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生活还要继续。

尽管有人主张“生活是为了自己而活”，可这句话实践起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除了为自己而活，生命还不得承担[责任]。我想只有那些内心空洞到极点的人才能漠视一切[责任]，将生命完全掌握，普通的人要无视那些责任活下去是很难办到的。

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不止一次这么想，如果我的生命真的只属于我一个人就好了。

我必须要承担母亲赋予我的[责任]。

虽然现在的母亲对我恶语相向，甚至诉诸暴力，但她内心的愿望还是尚存一息。

她仍然在拼命工作，过于繁重的工作和劳动让她迅速衰老起来，曾经漂亮的面容枯槁下去，头发失去了光泽，手指关节也粗大起来。而安稳的睡眠也变得奢侈，因为身体的疼痛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为了省下微薄的医药费，她攥紧拳头忍耐，原本因为劳累过度而松弛的皮肤因为攥拳太过用力而重新紧绷，关节微微发白。

她将所有的钱投入了我的教育，为我报有名气的补习班，购置价格不菲的学习材料。但是，对我的私下教育停止了，她也不再查看我的成绩单，仿佛只要不去查看，那些分数就不存在——但如果不慎让她得知了我的成绩，那么一次歇斯底里怒骂和随之而来的哭泣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我的成绩永远抵达不了她的期待。

她对我的[期待]仍然存在。

她对我的暴力和呵斥我能够体会，她对我做出的牺牲我也能够看见。

所以——我也不得不去努力。

死亡的选项也被排除了脑海，因为母亲除了我没有其他任何依靠。我也做不到舍弃一切，忽略死亡的疼痛，忽视母亲浇筑在我身上的心血。

就算没有幸福，母亲赋予我的[责任]我也必须要去承担。

所以，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事情迎来转折点是在高三。

学校组织了一次身体检查，因为有关于高考，所以不同于日常敷衍的检查，这次体检非常正式，身体各项指标都要受到检查。

在一周后，和同学们一起去医院领取体检单。

终于轮到我的时候，面前的医生正要递出体检单，却在中途抽了回来，他神色凝重的再次仔细打量了一遍体检单，反复确认后，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

“你的这项指标不太正常，现在立刻去科室再检查一遍比较好。”

我拿起报告单，然后核实了自己的数据和标准数据。

——何止不太正常，离标准数据简直相去甚远。

我内心隐隐的感到颤抖。

对于好事情的预感多半是错误的，然而墨菲定律在我身上却意外的起作用。

做完最终的检查后，医生看了看我，仿佛惊诧于我年轻的样貌。

“趁早开始治疗吧。”

随后，他吐露出来一个病症的名字，对于这项病症我不了解太多，只清楚一样事实——

它耗费巨大，且生存几率渺茫。

转折点不是向上，而是更加极速坠入深渊。

到了这时，我才悲哀的发现，我甚至没有对象诉说我命不久矣的事实。

说惯了谎言，习惯于用谎言包裹自身，习惯了充斥谎言的关系——就无法吐露真实。

就算说出来，我想只是增加一样令人诧异的新闻，然后被好奇的人当做新奇的事情围观，最后缀上一声装模作样的叹息。

并没有怨恨，我理解这都是我自作自受，谎言构筑的关系本来就没有多深刻，被这样对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寂寞。

想和什么人分享我内心的苦痛。

想对他展露自己的真实。

想和他一起抱头大哭，抽噎着道别。

还是算了吧。我强行对自己的妄想画下了休止符，这些妄想令我心生对自己的憎恶。

已经太迟了。

还是做好最终的打算比较好。

将体检单放好在桌上，至少要让母亲了解原因。庞大的医药费已经超出了母亲力所能及的范围，而在我身上的投资也可以终止了，反正也不过是亏欠的买卖。这倒会剩下一大笔开支。

我没有写遗书，因为不知道将这份遗书要给谁看。

在母亲的卧室里找到了一瓶酒，想必母亲也很依赖于酒精带来的虚假幸福，就和我沉浸在幻梦中的理由一样。

或许只有在最糟糕的地方，我和母亲才会相似。

吞咽下酒液，因为缺乏经验，第一口呛的不轻，只好慢慢来，一点一点啜饮。

直到眼前的景象微微模糊，我站了起来。

拧动防盗门的把手，我没有拿走钥匙。

这次出去不需要再回来。

尽量稳住心神，慢慢拾级而上。

水泥浇筑的楼梯上到处都是剥落摔碎的墙皮，楼道应该是没有人多少人来楼顶的原因吧，这里弥漫着潮气和淡淡的霉味。

到达了楼顶，慢慢走近边缘，翻过大理石的栏杆。

离万丈深渊仅一步之遥。

酒精麻痹了我的知觉，直到水彻底打湿了衣服，夺走我的体温的时候我才意识到。

于是我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天空仿佛在哭泣一般，降下泪雨。

Farewell，
别了，
To all the earthly remains，
所有的尘世遗留，
No burdens，
不再有负担，
No further debts to be paid，
不再有亏欠，
Atlas，
阿特拉斯，
Can rest his weary bones，
疲惫的身躯得以歇息，
The weight of the world，
世界的重负。

