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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WeVU9sV 2024-09-02 18:21:47
第一章
姜浦盘在高高的竹子尖儿上,蛇首高探,紧闭的蛇目缓缓睁开,煽动起活泛的光芒。
圆月高悬,沁灰的天幕漂泊着几团流云,挂着零落的星辰。姜蒲能够感受到月光流泻在它的身躯,每一块鳞片本能而自然的杼张,夜晚的寒风吹袭带来缕缕灵气。它能感觉的风来,竹子缓缓摇晃,周遭竹林主干如矛而枝茂如海,竹叶与竹叶间摩挲,愉悦得沙沙发响。
蛇吐出信子,静静看竹下人影忙碌着。
土坟前,男人将作为祭品的果盘里烂掉枣果挑了,从身后家仆手里接过新鲜水果放上,又从一旁食盒里端出一盘酥肉,撤下了空碟。做完这些,他抚了抚墓碑,手搭在腰间佩剑上,无言矗立许久,夜风刮过卷动地上竹叶,撕扯他的书生袍子,单薄身形隐约显出的背脊似节节枯竹。
蛇盯着那盘肉,口里泌出涎子,又缓缓将目光移向男人腰间的那柄剑。
“京都还没有消息么?”男人问,声音有些沙沉,似染风寒。
“还未。”身后,提灯的仆从回答。
男人轻咳,转身准备离开。月光映于他的脸更显苍白。此时已入了冬,他仍只着一身薄衫。
“辅通关那边?”男人又问。
“已经打点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嗯,再等等,十四天内若再无消息,就动身罢。”
“是。”
声音渐行渐远,二人身影终融于林中小径。
姜蒲谨慎的又等待了一会,确认四下无人后迅速爬下,将坟头前盘中酥肉拖走。它的洞并不远,距离约不过百尺,足够他在困意加重前到达了。
翻找蛇的记忆,大概是认识男人的,应是两个月前,沈家主母下葬,众人哭啼纸钱飘飞,锣鼓震天,冬眠的蛇被吵醒探出洞穴。这个名叫沈庭文的男人也是这样按剑立于坟前,眼帘低垂,两侧脸颊的肌肉微鼓表示他紧咬牙关,鼻尖呼出浓重白气,像一只失败流血的豺狼或者猾狈,蛇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
记忆力,这片山岭时常有差人上下,山上似有座流放牢城,其次就是沈庭文在这两个月间每周都会来坟更换祭品,其他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大多是吃些老鼠青蛙、打洞睡觉。
顶开用来遮挡隐藏的泥土露出洞口的破布片,蛇掀开一角,将酥肉拖入。岭中多虫蛇,窝被占也难说。
没有光,洞穴内黑暗而狭窄,姜蒲一口吞下酥肉,盘起身体。
继续翻找蛇的记忆,距他醒来前蛇捕食的次数越发的少了,这是好事,意味着姜蒲醒来支配身体的次数越发频繁了。他每次醒来时,蛇都在晒月,姜蒲猜测这是生灵本能的在修行,月光确实能够驱散他脑子里的昏蒙。
或许不止月光。
一双蛇瞳在黑暗里人性化的微眯,他想起了此前如丝的灵气吸收入体,一部分是月,而另一部分似乎来自……男人腰间的剑。
酥肉滑下喉间入胃袋,肉壁挤压油脂泌出,软糯而温和,此前生吞老鼠青蛙真如啮檗吞针,蛇拱拱身子。
可惜,目前想要偷盗宝剑还为时尚早,远看,世间未明,焉知其他生灵是否修行,常人武力几何;近看,控制蛇躯仍未稳,略多加思考便困顿发昏,看见一块肉就直流口水,连本能都压制不住。
但这等机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断然不能放弃,回想起主仆二人交谈,至少还有十四天,目前蛇本身的魂魄已弱至似无根浮萍,只消七天,姜蒲便能够彻底将其压死。
这样想着,姜蒲主动放松心神,困意如潮水涌来,他静静蛰伏沉睡。
于是,七天后。
是夜,主仆二人如期而至。照常摆换祭品后,并无其他言语,待沈庭文矗立默哀完,便打道回府。
没有人注意到,这次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杂草落叶微微起伏摇摆,间隙当中有物什爬动,反射出微弱的、粼粼的月光。
……
苦蛇岭多虫蛇,即便已入冬,夜晚仍有虫鸣悉索。茂林间坐落一处小院,周遭杂丛乱草围绕,唯大门一道青石路平整,夜深,门前灯笼已经熄落。仆从举灯走于主人身前,到门口扣响铜灰门环,不多时门开,家仆举灯迎接。
门内家仆四五人,中庭一株梧桐徒留枯干,自大哥一家搬去山下镇中,院里清落了不少。
“还想着商道复家么?唉,当真劝不动。”沈庭文心中低叹。
他一边走着,手不由得按住腰间剑柄,拇指轻轻摩挲。
靠近内院,忽的有阵阵风声。
沈庭文熟悉这种声音,这是内气破空刮擦的声音,但并不纯粹。
院子里,少年身形辗转腾挪,每一次出拳都用尽全力,他像在跳舞或者发疯,每次双拳迸出都会带起一声闷响,身姿诡异。这并非某种身法,而是他在每次出拳都用尽全力,甚至利用身形移动的力量带动拳劲,只有这样超乎极限的发力方式,才能将充盈于经脉当中的内气“甩”出来。
沈庭文皱眉,缓步走去。
少年此刻完全沉浸其中,丝毫未察觉有人正在靠近,他感受内气在身体中流动,记住每一次回转周天后出拳的感受,再一次拧腰,再一次斜跨,都是为了让下次的拳更快更加有力量。
“庭奕。”声旁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路,他陡然看见二哥正在身前,想要停下但为时已晚,暴动的拳劲带偏了他的姿势,不由自主的右拳迸发出去,直冲兄长面门。
碰!像打中了一块精铁,直叫人骨头都发痛。
他看见二哥左手反挡以掌接拳,硬生生阻停了那股凶猛的冲劲,而后右手反手扣住自己的腰带,左手反手化掌为握擒住手腕,一侧身,自己便顺势冲飞出去。
滚了三丈远,打碎了一地瓦盆花草,沈庭奕才堪停下,身上脸上满是灰土,他左手扶墙缓缓站起,拇指擦去嘴角一丝血迹。
“二哥,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谁教的?”沈庭文甩了甩发痛的左手,转头走到少年身前,声音低哑。
“无师自通。”少年答的果断。
“看来我今晚若没有回来,你待是要开宗立派了?教你的人只告诉了发劲拳理,却没有修行路径,再多练些时日,打好的根骨都要废了。”
“再好的地基,无法再建楼阁,要之何用!”沈庭奕猛地抬头,不顾体内内气翻涌,快步上前,十七八岁的眸子里满是狠决,“二哥!传我《横武劲》吧!家里只有我能修学了,我保证不出三年,必能重新入境!”
“庭奕,莫急躁!”沈庭文挽住弟弟的手,“我知你天资卓绝,但这功法害了我,决计不能再害了你!”他略拔出些腰间佩剑,剑身厚而黑,剑刃钝却红,像是一块内部烧灼的碳石被切开一线,月光落在上面都要烫落了,他定定说,“父亲曾言摆脱功法后遗症关键就在此剑,可父亲琢磨了半辈子,我又琢磨了十余年,没有半点进展。”
“听闻二哥曾凭此功就在焦平驿搏下了诺大名声。”
“所以我快死了。”沈庭文悄声说。
他些微解开内衫,心脏处暗红随着心脉蔓延在胸口,随着每次呼吸胸口起伏,暗红的线回缩又展开,肉眼可见的每条脉络周遭,细小经脉被涨得开裂又缓缓恢复并合。
“余三年可活。”
“二哥……”沈庭奕眼睛圆瞪,却说不出话来,他约莫能够想象这般痛楚,每次呼吸,哪怕每次心跳,定是如刀绞斧凿。他对这个少时逃家,十余年才复归的兄长并不熟悉,印象还停留在这两个月差人们的风言风语里。
面前的兄长合上衣衫,神色依旧平淡如水,轻按他的肩膀:“不要急躁,庭奕,好好巩固《太初诀》,父亲的法子与传宗功法是不能比的,下半部分功法我会想办法。”
“可那是传宗……”
“相信我。”兄长看着他的眼睛,沈庭奕对视,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沉默片刻,少年点头。
“回去休息吧,我的事情莫与其他人说,包括大哥。”
“好。”
沈庭文望着弟弟走远的背影,目光微凝。
如果家中没有这场巨变,没有遭连累被逐出,庭奕此时应早早破了桎梏入罡气境,太玄道宗后辈无人不称一声师兄,而不是现在这样卡在入境段迟迟不破,宁用上旁门左道的法子。
“但凡失去的,我们终将拿回来。”他呼出一口浊气,轻轻的说,声音如火石悄然擦过,响动与火星子一起散在风里。
一旁房顶上灰黑色的砖瓦间,一抹粼光闪动。
7WeVU9sV Po 2024-09-04 03:03:59
第二章
月光洒落屋檐,姜蒲揭开一块瓦片滑入,待前半截身子落稳屋内横梁,后半身子也一同钻入,末了,尾巴灵巧的将瓦片拖过盖起。
悄悄探头,那柄不断散发灵气的剑正挂在墙上,合在鞘里,剑格处点缀的宝石灰蒙。
他缓缓爬近些,卷起蛇躯,开始吸收屋内充裕的灵气。
姜蒲已经完全掌控蛇躯了,对天地灵气的感受也更为敏感,同样吸收得也更快了。这是第三天晚上潜入房内修行,与在外晒月吸收灵气的修炼龟速相比简直一日千里。
他心里对宝剑更是泛起几丝贪婪,很快就被压下,那天夜晚院中一幕浮现,男人的动作自己几乎无法看清,他不敢妄动。
屋内灯火通明,沈庭文端坐桌案,拿着一叠名册书正写标记,仆从立在一旁。
“上瀛国那边已经安排妥当,至于双宗四家,据探查,确实如邓庆所言忙于争抢互相打压,期间,黄竹苑主万必微携手陶、葛两家进言保沈,另外,邓氏族人被保护的很严密。”仆从低声说着。
“嗯。说说近些的。”沈庭文手笔不停,将打好注脚的名册分叠堆放。即使没有正式去牢城任职官营,该做的工作却少不了。
“关于三公子,应该是牢城里听一些流犯瞎说的法子,他前段时间经常出入,且因为主子的一些传言和名叫朱勇的卒子起了些摩擦,传言应该是李府伊那边授意传播的。”
“哦?什么传言?”沈庭文像听到了什么趣事,停笔望向仆从。
“这……”仆从犹豫片刻,还是如实禀报,“他们说主子冬天硬穿薄衫,一副早衰的病牢鬼相,还说,您胆小怕事不敢任职,不似沈家的种。”
说完,仆从悄悄看主子的脸色,眼底似乎都未泛起丝毫涟漪,只听主子几声轻笑。
“呵,你稍后备些薄礼去伊府后门告罪赔礼,他想要我的把柄那给他就是。”
“是。”
仆从刚要出门,临了门口却感到门外一整骚乱,房门兀自开了。仆从反应迅速,立马顺势撤身藏于门后,背附墙壁,袖中探出一点寒光。
“吾回自家见吾弟,还要打声报告不成!速散了,莫要讨罚!”来人仰头对外嚷道,随后跨步入室,三十好几模样,嘴上两撇八字胡,一身刻丝松花裘服遮不住圆滚皮球肚,进房带起一捧子风,吹的屋内烛也乱颤、影也乱颤。
沈庭文起身相迎,挥手示意门外仆从散了,合了门,在他的遮挡下,门后的仆从顺势溜出。
“什么事大哥何须星夜前来?”沈庭文回头看向来人,笑问道。
“这不是前段时间我们夫妻不声不响搬离了嘛,为兄思来想去,觉着还是要过来与你说道,免得伤了兄弟感情。”说着,沈庭戎深叹一声,“唉!但吾妻万杼,已甚是委屈她,不能再叫她伤心,这才夜半寻着机会过来。在家中我也与她说了,你从焦平驿这才归家,多些疑心也正常。”
“哎,此前确实是我不对,料想在京都一事,嫂嫂既甘愿脱离黄竹苑,与其父断绝来往也要跟随兄长,是我不该三番几次试探,伤了自家人的心。兄长今日不来,这几日也本想着给嫂嫂赔礼道歉的。”
“说开就好!说开就好!自家人嘛!”沈庭戎腆着肚笑呵呵,“过几日我让你嫂嫂带安儿回家耍耍,你们多说说!为兄山下的生意都还多多依仗你嫂嫂呢!”
“哦?这山下苦蛇镇可听闻向来贫瘠。”
“哈,这地方林密草杂的,山里毒虫甚多又有瘴气,可山上药材也不少,你嫂子黄竹苑出身,这几日自行琢磨出了破瘴方子,制些药丸雇人山上采药又卖给来往药商,实不相瞒已有颇多作药商的寻过来想要合作哩。”
“呵呵,那边提前祝大哥生意兴隆了。”沈庭文拱手,眼睛微微眯起,笑问道,“说起来,这几日禺弟有几个上瀛那边的朋友来往,不知大哥对上瀛国怎么看?”
“嗯!庭文这是何意?可莫要想着叛去他国!现今家里虽落魄,但好歹也有了些起色,你且先做着官营,待为兄山下生意起来,多花些钱买个一官半职有何不可?若能引得皇商,沈家重回京都也未尝不能,切莫想些叛国之事!”沈庭戎嘴上两撇胡子都要翘起来。
看着兄长这般模样,沈庭文抚慰道:“兄长多虑了,沈家自祖辈皆忠义,若坏了沈氏名声,去何处又能够立足呢?只是几个商人朋友,合了一队脚商做生意,估摸着就要到阳华了,想着或许可为兄长引荐一番,为兄长的生意供些助力。”
“真的?”
“千真万确。”
“如此境地仍有来往,莫不是真好友呐,料想我曾经在京都的那些狐朋狗友,呵呵,庭文,为兄先谢过了。”
“兄弟间何言谢字?”
二人又是一番叨叨,若有酒在,非要喝个大醉不可,好一阵后沈庭戎才离去。
梁上姜蒲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就在他窝盘角落不远处的梁上,有一人蛰伏许久,正是那仆从。这人出门后又折返,从房顶揭瓦入室一气呵成。
下方传来一声:“子余。”
仆从翻身,手勾横梁,悄然落地。
“我大哥,你怎么看?”沈庭文此时已经敛起笑意,面无表情。
“愚而不自知,有几分经商能力,若为大富大贵之家,守业有余。”
“嗯。”沈庭文点头,表示也认可了这话,“活命怎么能寄希望与他人的仁慈呢?”
他又坐回桌案前,提笔书写。
“再过几日京都还没有得手消息,就动身吧,阳华安排的人可以和大哥接触了,到时动身直接绑了带到上瀛去。”
“我这就去信。”仆从应下,又看向主子,“还望东家早些歇息。”
沈庭文食指点了点胸口心脏,无奈摇头:“安睡不下,你去吧。”
“是!”仆从离去,大门缓缓合上。
沈庭文依旧写写画画,眉头紧缩。
他实在想不通目前的沈家还有什么值得图谋,值得那万杼嫂嫂宁愿要断绝父女关系也想跟着自家大哥,此前三次试探非但没有试出什么东西,反倒是恼了对方。可京都巨变那天,自己不在,只是听旁人诉说打听当时情形。他脑海里浮出这个一身青素裙摆,常带着些药苦味儿的女子,但当时情形下又是何种模样,完全无法想象。
“总不会真的是为了爱情吧?”他喃喃说。
姜蒲默默看着桌案前不时轻咳的人影,心中越发忌惮,桌案前被标记的名册已经分好,但左侧还多出了抄录的一叠纸片,最上层墨迹未干,赫然写着朱勇二字。
方才的对话他尽收耳底,不知这人对兄弟的亲密又几分真心实意,真是比蛇还会伪装。心里也默默打定主意,这几日都尽量盯着那柄剑,一但有机会就盗走,然后离这人远远的,最好再不遇见。
蛇目紧闭,周遭的灵气缓缓引来,通过每道鳞片间隙汇入体内。尽管没有丝毫困意,但姜蒲仍然入了梦。
梦中似乎又回到了前世,简陋的出租房在十二楼,窗外正对着霓虹招牌,五颜六色得闪着光。电线交错,相蛛网似的分割天空。夜空中澄黄的月亮旁,有飞机拖着闪烁的红色尾灯经过,穿过一格格蛛网。姜蒲站在窗前双手撑起,看见楼下人群熙攘吵闹,小贩们翻锅端出一盘盘夜宵烧烤,辛辣味儿扑鼻灼人。
江蒲掏出手机,屏幕显示三十二条未读。其中三条新闻,推送两条广告,二十七条导师的语音,应该是指责他白天的愤然离开,扬言要再卡他一年什么的。他没有点开,息屏后默默叹气。
他忽然很想抽烟,从抽屉里翻出来不知哪年留下的一包老烟点燃,横坐在窗口深吸一口,叫他差点咳出肺来,忽地抓扶的手一松开,整个人出了窗开始下坠。
没有害怕,也没有呼喊,下坠时他偶然瞥见夜空,此刻居然是漫天星河闪烁,姜蒲难得的感受到了某种……自由。
……
距离沈庭文动身本来还有两天,但昨夜那名叫子余的仆从回报京都得手的消息,沈庭文推迟了计划,下令等待自己消息再作行动。
姜蒲不清楚他在谋划什么,但难得可以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瞧见些别样情感,有兴奋、紧张以及些微害怕,极其复杂。他本能体会感受着这些情感,心底也蠢蠢欲动起来,人与兽不同,人的感情极复杂,细细靠经体会、感受,让姜蒲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人”,此前甚至脑海中闪过了偷吃贡品还要盗人宝物这种是不是不太好的愧疚念头。
这或许就是话本里妖物修行多近人气的原因。
沈庭文的跑路计划推迟了,姜蒲也有了更多盗取宝剑的机会,近几日它除去觅食,几乎都藏在沈庭文周围,可此人出门宝剑必随身携带,大多时间都在屋内处理一些文册,晚间都不怎么睡觉,着实不太好下手。
然而就在不久后,姜蒲碰到了盗剑的大好机会,但也差点送命。
7WeVU9sV Po 2024-09-05 17:29:21
第三章
苦蛇岭的冬天多是风冷,晨间少有霜。
小院里,沈庭奕扎马,汗如雨下。
沈庭文站在门前静静等待,门外稀疏晨光投下,叶影映在小路青石砖上。
一只样小素履鞋踏过石板,女人左臂勾提一布包,右手牵一孩童,孩童约七八岁年纪,手中捏着不知那颗小树上拔下的树枝,挥舞的兴起。
沈家兄弟两见人来了,迎上去齐齐喊了声嫂嫂。孩童许是有些怕着沈庭文,见他过来,直往母亲身后藏。
“庭文、庭奕。”女人应了声,将孩子拉到身前,待孩子糯糯得喊了两声叔叔,女人便说道,“安儿,去和你庭奕叔叔玩吧。”
孩子点点头,如释重负得过去拖着他小叔叔的衣角,往内院跑。
沈安觉得大叔叔有些可怕,尽管大叔叔脸上时常带笑,特别是当大叔叔和娘亲站在一起时,他呆在边上都会浑身不杼服。
相对而言沈安更加喜欢这个小叔叔些,他喜欢在小叔叔练功时爬上肩膀或者抱住小腿一屁股坐在他的脚背上,惹得小叔叔把他在空中抛来抛去,但又总会稳稳接住,沈安就在空中咯咯笑起来,假装害怕的样子嘴里喊着“娘亲!娘亲!救命呀!”。
内院里,沈庭奕继续扎马,双手握拳伸直,沈安在他的背上爬上爬下,忽然的他听见孩子努嘴说道:“娘亲和叔叔又在吵架了。”
沈庭奕看过去,二哥与嫂子两人只是站在门口说些话,大哥接过了嫂嫂带来的东西,估计是几包药什么的,两人有说有笑。二哥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看过来笑着点了下头。
他心中有些惊讶于孩子的敏感,想起来了昨天大哥的吩咐。
“庭奕,过几天我会安排在山下镇里面,给大哥和脚商们办个宴,届时需要你带着沈安回山上,要快,不要在家里,躲起来,可以躲到母亲的坟圈那边。这封信中的东西要记好然后烧掉,另外这包零嘴我加了些助睡眠的药,安静挨过一晚上就好,不要多问。”
“这、可嫂嫂不会同意吧?二哥你想要做什么?”
“不要多问。沈安的事我明天与她说,你嫂嫂会同意的,切记行踪不要让其他人知晓,否则有性命之忧。”
沈庭奕看着二哥那双黑水深潭似的眼睛,耳边又想起了那声“相信我”,于是点了头,接过了信和一包酥饼。
孩子嘟囔着嘴有些闷闷不乐,沈庭奕想安抚下,掏了掏口袋,拿出即可磨得光滑的鹅卵石握在掌心,在孩子面前晃了晃吸引过来目光后,拇指迅速弹出一颗,“啪”得一声打在不远处屋檐下吊着的一块模板上,距离中间打出的一块小洞还差些,木板摇晃不停。
孩子从他手里拿过石子,想要打进洞里,他就席地而坐捧着石子。孩子丢过一颗,他递上一颗。
“小孩子别多想,他们聊好着呢,说不定过段时间你们就搬回来啦。”沈庭文说,又递上一颗石子。
“才不会。”沈安拿过去,奋力丢出,又空掉了,连板子都没挨到。“我娘现在肯定正窝火呢。”
“我怎么没看出来?”
