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冷冷地看着被手下士兵押上来的她，多年没见，她倒是留起了头发，身上穿着实验服。她脸上的表情较几年前生硬了很多，可以看得出来，她不怎么笑了。 “我知道你的名头很大，我也不想为难你。”你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为我们做研究吗？”
她愣了一下，想了想，“恕难从命。”
“你想好了。”
“这是威胁吗？”她抿了抿唇，低着头，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
你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又想起初见的场景——也是这样没什么表情，分明是邀请你坐到她身边，却语气平板而毫无波澜。你突然很想叫她的名字，让她看看自己，看看这个好几年没见的朋友，不对，曾经的朋友。
她还把自己当朋友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她点点头，“不愿意。”
“你不要逼我强迫你，你总有要有一天服务于我的。”你很尽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你的组织已经覆灭了，挨到最后你不会好受的。”
“那请便吧。”她似乎很孤高地说，仍是低着头。
“我们私下聊聊吧。”你想了想，拿定了主意，“你们都下去吧。”
手下依言退去，只剩下你和她。
“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你不要这么说，”你顿了顿，下定决心似的，“延，我是真心为了你。”
“我们立场不一样，我是不可能做叛徒的。”
她总是这样，很倔，对于这些事情从来不妥协，喜欢钻牛角尖。你没办法改变她的性格。
“我不要求别的什么，你就算每天无所事事我也不管你，我只求你能依从我，别让我们两个都难堪。”
“这是原则问题。”她很决绝地说，“您不要以为我们已经到了对立面还能保持朋友的关系。”
她用了敬称，你想，她似乎已经同自己很生分了。
“那么现在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的语气冷淡下来，“连只是留在我身边都不行吗？”
她摇摇头，很明确的拒绝了你。你咬牙切齿，竟忽然有些恨她，为什么她分明可以妥协却毫不退步，一定要逼你下死手。
她一个人立着，眼神冷冷的，像实验室里的解剖剪。
“你是个科学家，那你去给科学献身吧！”你更不满她的眼神，恶狠狠地吩咐着手下拿她去试药。

2
你翻阅着实验报告，她的生命力竟很顽强，仍然清醒地活着。你一张一张地翻过枯燥的纸张，心里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松口了吗？”
“没有。”手下汇报着，并没注意到你的脸色变化。
“那她怎么样？”你叹了口气，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都揪着，生怕听到她哪里不好。
“这个......由于麻醉药剂严重过量，她已经瘫痪了。”
“什么！？”你很惊讶似的，“我不是吩咐过你们不要让她伤得太狠吗？！”
“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其实只不过是您的俘虏而已。”
“停手吧，不要再继续实验了。”你叫他离开，马上动身前往实验室。
她坐在那里，微微喘息着，药物对她的伤害看起来很大，冷汗已经打湿了衣服。想到她再也站不起来了，你心里隐隐作痛，但却不知从何而来生出了一股快感，好像在说，她再也没办法离开自己了。
“延！”你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冰，像死人的手。
她没答话，只是微微睁了睁眼，看着你。
“你说句话啊，见了我你一句话都不想说吗？”你焦急地看着她，希望她能有回应，希望她能开口叫自己的名字。
“......您来这里干什么？”她却只是回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好像你们之间已经有了无法被打破的隔阂。
“来看你。”你说，爱恨交织，你现在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更占上风。“你还是，还是不愿意亲近我吗？”
她没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现在退一步，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不要你投降，也不要你加入，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不可能，您还是杀了我吧。”她摇摇头，平静的眼里笼上了一层绝望。
这下彻彻底底地是恨更占上风了，你憎恨她的倔强，憎恨她看起来的孤高，“你别以为我真不会杀你！你只不过是我的俘虏，给我记好了！”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你想，这话到底还是说重了，她会不会生气。
“对不起，我话说重了。”你思忖再三，声音软了下来，“但是你要好好想想，我们一起，去找一个世外桃源，会很幸福的，你好好想想啊，延。”
“不可能的。”她说。
你只好打出最后一张底牌，“你到底还应该想想自己的家里人，你妹妹还在念书呢。”
她忽然抬起头来，很怨毒地盯着你，双手握拳，似乎在隐隐地挣扎，“你要是敢动我妹妹，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只好轻声安抚着她，“我不是那样的人。”
“最好是这样。”她冷冷地说，“我的家事不劳您操心了。”

还不如直接强迫她呢，你想，反正她也不能动，直接把她带走关在自己身边成效会更高的吧。于是你动起手来，把她从实验仪上解下，放在轮椅上，推起她就走。
“你干什么！”她惊慌失措地回头看着你，却也无可奈何。
“从现在开始，你哪也不许去，只能待在我身边，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锁起来。”你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她惊慌恐惧的样子，到底她是会害怕的。

