现巴特勒的影子。不知道管家的行踪让他心里有些不快，但若是为此浪费时间，就不划算了。
　　他左手轻拍罗瑞的肩，右手抬起，指向花园的一角。黛绿色的植被墙后露出一顶圆润的白伞。“先别做了。”他说，“如果巴特勒管家问起来，就说是我胁迫你。我们去那边说话。”
　　“胁、胁迫？”
　　罗瑞瞪大眼睛，但还是放下剪刀，服从了夏廿五的安排。他被拽着袖子走了过去。
　　这是一处隐秘的休息区，设有灰白的石制长椅和矮桌。遮阳伞有着黄铜的骨架，其米白的伞面过滤了刺眼的太阳，洒在访客身上的只有轻薄的柔光。
　　这边没有防尘布，桌椅上积了一层灰。罗瑞立刻从口袋中掏出抹布，将它们擦拭干净，随后对夏廿五做出“请”的姿势。
　　夏廿五不和他客气，直接坐下了。
　　罗瑞又开始擦桌子。他问：“殿下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夏廿五把胳膊搭在桌上，左右看了看。他转向罗瑞，压低声音问：“你还记得那个雌虫吗？”
　　罗瑞快速地小幅度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