“娘生气的时候,手会藏在袖子里捏紧紧的,如果是我惹恼了的,她就会掐我屁股。”
孩子回头下巴一抬示意他看,他顺着看去果然嫂嫂的手全都缩在袖里。
“她才不敢卡叔叔屁股呢。”孩子声音有些幽怨。
……
房门台阶边,沈庭文解开布包细绳,几贴药包露出来,他略嗅了嗅有些苦涩的气味,心中分辨着大概是哪几种药材。面前,嫂嫂没有看他,手指点着药包,边嘱咐些煎吃要注意的事情,细声细语。
“大概就这些,听你大哥说你体热却常染寒疾,曾经家里医馆我有见过类似,便抓了些药过来,切记按时吃。”
“晓得的,多谢嫂嫂了。”沈庭文应道,将药包扎起,过去放在屋内桌上了。
大概有哪几种药材他已经了然,十五年焦平驿,身体没治好,反倒多了几分医才。
他心底不禁觉着有些好笑,有几道辅药其实没必要加的,抓药的人怕是纯粹要使这汤药多几分苦味罢了。其实算起来,从归家到现在不到三个月,他与这嫂嫂接触甚少,倒第一次见到对方还有些孩子气的一面。
回过头,那温婉女子仍施施然站在门口,定定看过来,似在等他说些话。
沈庭文不禁莞尔,走上前去,轻声说:“嫂嫂,此前几番,属实是我的不对,还望莫往心里去。”
“嗯,你大哥和我说了些你的事情,我不怪的。”
虽然是这样说着,她还是静静就这般看来,沈庭文明白,她的意思是‘然后呢’。
“大哥和我说,山下的生意有了起色,附近的一些倒脚药商常寻过来,我也恰好有几个朋友的脚商队伍也在这边,过几日,我作谋在镇子下办个宴,好叫大哥与他们商道商道,届时嫂嫂也可去露个面。”
“有心了,安儿还要人照顾,就都交于你大哥罢。”
“不,嫂嫂必须去。”沈庭文拒绝,语气中带着些强迫的意味,“待会庭奕会随你们一同去,他会待好小侄子。”
“沈庭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万杼眉头微蹙,声音不自觉硬冷起来。
“有人要对沈家动手了。”
“谁?父亲那边已经与我说好不再对沈家出手,是陶、葛、严那几家?还是双宗?”
“不知道。”沈庭文微微摇头。
“你在戏弄我么?”
“不敢。”沈庭文拱手,言语如刀,“嫂嫂这段时间见过黄竹苑来人,并拒绝了他们,对吧。”
“你派人监视我?”万杼难以置信,声音有些颤抖。“沈庭文,你倒地要怎么样才肯相信?非要我以死证清白么?”
沈庭文并未正面回答,他长叹一声,“我猜测,若有人要对沈家动手,黄竹苑定然会保着嫂嫂,若有可能,沈家彻底覆灭,能够接嫂嫂回去定然是那位最想看到的,黄竹苑方既与嫂嫂已显面了,动手时间便不远了,说不定,对方已经早早安排好了。”他凝视着女人的眼睛,“嫂嫂曾和我说,为了大哥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对于沈家,我也一样。”
万杼忽然听见他低低的说,“宴席里,会有些我的人,但保住大哥仍只有三成把握,另外七成在嫂嫂你,若想大哥全身而退,切记届时与大哥莫相远离。”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家,可与嫂嫂透露,此次若顺利,一个月后,我们应该就在上瀛。到时还望嫂嫂多安抚大哥。”
万杼低头思索着,沈庭文也不再言语。
院子里一声破裂的响动。
屋檐下吊的打洞木板轻轻晃动,几只山雀在檐边一跳一跳,小侄子在被打烂了陶盆前手足无措,弟弟抚着他的头轻轻的在说着什么。
二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再无言语。
对于姜蒲来说,没有人注意到屋内,这是绝好的机会。
他用尾巴缠在梁上,缓缓垂下去,一口咬住剑柄开始发力,全身肌肉紧绷,连鳞片都紧紧贴合缩进了,可这柄剑纹丝不动,甚至不曾出鞘半分。他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把剑居然有如此重量,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他开始用尽全力拉扯,身体不自觉颤起来。
姜蒲索性憋住一口气迸发,终于剑被拉出鞘了一寸,可这时候力恰好尽了,剑猛地回鞘,连带着姜蒲都被拉了下来,“砰”得砸在地上。
糟!
姜蒲心底不妙,念头刚闪过,忽地感觉脑袋一紧,再看,沈庭文那张冷脸近在咫尺!他奋力扭动身子,可头像似被一道铁钳夹住动弹不得,如同溺水的窒息感让他不自觉蛇口大张,尖利的毒牙外翻,疯狂扭动的身体本能缠在了沈庭文的小臂上箍得贴紧,脑子里一团浆糊。。
他迷糊听见沈庭文和万杼的声音。
“纯色无斑,黑里透青,这般苍墨色的蛇并不多见。你这是要放了?”
“嗯,祭奠家母时常见到,应该是同一条,许是跟我一路过来了,倒颇有灵性。”沈庭问笑。
这你都看得见?姜蒲心里发寒。
他猛地感觉到自己被甩出来了,坠在柔软的草丛里。
屋内的二人对话的声音仍断断续续从小窗子里传出来。
“冒昧容我再问下,嫂嫂到底是为何这样跟随大哥?”
“你就当我图他肚腩里比别人多几两鲜肉罢!”
姜蒲的视野缓缓平稳,小窗已经关了,几条杂乱的野草影子印在破旧石墙,阳光得明媚有些刺眼。
7WeVU9sV Po 2024-09-08 01:47:00
第四章
木把上火焰烧灼跳动,这是深夜地牢里唯一的光。
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姜蒲躲在一间空牢房角落,他的颈部吞咽滑动,半截还露在外的老鼠尾巴终于完全进了蛇口。自从他知道已经被注意到后,不敢再去偷吃沈主母的贡品,重新开始茹毛饮血,还好蛇没有味觉,只是入口吞咽的触感着实有些恶心
夜晚本正在修行的姜蒲刚心底打算如果沈庭文跑路了,自己就呆在山岭里慢慢修炼,小命为大,结果发现散发灵气的剑在移动,索性就跟了过来,原本是这人带了佩剑仆从绕来绕去到了牢城地牢,寻到了这个狱卒赔罪劝酒。
相隔了几个隔间的火把下,名叫朱勇的狱卒正在大快朵颐。沈庭文不仅差仆人带了酒食,还塞了银钱,特意找了朱勇一个人晚上当值的时候。
不多时,狱卒踉跄几步坐倒在地上,仆从将其扶起靠好在墙边,自己蹲守在通道,对沈庭文点了点头。
沈庭文往深处走,鞋履踏在石板声音沉闷,也不带火把,一步步走到最里边的一间牢房间前停下,负手叹了声。
他在漆黑的牢门前,手指骨节轻扣两下,“邓公,一个月不见,是我。”
漆黑的牢间里响起锁链声,两只枯瘦的干柴似的手抓住牢门,中间探出一张皱皮老脸,皮贴骨,黑而瘦,深凹的眼眶两只眼球往外瞪,头上挂下几缕白发,一片漆黑里格外明显。
老鬼的眼睛最终定在沈庭文身上,声音有些疑惑,“你没走?你来干什么?”
“做些事情再走,今天过来,是来问邓公一个问题,谈一笔交易。”
“呵呵呵呵,知道的老夫已经都说了,一阶下囚,谈何问题?谈何交易?”老鬼不禁嗤笑。“难道外面的局势,和老夫一个月前所言有异?”
“和您说的完全一致,双宗不会理会这些鸡毛蒜皮,四家里已有三家为保沈家进言。”沈庭文也笑,“沈家怎么看都已经逃过一劫了。”
“但我不相信呐。”他话风一转,“既然您会被关押在这里,说明您知道的,都是他们想让我知道的。三个月,已经足够他们腾出手来了。如果是我,斩草必定除根。”
“双宗没空理会,四家已经有三家不再追究,还怕死你跑了便是,何必来老夫面前鼓舌。”老人仍在冷笑,“你们三兄弟里,是最不像沈忠生。”
“邓公何必咄咄逼人。”沈庭文摇头。“时间有限,还望邓公从心回答我的疑问。当年三子夺嫡,邓公所支持二皇子一派已经大获全胜,邓公何必大殿中出言保沈?若非如此,邓公也不会沦落这般。我日夜翻覆,想不明白邓公所图。”
老人低低“荷、荷”怪笑起来,笑得用力了,又狠咳几声,刻薄说,“在你眼里,每个人有所图。老夫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敬佩沈忠生这头蠢猪!太子短目愚智,三皇子毫无根底,只有二皇子,他最狠,也给的最多。我劝沈忠生,这头猪反倒劝起我‘只有三皇子才有中兴家国之资’!我难道不知道?我难道看不出来?天纵奇才又怎么样?斗得过吗!他有那个命兴吗!”
老人激动起来,又猛得咳嗽,缓过一些后,恨恨呢喃,“国朝更替……但宗门长存啊……”
沈庭文低着头,手按在了腰间佩剑上,拇指缓缓摩挲。空间似乎都静了下来,能够听见黑暗中老鼠的细琐声。
过了许久,锁链的碰撞声打破寂静,老人缩进了黑暗里,“赶紧走吧,我困了。”声音幽幽像洞穴深处穿出的风。“老夫听过些你在焦平驿的传闻,你这样的人,大概什么都不会相信。”
沈庭文习惯似的笑了笑,尽管一片漆黑里没人能够看到。
“现沈家仍能留下三五人,全靠邓公大殿直言。不过,我不会道谢,因为这份恩情已经还与您了。”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仍自顾自说着,“接下来说说交易,至少有一家要杀您了,我会保下邓公一命,而您只需要写一封信给好友,让他去见一见太玄宗玄微子,把那下半部《太初诀》传给我弟弟。”
“什么杀我,什么好友,尽在胡诌,我帮不了你。”许久后,老人的声音才传来。
沈庭文从袖中摸出一叠纸,展开后,蹲下朝着牢门里,“哦?那断云剑项翎峰真是满身侠气,宁愿身负重伤也要救下邓公家眷。”
模糊的可以看见纸页上密密麻麻的血红手印,十二只小,二十六只大,皆为左手,纹路不同。
激撞的锁链声响彻,老人爬到纸页前颤颤微微,嘴唇翕动,“你!”
沈庭文打断老人,“邓公直言后不久就被安了个欺君名头下狱,邓氏家眷便没了踪影,我猜测因邓家本就与其他几家间隙不小,您索性退出后续争夺并豁了自己,与其他几家约定,留家人受监视,待风波平定便离开京都远走他乡。不知对否?”
“你!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邓公莫激动,他们还活蹦乱跳的被我的人带到了安全地方,项翎峰也无甚大事。”沈庭文缓缓说,“若我有能力对那几家直接下手就不会在这里与您嗦舌了,是那几家要动您的家眷才引得项翎峰出来,我才有机会摘这个桃子。
邓公好好想想,待活下命来后,我虽然无法帮您脱了牢狱,但偷偷帮您传些家书,也并非做不到。至于您故意引来我弟弟又胡乱教导的事情,便也不追究了。”
邓庆佝偻坐在地上,有些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纸页,血色手印琛红得不禁让他有些恍惚,耳畔仿佛传过些家人饭桌叙说的话语声,孩童嬉闹声,忽得又化作了刀枪碰撞声,寒光凌厉,红缨掺血。
面前青年的言语沙哑而平缓,化作大蟒将人一圈一圈围绕收紧,狰狞蛇首悬在头顶,饶有兴致的吐出信子,蛇涎滴下到人头发上,黏着而发涩。
他竟发觉喉咙紧得慌,心底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喉头艰难吞咽几下,才慢慢开口,“要等活过了这一阵后,我再写。”
“呵呵,那就不再叨扰了,邓公好生休息。”
“等等。”邓庆喊住他,“我和你父亲,是至交。”
“嗯,我知道的,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补充么?”
“不论立场,我还是要告诫你一句,不要小瞧你的弟弟,他是个真正的天才。”
“我知道,您以为我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沈庭文漠然转身离去。
老人摇头,“不,你不知道。”遂退去了角落,不再言语。
沈庭文掏出火折吹燃点起纸页,火光在他的眼里同样跳动,他捻着一角放面前看着,末了,松开手,残片掉落,在半空中燃烧殆尽,缕缕黑灰飘落到地上,他又抬脚碾了碾扫散了,这才转身离开。
家仆见着主人来了,抬手在坐倒的狱卒人中一抹,朱勇才悠悠转醒,还连道自己是当值累的迷糊了,丝毫不知他昏倒了将近一刻。沈庭文又是连连恭维,陪着他将酒食吃完,仆从收起残羹方才离开。
姜蒲悻悻爬出,他视力很好,一片漆黑里也能看的清。远处钥匙摇响,那是当值狱卒要换班了,他要赶紧跟上去,免得到时候木门关了把自己要困在里面,这里面的老鼠一股子死人味,像腐肉掺炉灰。
他途经老人的那件牢屋,不禁回首往了眼,那人蜷在角落里面朝墙壁,几条链锁住手脚,白发扫地作枕,佝偻着,低低的传出几声梦呓似的叹息。
7WeVU9sV Po 2024-09-08 18:22:18
第五章
姜蒲蜷住了身体,他正缩在府衙屋下的横梁上。
下方匡筹交错,穿着差服的人们举起酒杯碰在一起,溢满了的酒并洒出来,在空中被火烛光焰照的耀眼。每个人嘴角都洋溢笑容,桌子上摆满美食足足有二十三碟,刚出锅不久还蒸腾着热气。这在贫瘠偏远的苦蛇岭已经算得上是满汉全席。
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李府伊高兴在终于驯服了这头焦平驿杀出来桀骜的野兽,对方不仅摆低姿势前来任职,还自掏腰包摆宴送上了把柄,落魄的沈家现在当然不可能有如此丰厚的财力。
沈庭文也高兴,他与同僚相谈甚欢,来者不拒猛猛灌酒,苍白的脸上泛起来有些病态的红晕,讲他在焦平驿求学所见到的趣事。
底层的差人们也高兴,他们每个人也有一碟好肉并可以随意吃酒,见到做东的差拨终于任职,这么上道且如此富有财力,差人们也逐渐放开了,互相畅聊着不时大笑起来。
门口的酒坛堆集起来比人还高,为了打消疑虑,沈庭文特意喊伙计把抬上山的美酒全都倒入一口大缸,并当着所有人的面舀起一大瓢一饮而尽。李府伊半开玩笑说他不像个差人倒像个山贼,沈庭文也笑呵呵回答说那焦平驿可就是个山贼围窝了。
酒杯的碰撞声、劝酒声、时不时的大笑吵闹得姜蒲没法进入冥想修行,他无聊的把尾巴甩来甩去,低头看着下方的人们胡吃海塞吹牛打屁,默默等待着一出好戏。
如果沈庭文玩脱死了,自己不就正好取走那柄剑。
他想起不久前穿梭在林间蒙着面的一群黑衣人们,他们的鞋底薄软行路没有一丝动静,聚集后各自乔装好又分开,只留下扫过了丛叶微微摇晃。其中一名扮作伙计的此时正帮忙着往酒缸里倒酒,而其他差人们还催促他倒快些,没人注意到有些微白色粉末,就在伙计手腕下方的阴影里飘进酒水,转瞬相融,而堂内角落的香炉正飘起袅袅轻烟。
同一时刻,山下,苦蛇镇。
镇子里唯一的酒肆也热闹起来,掌柜咧嘴露出一口黄牙迎进一桌又一桌客人,酒肆不大,只有两楼,正对大门就可以看见第一层铺好桌子摆满酒菜。他们迎来了难得的大主顾豪气了包了场,尽管邀来的客人们尽是些脚商伙计,掌柜也笑呵呵一个个将他们引到座位。
老陆捏着手里的帖子有些忐忑的跨进大堂,这里足有十八卓几乎要坐满了人,他是个独行商,流窜在两国边界倒腾些药材,几天前听说苦蛇镇的药价下了便过来碰碰运气,恰好撞见了一个嘴角两撇小须的胖子在贩药,两人详谈甚欢对方给他塞了这张帖子。但这里人实在太多了,除非是几伙抱团取暖的脚商们一起,可他已经做了三十年脚商,东瞅希望,这些伙计的脸并不熟悉。
他忽然感觉手中的帖子被抽走了,回头看见掌柜眯着眼正拿着细看,眼睛不时又往他身上跳。
“我有帖子的,刚刚人多见掌柜的忙不过来就直接进来了,勿怪,勿怪。”老路讨好地拱手赔礼。
“客人哪里话!您这可是红字儿贴!理应坐二楼,是小店招呼不周。”掌柜的忙把贴子又放回他手里,弓着腰,脸笑得像朵老菊花,“来,您和这位客人一同。”说完便侧身带路。后面的客人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那是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笑起来的时候眉毛有些耷拉看起来颇温和,一身淡青色袍子,浅白的纹路在其中流淌绘制成叶菊。老陆忽然想起来下层还有几桌人的穿着与他颇有相似。
二楼并没有阁楼而是一块宽敞的楼台,正对窗口江景,一块大圆桌上珍馐齐备,四周有屏风,回头又能看见大堂的动静。这是边界镇子里酒肆常有的布置,曾经时常有马贼来往,贵客们在二楼吃酒若瞅见了动静,就可以借着披风的掩护悄悄从窗口放下楼梯乘舟逃跑。
掌柜的恭敬迎二人入了坐,时间还早,东家还未来。
老陆一边听着江边潮水冲刷声,一边想着这大概是个尊贵的人,自己还是等东家来了后就赔礼坐去一层。
“万展顺。”他忽然听见客人说,对方自顾自倒了酒,对他递了递,一口饮下。
“诶,在下陆通,单脚商户一个,在做些药材生意。”老陆竹筒倒豆子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也赶紧举杯。
“陆老兄最近生意如何?我听说最近又有些土匪在窜。”
“您叫我老陆就行,唉,谁说不是呢。”听到上瀛土匪,老陆猛得叹气,“最近啊这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好不容易卖了点货,不但得防着些官兵,还要防上瀛那些土匪。和您实话说,我也就是个摸爬滚打的伙计,过来蹭了这顿饭,还得想法子溜回阳华去呢。”
“呵呵,明日愁来明日愁,今天先吃饱了在说。”客人笑,又喝了杯酒。“我也是个来蹭饭的。”
“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一楼,角落的一桌,几个汉子互相劝酒聊的火热,有两人勾肩搭背在一块猜拳,时不时开怀大笑,但眼底却没有丝毫醉意,他们的余光偶尔在二层喝酒的客人与一层同样青衣的几桌伙计身上扫过。
“下面的人也都是入了境的,而且没想到来的是这位,告诉兄弟们其他别想了,优先拿大头的。”疤眼汉子说。
“您都没把握?”出剪刀的汉子不留痕迹地点头,“那位到底什么实力?”
“听说一拳破罡气。”
“那不是……”汉子惊讶得张开嘴,疤眼“啪”得一声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嚷道,“哈!你个倒霉蛋输的酒都喝光!小二!小二!还不快去再拿些来!”
忽然一整吵嚷,掌柜探出头眼前一亮,小跑到大门前连连弓腰,“哟!东家您终于来啦,还有后边两位爷!酒菜都备好了就等落座呐!”
“沈家大子。”留在座位上的汉子轻声说,和众人一样一齐把目光投向门口来人
沈庭文挽着妻子跨过门槛,身后是两个戴圆帽穿低领衫的老人,一高一矮,沈庭文正回头和他们在说些什么。两个老人的目光越过人群与疤眼汉子对视了一瞬,三人微不可察的点头,眼里都划过一丝凌厉。
就在不远处客栈里,沈安撑着下巴,手里拿着一本《青药百炼》,鞋子不时踢在桌角砰砰作响。
大概半个时辰前母亲还抱着她,一边给他讲着药理,一边为他剥花生放进他的小小手掌里,等到堆成一小堆,沈安就啊呜一口放进嘴巴里。
“为什么我们不住在家里,要躲起来?”沈安问,“我也想要和爹爹娘亲一起去,爹爹教过我做生意。”
“安儿乖,做生意是大人的事情。”母亲抚摸他的头顶,“明天就没事了。”
“娘亲和爹不喜欢叔伯,为什么还要叫他一起呢?”
“因为血缘关系不能像剥花生仁一样,轻轻就脱出来呀。”母亲轻轻又剥出两粒花生仁放在沈安手心,“但娘想着安儿能够脱出来,悄悄地埋进土里,发芽扎根,紧到谁也拔不出来。”
“我才不要吃土呢!”沈安嫌弃的呸呸几声,惹得母亲捂着嘴笑起来,他也傻笑,“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安儿背完药书就回来啦,很快的,到时候还要考你哦。”
“啊~”沈安拖长尾音,小脸一下子跨下来。
现在屋子里安静的有些让人发慌,柴火燃烧着有啪嚓的断裂声音,有火炉温暖小屋驱散寒气,但不及母亲的怀里。
忽然门被敲响,沈安警惕回头盯着门口,把书藏在衣服里,整个人藏进房间角落,不发出一丝声音。
“小安开下门,是我,叔叔给你带零嘴来了。”
是庭奕小叔叔的声音!沈安心底有些欢喜起来,他本来还有些埋怨爹爹娘亲一起吃大餐却把自己丢在这里,原来还有小叔叔记得他。
“小叔叔!”沈安从门缝里看,果然是小叔叔,赶紧把门打开,“小叔叔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娘亲告诉你了吗?”