她近段时间安分了不少，可能也是没有力气再吵了，再反抗了。你感觉似乎这是第一次自己从体力上赢了她，从前她总仗着自己长得高嘲笑你，总仗着自己力气大“欺负”你，现在她站都站不起来了。
“你看看这个，好看吗？”你拿着自己编的手链走到她面前，希望得到她的称赞。她却像蔫了的黄瓜似的不说话。
“你都不理我！”你像十几年前一样撒娇给她看，想让她来哄自己，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又使出十几年前总能让她软下来的招数。她抬起头，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她盯着你的脸，你忽然知道她在找什么了。
她在找你的影子，那个能与十几年前的小女孩重合的影子。
“我几乎以为您是她了。”她看了很久后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您到底和她是有区别的。”
她？什么她？她这是什么意思？但你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她的下文。
“琳，你到底还是变了。”她定定地看着你，“变得我不认识了。”
她第一次叫你的名字，这足以让你欣喜若狂，她还是在乎你的，还是心里有你的。
“那，那如果我变回去，你会原谅我吗？”你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她却摇摇头。
“你变不回去的。”她说。
你方才的期待又全部化为乌有，包括刚才听见她叫自己名字的欣喜。
“你别在挣扎了，留在我身边吧，我保证你会更幸福的。”你几乎是央求着她。
她没有下一步的反应，只是有低下头去，不知道看着什么出神。你竟有那么一瞬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自己已经不认识了。

哗变是军队里常有的事。所以当士兵拿着武器对着你的时候，你也并没有很惊讶，他们只不过是想要些好处罢了。
“我们没有别的要求！我们只要您别在关注她！”一个士兵指着你身边的她喊道。
“这是我的私事，和你们没有关系。”你推了推眼镜，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您是我们的元帅，却和这么低贱的俘虏混在一起，您自己看看像话吗？！”他特意强调了“俘虏”两个字。
“您这样惹得我们没脸！被人嘲笑！”另一个士兵附和着。
“如果您不同意的话，我们只能采取强硬的措施了！”他们一同举起武器，像在示威。
“那你们是要杀了我，还是杀了她？”
“自然是杀了她！”
她一直低着头，没吭一声。她皱起了眉头，像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什么。接着，她转动轮椅，，坐直了身子，退到你身后。你正奇怪她今天的样子，忽然破风声响起，一支冷箭正中她的心口。
“延！延！”你大喊着她的名字，而她似乎已经疼得喘不过气来。
“你等着，我要救活你的，我一定会救活你的！”你快要哭出来，看着她。
“来不及的。”她很轻很轻地说，“我不是说过，万般相见好，切莫在沙场吗？”
“你别这么说，我很心疼，真的很心疼，我爱你啊！”你哭了出来，泪水滴到她的手上。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凉，像死人的手。
“别哭，琳，别哭，别拿自己还有价值的眼泪换我这半死的命。”她笑了，像十几年前那样笑着，血从嘴角溢出，“我也爱你。”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她已经气若游丝，就快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我，我，真的......很，很爱，爱你啊......”
她再没发出声音，周遭的士兵很满意地退去了，只留下你和她在这片空地上。她的身体已经冰冷，没有一点生气了。你想放声大哭，却哭不出来，连眼泪都没有。你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看出来她的意图，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拦住她，血染红了她身上白色的实验服，随后沾湿轮椅的靠背，最后沿着大地龟裂的缝隙，汇成血色的土壤。
就把她埋在这里吧，你想，这里就将成为她的永眠之地，也会成为自己的。等你死了以后，也一定要和她埋在一起。不要墓碑也没关系

你独自一个人摇着轮椅，来到这片空地。你最后还是老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了。
你记得曾经抱着她在这里立下的誓言的，你要同她埋在一起。
没有墓碑也没关系的。

曾经的军事基地已经转型成了医院，医院后面的空地因为是血红色的也没有人敢改造，就一直这样留着，血色的空地中央有一个小土坡，像是个坟包，没有墓碑，也不知道是谁的。
“那个土坡是什么啊？”来看病的小男孩拉拉妈妈的衣角，抬头看着妈妈。
“嘘，别问，多晦气啊……”妈妈嘀嘀咕咕的，拉着孩子就走。

你手里拿着一封信，望着窗外那片血红色的土地。
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你快要退役了，可是这封信还像昨天刚写的一样。你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你只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你。
她那么强硬，宁愿死也不愿意妥协也是为了你。
你不禁又打开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看着她写的字出神。她那次写的字格外的潦草，你要很仔细地去分辨才能看出她写了什么。
致琳：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看到这封信，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知道你恨我，你非常恨我。你恨我为什么要逼你变得那么残忍。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是够残忍，也许他们不会发现端倪，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可是现在才让你看到，实在是事后诸葛亮。可我没有办法，我知道你不是那样一个残忍的人，你说不出那样的话，做不出那样的事。
你看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请你别再想它了。我希望你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我请求你，忘了我，从现在起就当作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琳，情爱是责任的终结，这并不是单向的，相反，责任也是情爱的终结。
我希望你看完后能把这封信烧了，要是你不想烧的话，把它藏起来吧。信纸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它会一直一直保持这个样子，或许有一天你再看见了，会以为这是近日无聊的公文或是传销。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琳。
延
你折好信纸，收好，又默默地凝视着窗外那片血红色的土地。