雨声成为了唯一的伴奏，挤压出生命最后的一点力气，拨动灵魂的琴弦，我轻声歌唱。

——然后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故事的结尾，死神先生就存在在那里。

他穿着有些旧了的黑袍，倚靠着被雨水打湿的大理石栏杆，视线穿透雨帘，投向阴云深处，无尽的远方。

死神先生衔接上了我的唱词。

他用稍稍有些低沉的声音继续歌唱——

断章结束

[ ;´д`]

Good riddance

醒来的时候，死神小姐在唱歌。

在清晨冰冷的晨曦中，她闭上双眼，踮起足尖，孩子气地在随着节奏轻轻晃动。

阳光汹涌的倾注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浅浅的辉光。

我侧耳聆听，沉浸在她空灵的声音中。

觉察到了一种别样的感触。

伴随着淅淅沥沥雨的鼓点，充斥着潮湿和微微发霉的气息，还有躲在阴沉雨云之后看不见的太阳，就是这样的感受。

仿佛故人来。

好像在久远的曾经，听过这首歌。

在死神小姐下一个微微停顿的瞬间，我接着唱了起来——

All falls away，
随着时间，

In time，
全部消散，

Goodbye，
再见，

To all the plans that we made，
我们的计划，

No contracts，
不再有条约，

I’m free to do as I may，
我可以随心所欲，

No hunger，
不再有饥饿，

No sleep except to dream，
除了做梦以外不再入睡，

Mild and warm，
柔和又温暖，

Safe from all harm，
远离伤害，

Calm，
宁静，

Good riddance，
终于解脱了。

这首歌是真实存在的，歌名就是章节名，《good riddence》,是游戏《哈迪斯》中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在塔尔塔罗斯吟唱的歌谣，凄婉动听。

对了，欢迎你们批评和意见[=ﾟωﾟ]=

她听见我的声音之后，转过身来，很高兴的眯起眼睛。然后假装老成的清清嗓子，又继续开口，轻轻为我和声。

明明没有过任何排练，但我和她仿佛是一对默契的同伴，经历过悠长的时间，一遍一遍咏唱着这首歌。

“Good riddance。”在我和她短短的演唱后，尽管忘记了在什么地方听过这首歌，它的名字最终还是在唱词中翻找到了。

“Good riddance。”她笑眯眯的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还不能解脱哦。”（good riddance意为解脱）

最近的几天，我和死神小姐一起清理了我的房间。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多杂物，因为我对那些所谓增加生活情调的小物件兴致缺缺，房间苍白而单调。

整理出来最多的是一些复习资料和课本，在角落里堆叠如山。

如果放弃了未来的话，这些为了未来而准备的事物丢弃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我轻轻摩挲着那些课本的翻起来的折角想。

“不要丢掉比较好吗?”她看见我一次次试图抚平那些早就无法消失的折角，有些犹豫的问我。

迄今为止，我行动的轨迹都是沿着各种各样的考试，从中考到高考，再到步入大学。对其他事情根本不报有兴趣，参加的社团也只是草草挂名，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就只好埋头学习。虽说如此，学习成绩也称不上令人满意，勉强够格，因为我也一点沉浸不下去，在学习途中刷起一点也让人笑不出来的搞笑视频，或者玩一些早就乏味的游戏，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

归根结底，学习只是我的权宜之计罢了，为了让自己还不至于完全脱离于世界的普遍认知——我甚至懦弱到做不到完全消极面对世界，还在想法设法建立脆弱的纽带。

这些纽带迟早破碎，因为我总不能永远不去接触社会，我总要毕业离开大学——不过也是说不准的事情，纽带断裂的话，麻痹自己投入到其他考试中去这样的事情我想我也不是做不到。

如果不借助酒精的力量，我想我甚至也不会有勇气走上天台。

我轻轻的摇头:“不……还是扔掉吧。”停止了抚平书角的手，折角又重新卷了起来。

来更新力!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口牙

我最终还是决定搬走所有的旧书。

原本以为会很多，但实际搬起来少的出乎意料，死神小姐来帮忙的话只要一趟就全部搬完。

为了低廉的房租，我租下的房间在老式的赫鲁晓夫楼里，没有电梯。所以我和她只好走楼梯，堆叠起的书有些遮住了视线，看不清脚下的阶梯，所以每一步我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不过死神小姐走的很是轻松，还有余力轻轻哼唱，曲调流畅自然。楼道里有些还未坏掉的声控灯，会被她哼唱的曲调唤醒，亮起暗淡的灯光。

这所小区的人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大多数住户很久以前就搬走到了市中心。物业应该也很久之前离开了，缺乏维护的花园的砖瓦已经碎裂，东倒西歪，但里面的植物却因为无人照料而野生勃勃的茂盛着，流露出荒芜的生机。

将所有的书丢进已经掉漆的绿皮塑料垃圾桶后，我和她都没有回去，而是决定在小院里再走一会。死神小姐总是在叽叽喳喳的说话，我不得不对她做出回应，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如果你帮我搬书被别人看见的话，会不会只能看见一摞书飘浮在空中呢?”