“嗯,在路上看见了你娘亲,就顺路买了些酥饼过来看你。”沈庭奕说着违心的话,没有看孩子澄亮的眼睛,递过来一小包,解开是一袋酥饼。“尝尝好不好吃。”
沈安捻起几块丢进嘴里,砂甜的感觉在嘴里化开,他连连点头,“好吃!”
他忽然感觉吃不吃大餐也没有什么不打紧了,其实大餐或者酥饼都无所谓,只要夜里不再孤零零的,有一双手抚摸他的头顶,温度就好像会沿到心底,浑身暖洋洋得有些发困。
沈庭奕笑着把手按在孩子头顶,沈安还没有吃完所有酥饼就摇晃着要倒下了,他接住孩子背起来。
此刻门外一阵嘈杂,沈庭奕探头窥视一眼,一伙蒙着面马贼打扮的人冲进客栈,一刀砍翻了阻拦的伙计,正在迅速搜索每个房间。他迅速合上门,最后深深得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
一盏茶后。
为首魁梧的男人停留在这间房里,手烤了烤炭火,又用手指捻了捻桌上带有饼屑,忽然走到窗边望看下方的草垛,草垛上有一处凹陷,而一侧的马蹄印沿上小路,不远处,黑点似的马匹奔驰着,骑马的人背后似乎背负着一个人影。
“追!”魁梧的汉子喝道。
7WeVU9sV Po 2024-09-09 15:41:26
第六章
月亮藏进了乌云里,浓重的夜幕笼罩。
代号霞草的男人吹响暗哨,夜枭的声音孤零零得游荡。在他的身后,隐隐三道身影与他一同底伏在屋顶,皆是黑衣蒙面,夜行服的衣诀随风飘飞,他们雕像般潜伏静止,臂弯里藏着的利刃不时淌过寒光。
下方府衙已经陷入了寂静,但他们都知道,就在小半个时辰前下方还热火朝天得举办着酒宴,虽然已安排人在酒里下了药,但这药效也起得太早了些。
守门的差人已经睡死,整个人都瘫在台阶上,有老鼠爬打他身上去舔他怀中碗里的残酒,吃完后老鼠脚一蹬跑开,酒碗掉到台阶下打了几个转。
霞草停止了吹哨,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吹哨了,可安排在府衙内的人完全没有回应,自从他们的目标——沈庭文,两柱香前关紧了大门,喧嚣声迅速的消散了。霞草心里有些不安,他了解过目标,虽然出身焦平驿,但最多只有罡气实力,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拔掉自己这边的桩子。
“我去探探,你们跟好。”霞草对后面的同伴说,“按原计划,我牵制住目标,你们伺机下手。”。
“小心有诈!”有人低声劝阻。
霞草摇头,对同伴打了个手势,几人翻身跃进院子,其余几人迅速贴近两侧墙壁亮出刀剑防备。
霞草蹑脚靠近紧闭的大门,贴耳静听,可没有一丝声音。他侧着身子,左手持刀,右手缓缓用力推开大门。门开了一条缝,居然连一丝火光都没有了,他心中又多了几分警惕,稍微等了等,先用剑尖敲击地面探路,确认安全后慢慢将门拉开半边往里踏了一步。
大堂里黑洞洞的,霞草觉得仿佛走进了一只怪兽的嘴里,下脚满是泥泞,迎面而来的却是扑鼻的令人作呕的浓香,他心中唾弃,不知道这群尸位素餐的蠢货要点多少熏香才能证明自己的尊贵。身后的同伴留了一人把门,其余人也跟随他缓步迈入。
霞草在黑暗中踱步,每次抬脚都能感觉到有些粘稠,可能是那些酒被泼洒到了地上,他时不时会踩到或软或硬的物体,他猜测应该是被迷倒的官差们,可这里面的味道实在令人反胃,他越发的不安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到达了大堂中心了,伸手已经抚摸到了木制雕桌,传来了碟子与碗筷的触感,他手指似乎戳进了一盘菜里,嗅了嗅,一股子腥臭味涌上鼻头,里面又夹杂着细微的燃油味道。
“不要点火!”他猛地大喊。
一个同伴刚想吹燃火折,动作顿住了。
这时一勾寒月终于破出云幕,冰冷的月光沿着半边打开的木门爬进大堂,霞草终于看清周围。
堂中宛若修罗场,尸体互相堆叠在堂内左右,中间空出一条用血铺刷的路,有些血液已经发黑而有些还仍旧鲜艳,它们混杂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混乱的浮世绘就贴在霞草的脚底,大堂中心的圆桌上,三具身着官袍的尸体层叠,一具坐在另一具肩膀上,皆仰着头,一根刑棍从它们的嘴里插入直至桌底,串糖葫芦似的串起来,尸体衣袍完好,但几处裸露在外的肌肤里动脉均被挑破,木桌上能够看出喷洒的痕迹,如同喷泉。
屋内四周都摆好了味道极浓的熏香,由于此前一直紧闭着门窗,无法散去的血腥味与熏香味融在一起才形成了这令人作呕的气味。
再往前的供台上摆着一座菩萨像,但香炉坐没了,几根细香以极其怪异的搭在一起形成了三角形袅袅燃烧,下方一根香直插在供台桌面将其支撑起来支撑着的细香已经只剩半寸,下方,供桌桌面满是黑色污垢。
霞草知道那不是干涸的血液,是油,就和淌在他脚下的一样,有人用血液将其混淆,又以浓香遮掩。待到那根底部支撑的细香部分燃尽,上方未烧玩的香掉落下来,整个大堂将化成一片火海,布置的人太自傲了,甚至把香插在了最显眼的大堂中间供桌。
羞辱?可笑!霞草心底掠过一丝讥讽。临行前他们已经抬高了对沈家次子的重视,自己这一行人均是入了境,自己更是达到了罡气,就算点着了又如何?逃离出去只需几息时间而已。
霞草压下肠胃中的恶心,想要走上去灭掉那几根细香,一抬脚,身体忽的重得打了个踉跄,不由得单膝跪倒在地上。他回头看去,进屋的几个人已然倒在血泊中,他猛然惊觉那些尸体的表情为何如此安详,他此时居然连一丝内气都无法调动。
“熏香有毒!”他反应过来,可太晚了,他浑身已经开始瘫软,意识有些模糊起来。
“霞草四人尝试击杀沈家次子,要小心他的诡计,若力有不逮即刻撤退。”
他忽然想起来临行前师傅的话。
“师兄……百解丹!”迷蒙中霞草听见留在门口的同伴竭尽全力呼喊,门口这人吸入的最少,但渐渐的也如一瘫烂泥将要滑倒,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丢过来,掉在血水里。
“百解丹!”霞草强震精神,原本他们身上是不允许携带这些可能暴露来历的东西,但此时已经估计不了这么多了,他在满地血污油污里爬过去捡起药丸剥开丹衣吞下。
丹药下腹片刻,感到力量稍稍恢复但仍旧乏力,他看向供台,支撑的细香已经就要到头了。他艰难爬到供桌前,用手抓住撑起身子,脱下已经沾了油与血水的手套后,空手一把攥住那些架在一起的细香,灼人的刺痛像要扎穿手心。霞草总算松了口气,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他不敢大意,想就这样攥紧着先爬到门口离开大堂,到院中稍作歇息恢复些气力。
就在将要离开的那个转身,他忽地感受到了手中一丝拉扯,似乎绷断了什么东西。
他看掌中,握断的细香尾部有一条难以察觉的丝线,顺着方向看去,供桌上的菩萨像被他拉扯得微微偏了,一根藏在像背后稍粗些的香烛首闪着红光,悬在半空,菩萨像的底座恰好卡住了丝线。
霞草呼吸都停止了,一股无力的窒息感涌上来,好似又被人重新摁头压进水里。
就在他回头的这一瞬,底座卡着的丝线滑落,霞草的瞳孔猛缩,在他颤抖的眼瞳里,那根香烛的红点似的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啪嗒一下掉在布满黑油的地上,火星乍起。
烈焰冲天,菩萨像端坐其中,火光映亮菩萨铜铸的脸,有些慈祥的笑。
与此同时,衙府地牢门户大开,值班的狱卒的均不见踪影,静谧的黑暗里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姜蒲克制住去拖走宝剑的妄念,那柄剑此时正合在剑鞘藏在牢门内测的阴影里。他吊在空中横梁,探头注视着下方来人。
剑兰举起火把在地牢重地里闲庭阔步,他刚破入罡气段不久,这次他的活是最轻松的,守备都已经被调离出去了,他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走进地牢,割下那个姓邓老鬼的头,接着去镇子里会合。所行畅通无阻,他已经站在了牢门前,牢里的老人似是睡沉了,连有人开门都没有反应。
“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拔出剑,剑身反映着他手中火光。
“走好。”剑兰轻声说,长剑化作一道虚影劈下。
噗呲!一线血液飙射,时间仿佛都慢下来,绯红的血珠停留在半空,倒映出剑兰不可置信的眼神。
火把掉落在地发出“喀哒”一声,剑兰右手紧紧卡着喉咙,血液从他的指缝里淌出。他踉跄后退几步靠着牢门,死盯住黑暗里站起的身影。
那人手里的剑归鞘,扔掉了盖在头上的白色缠丝和外套着的囚服,解开手脚虚套的锁链后又原地跳了跳,抖落灰尘,对他温和一笑。
“废话太多了你。”
“沈……庭……”剑兰嘶哑的想要说话,但已经发不出声音,缓缓跌落倒地。
沈庭文一直盯着剑兰,直到他倒地的身体下方已经流出一片小小的血潭才终于移开目光,深呼出一口浊气。
绝对漂亮的一切,这一剑许多年后仍旧留在姜蒲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红芒攒成了一条线划过形成一道完美的圆,如同猩红血月切割夜空,对方的剑刚晃动过腕,就在新力未生的那一瞬,赤线已然掠过喉间。
此时姜蒲处在纠结当中,他到底该不该提醒一下沈庭文,倒地之人还未死,在他的蛇瞳里,那人的浑身的温度并未降低,相反,他略略升高了。
下方,沈庭文缓步靠近倒地的剑兰,蹲下伸出手,似乎想要搜寻他身上的东西。
“算逑!就当还了你当时放我一马!”姜蒲发了狠,嘴里滋出一滴毒液,沈庭文伸出手,毒液恰好落在手背。
沈庭文猛地顿住了,目光想要想上移。就在这一瞬,伏倒在地的人忽然翻身,原本身下压住的长剑毒蛇般乍起,自下而上挑,勾起了地上的血液在半空化作一弧血点。
沈庭文仰身后撤,鞋履在地上划出“刷”的长音,退了三尺才止住身形。右肩处,血渍开始晕染衣服。他已经是极快的做出反应了,却仍旧迟半点被挑中了家肩膀。幸好躲过了要害,那一剑本来是想要抹了他的脖子。
“可惜。”剑兰叹气,而后长剑指地向看向沈庭文,从刚刚那一剑的手感他已经得出了结论,对方并未达到罡气段。
所谓罡气,乃内气充盈自然而然形成,笼于体肤或藏于内,寻常刀枪不可破,若有精于此道内功专修,金刚不坏也并非不可能。
沈庭文默默盯着剑兰,表情凝重。对方喉间伤口未愈但已经不再流血,这是先用内气封住了,以气封伤非罡气段而不可为。
“啧,杀个老头居然真派这种强人来。”沈庭文暗呸了声,他并非没有考虑到此等情况,但奈何人手实在不够,绝大多人都被他调去了镇里,尽量防备意外出现,毕竟镇子里万家来的那位……可是后天后段。
沈庭文甩出赤月剑,挪步向对方靠近靠近,同时开始调整呼吸,红色细纹开始爬上面颊。
“嘿!焦平血蟒!”剑兰低呼。
二人在狭窄的牢狱过道里距离越来越短,他们先是缓步慢走,再是小跑,接着开始急奔。
“铮!”
两兵相接迸出火花,反震得双方身形轻颤,但没有人后退半步,两人都能够瞧见对方映出火花的眸子,狠绝而战意盎然。
7WeVU9sV Po 2024-09-10 21:07:23
第七章
一连串铿锵的金铁交击声再度响彻在地牢,剑与剑之间或劈或刺或挑互相撞击在一起不断迸炸火花。一声拖长的嗡鸣后,两道人影再次被震开,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扬尘。
剑兰抓住间隙调整呼吸,平复下丹田中激荡的内息。手中长剑仍在震动,刚刚反震的力量几近要破了他的护体罡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能够凭借入后天入境段的实力能够和他对拼,刚才十个呼吸他们已经交手了三次,六十多招,对方的气力似乎无止境般,没有虚招,剑势只有沉重与更加沉重,必须运足内劲才能挡下,否则就只能怪让开身位,但偏偏对方的剑还特别快,每一剑之间都没有停顿,一剑刚过,手腕一震另一剑就已经到了。
挽月劲,剑兰也会这招,他就是用这招与之对拼,这是内力运用的基础技巧,内力贯通经脉以更强的劲力发招从而减少或抹去两招之间力道方向变折的动作停顿,但几乎没有人会像眼前这个疯子一样不停的用,一是这样会多少造成经脉内伤,二是过于浪费内力。但剑兰已经被逼入角落退无可退,不得不以同样的方式顶回去,还好对方的劲力尚不能及自己,这也是他现在内息有些紊乱的原因。
见鬼!他哪来的这么多内力?
汗水从脸侧滑下,剑兰警惕的看着沈庭文。
不远处的火把下,沈庭文左手摁在腰间不断深深喘息,指缝里溢出鲜血,他口鼻呼出肉眼可见的浊气,面庞与露出的手上可以看见血红的细纹越发的密。白雾般的浊气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一双猩红的眸子隐约闪动着。
对方也在抓紧这一间隙恢复,此前猛烈的对攻显然也是不小的负担。
“锻体专修?”剑兰心中一动。
还有一种武人,他们虽有武学根骨,但没有学武门路,不修内功,不用内劲,紧紧靠数十年打磨的强横体魄纵横沙场。这种人是真正的武夫,军中尤为多见,由于没有内功的温养,这样只能靠不断压榨肉体的修行方式不可避免会留下暗伤,他们的战力巅峰往往仅有几年而已,常常活不过三十。
他们宿命就是杀人,然后被人杀死,
对方没有说话,冲刺后猛虎般跃起持剑劈下,这就是他的回答。
剑兰思绪如电,他知道想要杀死这种人只能以攻对攻彻底摧毁。他举剑横在头顶格住对方的劈斩,手臂顿时被沉重的力量压下,他蓄足内力顶住反震而后往前猛地一踏,横拦的剑顺势挥扫而出。持剑的右手疼痛欲裂,他知道这是力量超过了骨骼的承受极限已经导致经脉受损骨头开裂。
他看见对方被凌厉的剑势逼退,中路空门大开,身形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刹那失衡,中路空门大开。他的眼里已经映出了对方的死状。
“死!”剑兰低吼。
他突然切换成双手握剑,力道有些发虚的剑势又重新被注入力量!身形突进闯入空门!拧腰回剑横斩!剑刃化作银光,内力附着其上形成剑岚!
“铮!”
没有切肤入骨的手感,沈庭文居然本能的转回手腕剑身倒竖封住了剑路,必死的横斩劈中了他的剑身,横斩抵住剑身一扫而过刮擦火星,对方的肋下与胸间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但剑身却护住了关键的心脉。
本就是临时反应,无从发力的姿势导致赤月剑被这一击横斩崩飞到空中,直直插入到剑兰身后的地上。
剑兰忽然瞥见了沈庭文眼底的狰狞。下一瞬,一团黑影从对方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掷出。剑兰扭头躲过,但那团东西就在脸旁爆出一团粉末,顿时半边脸的皮肤火灼般疼痛。

毒粉?是那时候!他装作喘息捂着腰,偷偷取了藏在手里!剑兰惊觉。
“小心他的诡计。”师傅的话回响在耳旁。
沈庭文并没有给片刻喘息的机会,他也突身上前,一只手搭在剑兰右手手肘关节处猛地下压,原本经脉断裂的右手被折成的倒反“7”字,右手无力得脱开长剑剑柄。
他们贴的太近了,即使是左手剑也丝毫没有出剑的空间,剑兰当机立断左手松开剑柄,探到后腰取出一柄薄刃扎向沈庭文喉咙。
噗呲!利刃入肉!
但短刀并未捅入期望的位置,它深深扎在对方肩胛里再不能推进分毫,沈庭文的右手闪电般锁住了剑兰左手手腕。
“喝!”沈庭文猛虎般咆哮,武夫的力量爆发出来,一脚踹在剑兰膝盖窝,将他摁倒在地。
壁上的火把被沈庭文的身影挡住,投下的阴影笼罩在剑兰脸上,他握着短刃刃柄的左手手指不断拧动,捅入的伤口渐渐撕裂,沈庭文肩膀附近被染红的衣袍血渍逐渐蔓延扩大。
沈庭文嘴角溢出鲜血,点点滴落在剑兰脸上,他还在奋力将剑兰压制在地,后脚发力往前蹬,拖着他向前摩擦。剑兰不时膝盖上击,打在他的腹部。
“呵……咳!你、你还想压死我么?”剑兰讥讽笑道,内伤导致气血反涌,他的嘴角也抿出血来,脸上的毒粉蔓延,灼痛得让他无法睁开眼睛,“我还有罡气护体!看你有多少血流!”
沈庭文没有说话,无言顶住剑兰挪动,一步、两步……两人的血迹在地面上拖出长痕。
终于,剑兰感觉到对方停下。
“我赢了?”剑兰想,忽然又觉得不对,对方的力道并没有减弱,他拼命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对方眼底不变的一丝狞笑,而后沈庭文伸长脖子 去他头顶咬什么东西。
伴随“噌”的一声清鸣,对方抬首后,嘴里赫然咬着那柄黑身赤刃的剑!那柄剑被扫飞后一直插在剑兰的身后。
“不……不!”剑兰惊惧颤抖得瞪大眼睛,蔓延的毒素渗进眼球,紫红的裂纹似的血丝攀上眼白网住他的瞳孔,他的脸上汗、血、泪、鼻涕混着齐流。
剑兰从未见过这样的厮杀方式。他醒悟了老师临行前那句“若力有不逮即刻撤退”的含义,但他醒悟得太晚了,野兽目露凶光衔着利刃低头带来死亡的舔舐。
沈庭文缓缓低首,两人像在深深拥抱,而后他向左侧头转去,两人又像是在诀别。剑刃抵在剑兰喉间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处缓缓拉动,护体罡气再阻挡不住血管里奔涌的血液。
剑兰像被砍去头的青蛙,腿部抽动几下,最后无力的停止了颤抖。
“哈!”沈庭文竭力翻过身子靠在一侧的牢门前,右手小臂抹去了喷洒在脸上的鲜血,那柄短刃还插在肩胛肉里被肌肉挤压着已经不再流血了,身上一些细微伤痕甚至已经痊愈,武夫强横的肉体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一边喘息着,一边思考计划是否还会有遗漏,来敌超出了预期,不过坟圈那边已经布置好了陷阱,要如何躲避与躲藏的位置已经让庭奕牢记,躲过一晚不成问题,至于镇子里,提前已经暗示了嫂嫂不要远离大哥,浑水摸鱼逃跑出去问题也不大。
但总觉得……有哪里疏漏了?缺血让他的头有些发昏。
沈庭文闭目仰头靠着,还未干涸的血水沿着脖颈流下。他忽得睁眼,如若一头被惊醒的猛虎,目光穿过长长的过道死盯住地牢门口,那里矗立着一个身影,正把着大门,身后照进凄凉的月光把影子拖长,一直蔓延到沈庭文身前。
来人踉跄的往这边走来,长刀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噪响。直到相距五步沈庭文看清了他的模样,浑身衣服破烂不堪有些地方还冒着白烟,露出的皮肤似是被火烧得焦黑,整个脑袋黑乎乎像个煤球,脸上满是火熏碳烤的痕迹遮住了模样,左眼闭着像是瞎了,右眼圆瞪眼白外突像是要跳出来,死死盯着自己。
沈庭文挣扎着想要站起,那人一脚踹在他肩胛出外露的刀柄,又让他跌坐回去。
“咳!”沈庭文垂头咳出一捧鲜血,艰难仰头对视,“你怎么逃出火场的?”
“百解丹。”霞草举刀感叹。在他快被烧死的前一刻终于内力可以被调用了,他靠着罡气硬闯出火场,但浑身沾满的黑油仍旧将他烧成重伤。
“呵,算我倒霉吧。”沈庭奕面色沉下去,又释然般说道。随即闭上眼,脱力似低下头颅,“黄竹苑居然和那几家合作这么深,你们主子不是发过誓不再对沈家下手,这样真的没关系么?”
“谁会知道?”