前排坐着一位小姐。我好像在哪见过那个小姐。她是个顶漂亮的小姐，是陈家的千金。
她会来看戏？我没想过，也没心思想，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唱着游园。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她笑着，叫了声好。我望着她的脸，到底心里有些慌。那笑后面总觉得有些别的意思，叫我定不下心来。
这一出戏完，那小姐叫我跟她走。
我跟了她去，直到一个幽僻的地方。我心有些乱，为什么要到这样一个地方？一些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拉起我的手，我方想抽身退步，却发觉她的手冰凉，不像人的手。陈小姐，陈小姐……
我想起来了。
陈小姐分明是死了呀！
那么......莫非是鬼？
我愈发用力地挣扎，想要逃开，她却拉得愈紧，像钳子一般钳住我的手。
“这么想跑吗？我的，阿庆？”她鬼魅地一笑，将我拉进怀里。
“阿庆忘了？先前答应过我的，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没有，我没有。
“忘了没关系哦，我会让你想起来的。”她笑着看着我。
身后的戏苑烧起了大火，“你看啊，他们会找过来的，你猜他们会觉得谁放的火啊？”
我看着她，半恳求半恐惧的，轻轻地摇了摇头。
“纵火可是重罪啊，亲爱的。”她诱惑地笑，“跟我走，或是被他们抓走？”

我后悔我妥协了。
那是一个建在山里的大宅，是陈家的祖宅。我平生总没见过这样的宅院，富丽堂皇，门匾上赫然写着“陈府”两个大字，门旁有一副对联。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横批是“书香门第”。
现在这是座空宅，而这空宅中只有我一个活人。进门后来来往往的都是纸仆，眼里没有神，看得很瘆人。
“我会给你幸福的生活的，”她拉着我，“唯一的条件是和我成亲，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实际上是两个条件，可我不敢反驳她。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不要。”我央求着她，“求你了。”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反抗也是没有意义的。”她用冰冷的手抚弄着我的脸，“阿庆要听话，别想逃。”
“放开我！离我远点！”
“不听话的小朋友是要被惩罚的哟。”她没有松手，反而缠得更紧。
我讨厌她，她夺走了我本有的生活，本来日子还过得下去，可是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恨她，恨死她了。好想大哭一场，但是哭不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最后眼泪还是掉下来，她轻轻拭去我的眼泪，捧着我的脸。
“不要哭，阿庆，我会挑一个良辰吉日十里红妆娶你的。”
我才不要和她成亲。
她赶着我去睡觉，说只有好好睡觉才能精力充沛。
“那会有睡前故事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
“会的。”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做了好多好多奇怪的梦，还梦到了小时候叫琳琳的玩伴。我好累。请别让我做梦了。
我梦见我在冰谷间迷失。

3
她拿走了我娘留给我传家的玉佩。娘说过那个玉佩可以保百毒不侵。
她坐在我的身边，手里拿着那个玉佩。
“还给我！”我伸手去够那个玉佩，却被她紧紧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我替你保管，它在我这儿会好好的，乖，别闹。”她笑着摇摇头。
“还给我！”我开始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好没用，只会哭。她放开我，收好玉佩，紧紧地抱住我。她冰冷的唇贴上来，止住了我的哭泣。在她手里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只能感受到让人绝望的窒息和冰冷。
“现在你是我的了。”她很满意地起身，我咬牙切齿，摸出以前用来吓唬人的小木剑向她砍去。
她没有躲开，那打到小孩子身上小孩子都不会叫喊的小木剑竟然在她身上生生地划出了一个血口子。我愣住了，她为什么不躲开？
“下手真狠，”她怒极反笑，“可是阿庆啊，不听话的小朋友是要受到惩罚的。”
我手一松，木剑掉到地上，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她用红绸捆住我的手，让我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冰冷的手摸上我的脖子，我下意识一哆嗦。
“怕了？才知道怕吗？”她笑得很疯狂，“别乱动，会更难受的。”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哭出来。她的手在我身上游走，很不舒服。我自小就怕冷，好难受。被别人这样乱摸是只有那种地方的风尘女子才会经历的事，虽然我只是个戏子，但这仍然是莫大的屈辱。
“别，不要。”我还是恳求她，希望她能放手，“求求你放开我。”
她把我拥入怀中。“这辈子都别想，”她轻轻地说，“甜甜地叫声相公我放开你。”
我叫不出口。
“你是我妻，叫声相公天经地义。”她反倒很有理了。
“不要！”
“别倔，我知道你难受。”
她轻轻的一句话，却彻底击碎了我，我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相公......”
“大声点，听不见。”
“相公！”
她看着哇哇大哭的我，笑了，“那我是你相公抱着你也天经地义。”
“骗子！”我哭得更凶了，“陈小姐是个大骗子！”
她抱着我不放，还说我哭累了就睡着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哼！

4
奇怪诶，我感觉我好像，好像对她......也有点感觉？
我好像真的有一点......喜欢上她了？
根本不可能！她是个骗子，还是个坏蛋！我看着我手上的红绸，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可能喜欢上她的。我恨透她了。
眼看着她订下的成亲的时间就迫近了，我望着窗外的大山。这样的大山，我跑得掉吗？
她注视着我，一直在暗处注视着我。
那一天终究是要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