“……我可以决定自己能否被别人看见哦，死神再怎么说也是神明嘛，这点权柄都没有未免有点太掉价啦。”

“喂那最开始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别人看不见你，所以不能下楼买吃的。”

“啊，那个啊，只是我那时候懒得下楼咯。”

“……”

这种家伙真的能胜任死神的工作吗，我不由得这么想。

在和她短暂相处的日子里她总是很活泼，拥有充沛到令人吃惊的精力，和印象中死神塔纳托斯的形象相去甚远。如果不是偶然使用的魔法，我很难将她认为成一位执掌生命的神明。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抱有很高的兴趣，总是对我问东问西。可惜我的过去不值一提，就算她问我，我也很难说出所以然。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什么事情可说，人生那么长，再无趣的生命挑挑拣拣总能从沙砾中翻找到黄金，但是封闭内心实在太久，也不知道对谁诉说，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感同身受，只会被作为一点小小的谈资，内心雀跃的喜悦和深沉的痛苦难以表述，分享的欲望慢慢消退，到了最后，黄金已经消失了。我真的说不出来什么了，过往仿佛未存在过一般，我认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样麻木不堪反而还能回避痛苦。

只有死神小姐一脸好奇对我的过去询问的时候，我才会略微感到后悔。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确信，她会认真听我的讲的一切，而且……这样的女孩子，多半再也不会出现。虽然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就在我沉浸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死神小姐突然停了下来。

“一言先生，你看那里。”

顺着她的视线，能看见一辆倒塌在草丛中的共享单车，大概是什么人没有用心摆好丢在这里的吧。

车身几乎被野草掩盖，上面满是剥落油漆后留下的斑斑点点，有些斑点已经被锈蚀的发红，就像一只将死的兽身上的伤痕。

死神小姐走了过去，将单车扶了起来，轻轻握住车把，仿佛在确认这辆单车还能否自如行动。那辆车尽管锈迹斑斑，锁也被破坏，但索性它的基本机能还算完善，轮胎看样子也没有瘪下去。

“一言先生，这辆车还能骑诶!”

“是啊。”我走上前，试着轻轻推了推它。

“你看，如果我们沿着这条路线走，”死神小姐用手指在空气中划开一道曲折的轨迹，“就可以到达x州了”

x州是我的故乡，我的大学离我的故乡并不遥远，但那是建立在交通网上成立的结论，用一辆单车过去虽然不至于无法想象，但也并不容易，我想只有那些狂热于骑行的人才会兴致冲冲的规划下这样一个旅程。

秋末的天气很好，泊尔塞福涅还没有回到冥界，属于冬日的寒气还没有到来。

眼前的少女正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啪嗒啪嗒拍着前座——那上面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如我在家里的皮椅舒适，而且上面还破了几个小洞，洞口绽放出了因受潮而微微泛黄的棉花。

况且，以正常人的观念来看，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的行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居然还有闲心规划这样的旅程——明明还有学业要做，明明还要有工作要找。

我拒绝这趟旅途的原因多的简直俯拾皆是。但是——我最终还是骑上了那辆并不怎么可靠的单车。

“放弃未来，和我一起回头看看吧。”

“世界对没有未来的人会很温柔。”

尽管对这个不怎么靠谱的死神心怀可疑，但她的话语反而莫名的使我信服。这段旅程对我来说本身也颇具吸引力。

——现在想来，我多半是对这趟旅程的美好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死神小姐拙劣的谎言竟然蒙混过关，迄今为止的疑点到处都是，而我却迟迟没有察觉。

但是，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就是了。

“你听过这首歌吗?”在启程时，我对死神小姐问。

为了对她做一个小小的示范，我轻轻歌唱:

有个声音来自最美好的远处，
Голос утренний в серебряной росе

它在黎明时分含着晨露。
Слышу голос и манящая дорога

绚丽灿烂的前景令人心驰神往，
Кружит голову как в детстве карусель

我像儿时一样雀跃欢呼。

Прекрасное Далеко Не будь ко мне жестоко,

啊，最美好的前途！可不要对我冷酷，
Не будь ко мне жестоко,Жестоко не будь.

可不要对我冷酷，不要冷酷！
От чистого истока,В Прекрасное Далеко,

我就从零点起步，向最美好的前途，
В Прекрасное Далеко,Я начинаю путь.

向最美好的前途，那怕是漫长的路。
Слышу голос из Прекрасного Далек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