霞草冷哼,就要手起刀落。他忽得停住了,踩住的短剑剑柄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几乎要踩不住了。
“什么东西!”霞草深知不能再出变故,反手对奄奄一息的男人一刀斩下。
7WeVU9sV Po 2024-09-11 17:47:54
第八章
牢狱大门狂暴的力量冲击得吱呀得来回摆动,那道身影带动的烈风经过,连壁上火把燃烧的火焰都被吹熄,四周一瞬都昏暗下来。
霞草的视野被带离头颅,上半身缓缓跌落倒地,眼里闪过急掠的画面,他下半身还立在原地,腰间断口出血如泉涌。他想不通发生了什么,前一刻他脚还踏着短剑狠狠扎进那人肩膀,下一瞬身体却骤然失去平衡,似乎有一阵无法看清的烈风刮皮挫骨的卷过后,徒留下烂骨残骸。
直到意识消散的前一刻,霞草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输了,罡气段输给了一个入境段武夫,被一剑破罡气拦腰斩作两节,这本应该只存在与茶店话本里。
夜雨茫茫,沈庭文在林间急奔。
他浑身冒出白气,整个人一片赤红,体温上升到骇人的高度,常人触碰可能都会被灼伤,如若将他剖开来,可以看见整个人体内所有的经脉蚯蚓似的在血肉中挣扎,迅速的崩溃而后又重塑,如此往复不断,血液被赤灼的内气蒸出毛孔,接着急速得失去活性挂在皮肤。
“黄竹苑!”沈庭文面色阴沉。
一截人腰粗的拦路枯木被他一剑劈开,身影豹子般跃出。
……
沈家墓,竹海涌动雨丝飘飞间恍若点起涟漪,鸟雀惊飞,如缺氧的鱼想要逃离般而跃出水面。
沈庭奕蜷缩在一处一人深的坑洞里,半个身子浸在汇聚的雨水里,潮湿而泥泞。坑洞在一处山石旁,位置有些坡度,可以清楚的看见墓园下方的场景。雨水混杂着汗从他的鬓发滑落,沈庭奕蛇一般窥伺着,他有些紧张的吞咽口水,将腰间绑着的绳子又系紧几分。
墓地中大半的陷阱都被触发了。
三个披袍带甲的人影立在雨中,扑落的雨水顺着他们皮甲流下。约莫一炷香前他们追着马蹄印子来到了这处死地。现在他们只剩下三人了,或者即将剩余两人。
为首魁梧的男人半蹲在地,俯身合上死去同伴的眼睛,身后人影一摁手喘息,一持弯刀戒备。
坟地周遭一片狼藉,几处地面陷出坑洞,削尖的竹子如倒竖的矛一样插在其中,有两个坑洞里分别挂戳着残缺尸身;其中有几处手腕粗细的竹子倒塌在地上交错着,尖锐的黑色钉刺藏在竹身阴影里,忽然倒下的竹子谁都可以躲避,但竹身处还绑着夜间难以察觉的丝线,有好几人被丝线刮擦而过,片刻后急喘着倒地不起,布置的人极其险恶在钉子和线上都涂了毒。明明是很简单的陷阱,但布置的阴而狡诈,环环相扣的触发让人防不胜防。
魁梧人影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潮冷的空气中泛着血腥的铁锈味道刺激着神经。他缓缓扫视四周,朦胧的月光里,周围每一块土石每一块墓碑都狰狞可怖,他在心底默数了四个方向,那是箭射来的几个方向,周围还布置了弩箭但数量绝对不多,每一处陷阱的触发都是待到他们深入后难以回头才启动,必定是有人手动操控着,而那人正在黑暗中盯着他们。
身后喘息的人影终于停止了抽搐,持弯刀戒备的人上前低声想要说些什么。
生地黄抬手打断,“我再试试,你且离去,你才刚入境,师傅不会怪你。”
持刀的人沉默一刻,终于点头,跨马离去。
生地黄看着骑马的人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忽然侧身闪电般提刀抬手,激射的毒箭“叮”得一声擦过刀身炸起火星子,斜着深深扎进一旁老竹,箭尾白羽急颤。
“五个方向。”生地黄心中默念。
他抖了抖身子,如同雄狮甩动鬃毛,骨骼噼啪作响,一个箭步踏入墓园。
同一时刻,苦蛇镇酒肆。
二楼,小厮拉起窗口织帘,遮住了往里飘的雨丝。
酒桌上匡筹交错,沈庭戎搂着老陆劝酒,微醺得脸颊发红,其余几人谈笑着。
沈庭戎想着自己也许是有些醉了,合作商量得异常顺利,几乎无论自己有什么条件对方都会一口答应,只有老陆畏畏缩缩得有些支吾。
带圆帽略高瘦的老人捻着胡须清了清嗓子,堆笑说:“沈小哥,这番合作目前和诸位也是谈妥了。不过嘛,您的防瘴丸虽好,但毕竟您夫人已经脱了黄竹苑,这再用他人方子,怕日后对咱们的合作会有影响呐。”
“秦老板放心,这方子可是我夫人自己的。”沈庭戎摊手示意,将众人的目光引到一直在含笑喝酒的万展顺,“万展顺万大人,黄竹苑驻馆,也给各位吃个定心丸。”
万展顺笑笑,摸出腰牌向众人展示,黑木的腰牌上镌刻丝竹织叶的图案围成一个圆。中心是龙飞凤舞的一个竹字。
众人连连抱拳行礼,老陆惊得呛到,筷子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后一阵的讪笑。
“诸位谬赞了,”万展顺抱拳回礼,忽地看向沈庭戎,话锋一转,“我此番前来,一是为公,以黄竹苑驻馆前来查明是否有冒用药方一事,二则是为私,有许久未见到我那侄女,不知是否过的安好,不如请万杼侄女过来,也陪我这个这个叔父说说话,如何?”
见万展顺以叔伯自称,沈庭戎心中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自从沈家被贬迁后,周遭亲戚无不撇清关系深怕沾上牵连。
“诶,叔父稍等。”沈庭戎眼眶有些泛红,连应道,又叫过来小二,“去后阁间请人过来。”
“哦?莫非万杼侄女已经在候着了?”万展顺含笑。
“万杼她许也是想得紧,听我在家中叨了几句叔父要来,便一早就候着了,也想和叔父说说话呢。”沈庭戎举杯。
不多时,拦帘被掀开一角,女人缓步走过来,一根木簪将她的秀发盘起,露出雪白脖颈,素青色的裙摆微荡。她低垂着眼帘,临了近委身了行礼,抬眼目光在满身酒气的丈夫身上停留了一瞬,琼鼻微皱,又看向万展顺,道了声“叔父”,抿嘴微翘笑起来,温和惺忪似一朵缓缓张开的睡莲。
“哎,都瘦了,”万展顺说,又看向沈庭戎,目光中带着些责怪的意味。
沈廷戎只能连连陪笑。
“过来吧,”万展顺招手,“咱们叔侄好好说说话。”他又望了眼其他端坐的几人,“这药方也好,家事也好,倒也不便与诸位多说,借一步说话,还请谅解。”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回应,径直起身走到屏风后拉起遮拦。
“无妨!无妨!”一高一矮两名秦姓老者又目光灼灼看沈庭文,“沈老板呐,这关于伙计的调配一事我们也刚好还有些想法,咱们再聊聊?”
“行!”
披风后,万杼与万展顺二人却异常沉默着,披风似乎把一切都隔离了,相对的两人间,静得有些发涩。
片刻后,万杼打破了沉默:“叔父一定要带我走么?”
“嗯,回万家。”万展顺没有了之前的平和,言语间有些冷漠,“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对你,对沈家,对沈安,都好。”
“万家?”万杼嗤笑一声,眸子里翻涌着悲伤,“叔父敢发誓,不是让我再改嫁?”
万展顺沉默着转过头,不去凝视万杼眼里的哀伤。
屏风外灯影闪烁,仍旧人声鼎沸着。
酒肆一楼,角落的一桌,疤眼盯着二楼一处栏杆许久了,终于,一顶圆帽被人随手搭在其上。
“要动手了!”疤眼立即坐起弓身,像一张即将发射的弯弓,他略偏头用余光看向附近几桌同伴,同伴皆点头回应。
只要那帽子一落,就会有二十三人杀出,直奔二层取下沈家长子头颅。
“杀!”有人悍然咆哮。
“轰!”得一声巨响,几道人影在疤眼惊愕的目光中冲出,是几个伙计扮相的汉子与他们的装扮无二,皆手持刀刃,这些汉子甚至没有走楼梯,一脚踏碎了一楼的桌子,又在墙上借力蹬起,大鸟似的扑击跃起杀向屏风!有人甚至把手中的剑凌空掷出,目标直指屏风里低首的窈窕身影。
楼下一整骚乱,小二惊恐得逃离,端着的碗菜打落在地,滚烫的汤汁飞溅。几桌身着青衣的客人也猛然站起,从腰间抽出利刃。
疤眼有些凌乱了,这时候藏不藏都无所谓了,他抽出早已藏在椅下的长刀,对还有些发愣的同伴低吼着:“动手!动手!”
“头儿!先弄哪个啊?”同伴还有些懵,“不是说先杀沈家那胖子吗?这么又去抓那小娘子了?”
“蠢货!我们肯定是杀那胖子!”疤眼一脚踹翻他,唾沫横飞,随机凶恶得怒视二楼那几道身影,“那他妈不是我们的人!”
话音未落,二楼的屏风忽得炸开了,几道身影被轰飞,撞破了二楼的木栏,接连又有一道人形被丢出,赫然是那秦姓老者。破裂的栏杆木屑、残碎的屏风布片、被巨力折得不规则的人体与他们四散的或溢出或呕出的血珠一齐凌空,而后雨点般坠落到一楼地面。
“你们好大的胆!”
万展顺的身影从栏杆的破碎处显出,随手一掷,一个人被甩到疤眼脚边,是那个较矮些的秦家老者,他胸口处深凹森森白骨外突,已然没了气息。
冷汗从疤脸额头滑落。
7WeVU9sV Po 2024-09-12 00:26:55
第九章
沈庭奕蹲伏在一处草丛,手紧握长刀有些微微发抖,额间泌出冷汗。紧张?恐惧?兴奋?亦或三者皆有,他不知道。
下方人影冲袭得太快了,而且几乎精准的绕过了所有可能暗藏陷阱的地方,每一次踏地都隐约爆鸣,泥水飞溅后凶魔般是身影便会折向前进,目标直指沈庭奕藏身之地。
“暴露了?”沈庭奕瞳孔陡然缩成针状,“这不可能!”
从头到尾他都隐藏着一动不动,仅仅勾动手指拉环触发陷阱机关,弩箭射出的方向也各有不同,对方决计无法因此作为判断。
一抹灰绿荧光划过视野角落,沈庭奕猛地抬头,头顶上方几只虫豸飞舞盘旋着,飞蛾似的纹路但尾部泛起一点绿色荧光,随着翅膀扑闪不断明灭,在雨幕中额外显眼。
是“寻索”!沈庭奕曾经听嫂子聊到过这种虫子,黄竹苑用秘法培育这种虫子以获取寻人索物本领,一窝虫子中会有一只母虫为寻虫,寻虫黑灰细长极为隐蔽,它会悄悄寻到目标后在其身上产下芝麻大小的黑点似的卵,其余索虫则会不断飞往卵处,盘旋其上。但因为价格十分高昂,所流传在外也只有极少数。
“该死!”沈庭奕迅速脱下外衣,又将身后的人形背负绑紧,雷霆般的踏声已经临近了,已经没有任何后手陷阱来得及触发了,他看着一侧仅有一发箭矢的弩。
“要跑么?”他心中问自己,随即又否决了,“不,他速度太快了,跑不掉的。”
此刻他心中竟是平静的,隆隆而至的人影愈近,他却感觉那雷鸣般的声音间隔得越发长了,半空中坠落的雨点在他的眼前拉长,世界忽然的安静下来,仿佛有人按下了定格。
恍然回到了那个小屋,烛火摇晃,二哥持笔挥墨,声音温和:“庭奕,如果有罡气段高手追杀你,要怎么办呢?”
“师傅说,要跑的越快越好。”沈庭奕答道,这个问题其实他还是太玄道宗弟子时,也问过。
“如果跑不掉呢?”
“……还请二哥教我。”
“哼,料想那群吃干饭的也不会告诉你。”沈庭文冷哼一声,停笔看着沈庭奕,脸色郑重,“庭奕你要记好,武道厮杀无非是以命相搏,罡气段为何强,就是因为他们有一介护体,生死搏杀,弱者先亡。且一旦凝成罡气段,内息更加浑厚,而循环周天体肤常笼罡气,如遇偷袭,可以转瞬凝实膨起护体保住性命。这个法子各门各派由于内功心法不同,表现不一,如佛门称‘怒目’,道宗称‘扫尘’等等,但其本质皆大同小异。因此入境段很难正面或偷袭击杀罡气段武人。”
“但,生死之间仍有一线生机。”他话锋一转,“如果能够逼迫其使出涨气护体的法子,至少在后续一息时间里,罡气需要重凝而无法护体,抓住这一瞬,可杀之。”沈庭文右手掌挺直,挥刀似的砍下。
“一线生机么……”沈庭奕把用布包好弩绑在背后,像真正的一头野兽舔了舔嘴唇。
生地黄止住急冲趋势,一甩长刀,泥水炸出一个半圆。他虎视周围,雨点急速打在泥土、树叶、草丛,嘈杂的永不停歇,但一切都是暗沉的,静得只剩下这些令人烦躁的声音,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半积着泥水的凹坑,定定得站住了。
但他余光停留在不远处草草丛,那上方,绿荧的索虫扑朔飞舞。
“跑了,可惜了。”生地黄长叹一声。他转身佯装离去,身躯微侧的霎那,腰间已经蓄满了力,闪电般突刺旋身挥刀,密麻的雨幕都要被这一刀撕开了,可怕的力道带起一阵狂风,将被他斩断的草叶与人头一齐卷上天空。
刀刃接触到的一瞬间并没有切断肉体的感觉。
“假人?”他心中念头闪过。
“簌!”破空声在背后的某个暗处微响,生地黄耳朵微微一动,来不及收刀了,他顺着挥刀的力道调整身躯,一道寒芒擦着脖间而过,切断了发丝。不等他平稳身形,又有“簌”的一声响起,这次响起的地方更近了,对方居然在接近!
生地黄怒喝一声“找死!”,他已经回正了身子,长刀在他手中挽出一道虚影,只听“叮!叮!”两声,两把飞刀被他弹飞,紧接着又回腕,架住了偷袭者竭尽全力的一击劈杀。
弹刀劲,生地黄苦练了二十年的腕上功夫,刹那间他可以将手里的刀势折返三次。
他看着偷袭者的脸,这次的目标不过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他心中闪过一丝赞叹,这是个很狡猾的孩子,两次飞刀一次明,一次暗,第二次连着两把投出所以才只有一声响动,然而飞刀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以入境段舍身欺近的劈杀。
到此为止了。
生地黄腕里仍有两段刀劲未发,他持刀手腕一抖震飞了少年剑,紧接着斜斩而下,左手顺势去扣那少年的肩防止他走脱。但下一瞬黄地生的左手被一绽银光逼退了,他惊觉原来少年劈杀的那一刀是单手,另一只手仍握着一柄短刃。
如果是真的舍身,为何不用双手持刀呢?生地黄感到一丝不妙。
沈庭奕在被招架住的一瞬就决定弃剑后撤了,已经略松开脱手的剑被巨力震飞,他身形急速后仰,微侧身子躲过了那一击斜斩,凛冽的刀寒从腰间擦过带起一串鲜血。他原本后撤的身姿忽地诡异顺势旋转起来,整个人化作了一团幻影,击打在他身上的雨都漫天炸开,那柄左手短刃被他在急速回转间掷出,所有的力与势都融进了这一刀里,锋刃切割空气,停滞在空中的雨珠还未触及刀刃,就已经被附着在其上的劲气切开。
生地黄心中急震,他那一记斜斩破开的雨露才刚刚触地破裂,可少年掷出的一柄短刃已然切进面前,他感受到了刀上附着的气,极近危险,他仿佛近在咫尺间嗅到了猛虎狰狞咆哮时的森然腥气,沈家的幼虎朝他龇牙露出了利齿。
这绝不是入境段能使出的招数!
太快了!根本无从躲避!生地黄悍然用左手硬攥飞刺过来的刀身!一声抱暴喝,整个人的气势陡然攀高,内息鼓荡,原本魁梧的身躯好似都拔高了。他站周围的泥水成圆的飞溅,密集的雨水都像是被一股气幕撑开了!
桀骜的短刃死死咬着生地黄手掌,鲜血淋漓,直直咬进他胸口半寸,随着这一声暴喝,才终于不甘得断气。
终于结束了,生地黄心有余悸。
还远没有结束!少年撞进了他的气幕,以那种诡异的、跳舞般旋转的姿态!
生地黄瞪大眼睛,他看见冲刷在少年身上的有部分雨水没有滑下,而是极不合理的向那双拳汇聚,在少年拳上,原本不可见的劲气仿佛有了形体。
附气以之流形,他只在师傅身上曾经见到过一次,第二次见到,却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
生地黄颤抖着嘶吼:“死!”
弹刀劲此时已然恢复!二十年水磨功夫在极度惊惧下汇聚,这一刀,三劲相叠!同时他的身形也开始后倾,呈后退趋势。
“砰!”他持刀的手腕被抵住了,被少年以掌撑起,腕关节被交错的劲力彻底摧毁撕裂,他的刀飞了出去,但手还紧握在上面。随即是胸口传来彻骨的疼痛,少年另一拳印在已经死去的短刀上重新点燃了它的生命,短刀又重新愤怒咆哮起来!
“噗!”生地黄紧咬牙关齿间飙出鲜血,在最后关头他奋起一脚踢在少年小腹将其踹飞,并借力后退,腾挪的空中他浑身一震,须发炸开!他拔出了胸口的短刃并掷出,似箭般飞向他的主人!
沈庭奕被踹了个措手不及,他向后倾倒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借力躲避!没有任何思考,他的身体近乎本能的动了,手腕如刀,蛇一般凌空划出印向疾速的刃身,十几分之一秒内随之一震!两震!三震!避无可避的一刀硬生生扫飞!
弹刀劲!
随后他狼狈的翻滚着溅起泥水,嘶喘着撑其身子,腰间那一刀伤口裂得更大了,正滋滋冒血,刚刚用来扫开刀子的手此时也没了知觉。
太累了,沈庭奕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困倦过,身上仿佛有着千斤担,但还没有结束,还不能倒下,他撑起眼皮看过去,雨滴流进眼里有些模糊了视野。
“这不可能!呕!”生地黄跪倒在地佝偻着呕吐起来,血液滴下与泥坑的污水浑浊一起,喉头的血都吐尽了,他还在不断干呕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师傅!我要学这个!”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孩童声音清脆。
“哦?弹刀劲?”慈祥的声音说着,“好啊,是门好功夫,学会了,一刀千变万化嘞。可惜……”
“怎么了师傅?难道很难学吗?”
“不,只是听说这门功夫本来是手上功夫,可传着传着,到师傅这里,就只剩了刀谱,有些可惜呀,没人能学会原本的喽。”
“哼!我以后就要把它复原,让大家伙来看!”
“嗬!嗬!”生地黄猛地喘息起来,声音似破烂的风箱拉响,在沈庭奕惊讶的目光下,他居然挣扎着站立起来。
“我不杀你,你和我走吧。”生地黄扯开胸前皮甲露出硬石般的胸膛,那里,一块破碎的护心镜紧贴,血渍缓缓流下,已然有部分尖锐扎进肉里,失血过多使他有些晕眩,天地都好似在晃动,他又不得不单膝跪在地上,但他仍比趴在泥里少年高出一头。
“你已经输了。”生地黄说。
他遥望着,少年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似是想要笑起来,可剧烈的疼痛又使他咧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但生地黄明白少年的意思——我赢了。
沈庭奕就这样缓慢的爬起,盘腿坐在稀烂污浊的泥水里,尚能活动的左手探如胸口衣襟取出一根箭矢插在身前土里,接着从腰后解下弩放在盘起的腿上,扯开包裹的破布,烂布片被狂风卷飞入消失在雨幕里。他将箭矢按进箭槽,举到脸前,咧嘴牙齿咬住弓弦,一寸、两寸……缓缓拉开,弦线划破了他的嘴角,但少年像是咬住了整个世界,对那些曾经的轻蔑与讨嫌的臭脸龇牙,他缓缓往后将弓弦扣进弩机。
他屈起左脚膝盖,弩臂搭在上面,左手手指把握扳机,遥指生地黄眉心。
沈庭奕从未感觉到世界如此畅快,他居然咬牙微笑起来。
“住手!”生地黄大吼。
沈庭奕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了,死神正在舔舐自己的脖颈,浓厚的死亡气息伴随着生地黄的一声大吼顿止下来,沈庭奕静止如一座木雕,身后此刻忽然像刮起一阵狂风,他本就凌乱的散发被吹袭得狂舞,他目光移向左下方,在脖颈处,一柄弯刃安静得悬停,雨水顺着刃口不断滑下。身后此刻忽然像刮起一阵狂风,本就凌乱的散发被吹袭得狂舞,他能够听到身后马匹踏地溅水、口鼻擤气的声音。
是之前那个持弯刀的人,他没有离去。实则豺狼似的绕了一个大圆,终于接近了他的猎物。
7WeVU9sV Po 2024-09-12 16:33:18
第十章
沈庭奕绑的结实,他被摁倒在地上,半边脸掺在泥水里,像条濒死鱼般竭力呼吸,口鼻呼出的气在污水里泛起水泡,无力的破裂开。
“人不在这。”持刀的人说,他提起一个人形,是一个套着外服,其中满是破布的假人,绳子还吊在上面一晃一晃,简陋至极。
生地黄看了眼假人,又转头望着沈庭奕:“人在哪?”
沈庭奕不说话,像一具尸体。
“简陋,制作得非常匆忙。”生地黄目不转睛的盯着,却在和持弯刀的人说话,说的很慢,像在思索,“去之前客栈房里仔细再搜搜,沿着过来的路走,也注意下周围。”
沈庭奕的身体不自觉的打了个颤,落在生地黄眼里。
满盘皆输!
无力感涌上心头,沈庭奕想要怒吼,但张嘴只能吃进苦涩的泥沙,他不甘心啊!已经竭尽全力,卑鄙偷袭的也好,正面拼杀也罢,他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所有,却输的如此滑稽!
悬空的感觉传来,持刀的人把他提上马背,又回头看黄地生,“师兄伤势不要紧吧?”
“无碍,你且速去。”黄地生紧了紧左手握刀,右手已经包扎,最致命的胸口处伤势,其中碎片也已经尽数挑出了。
“还未问师兄,为何强留他性命?我们收到的命令是若有机会,尽可能掐了沈氏余火。”
“师傅那边我会解……”黄地生忽地顿住了,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林。那里漆黑深邃,树枝杂草在风雨里不安得摆动,空气似乎都凝成了漩涡,不断吸引他的视线,危险而神秘。
自生死一刻后他也精进了不少,奇妙的境界感受让他不自觉的去他好奇这个漩涡,可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嚎颤抖,只一刹就将他惊醒过来。
不对!他想要提醒同伴快走,可席卷的恐惧让他居然有些无法开口,多年的磨练此刻显露出了成果,在极深的恐惧下身体比思维更快!他没有练过左手刀,只是身体本能的回转起来,这一个动作他练就了二十年。生地黄一刀劈在马臀上溅出艳红的血,力道不减得又去迎着那漩涡的方向,他感觉到那杀气组成的漩涡更加的激荡起来!
就在他出刀的一瞬,漩涡沸腾炸开!有东西从中破影而出!
精铁的刀身只稍触碰到那东西便崩溃成无数碎块,绝匹的力道也只能够微微让其延阻一瞬,他终于稍看见了,是一个人影,发肤红赤,对方轻咦了一声。
这时马匹吃痛发出的嘶鸣才响起来,马上的人与被缚的沈庭奕都被突如其来的变动惊到了。
沈地黄整个身子被这一剑斩断,或者说是撕开更为确切,恐怖的力道顺着断成两截的身子蔓延,滞在空中的血肉脏器崩解着,连身上所穿的皮甲、衣物都被疯狂席卷开始撕裂。
同伴猛扯缰绳,马匹已经开始暴起狂奔!可那道人影更快,他已经欺身进了,手扣住了束缚沈庭奕的绳子,硬生生将其扯下来。
“没事吧,庭奕。”凶神般的男人扫视一圈周围,随后看向少年,声音沙哑的像是磨砂,可语调却那么让人安心。
沈庭奕看着那张有些狰狞的脸有些不敢确定,他竭尽全力出声,“沈安……沈安在客栈后院的篓子里,那个骑马的去找他了!”
沈庭文点头,但并没有立刻去追,而是先一剑解了束缚住弟弟的绳索,又再次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沈庭奕摇头,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目光投向远处疾驰着逃离的马匹。
“好。”沈庭文说。
他站起身,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马匹已经小的只剩一个黑点闪动着。他抬手,手掌没有握着剑柄,可赤月已经随着手掌一同上升,空气仿佛都静止住了,雨点打在泥水里的涟漪定成了一个完整的圆。沈庭奕竭力睁眼想要看清,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用剑方式。赤月上升到肩膀齐平的高度时,沈庭文的平放的手掌动了,指尖轻轻点在剑柄,赤月横过来,剑尖直指远处的黑点,而后在几十分之一秒内,他手掌轻推柄端,似推动月下柴门,赤月真正的化作了一道红线消失了,而沈庭文向前迈了一步,竟是要追着那剑,他所踏地面龟裂,土石与泥水飞溅起来。
沈庭奕眨了下眼,面前的人影已经出现在十几步开外,而第一步踏出时溅起的泥水才堪堪落下。
……
苦蛇镇,酒肆,厮杀如火如荼。
沈庭戎像一只母鸡张开翅膀,肥胖的身体护住万杼,两人坐在二楼的墙角。
一道身影被甩飞出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声音。二人前方,万展顺如同一面布满尖刺的城墙,所有尝试接近的敌人都会被阻挡、杀伤。但这些人异常顽强,只要还能行动,又会前仆后继舍命冲上来,万展顺有些厌烦了,下手越来越重,他的目光盯着下方的疤眼,愈发的冷了。
一楼充满混乱,无数刀剑铿锵的碰撞声不断如鞭炮炸开,伴随着或哀嚎、或怒吼,几名青衣的黄竹苑弟子已然持剑出手。
“杀姓沈的!杀姓沈的那个胖子!”疤眼挡住了一个青一弟子的剑,不断大吼,他也在看着万展顺,对方冷下来的眼神让他感觉头皮都要炸开了,他只能一遍遍重复,不仅是下达命令,也是为了向万展顺表明立场,己方绝对没有掀桌被刺的意思。
黄竹苑的目的是沈家遭难,正好名正言顺接回万杼,而己方的目的是杀死狱中邓庆并尝试击杀沈家余孽,双方都想要试探沈家二子存有了多少势力,合作一拍即合,甚至对方还出了大力,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又有六道人影扑上来,万展顺左手掐断了一人的脖子,将其甩飞出去,又砸倒了两人,右手同时捏住了侧边偷袭着的手腕,阻止了对方下劈的一刀,一用力卡擦捏断,那人手中的刀不由得松开掉落,被万展顺抬脚挑起,送进了一个准备偷袭着的喉咙,那人血如泉涌得被余力带飞,砸在楼下。
他故意露出了空隙,一人从他身侧穿过直奔墙角蜷缩的夫妻二人,递上了锋锐的剑刃。
沈庭戎一颤,把妻子护在身后,可那人也变了招,剑势变为上挑,错过了沈庭戎下肋,直刺万杼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那把剑居然凭空崩碎了,那人忽的倒飞。
万展顺从后面扣住了他的脖子索命般将其扯了回去,顺势又一掌印在了那人胸口,深深凹陷进去,震碎了他的心肺,失去生机的尸体在空中喷洒出了最后的一丝热血。
就在他被拖回去的前一瞬,两颗小球自其袖口掉落。此时正好触地,旋即爆裂炸出呛鼻的白气。
万展顺眨眼间本能反应,在白气尚未扩散时已然闪身来到一楼。顺势一脚踏死了一只尝试朝他挥刀的蚂蚁后,瞟了疤眼一眼,骇人的平静,又准备跃回去寻夫妻二人。
许是打翻了灯烛,一楼开始有火势燃烧起来。黑烟与白烟混合,视野更加模糊不清。
疤眼大汗淋漓,那一眼,对方那么平静,如同广阔的江海水面,可他却感觉越发窒息了,似万顷的海水砸在他的身上。耳畔传来木头烧毁断裂的声音,火势越发的大了,周围已经有人发觉,开始停止斗杀撤离酒肆,可他一动也不敢动。
“那不是我们的人!”他终于绷不住了,在白烟里大喊。虽然刚突破不久,但他好歹也是货真价实的后天后段,想要硬气些,可后半句有软了下来,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好与成名已久的“拂兰手”交手的准备,“我们本来是有这个想法,但看见您,怎么可能还有胆子动手!”
原本浓重的烟雾刷的一下分开,好似被无形的手推分开来,但马上它们又开始回流,有如潮水起落。万展顺一脚踏定在疤眼跟前,脸色沉的要滴水。
“找人!”万展顺厉声,他的身后浓烟尚未汇聚,一眼望去,原本蜷缩在墙角的夫妻二人不见了踪影。
“是!”疤眼应道,忙疾奔出去,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对方的下属。
而万展顺一拂袖扫开了一截燃烧着坠落的梁木,几个踏步重新回到二楼,一脚踹飞摆餐的木桌,露出了下方蜷缩着的抖如筛糠的老陆,桌子几个翻转杂碎了屏风又击穿了二楼墙壁,万展顺提着老陆后领一跃而下,松手后,老陆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地。
“没事吧?”
老陆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酒肆后侧,江畔,潮水起落不定,浪涛惊掠。
肖子余一身黑衣,猫儿般踏地,他的身后,几人扶住了沈氏夫妻。
7WeVU9sV Po 2024-09-15 17:36:35
第十一章
“是你?”沈庭戎认出了领头的人,是那个时常跟随在弟弟身边存在感很第家仆,相貌清秀得像个女孩,“你想做什么?是庭文要做什么?”他忽地感到手臂已紧紧,是妻子在轻捏,回头看去,万杼微微摇头。
对方却没有回答,一行人借着夜幕低头穿过芦苇丛,直至江边一座小破码头。
不远处,酒肆烧的猛烈,火光冲天像是要点燃黑夜。
肖子余扒开码头侧旁小坡的泥土,露出木制把手,用力一提,小门被斜斜打开。
“躲进去,把外袍脱了给我,我们去引开追兵。”他低声说,,“不用怕闷气,上面开了通气孔,里面不要点火,安全了我们会回来打开。”又对几个手下打了手势,指向江边小舟。
沈庭戎还想要问些什么,他有太多想问的了,但万杼揽住了他的胳膊,拉他一起进去。
木门里丢出两件外袍,肖子余套在身上,又将另一间递给身旁警戒的同伴,合上木门,飞快用土石掩盖。有人乘舟划出,他一个踏地跃上,回头看去,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他们张牙舞爪的穿过芦苇丛聚到江畔,像寻猎的恶犬,连着他们乘骑的马匹都在不住的刨蹄。
“在那里!他们坐船跑了!”江岸有人举起火把挥舞,“骑马沿路追!”
木门掩上,消去了最后的一丝光线,洞里距离地面相隔不过两米不到,靠着土壁能够感受到上方有人跑马而过的震动,但却寂静如相隔在另一个世界,两人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与心跳,洞内伸手不见五指,有冷雨顺着头顶渗下来,阴冷又潮湿。他们拥抱在一起,温度彼此传递。
万杼静静依在丈夫怀里,感受到他有些发颤。
其实丈夫是个胆小的人,一纸婚约在手,吃了闭门羹也只是默默蹲在门口,摇头晃脑背着书。那时候他刚放弃学武转而习文,还没有发福,是个线条硬朗的少年,一身青色书生袍俨然有几分衣冠禽兽模样。
这一蹲就是两个月,直到万杼假扮成侍女过来问他,他才说,“不打紧不打紧,回去早了怕挨着父亲责骂。”万杼觉着有些好笑,把他请到院子里,看着紧闭的屋门说,“小姐就在里面但不想见你,”又指着院里一颗老树树下,“但你一只蹲在门口落人口舌,如若要蹲,就在这吧。”沈庭戎对着紧闭的大门连连道谢。
其实那时候沈氏如日中天,他大可不必这样的,他只需和万家主打个招呼,就能遣破了着小女子房门,没有人可以多说什么。
但沈庭戎仍旧摇头晃脑的背书,只是从蹲在门口换成了蹲在院子的老树下。万杼就常常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择药材,一边打量着,想着这呆头鹅或许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了,不由得感到未来一片悲伤。
这一蹲又是两个月。
万杼有时会好奇的过去问这呆头鹅老是在看些什么书,凑过去瞅了一眼,满纸的之乎者也让人头脑发昏,沈庭戎憨笑说这是他的老师给他的想要让他学习其中的思辩,可读了这么久,却没有悟出个所以然来。接着他又说起曾经也学了三年武,但胆小不敢与人斗,被总共六位师傅扫地出门的光辉事迹,摇头叹息说打打杀杀的不好,自己的理想其实是做一个厨子炒得一手好菜,但在府里只要拿起厨具就会被揍云云。
万杼掩嘴在旁轻笑,肩膀止不住的抖。
沈庭戎有时也会好些万杼择的那些药材,万杼就一一告诉他,但往往说到一半沈庭戎就会捂着头打断,说她好像寺里的和尚念经,惹得万杼又有些气又有些想笑,她确实是在念《药经》。
有时他们也会偶然间看到紧闭的屋门,开起小姐的玩笑。沈庭戎说万家小姐不愧大家闺秀,不仅从不出户且动若无声,乃天人也。万杼也不知道是否被看出来了,心虚的捋了捋头发说哪里哪里,我家小姐轻功了的,小心她出来戳你的鹅头。
“额,为什么是额头?”
“因为……因为你额头太宽啦。”
“宽么?”沈庭戎两指卡在额边两侧量了量,疑惑自问。
“喂,这位公子,如果我家小姐不肯嫁你,”万杼瞧见他看过来,语气又委婉了几分,“我是说如果我家小姐已经又心上人了,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逃婚呀。”
“你要逃婚吗?”万杼疑惑。
“肯定是你家小姐逃啊,”沈庭戎递过来看白痴的眼神,“你家小姐这么勇,给未婚夫吃了几个月闭门羹都没啥事。”
“我是说你!是你怎么办!”被呆头鹅用看傻子的眼神相对,万杼感觉自己好像被侮辱了,话说这家伙眼白有这么多么。
“我?”沈庭戎耸耸肩,手中书籍又翻过了一页,“看着我们俩交情的份上,我人道主义偷偷给你家小姐支援点路费,可别给别人发现了,我爹揍我是真狠的。”
未婚夫帮未婚妻逃婚,万杼看着这个呆呆的家伙,感到了有些荒诞又有些开心。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心底暗自好奇,如果花烛夜,他揭下她的盖头,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沈庭戎后来书剑两不成,又有些发福了,却靠着和气生财,或者说用沈家名头和稀泥,在京城做起了不小的生意,她总会变着法子给万杼送礼物,有时是昂贵的首饰、衣裳,有时是难寻珍玩、妆粉。因为他总觉得好像亏欠了似的,总想要把所有最好的东西斗给她,害怕万杼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了似的。他减少吃食,夜里常常饿醒,以希望瘦下去或者发福的慢些,多少看得出曾经俊朗模样,好让万杼的目光多停留在他身上一点。夜里他就这样紧搂着万杼,听一晚虫鸣。
可万杼的目光从来就没有挪移开呀,东张西望的人总是患得患失。
那一夜,万杼狠狠掐着他的腩肉,凑近到他耳边,温婉的女子变成了土匪,她努力装作凶恶:“多吃点,你得给老娘当一辈子垫子。”这其实是她在话本里看到了,可实际说出口了,她又羞燥的把脸埋在丈夫胸口,发出蚊子嗡嗡的声音。
再后来,他们有了沈安,沈庭戎也变成了个富态的胖子。
现在他们与曾经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搂在一起,可又恍若有着看不见的屏障隔开了。
积水滴滴答答的。
万杼知道,如果她不愿意说,丈夫绝不会开口,她出声打破了沉默。
“有人想要沈氏彻底覆灭,有人潜伏很久了,庭文和我想要把他们引出来,他有一些……下属,万家,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想和他们走,过去了,就再没有万杼了”
“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沉默了很久,沈庭戎问,声音低落。
“计划是把我当饵,你不会愿意的。”万杼去摸丈夫的脸颊,满手湿润,不知此前淋到的雨水还是脸上的泪,“对不起。是我和庭文估算错误了,这不是我们能够抗衡的。”她低语。
“莫道歉。”黑暗里,沈庭戎把她搂得更紧了,嗅到她发丝间的香气,清洌的苦药味,“是我错了,回去后,我们就走吧,离开这里,改名换姓,我知道庭奕一直准备走的。”
“嗯。”万杼低眉依偎。
地洞又开始震动了,可这次更加剧烈,忽地一抹火光照进,刺得沈庭戎有些睁不开眼睛。
安全了?不,可这光亮可是从上方传来的啊!
沈庭戎心生绝望,他能够感觉到土屑在头顶簌簌掉落,有人生生挖开了洞口。
“果然在这里!”有人举着火把探头进来,眼角的疤痕随着面部肌肉狞笑,丑恶的蠕动,“就说两个没武功的,不可能跑远!”
“男的杀了,女的带走。”疤眼下令。
顿时有几只手伸进来想要拽离万杼,可沈庭戎竭力挽住她的手,将其护住,两人好似粘在一起的两块年糕,沈庭戎的体重发挥作用,两个人居然无法将他们扯出来。
“啧!你们是蠢猪么?”疤眼呸骂,“先杀胖子再去管那女的!记着别伤着了!”
几只手缩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几截刀剑伸进来,有雨水顺着剑身滑落,泛起锐光。
疤眼在一侧举火把照明,以防有人不长眼捅伤了万杼。他饶有兴致的摸着下巴,像在看异常精彩的杂剧。
洞里的两人忽地转换了位置,万杼挣扎着起来,双手奋力张开,沈庭戎变成了被保护的一方,他的身形比万杼大太多了,总有几道狠刺越过万杼,扎进他的血肉,或臂膀、或大腿,或肋下,却刺不深,因为每次刺入,万杼都会回身过来想要用手去握这些刀剑,这时这些刀剑就会狡猾的收回,万杼扑了个空,但更多的刀剑趁着她挪身的位置蛇一样游离进来。她只能竭力挡住要害,可这样却只会让丈夫受到更多痛苦,那些人打算活活戳死他。
沈庭戎想要拉开万杼,害怕她被某截刀刃错手伤到了,他的手想去搭妻子的肩膀,把她重新揽入怀里,可转瞬小臂被一把剑蛇一样咬了一口,挑出几道血线,他吃痛的缩回来,又重新伸过去。万杼背着光,沈庭戎看不清她的表情,过多的失血让他头重的想要坠地,脑海里充斥耳鸣,像有金拨不断尖锐震响,其中有细微嘤泣声夹杂,是妻子在哭吗?是妻子在哭吧?他拂手,掌心几滴温热而不粘稠,是妻子的泪。
“别哭……别哭……”他虚弱出声,沈庭戎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说什么,只能这样无力的安慰着,锐器入体的疼痛疼的他想要打滚,但他又害怕这样会让妻子被加速的刀剑划伤。
“真是感人。”疤眼挑起眉毛,感慨道,“让我想起我婆娘了。”
“头二还有婆娘?一定也是这样坚贞不二吧。”
“狗屁!老子出门两个月回来就看见她在偷人!”疤脸阴阴笑起来,“那对奸夫淫妇被老子活剐了。”
头顶是上方人玩笑的话语,耳畔是丈夫垂死的呢喃,万杼心如刀绞,她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伸手拽过一截剑刃,锋刃割破她的手掌,持剑的人不敢用劲,如果用力一抽,女人的手指会被齐齐切断。
万杼双手紧握剑身,把剑尖一点点刺向喉间,大喊:“叔父!我知道你在!我求你,求你救他,我和你走!否则你只能收走尸体!”
剑尖抵在她秀美的脖颈,点出一连珠鲜血滑落。
“唉。”一声仿佛是极远的叹息。
疤眼收敛表情,举着火把退到一侧,青锦绣服的人影占据洞口,投下山一般压迫的阴影。
“这人,我护不了。”万展顺拒绝的断然,有缓声说,“再者,还请侄女为孩儿想想,若与我回家,我定竭力护住沈安。”
“你!你们!”万杼声音颤抖着,“那不是我家!回去后便要吃那些药,然后送给张家那畜生做联!我只求,只求叔父保护我的丈夫和孩子!”她松开剑,绝望的跪下,磕下头颅,秀丽的长发拖在泥洞底部的积水里,肮胀的像抹垢的拖布。
万展顺看着侄女,又想起来曾经在京城里,她也是为了背后这个男人怒斥她的父亲,宁愿断绝关系也要和他走,那时她什么没有了,可走的时候却仍旧那么骄傲,挽着男人的手递上粗陋的窝头喂给他吃,像拥有了一切,现在她又愿意为了这个男人,卑贱的低下如尘土。
良久,万展顺还是低叹,“于本心,叔父也不想你回家受这般罪,但家有家规,我无法违背,国有国法,万家也没有能力保下叛党余孽,作为叔父,我只能保证沈安一定会健康长大。我不想骗你。”
“另外,江湖险恶,侄女还需多加留心。”
万展顺话音刚落,已经伏倒在地的万杼左手猛然一顿,像是被一股无形劲气扫打,整个人失去平衡的彻底倒在泥水里,一根木簪子被抛向空中,万展顺挥手捞住。
“不要在做傻事。”万展顺轻声说。
女人被提起来,她头发散乱浑身污垢像是疯子或乞丐,她挣扎着伸手向倒地的丈夫,泥坑里,沈庭戎呜呜悲鸣。
万展顺不再看坑洞里,转过身,对一侧的疤眼说,“利落点吧。”
“得,保住给他个痛快”疤眼把火把让一侧的人接着。
刚刚万展顺施展劲力的方式让他心中惊惧,同为后天后段,他也能够做到内劲外放,但绝无可能如此悄无声息,又举重若轻。
疤眼拔出腰间长刀,利刃离鞘擦过刀鞘发出预约的锐鸣,他转身,手起刀落。
7WeVU9sV Po 2024-09-18 22:25:24
第十二章
红色的血雾就在疤眼身侧炸开,刚刚他回身一刀切开了正破风而来之物。可那东西并未如预料中那样被斩成两边,它附着这巨大的劲力,在与刀势想接的那一瞬崩解了,相水球破裂。
疤眼转身的时候已经看清了那东西,是一只头颅,被干净利落的切下来,端口整齐。他记得这名黄竹苑弟子,几天前对方还趾高气昂,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满是蔑视,而此刻他的表情只剩下惊恐,有带有些生的希望,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切了头颅。
头颅就像一个真正的水球那样爆裂了,白的脑浆红的骨渣飞射向四周,有些裂片好似刀片,即使有罡气护体,那些裂片仍旧划破了疤眼的衣服,在皮肤伤留下一刀白痕。其他站在周旁稍进些的人,有些被气劲、飞溅的腌臜震得后退,有些直接被裂片插进身体倒在地上。
疤眼飞身撤退,他刚反应过来有有人偷袭,耳边是一连串爆鸣,回头看去,万展顺一手挥袖挡住了激射的骨片,另一只手向侧边外翻架住了一柄剑并想要将其带出去,可袭击者转瞬切双手握剑为单手,另一只手握拳雨点般落下,万展顺以掌迎上去,他已然是认真对待,即使是毫无武学之人也能够看见他掌中涌动的白气,下一瞬拳掌相交,恍若有数十多花匹自绽开,偷袭者居然豪无内劲护体,仅凭一只肉拳就把一张张已经外放化形的掌印打散!
双方另一只手也并未闲着,偷袭者骤然二段发力压回剑刃,万展顺不敢再与之角力,无匹的蛮力顺着剑身传来击溃了他的劲力,如果再硬顶回刃剑将削断他的手,他不得不翻手收回,就在这一刹那偷袭者得势不饶人,原本对拳的左手忽地撤回紧握剑柄,同时侧生躲过了掌印!他又切作了双手剑!
再度三段发力!偷袭者半偏着身子要侧着倒地似的,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劈斩,像远古的由祝为祭拜神明所跳出庄严的祭舞。
疤眼忍不住了眨了眼,他感觉眼瞳似乎都要被灼伤了,再回神,赤红的人影矗立在原地,而青袍人影已经闪身出十步开外,双方遥遥相对。
而其余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有一道人影冲入而后又迅速越开,他们下意识急退,而后又挥舞着火把扬气刀剑不安的张望,马匹战栗着摆头,如若不紧牵缰绳就要逃离了。
“什么人?!”疤眼大吼。
众人也很快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人影,从这个方向看过去,他的身后,客栈仍旧熊熊燃,火光将他映得通红,可偷袭者的肤发更加赤得让人心惊,就像刚从血池浸过,细雨斜风把他的衣摆吹的猎猎响动,那人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持剑,剑尖指地,赤红的刃口好似要流出岩浆。
“是沈庭文!”疤眼认出了那柄剑,瞳孔猛缩,“他居然有后天后段实力!”
沈庭文与万展遥遥对峙着,如同两座石雕,雨水打落其上,顺着坚硬的纹路流下来。
空气似乎都被挤压了,其余人夹在中间呼吸都不由的急促起来,天空仿佛都下垂得如此相近,墨云狂乱的翻涌,蕴含惊世的雷霆。
二人中间,流风卷着一条布料飘过,坠进水里。
万展顺手按在躁动的马首,他的右手长袖少了一截。
“好蛮力。”他说。
沈庭文微挺胸,胸口处五指掌印下凹的地方衣服震鼓。
“好掌法。”他吐出一口浊气。
被万展顺安抚下来的马匹,其背上,被缚的女子艰难抬头,从杂乱的发丝里凝视远处的身影。
“沈安!”女人嘶哑呼喊。
沈庭文知道对方的意思,他回应,“沈安没事,我接走了。”
土坑周旁由于众人退开,稍恢复了些气力,心怀妻子的沈庭戎匍匐着探出了头,仰视着,“庭文……”他呻吟,“救万杼,救她!”
沈庭文却没有看他,依然注视着前方众人,淡然说,“我无意与万家为敌,事已至此,可否放过我兄?二位也不会想与我生死相搏吧。”
“沈二少武功高强,生死相搏我不如也。”万展顺遥遥拱手,万家的目的就是接走万杼,何必节外生枝,“我此行只是履万家当年言诺,若沈氏无法保证我那侄女安稳,便接回而已,无意对沈氏出手。”
“多谢。”沈庭文说。
一旁的疤眼对万展顺低声,却又藏不住的怒意,“万大人,这可和当时合作说的不一样啊!”
“是不一样,你们也没告诉我对方还有个后段,”万展顺瞥向疤眼,像看一只路边的野狗,“你信不信,现在我二人合力冲上去,他拼着重伤,也要一剑先挑了你?”
“我们还有其他人!”
“呵,”万展顺冷笑,“看看周围芦苇丛,如果你不是瞎子,应该能看见反光,你不会以为那是星星吧?”
疤眼闻言怅然望去,丛间果然隐隐有着金属反光,对方也没有想要隐藏,这是弩箭的箭簇。他咬牙,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没有完成任务的后果断然可怕,但小命明显更加重要,再则情报有误,己方已经足够重视了,但无奈对方隐藏的太深。
沉默良久,疤眼下令撤退,语气像被抢了食的鬣狗。
合围的人群渐渐消退了,江水拍打岸边传来,白沫激起又落。
“救……”沈庭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一用力身上那些血洞又开始出血了,剧痛好似狼齿钉肉撕扯,他只能竭尽全力的抓住弟弟的鞋根,“救她啊!”
他不断祈求,可是看不见弟弟点头。
终于沈庭文低下头来,他的眼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深邃如潭,他放下了一只负在身后的左手,皮肉绽裂,可见外突的森森白骨,骨头旁的血肉蚯蚓般蠕动着,鲜血像沸水渗出后又泡开。
“抱歉。”沈庭戎听见弟弟低声说,他可以力敌后天后段,但声音里满是无力,“我刚刚说谢谢,是因为对方已经探出了我虚实,但仍旧愿意陪这一场戏。”
沈庭戎绝望,他看见弟弟抬头,也顺着目光看向渐渐远去的马匹,眼底又燃起点点火光,“你还有人!你还有人会去救她对不对?”
可沈庭文依旧轻轻摇头,他低声又说了一句“抱歉”,而后喃喃的,“这句抱歉,也是对她说的。”
沈庭戎不知道弟弟想要表达什么,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他看见远离的人马一阵骚动,雨幕里,隐隐的有人从马背上掉落下来,是妻子的马,他忽地脑海里一阵空白。
万展顺半跪着,昂贵的织袍拖在泥水里,他伸手去探怀中侄女的鼻息,气若游丝。
“百解丹!百解丹!”他吼道,看着万杼白紫色的面庞,泛青的唇,万展顺立刻明白这是中毒,刚烈的侄女将毒药一直藏在嘴里,当听到沈安无事时,想必就服下了。
他从递过来的手中抢过百解丹,掰开万杼的嘴,双指捏着丹丸送进嘴里,一震,丹丸化作了粉末。他左手抚在万杼后心,内息传递过去,沿着万杼的经脉流动,加速她的身体对药力吸收。
万杼眼睑颤抖的抬起,看向叔父,万展顺知道她有些话要说,贴耳过去,万杼嘴唇微弱的张合。
“叔父,如果还当我是侄女,想我安息……答应我,不要再对沈氏出手。”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只有气声颤动,“我的尸体,叔父带回去吧,抱歉让您难做。”
“别说话了!”万展顺的声音早已没了之前的平静,“叔父答应你!”
听到了他答应,万杼解脱似的合上了眼,她的口鼻间黑血不止的涌出,百解丹居然毫无作用。内息调动加速了肉体吸收药力,同样的也加快的毒素的侵蚀。
万展顺有些呆住了,百解丹之所以会广泛用来克制毒药毒粉并非因为它能够解毒,它的作用是被吸收后与毒素混合到一起,肉体会更难以吸收这些毒素混合物,从而达到延缓中毒的作用,可万杼服下的毒居然连百解丹都不起作用。即使侄女药理一道再惊人,他也绝不相信万杼能够独自调配出这般厉害的毒物。
他明白侄女回家后会经历些什么,若有可能自己也会再去尝试为侄女争取。可女人刚烈至此,一如曾经。
万展顺将此前探入万杼口腔的手指放在鼻尖嗅了嗅,“这绝对不是黄竹苑的毒!”他猛然转头狮虎般回妄江畔,挡住方向的人都被无形的压迫的逼开了,没有人敢与他对视,那个方向,远处的江畔,持剑的人影立在雨中。
“沈庭文!”他胸中翻涌,有心想要过去宰了那小子,但又想起了刚刚答应了侄女话。
“想要我安息。”
安息,安息!万展顺!就让她安息吧!就算回去,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或许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万展顺心中对自己怒号,止不住的悲凉,他沉重的闭上了眼,许久,出声下令。
“带小姐回家!”
7WeVU9sV Po 2024-09-19 16:10:44
第十三章
自那一夜后,沈庭奕一直被安置在山下镇子中疗养,数天不曾见到二哥,去询问镇中大哥时,对方立在一江边衣冠冢前,脸色忽地沉下来,一言不发,小侄子牵着父亲的手,抹不开的眼泪流下。
沈庭奕有些恍惚,看着木制的简陋碑牌上刻“吾妻沈杼之幕”,每一道笔画里浓郁的哀伤就要淌下来。他站了好一会,有身着皮裘佩刀的人将他请走,他回头,父子两人在视野里越来越远了,唯闻江水涛涛。
最近连他也发现,山下小镇里时常出入着携刀配剑的武人,看装扮却不像某门某派弟子,倒向是土匪马贼之流,镇里百姓看见了都会惶恐的避开,传说着那一夜的杀戮与荒乱,把镇子里唯一的酒楼都烧作了飞灰。沈庭奕去那座废墟看了,即使尽为焦炭仍能从中分辨出刀剑痕迹,甚至脚印拳印,没有尸骸,可能是几日前已经被杵作收走了。他仿佛仍能看见那一刻几十人都拔剑而起野兽般厮杀作一团,每个人都只能血淋淋的挥剑,停下的人就要被另一个人吞噬掉,鼻尖似有血腥与焦烧味攒动,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想起了雨夜里惊世的一剑,想着着并非自己不可实现,他就像疯魔了,身体的每一寸姿态不自觉的开始模仿起那挥剑的姿势,直到大街上的百姓都将他避开,有路过的武人拔出了腰间的刀,他才醒来。
尽管如同魔神的一样,依旧无法保护到每一个人,士兰花儿一样的女人不可阻挡的凋谢了。
要掌握多少力量,才能算得上强大呢?沈庭奕问自己,他找不到答案。
他拨开一枝遮路枝条,踏入沈家墓园,昨夜那名叫肖子余的仆从说,二哥会在这里等他。
墓园从满目疮痍已经几乎恢复成原样,那些致命的陷阱完全看不出来,恍若那一夜的萧杀都是异常噩梦,沈家大木的墓前瓜果颜色鲜艳,袅袅清烟自三柱细香升腾入阳光。园里的杂草也被清过,空间好似都开阔不少。一名满头华发的老人佝偻着腰往一处坑洞里填土,他把外衣搭在身旁杵进土里的拐杖上,露出如柴体骨,每一使劲他的经骨血管就暴起,让人怀疑这一把老骨头会不会散架,而他是在给自己刨一作新坟。
即使沈家没落如此,也不应让一个老人来干这样的重活。沈庭奕走过去,从一旁拿起锄头,一起帮老人夯土。
他伤势尚未痊愈,昨晚这些,身上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汗水打透了衣领。
老人手臂蹭过额头抹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左手从拐杖上取过搭着的外衣披在肩膀,右手从一旁沈家大木的坟头顺了颗梨,在衣服上蹭蹭,囫囵一咬,汁水四溢。
沈庭奕皱眉,他也口渴的紧,咽了口水,还是决定提醒下老人:“咳,在下乃沈家三子,老人家当后人之面窃食其前人祭贡,是否不太妥当?”
老人没有回话,而是又顺了颗桃子抛给他。
“表皮沾了些土灰,记得抹抹干净再吃。”老人声音嘶哑,如土石摩砂。
沈庭奕无措,心想此人果真胆大包天还是说就要老死了无所畏惧?居然拿先人贡品来贿后人。
他叹息一声不想为难老人,想要将桃子放回去,却被老人皱巴的手按住。
不想吃都不行?欺人太甚!沈庭奕有些火了,回头怒视。
“吃吧,在这里我刨坑你杀人的,吃个水果还拧捏什么?”老人眼眸低垂着,深邃的让人感到要陷进去,“不吃也烂了,下回再补就是了,对吧,庭奕。”
沈庭奕张嘴,话语卡在喉咙里发出滑稽的“呃”声,桃子从他手上滑落,“啪”得掉在地上。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好似就要入棺材的老头居然是二哥,他努力将眼前人与脑海里的身影对照,相似的只有那双同样黝黑暗沉的眼睛,他忽然察觉到了一帮插到土里的拐杖,分明是那一夜里百步取项上人头的赤月,微风吹过上面有土灰簌簌落下,宝剑不忿的颤抖。
“很不可思议对吧?”沈庭文笑,“这就是代价,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把《横武劲》交给你的原因,没有人能够克制住不去释放那磅礴伟力,即使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他话语平静如水,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变成这样,“所以这也就是为何它是‘劲’,而不是‘功’或者‘法’,它就像魔鬼一样,只要你狠下心舍得,就可以与心里的魔鬼做一笔交易,就能获得无匹的力量,但并非每个人都有价值。”
“所以武学根骨越强,天赋越高,使用就会越厉害,同样的代价也会惨重。”沈庭奕低下头,他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学会了,决计是敌不过诱惑的,那样自己还能多久?十年?五年?
“可是听说祖父并没有遭受到这样的代价,这又是为何呢?”沈庭奕问。
“这也是我和父亲多年来想要搞明白的,我们只知道关键是这把剑。”沈庭奕看向插进土里的宝剑,“自从困军之战,祖父脱颖而出,自创《横武劲》,连他的佩剑也成了名剑,在暴力与血腥的战场上,他咆哮着举起剑,月亮都要被血染红了,人们称他为战神,他的剑被成为赤月。”
困军之战,祖父沈瀚所处的庆英军就是那支困军,在那个纷乱的年代,这支困军如垂死挣扎的猛兽毅然将三国联军拖入奇门界崖,那是一处死地,传说其中一片荒芜,羽毛都会沉溺下去的死海就在里面。三个月后,只有一人生还,那就是沈瀚,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从生命禁区里逃离出来的,沿途八百里连雨水都不曾有过一滴,可这个男人就是活着回来了,相传回路初见他的人都会像鸡仔似的匍匐在地颤抖不已,包括王都派来迎接他的将军。
也正是这一战,宁国奠定了其地位。
“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沈庭文摇头,又看向弟弟,“我已经出信,不多日,太玄道宗就会派人来与你传《太初诀》下半部,这几日多多巩固。”紧接着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片,“等传完了,我们就会动身离开,需要分头走掩人耳目,牢记纸上事物。”
沈庭奕接过了纸片,沉默了一会,问道:“那大哥呢?他大概不愿意吧。”
“他会愿意的。”沈庭文轻声,“他不来见我,心底到底的有些怨的。”
“是怪二哥没有救嫂嫂么?”犹豫了一会,沈庭奕还是问出来了。
“不。”沈庭文摇头,“他应该是怨我们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他人吧,我也好,你嫂嫂也罢。可是人生在世有几人超脱?几人堪破?后天?先天?大抵只有那些归天的人吧。”
“走吧,回去好好看看,别和大哥说我的事。”他拍了拍弟弟的手。
“嗯。”沈庭奕点头,收好纸片,心事重重。即使自己已经可以斩杀罡气,即使在生死一线挣扎过,但在兄长眼里自己似乎一直是个孩子。
在即将离去时他回望着阳光下的背影,兄长阳光里,佝偻的背部被投下点点光斑,浮起的微尘在柔和的光线里飘摇,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场晨雾。沈庭奕忽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弟弟的身影渐行渐远,微风吹动茂密竹叶,着粗布麻衣的身影从阴影里缓缓显现,蹲伏在沈庭文身后。
“据探查,您的大哥现在正与周边的马贼孙苦、土匪蒋燧来往密切。”肖子余低声说,“虽然我们一举将朝廷安排的钉子拔了,明面上是遭了马贼报复导致,朝廷无法问罪我们,但也间接助力了这些匪类。”
“大哥这是想要报复朝廷啊。我们还剩多少人?”
“十七个。”
沈庭文一摆手,“全部安排到大哥身边去,把他盯好了,反正到时候把他绑了就跑,反不反没区别。”
“子余啊,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他忽然问道。
“既已跟主子,当生死相随。”肖子余声音平缓,却坚定得像在铁石上刻字。
“不用那么严肃,”沈庭文说着,一潭死水的眼底有了点点波澜,他长叹,“我死后,待到大哥、庭奕在上瀛安稳了,你们也不必强留在沈家。”
“这次玩儿砸了啊。”他又是一声叹息。
“主子……”肖子余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沈庭文抬手制止了。
“我现在看起来比邓公还老吧?找他写信的时候,他没有认出我来。”沈庭文的眼睛看向头顶穿过竹林投下来的束束朝阳,鸟儿欢快的嬉闹歌唱。
如果那个疯婆知道我是这般死去,定会刨开坟来讥笑吧……沈庭文像
……
与此同时,万里相隔,太玄道宗。
香炉升气青烟,和煦阳光从殿口照进来,空气中纤尘游离,道君像坐落大殿台上,肃穆而出尘。这些微尘萦绕在道君像前端坐的老人四周,却无法接近,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玄微子坐在蒲团,低头看着手中信笺,缓缓揪着白须。
“我认输!认输啦叶师兄!认输啦!啊!”
惨叫声从大殿外传来,玄微子眉头微皱。
“放我一马吧星游师兄!我……家父是朝中……啊!”
惨叫声更密集了,玄微子拧下了几根白须。
“人家是女孩子呀,星游师兄~轻点可以么~哦!啊!”
这次是一娇柔女子的声音,她本来是轻哼,后边变成了杀猪似的惨叫。
更多的惨叫此起彼伏,像夜里荷塘的呱噪蛙鸣。
“逆徒!大早上扰人清净!”玄微子怒了,他一个闪身已经来到了大殿外的院子台阶上。
现在是做晨课的时间,内容是众弟子盘坐院中,聆听师兄讲解《太初诀》要领,然后互相交流心得。弟子们修行功法虽相同,每个人的经脉、运功习惯、体质等等多少会有所差异,通过这种交流方式可以让弟子们互相精进,也加深同门情感。每当玄微子行晨课时,看着朝阳下弟子们互相和谐的交流功法修行心得,总会感到宗门昌盛不过如此。
嗯,原本是这样的,但自从关门徒弟叶星游开始接过三徒弟的活,开始代师行课后,每天早晨就会如同杀猪般,玄微子坐在大殿里冥想时,已经数次闪过自己是裸着上半身露出腋毛,穿着肮脏围裙手持剔骨刀的杀猪贩了。
关键这还没法和徒弟说,怎么说?说为师快被你们的猪叫整出心魔了,马上就要叛逃回乡卖猪肉了你们能不能早上小点声?
场院里,数十位弟子毫无形象倒在地上呻吟,白色的常服拖在地上满是尘土,他们脸上身上不见伤,但整个表情皱吧的拧在一起,捂着不同部位,或小腹或肩膀或脖颈,像在一片地上蠕动的白色虫子,只有一个人站在场中,他朝玄微子拱手行礼,雪白的衣袍微荡,几率墨色长发勾勒承托着好似水墨里走出来的人儿,或许由于其余师兄弟们都倒在地上打滚的缘故,只有场中站立之人的常服整洁,白的简直像在发光。
他脚尖微点几下,踩在白色蠕虫们空出来的间隙里轻轻荡过,来到玄微子身边,微微一笑:“师傅晨安。”
“逆徒,能不能小点声?而且这些都是你的师弟师妹,就不能下手轻点?”玄微子摸着胡须看向眼前的年轻人,眼底满是骄傲,说是责备,但却无一丝责备的意思。
“徒儿下手有分寸的,专挑着痛而无大碍的穴位打。另外男女授受不亲,一些师妹的穴位是用外放气劲打的,师傅放心。”叶星游说。
“为师自然是放心你的,”玄微子无奈,“可能不能消停些?或者该晨课为三日一次,让为师能享受个清净的早上。”
“可是师傅您说的,只要大比能拿第一,怎么着都随便。”叶星游表情认真,“师傅,自从徒儿执晨课以来,大比已经连着三年第一了,若此时松懈……师傅您想要和往些年一样被师伯们调笑么?”
“这、”玄微子一时语塞,只好弹了弹手中的信笺,“好歹消停些,让为师把信读完吧。”
“看师傅一直捻着胡子,是信中有什么为难事情么?”
“是啊,关于从前一个弟子的,由于一些事情只能将他除了名,可惜了一个好苗子。”玄微子叹气,“可现在又有友人拜访相求,希望为师能够续教其功法,可宗门功法又岂是个人能决定相传的,更别提此人牵扯甚多,也是为难呐。”
“可是曾经那位天才?”叶星游眼睛微眯,“传说一年就入境的。”
玄微子点头,“嗯,此事休与外人说道。”
“此事确实难办,师傅若去,则难免受门派、朝廷猜疑,若不去,又寒了友人之心,且宗门之法还无法以书业交付。徒儿倒是有个注意。”
“哦?什么注意?”
“到今天位置徒儿也算是卡在境界桎梏许久,也是时候外出寻历一番了,可代师傅过去看看,毕竟已别甚久,焉知如今其人品行若如何、是否修行其他,若合适徒儿便以指教名义传他功法,若不合适则拒绝了,于情于理师傅也算是给友人一个交代了,您看如何?”
“好法子,不过你这逆徒为何如此热心与此事?”玄微子狐疑。
“徒弟帮师傅分忧也是义务。”叶星游笑,“况且,也想要见见至今无人能破其记录的天骄。”
7WeVU9sV Po 2024-09-20 15:22:16
第十四章
倦鸟归巢,夕阳洒下余晖,小院里一片橙黄,白日下过一场小雨,屋檐下的水缸满的就要溢出来了,枯瘦的落叶打着旋落在水面泛起涟漪,缸沿溢出几道水珠。
一旁一颗不起眼的青木树干上,树荫遮蔽着的黑暗里流动着粼光。
姜蒲缓缓绕树攀爬,躲避着夕阳,尽可能潜藏在阴影当中,他的目光在院中石凳上坐着的背影与他杵地的拐杖间游离,不断吐出蛇信。
那一夜姜蒲亲眼看着一个青年是如何在不过三个时辰间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朽,那柄至凶至暴的宝剑仿佛也蒙上尘,变成了拐杖。
现在的沈庭文在他的眼里浑身都在燃烧着,但越是猛烈,就越是衰弱。
今天是姜蒲第一次来到小院,此前十余天他一直都紧跟沈庭文,缩在房梁上窥视,等待着这个男人熄灭的时刻来到。沈庭文也足不出户,甚至不曾合眼,只是不断将一张张纸片书写勾画然后交给名叫子余的仆人。
但今天夕阳西下在即,沈庭文却来到了小院里,姜蒲感觉有些事情就要发生。
园中的青石台上,沈庭奕一身黑色劲装,盘腿端坐,紧闭双眼,体内运转的内息鼓动着他的衣袍,神情肃穆。
一抹悠扬竹笛声自远方而来,马蹄踏响青石砖,笛声与马蹄声有节奏的融合起来,风中带来苦涩的味道。有客自小径徐徐来,跨马负剑吹笛响,雪袍星目青丝扬。
至门前,白袍客收笛下马,遥遥对院中人拱手,朗声道:“太玄道宗首徒叶星游拜访,沈庭奕可在?”
沈庭文看着对方背后露出的剑柄,朝沈庭奕微微点头。
“我就是。”沈庭奕翻身下台,至来客前,回礼。他不住的打量对方,心中疑惑,来人样貌俊俏自己毫无印象,想曾经在宗门是不曾见过的面孔,必是后来的入门的,说是首席,可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如何能够教传《太初诀》?难道对方带来的纸抄版的功法?
“你就是那个一年入境的天才?”对方眯起眼睛。
沈庭奕感到不悦,微微皱眉:“天才不敢当,在苦蛇岭叫沈庭奕的,当只有我一人!怎么不是师傅前来传法?”
“师傅事务繁忙,此等小事,我来代劳就是了。”
话音未落,对方闪电般出手,沈庭奕猛然察觉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擒住,一股巨力钳制着手腕,对方的内劲顺着手腕经脉侵袭进来!他迅速运转功法,内息自丹田涌动,把侵入的内劲阻挡住,手臂悍然发力居然无法甩脱!他再次踏地,更强大的劲力灌入双臂,同时左手出拳,直奔对方胸膛。
叶星游的右手成掌裹住了沈庭奕的拳劲,钳制的左手被甩出,整个人腾空旋转着卸去了力道后,轻飘落地。
“果真是《太初诀》。”叶星游淡淡说,“基础夯实,你配叫这声师傅。”
“你想做什么?!”沈庭奕连连后撤五步,警惕着盯着叶星游。
他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如同那个雨夜生地黄回掷的那柄避无可避的短刀,这个人还有甚之,他出手实在太快,沈庭奕只听一阵风声,手腕就已经被擒住,对方的内气几乎要侵入丹田,这是极致命的,如果刚才叶星游有意,可以直接撕毁自己的丹田,从此武功废绝。
“没什么,确认一下罢了。”对方语气仍旧平淡,仿佛刚才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玩笑,“你既然已被除名了,功法自然传不得,但师傅念及旧情,遣我来切磋交流一二。我会在山下镇中逗留七日,期间可随时寻来指教。”
叶星游忽然低眉,嘴角微挑,“如果你够资格的话。”
“什么意思?”沈庭奕搞不清楚他的目的。
“意思就是,我想见识见识一年入境天骄的实力如何。”叶星游只是笑,“打赢我,就告诉你。”
“阁下如果是诚心刁难,那就请回吧。”嘶哑的声音平缓而没有意思波动,沈庭文忽然出声,“您并非入境段,何必故意为难,若不愿教传,来封信回绝便是,何必上门折辱?”
“就是不知……这是您师傅的意思,还是阁下自作主张呢?”
叶星游看见一直枯坐庭院的老朽微微抬头,满头华发垂下,似有极沉的目光从中射出来,不可思议的,叶星游居然感到了一丝胁迫。
隐蔽处,姜蒲死盯着沈庭文,蛇瞳里倒映着枯木杆似的身影,那道身影的温度陡然升高了,像烧红的碳被人淋上热油,赤红得要炸开了,并且温度还在不断攀升。
不自觉的,叶星游退了一步,拱手道:“老伯好眼力,不过这同样也是师傅的意思,哪怕是宗门中,能够修习完整功法的皆是亲传,往后所行所为,德行皆有师门督促,您应该知道意思。”
“嗯。”良久,沈庭文点头。
“同样的,我也有些私心。”叶星游抬头,看向警惕着的随时都要乍起般的沈庭奕,“在下自修行起,三百六十六天入境,也着实想要见识见识,能够于三百六十五天入境的天才是何种模样。”
“当然,我会压低至入境段,且只用师门所教授的基础武学。”他又淡淡微笑起来,“不知庭奕师兄,怕否?”
沈庭奕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这句师兄极其扎耳,他感觉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
“怕汝母!”沈庭奕怒喷。
“请!”叶星游侧身摊手。
一声“刺啦”的长长拖响动,叶星游抬手用小臂与沈庭奕格住,但仍然被冲袭而来的劲力推动得不断向后,他右脚脚跟在后抵住青石砖地面,但并不强行顶住与之角力,而是略松的由这股冲劲将自己往后带,那一声长响便是他鞋履划过砖石发出的。
二人直直从后院冲入前院才停住,相互格着的手臂在身形定住的一刹那分别震开二指距离,化拳、掌、肘、鞭,又迅速碰撞在一起,双方出手的速度相同,并不快,即便是姜蒲叶能够清楚看到他们的拳路,但每次碰撞都会爆发出慑人炸响,仿佛长鞭抽地。他们下身也在停止的一瞬间扎好马步,像生了根,即便拳掌不断相交,身体依旧巍然不动。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二人姿态几乎一模一样,若再仔细些观察,二人每次出手收招变招几乎都一致。这是太玄道宗入门时孩童锻炼用的小拳架,甚至没有名字。可双方用起来却有着开山裂石的气势。
十几个呼吸后双方仍在僵持,沈庭奕出拳速度愈发快了,可是叶星游根本不一同加快节奏,他仍旧不徐不急一招一式打出,每当有拳影掌影快到招架不及了,叶星游就会如泥鳅似的后退撤开,等沈庭奕冲近又架住,重新开始,如同老师给学生喂招。
可是者在沈庭奕眼底约莫等于羞辱,二人都是以入门基础功夫入境,早已烂熟于心的招式何须这般?
见始终无法突破,沈庭奕眼底闪过一丝精芒,抓住对方后撤的间隙,它直奔叶星游面前,摆拳佯攻,实则左脚踏入其分立的双脚中间空挡埋下,在对方仍在架拳的一刻侧身膝顶直击小腿。但叶星游反应急快,在被击中的一瞬屈腿卸力,眨眼间调整好身形,一击鞭腿又踢了回来。
沈庭奕看见了对方眼底带着一丝戏虐,像识破了孩子诡计的老师。
双方都是骄傲的人,不约而同都只用外门基础功夫交手,但沈庭奕终究还是求胜心切了,贸然用上腿功,与偷袭其实无异,但偏这腿上功法也是属于基础功夫《混元打》。
一般入太玄道宗,给外门弟子传了《太初诀》,还有三样小功,分别是手上小拳架妙打、腿上搂拐折膝顶、以及身法分花抽,再研习深些,三种小功各招融会贯通,便是入门武学《混元打》。
宗门偌大,当然不止这一种手脚功夫可学,外门弟子数量相比内门弟子可多得多,这些弟子大多都是入境段,除去都由《太初诀》作内修心法,其他拳脚功夫皆五花八门。若是其他下九流内功,往往需要与拳脚功夫相辅相成才可发挥最大效力。但《太初诀》不同,所生内气太纯粹又太活泛,只需足够丰厚的内气,它几乎可以适配所有拳脚功夫,这也就意味着只要稍有些武学根骨,下得去心,几乎都能入境,这也正是太玄道宗拜师者络绎不绝的原因。
外门弟子若入境且资质符合过了测骨考,便可进入内门,修习下半部《太初诀》,但每年能够进入内门的弟子少之又少,百不足一可以通过测骨考,说是考,其实就摸骨,过不了的,命中注定就过不了,怎么努力都无用,以至于很多外门弟子都不寄希望于通过测骨考入内门,他们宁愿多给师兄师姐们送些银钱,以图往后自己的名字可以多多在师傅耳边响起,说不定耳熟了,忽然就挑了自己入内门,甚至亲传也说不定。
其实要如何通过测骨考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甚至于入门时,领路师兄师姐们都会特意提醒,那就是需要靠《混元打》入境。
《太初诀》的优势同时也是它的缺点,修行产生的内气太过活泛了以至于若修习拳脚功夫,但凡所用内力催动内劲,反复多次后经脉都会略偏向该功夫所运作的劲力路线发生不可逆的改变,这固然会使内力催发使用更为迅速舒适,但也绝了通过测骨考的路,哪怕偏移了一毫都是不符合的。只有修行《混元打》,也仅有通过《混元打》入境,方才得以留有归元本心。
可《混元打》这门入门级别的功夫,休说攻伐,甚至于用来锻炼体魄都无法满足,无数人尝试过,成功入境者渺渺。
有的人一年以基础功夫入境,而的有人痴傻琢磨三十年未果,困死床榻。后来弟子们才明悟,有些天定的东西注定无法强求。
7WeVU9sV Po 2024-09-22 12:18:37
第十五章
家仆点起一盏灯放在沈庭文面前的石桌上,熏黄的烛光照在他垂老的脸上像再熏一块风干的腊肉,点完灯后,家仆战战兢兢往他身后站,想象自己是一根木头。比起这个如干尸般的老人,家仆明显更害怕前院两个疯子。
两个疯子已经你追我跑在院子里绕了近两个小时了,仍旧没有停下,打翻的瓦盆水缸就散在地上,没有仆人敢接近去清理。现在夜色朦胧,已经有些看不清人影了,沈庭文特意叫了几个家仆提灯站在院墙提供点光亮,否则只能听见劈里啪啦声,和两个影子不断闪动。
距离最近的那个家仆原本贴墙紧靠都快要哭出来了,恨不得和院墙融为一体给院子里两个追打的疯子腾出空间,但现在他无力的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一脸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们打的太久了,按照寻常入境段的内气程度,几乎无法无法支撑他们的消耗。直到今天沈庭文在知道弟弟原来这么能打,此前询问其雨夜是如何被缚,弟弟也只是支吾说了几句对方有寻人好物,又派人绕后偷袭云云,倒也不好细问。
沈庭文想这也许就是传宗功法的底蕴,非绝学不传宗,果真不是那些二、三流内功可以相比的。他双手拄着剑柄下巴放在上面,像是睡着了,但眯如细缝的眼里不时有利芒闪过表示仍旧在关注着,他已经越来越习惯把赤月剑当拐杖用了。
当两道身影从灯光旁闪过,皆满脸挂汗,但沈庭文明白已经快要结束了,吭哧的喘气声越发频繁,这是沈庭奕即将体力不支的预兆。他把对方撵来撵去这么久,可对方仍旧游刃有余的模样。
即使庭奕败了也没什么关系,对方也一定会把下半部功相传,沈庭文笃定,脱离宗门这么久,如今仍能与首席弟子纠缠道这种程度,这也不正说明了庭奕并没有荒废基础么?
这些所谓天才其实都还是一些幼稚的孩子,无非就是争口气罢了,如果是自己,在对方说出口那句“想见识见识天才”和“在下三百六十六天入境”时就会果断滑跪揽着这小子认怂开捧。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大吼与扑通倒地声,白衣身影蹲在倒地的人影旁,按住他的手,用膝盖抵住了脖子,将其死死压倒在地上。
“只有这种程度么?”叶星游淡淡说,似乎透露着失望。
“嗬……嗬!”沈庭奕穿着粗气,肺管里一片灼腥,他还想着挣扎起身,但身上好似压着一座山。
“只有这种程度么?”同样的一句话,不变的平淡语气。
沈庭奕拼尽全身气力也只能微微偏过头,看向那张即便满是汗水,额间青筋突显,却仍旧面无表情的俊秀的脸。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第一眼开始就额外讨厌这个人了,如果……如果不是被除名,那么今天自己应该会是眼前人这般的模样吧?
“呸!少得意了!你也没好到哪去吧!”沈庭奕吐出一口唾沫,“要不是没有下半部功法,境界卡住后我再修行巩固,你早就输了!”
“没巩固过?”叶星游有些吃惊,修行练功如逆流而上,不进则退,若真如他所说,那确实自己并非敌手,但叶星游不准备涨人威风,“那有如何,我入境后,三年即凝罡气,入境已摸到后天后段桎梏,你待如何?”
“我!”沈庭奕被戳到痛处,对方的话如同刀子破开他的胸膛,直露出那颗倔强跳动着的心脏。
“罡气有什么了不起!我不是没杀过!”少年咬牙,孤绝的话语从齿间迸射出来。
整个小院似乎都安静了,昏昏欲睡的家仆连忙起身,睁开惺忪睡眼,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虫鸣细琐,前院的两个疯子厮打在一起终于消停了,这事儿可不是他应该管的,家仆抖抖身子,觉得入夜后凭空冷了几分。
沈庭文猛地站起来。
而叶星游则是一挑眉,“来,我看看你怎么杀的。”
“住手!”沈庭文大呼。
可沈庭奕的动作更快,就在刚才停下一会,他又恢复了些许内气,传宗内功的强悍之处立现,就在叶星游话语落下的同一时刻,沈庭奕一直被压制的右手忽然转腕藏在内袖的铜钱,悄无声息的滑入掌心,屈指一弹,一道黝光闪过。
叶星游下意识侧生躲避,可耳廓依旧被擦过,带起一阵火辣的疼痛,他侧身的一瞬身下一直被压制的沈庭奕骤然发力,甚至可以听见他的骨节咔咔作响,恍然间叶星游觉得下方被压住的并非是一个人,也是一直猛虎,此刻它正流着血,露出狰狞的獠牙,刺骨的杀机紫烟般弥漫。
叶星游身体已经失衡,他意识到已经无法在继续压制,索性一个翻身用力在沈庭奕背上一踏,顺势横移除去,鞋面接触到背部,触感像是踢一面石墙。
可沈庭奕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双手挥舞,右手慢了少许,抓了个空,叶星游的身影恍若泥鳅似的横移滑走,左手却恰好扣除了其衣袖,他并指用力,竟生生想将叶星游拽了回来,衣袍岂能承受住如此大的力道,陡然撕裂开,可这也使得叶星游的身形一滞,沈庭奕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右手握拳直击其面庞!
叶星游瞬间也想好了应对,他左手呈掌裹住迎面而来的狠拳往外带卸去力道,右手折屈想要去格住沈庭奕的小臂关节,迫使他不得不收拳,否则这一格他的关节会被自己巨大的力道摧毁。这俨然是小拳架妙打第三式的路数,叶星游居然还想着使用入门功夫制服这头猛兽。
可就在叶星游即将格住的一瞬,脸色剧变,他感觉到左手对方已经即将要被带偏的拳劲忽然再次二段发力,居然将自己的手震开,紧接着那只手化作残影破空!毫无预兆的三段发力!直直印在他的锁骨处!
“砰!”沈庭奕一拳递出后,整个人砸在地上,片刻他支着膝盖站起,目光盯着不远处眉头紧皱的叶星游。
“如果你没有护体罡气,刚刚那一下你就死了。”沈庭奕冷冷说
叶星游看着左边锁骨处被擦破的衣襟,若有所思。
此时沈庭文冲入二人中间隔住,面对叶星游弯腰拱手,将弟弟挡在身后,眼角微抽。
硬气功、弹指飞星、还有类似黄竹苑内门藏典弹刀劲的发力方式……夭寿的你到底背着学了多少东西?
不过此时并不是责怪弟弟的时候,若不是图那传宗功法,沈庭文何苦折手如此多人马,还间接害死了嫂嫂,他连忙道:“小兄弟莫怪,他那是最近刚学的些旁门左道的阴招,老朽代为赔罪。”他作势就要跪地拜下去。
叶星游果然过来扶住了他,“老人家何必如此。”
“既然沈三少已习有他路,那本宗内功下半部,传与不传又有何意义呢?”叶星游摇头,看向沈庭奕,“你的刚才那几招已颇为熟捻,自己应该也清楚,以你此时的经络已经无法修行下半部《太初诀》了吧。”
“我就没想过学!”沈庭奕嗤笑,“只是想要借着那功法,走出我自己的路!”
你有病?听到弟弟这话,沈庭文整张老脸都皱吧在一起,缓缓侧头看向身后,少年表情认真。
“好志向。”叶星游赞叹,“我可以传你!”
你也有病?沈庭文猛然回过头,叶星游的表情也不似在说笑。传宗功法在他嘴里就好像老太在菜市场挑选的白菜似的,什么时候传宗功法如此廉价了?说好的大宗根本呢?沈庭文有些迷茫。
“传你可以,但有一个前提。”叶星游手按着锁骨处被一拳打中的位置,“我本是主修学剑术,今日一败,在我心底总会觉得有些疙瘩。”他缓缓拔出背后长剑,剑身如水,“我会把境界压低至入境段,我知你不擅剑术,所以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只消接住了我这一剑,《太初诀》手抄奉上。”
“好!”沈庭奕点头,“我不欺你,我也用剑来档!”他看向过来,沈庭文知道他想要借用赤月,事已至此,也只好这般。
沈庭文将赤月递给弟弟,还是低声嘱咐,“一切以性命为先,莫逞能。”随后退开。
沈庭奕点头,接过,顿时手中一沉,这是一柄极重的重剑!他握柄拔出赤月,感受着它带来厚重的腥杀气息,即使夜幕再浓厚也无法遮掩住它赤红的刃线,赤月仿佛逃脱牢笼般欢快的清鸣。
“最后的提醒,不必执着于用剑来挡。”持剑在手,叶星游声音沉缓,满是萧杀。
“少废话!”沈庭奕横剑在前,“出招吧!
7WeVU9sV Po 2024-09-22 22:34:14
第十六章
叶星游没有即刻出手,他剑尖指地就这样平静的站在那里,呼吸悠长平和,剑尖指地微颤,气势逐步却在攀高,脚边的落叶围绕着旋转起来,好似有无形的狂风围绕。他在不断蓄势,这一刻,叶星游将的身体与意志都调整至最佳,无数日夜的苦练与感悟都如露珠一样沉凝,直到凝成这一剑。
许多人也将叶星游称作天才,但叶星游自己从来否认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只是漫漫武道长路上的苦行僧之一。
沈庭奕并未呆傻的杵在原地等待,他双手紧握赤月,沉甸甸的,仿佛不知历经多少年月,无数亡魂被斩切至碎片,魂屑还附着在剑身无休止哀嚎。沈庭奕闭上了眼,想象着划破幽深雨夜的那一道赤红色的线,缓缓的,身体舞动起来,沉慢而有力,仿佛握着的不是剑而是山岳。沈庭奕鞋履或踏地或摩擦,舞出一圈完美的圆,身形在其中愈来愈快,被劲气击起的落叶擦过剑身被撕裂成碎屑,而尚未来的其飞散又被再一轮斩切。
邓氏舍身连环拳的理念被沈庭奕贯彻得淋漓尽致,融进了剑舞里!
家仆们早已提着熄灭的灯笼溜走,却又好奇的在墙壁一侧探出头张望,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前院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对峙的凝重气氛不断蔓延,山林里夜枭不安的鸣叫。
姜蒲后半截身子缠绕树干,从林叶间探首,不断吐出蛇信发出嘶嘶声,尾尖在不停摆动。他兴奋又恐惧,那一晚沈庭文与杀手的厮杀实在太快且昏暗的地牢中完全看不清动作,待他回神时只来得及看到沈庭文野兽般咬着剑割开了对方喉咙,眼前这样势均力敌精彩对决实在是难得见到。
但蛇本能的直觉也在不断示警,这让姜蒲想起了蛇身一段印象深刻的记忆,在某个平静的夜晚蛇的窝被抢占了,那是一条花斑大蟒,蛇与大蟒对峙片刻放弃洞穴灰溜溜逃走。这对身为人的姜蒲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但对峙时刻的压迫实在是印象太深,姜蒲至今仍能记起那条花斑大蟒阴冷的蛇瞳。
栖息的夜枭似乎再无法忍受气氛的压抑了,鸣叫着冲出树冠逃往天空。
刹那间白色的人影动了!他往前踏了一步但身形诡异的几近于闪烁,原地狂风卷动的落叶仍在飘飞但风眼已经消失。双方相隔不过十步,叶星游在第五步距离位置出现,身姿前倾拖剑冲刺,长剑划出一道凄厉的银光。
黑色的人影也动了,确切的说他一直就没有停过,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踏破了剑圈!
沈庭奕猛虎般跃出,喉咙里隐隐蕴有虎啸。赤月在他手中俨然成为了一道炽灼的赤线。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挡住那一剑,他要的是击溃那一剑!剑舞仅为这一绝命的突刺而跳,一圈又一圈的蓄势只为让这一剑更加接近那个雨夜!他没有二哥那样大的劲力让赤月脱手也能保持强大的力道,他把自己也像剑一样掷出去!
一银一赤两道线直直相撞,“叮!”的一声,旋即有碎裂之声响彻,紧接着那道赤线居然飞起了!在空中旋转着划出一道圆弧,钉入了树干里!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叶星游踉跄着刹住,凝望手中剑身断裂徒留的剑柄,转身回望。
沈庭文跪在地上,双手虎口崩裂出鲜血,被沈庭文用左手护在身后。沈庭文右肩下空空如也。
姜蒲疯狂摆动逃离树干,刚才被崩飞的赤月切到了他的尾巴,一珠鲜红的血顺着剑身缓缓滑过了剑格,浸染其间镶嵌的灰暗宝珠,镀上一层妖艳的酡红。
“啪嗒”一声,一截断臂掉落坠地。
“你有一个好长辈和一把好剑。”叶星游感叹,“不过仍不能算你挡住了,感谢你作为我此行的磨刀石,此行过后,我会更上一层楼。”
沈庭奕想要说些什么,张嘴却呕出一捧血,先前双剑相击带来的巨震已然将他震出内伤,他吐了干净,却没有回应叶星游,而是看向二哥,“你的手……”
“没什么。”沈庭文说,他本就是垂死之人了,且混横体质仍在发挥着作用,切口处的伤口已经开始凝结起来,但代价是原本还可在世间弥留十日,缩短至三日。
“今日一行,收获颇丰。”不知什么时候,叶星游已经跨坐在了那匹白马上,在门口遥遥抱拳一礼,“告辞。”
“不送。”沈庭文冷冷说,他其实刚刚已有要强留此人的想法,但目前人手都派往了大哥身边,以自己目前情况看,也只有五成把握,可对方颇为鸡贼,直接上马准备溜号,现在只剩一成把握了。
算了,还是留几天时间,给大哥、庭奕做些安排吧……沈庭文左手按在弟弟的肩膀,沈庭奕低头跪倒倒在地双手紧握,几乎要攥出血来。
月影下,白马带着悠扬笛声逐渐远去。
……
姜蒲逃回洞穴后仍旧惊魂未定,他检查了伤口,切口并不深,但他却头昏异常,自打修凝灵气后本来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再出现过了。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开启了,他无法抵挡,在潮水般的困倦中蜷起身体,沉沉睡去。
“来寻吾吧。”沉浑的、极其遥远的声音缓缓说。
是谁?姜蒲环顾四周,一片黑暗,死寂而空冥,他站在无垠深空,却没有任何星星的光亮。
“来寻吾吧。”那个声音又说,从四面八方。
“谁?这是那里?”姜蒲惊慌的叫喊,他奔跑跳跃,他声嘶力竭,可是踏地没有触感、喊声没有回应,仿佛一切都被凝结的混沌吞噬了,一切终归于无,恍若未开的天地。孤零零的,他只能感受到自己,他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人的手。
忽然整个世界在剧烈颤动好似要被撕裂了,黏稠的黑暗被什么东西硬生生顶起,姜蒲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被包裹在塑料的鸡蛋薄膜里,而有什么东西盘绕着越来越紧。渐渐的,黑暗中显露出一角金色光辉,庄严而威仪,而后四周遍布的黑暗被撕破了,金色的光辉越来越多,这方天地被蹂躏拧折。
世界终于破碎,姜蒲面前陡然出现了一面黑色镜子,清楚的倒影着他的本像,那是前世作为人的模样,他还能清楚的看见手上穿着的牛仔裤和实验室袍子。紧接着那面镜子开始向上移动了,下方居然是缭乱圣洁的纹路,再下放,鳞甲密布!
这竟是一只眼瞳!
随着那东西昂首,围绕着整个世界的看不见尽头的金色光路也开始流动!
姜蒲仰视,呆滞望着那东西飘动的髯。
鹿角、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这居然是条神话中龙?
龙首向下注视着蝼蚁般的人。
“来寻吾吧。”
7WeVU9sV Po 2024-09-23 16:22:14
第十七章
姜蒲目光灼灼盯着沈庭文用来当拐杖用的剑,微颤的竖瞳里写着恐惧与贪婪。自从涂了他的血后,那柄宝剑终于觉醒了似的,如果说此前放出的灵气是小河,那现在这柄剑就是开了闸的大江坝口,灵气狂涌似巨浪滔天,除了姜蒲,其他的生灵也开始本能的往剑聚集,其中最多的就是蛇。
“来寻吾吧。”那个苍老的声音似乎又在脑海中想起,这把剑究竟是什么?封印还是遗物?姜蒲从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如若对方有夺舍或者操控之法,凭借自己现在低微的灵力是完全无法抵挡的,甚至姜蒲目前都还没有摸清楚要如何运用已经凝成米粒大小的内丹,这颗内丹静静的贴在他的下颚,不停息的本能吞吐灵气反哺他的肉体。
这个世界有太多不确定了,开山裂石的内气、天地间升腾飘渺的精气、灵泉般的宝剑……先顾好当下修习才是上上之选,姜蒲决心先不去贸然靠近那把剑,而是徘徊在其周围不断先吸收灵气修习壮大自己。
虽然他想要靠近也没有办法,短短一天一夜,姜蒲看见沈庭文已经挥剑斩了数十条蛇,其中最大的碗口粗细,张开血盆大口能够吞下一只小马驹。姜蒲自从晨间惊醒后便察觉到周遭涌动的灵气异常,当他赶到源头,沈庭文正在小屋中挥毫,略泛黄的纸簿上书“横武劲”三个苍劲大字。姜蒲明悟这个将要奔赴死亡的人终于还是决定要将那要人命的功夫传下去了,这也是姜蒲当下第一次接触到武学修习秘籍。
从晨间直至黄昏日落沈庭文没有出过屋子,他不停笔写姜蒲就一路看,从基础的灌气一直看到发劲。其实这委实不算是一门高深的功夫,通篇多是讲究如何刺激穴道经脉从而压榨肉体极限发出劲力,即使是毫无武道基础的人修习后也能轻而易举使出来,只不过根据修习者武道天赋不同,表现就天差地别了,武道天赋极佳的人肉体潜能相对也就越高,压榨发劲就更厉害。
这么想来沈庭文应该也是个武道天赋不俗的人,可惜学了这绝命功夫,难怪他自小逃家。姜蒲遗憾的摇头,可惜这对自己来说也无甚大用,蛇与人的经脉穴道如何能够相论呢。
他想着或许随着那颗小小内丹逐渐修得壮大了,自己也许就通了某种神通术法,小说话本中的妖怪都有这样的天赋。姜蒲安慰着自己,其实他一面渴望一面又惧怕天地中还有其他妖物修行,他渴望同伴害怕自己是天地间唯一的异类,又害怕会有其他东西将自己吞噬掉,姜蒲想着有妖怪可能也就会有神仙吧,于是他每天攀上竹间孤零零的迎向月亮,时常会想着是否会有嫦娥听见他的祷告;夜里在泥土中潜行,也会不断幻想兴许会有个白胡秃头的矮子土地持着木杖从土里跳出来。
可是一次也没有,姜蒲甚至不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只能听见嘶嘶声在寂寥里回荡。
现在天已经微微亮了,凝结的晨露滴下来,压垂了一片翠绿的竹叶,轻巧的滑落,土地湿润氤氲。
沈庭文写完了《横武劲》走出屋子径直来到墓园添置了新鲜贡品,接着一坐就是一夜,期间周围妄图靠近染指那把剑的蛇都被斩尽了。他坐在一块青石上,手覆在杵地赤月的剑柄上,头压在手背,呼吸轻微得几乎无法听见,像是睡着了,凝结的露水从他的衣服褶流下,点点粘在花白的须发上,像淋了一场小雨。
一阵风乍起,竹叶摆动如鲤鱼的鳞片反光,哗哗作响,吹歪了沈庭文低垂的身影,他摇了摇,扑通倒在地上,只余那柄剑仍旧插在泥里。
姜蒲惊了,他没想到沈庭文说倒就倒,明明出门前沈庭文还特意让仆从唤了弟弟第二天清晨来墓园见面。
沈庭文倒在地上的身影映在姜蒲的蛇瞳里,像是燃尽的火柴掉下了最后一截黑色的碳灰,只余点点灼星儿微亮。
姜蒲缓缓凑近,看见了沈庭文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他还没死,但以他此时的身体,在寒露里枯坐一夜也顶不住,失去意识昏倒过去。人在昏睡过去后体温会迅速下降,他或许就要死掉了,甚至见不到他的弟弟。
一个时日无多的人,用尽最后的余力想要让家人过的好些,可全做了无用功,赔掉了所有包括自己剩下的命,可什么也没有获得。真是个可怜的人,姜蒲想。
他忽地看见的沈庭文面前安静的坟墓,冰冷的碑,心中一动。自己没有能力帮这个已经走到尽头的人多做些什么,但好歹能够让他最后可以死在弟弟的怀里。
贡品中有个白瓷杯倒满了酒,在先前倒酒的时候沈庭文也酌了一口,他舒气咂嘴,显然是烈酒。
姜蒲游移到墓前,用尾巴垂入白瓷杯沾酒,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被插在地里的剑吸引了,“来寻吾。”脑海中的声音似乎又响起,他努力不去听,将沾满酒液的尾尖伸到沈庭文上方,剔透的酒滴落在沈庭文干裂的嘴角。
突然有一阵风声疾响!一股仿佛鹰隼滑翔扑击般的巨大力道把姜蒲整条蛇拉成“U”形,是一直枯瘦而皮薄透骨的手!那只手本应该盖在土面上!姜蒲来不及反应,巨大的力道即刻锁住他的蛇首,熟悉的窒息感油然而生。蛇的竖瞳乱颤,猛然对视住了一只幽暗的眼睛。
“果然是这条,苍墨色的蛇。”沈庭文将他提到面前,凑近了,眯着眼,“之前在地牢滴在我手上的,是你的涎子吧?”
没有想到就算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这个人居然还在算计!姜蒲心底像是战栗得要崩开了,浓郁的恐惧在每道鳞甲缝隙里就要都要溢出,但他无法说话,只能竭力发出难听的嘶嘶声。
“如果你听得懂人言,就点三下头。”沈庭文说。
感受到蛇首钳制的力量稍松,姜蒲赶紧点头三下。
“很好。”沈庭文眼眸微抬起似乎有些惊讶,“你是妖怪么?”
应该算吧?姜蒲想自己虽然混的只能吃老鼠青蛙还被同一人逮住两次,不会神通法术,但至少能够听懂人话,好歹也算成精了,于是他又点头。
“真有妖怪?那也就是说还有仙人什么的?”
姜蒲能够听出对方的惊异,莫非这个世界上没人见过妖怪神仙?真的只有自己一个异类?那么梦里的那条神龙怎么算?那把神异的剑怎么算?该死的自己以后神通法术难道真的只能靠开悟?
姜蒲呆住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无论他怎么从记忆里扒拉,自己都从未踏出过这片山岭,论阅历相比可能尚不及眼前人的小指头长,对于神仙存在与否,从是或否中,他只能回答“或”,所以他顿住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人死后,可能真的回去地府黄泉吧。”沈庭文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有了,人总是相信自己想要看到的,“呵,下去后我应该不会好过吧。”他低语。
虽然他是这么说着,但姜蒲似乎看到他眼里好似又重新燃起了火,仿佛获得了第二条生命,亦如当年葬礼风雪中眼神里藏匿着锋锐的年轻人,这样的人听闻人死后并不会停下而是再次开始,恐怕不会不想旌旗十万斩阎罗这样的事吧?
“放你一马,就当是还了你救我的恩吧。”沈庭文提着姜蒲又凑近,盯住了他的眼睛,“我死后估计这片小园不会有人再来了,吃了这么多贡品,往后多来守守墓,不过分吧。”
姜蒲连连点头,只想快些从这阎王手里逃走,只要不是要自己的小命,把嘴里那颗辛苦修来的内丹吐给他都没问题。
“走吧。”沈庭文把蛇放下,看着他迅速消失在草丛里,有一丝屁滚尿流的意味,沉默了许久,沉重的扬起头来,天空中尚有明稀星光,他轻声说,“也差不多来了吧,庭奕。”
7WeVU9sV Po 2024-09-24 16:08:07
第十八章
沈庭奕看见二哥坐在一块青石上,拄着剑,朝这边缓缓招手,眉宇间居然有些慈祥的味道,仿佛他原本就这般衰老,连心都老去了。
“庭奕,”沈庭文拍拍身边青石,示意坐下说话,“伤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大问题了。”沈庭奕坐到二哥身侧,轻声说。其实他睡得并不安稳,夜里总会梦到一身白衣的叶星游持剑,劈开一片黑幕,劈出一道延申极远的长路一直到自己脚底。远远的,沈庭奕又看到了那些人,在终点围成一团,表情或惋惜或讥讽,好像又回到了离开太玄道宗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表情,山一样围住自己。
“嗯,那就好。”沈庭文点头,“三日后就动身去上瀛了,早些做好准备吧。”
“这么快?”沈庭奕一惊,他本来觉得至少小半月打点,看来二哥已经随时准备好了。
“不快不行,此番死去了这么多户吏,,虽然明面上匪贼所为,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朝中若派来人,会大力镇压沈家。”
“那大哥怎么办?”沈庭奕想起自从嫂嫂死后,大哥便自暴自弃,与匪类牵扯颇深。
“无妨,已经安排人,届时会强劫他去上瀛。”沈庭文摆手,“到时候大哥就拜托你了,他现在满脑子复仇已经不清醒了。”
沉默了许久,沈庭奕点头,他注视着二哥。沈庭文还在缓缓叙说着,似乎人老后都会变得唠叨起来,但沈庭奕觉得二哥其实从来就是这样,即使是兄弟也并不交付于心,只是不断做着一切安排。
沈庭文还在唠叨,“其实大哥从以前就是个胆小的人,唯唯诺诺的,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否则也不会荒废这么多年,他总觉得顺着别人,所有人都顺心一切安好就是最好的。”他忽地顿了顿,露出回忆的表情,脸色线条都温和了,“大哥小时候惧怕父亲,结婚后惧怕妻子,但即使这般,我逃家时,大哥也悄悄帮我。那个时候京里所有人都在看沈家笑话,父亲本是好面子的人,自然气急了,安排许多人寻我,足足搜了一个月,我身上银钱早就花光了,像老鼠一样乱窜躲藏,最后找到机会混在一车运泔工里出城,觉得没人会把眼前的乞丐与沈家二公子联系起来,我偷了车夫的钱袋,一路辗转求医,可是连京中圣手都没辙,其他小医又有什么办法呢?”
“后来我在焦平驿遇到了一个疯婆,是个狠绝的人,和我说人终将都是要奔赴死亡的,扑火的蛾子也会有绚烂不朽的一瞬,我被说服了,留在焦平驿,我们联手闯出了名堂。后来我寻那个车夫,要十倍百倍还了那份银钱,却查到是大哥的人,原来那时候他打着捣鼓食楼的幌子开店,一个月却没什么客人,因为他不断请那些贵胄商家吃饭,每天都会有一车车泔水运出去,车夫都会挂一钱袋银两当报酬,运完了才准拿走。听说后面被父亲发现了他这样败家,一顿好打。再往后,父亲气也消了,听闻我在焦平驿,居然把赤月也送过来了,以前这把剑从不离他身的,我想着他是否某天夜里也会后悔逼我学《横武劲》,但我们老沈家都是死要面子不罢休的人,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沈庭奕不吭声,他从未听父亲或是大哥提过这些往事,除去母亲偶尔逢年过节会感叹一声,这个逃家的二哥似乎都被故意遗忘了。
“我想我这样的蛾子,至少也能够燃烧着照亮些什么吧。”沈庭文继续说着。“至少沈家还能得以留存,等到了上瀛,大哥或许可以真的开一家小食肆,其实他以前老想着当一个厨子。”
他看向庭奕,眼角苍老的皱纹抖了一下,“我原本想要为你弄到传宗功法,虽然我们兄弟相处并不久,但我可以肯定你是宁死也要爬上武极之巅的人,我看见过无数这样的眼神,可惜我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方。”
“等到了上瀛,去淮渭寻一个叫俞怀英的人,他欠我很大人情,开食肆或者是拜师当地门派,都没有问题。”沈庭文不断嘱咐着,他甚至将去到上瀛之后都安排好了,他从怀里取出一本手抄递给弟弟,“这绝命功夫到底是沈氏家传,不要学,找个姓沈的传了吧,别在手里断了。”
沈庭奕接过手抄,上面的墨迹受了些潮,指尖轻抚能够隐隐染上墨韵,二哥还在继续说着,已经说到了将来自己拜师哪个门派修习哪门功夫,大哥食肆开在那个地方。
沈庭奕并不想这样,他不想再循规蹈矩的走下去了,哪怕力斩罡气,见过了叶星游惊世的一剑,可在兄长眼里,自己仍旧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二哥,”沈庭奕忽然出手打断。
“怎么了?”
“我不想拜师入门派。”沈庭奕低下头,“我要走自己的路。”
“还是想要自创功夫么,比肩传宗功法的功夫?”沈庭文轻声,“可几乎不可能,传宗功法之所以值得万世流传,因为它们是宗师们已经验证了的路,如果你要比肩它,就得先成为宗师。”
“我知道,所以我要超越它。”沈庭奕说,他已经做好了被兄长呵斥的准备。
预想的呵斥并未到来,沈庭奕感到手中沉甸甸的,定睛一看,赤月静谧的躺在那里,在手心里发烫,飞剑取首仿佛就在昨天,这柄宝剑不知怎得剑格处本晦暗的宝石泛起了妖艳的红。他有些呆愣了,抬头去看兄长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很难,但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我会支持你。”沈庭文说,“或许你我都是蛾子,总要朝一些亮烛似的东西扑上去吧,烧的七零八落的。”
“子余。”他忽的厉声。
淡青色的影子从竹绯的阴影里浮现出来,单膝跪地,没有其他言语,即刻他便明白了主人的用意。
“锦蛇肖子余,见过新东家!”说完,随着沈庭文点头,他又立即消失在阴影里。
沈庭奕吃了一惊,他从未发觉竹林里还有第三个人,如果不是这人主动现身,他还觉得那块地方只是阳关被遮挡住的阴影。
“我在焦平驿发展的一些小势力,可惜目前只剩十七条蛇了。 ”沈庭文叹息,“这就是我的全部了,和我说说话吧,庭奕,我们兄弟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沈庭奕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流出来,是啊,明明兄长宁愿为自己付出生命,却从来没有这样想坐着说过话,自己从前也总是戒备着,觉得是他霸占了家传功法而孩子气的不肯低下头,可是现在自己长大了,他将要死去了,却低下头来与自己娓娓诉说。
沈庭奕缓缓将自己所有关于修习、关于功夫的想法讲述出来,沈庭文偶尔点头,也会与他探讨这样的法子可行与否,以及改进精简,无论多天马行空的想法都不会再被呵斥。渐渐的,沈庭奕越说越多,他握住手抄与剑的手放松下来,偶尔挥舞。沈庭文越说越少,到后来更多的是点头鼓励着。
嫩笋从潮腥的泥土里冒出青绿尖芽,蚯蚓欢快在地下翻动,青石一侧,不知名的鲜黄小花在风里微摇,有蜜蜂飞舞,直入天际的竹子节节碧玉,倾斜着的枝叶刷刷响动,连穿过竹叶的光线都要被绿染了般,一切都生机勃勃。
沈庭奕忽然安静下来,眼帘低垂。
老人伏在青石上仿佛睡深了,做着一场春眠的梦。
……
翌日,是夜,苦蛇镇。
沈庭戎端起酒碗,与其他长伸的酒碗撞在一起,晶莹酒珠在灯光下四溅。
“喝!为庆祝弟兄们在镇子站稳,敞开了喝!”魁梧雄壮的汉子大灌一口,酒渍淌下,胸口露出密匝的黑毛。
“嘿!曾奎你这粗人,哪有这样喝法!这样好酒得细品!”尖嘴猴腮的男人端起酒碗看向沈庭戎,“对吧?沈大少,弟兄们能占好了镇子您出大力的呀,今儿我们不醉不归!”
“喝!喝!”沈庭戎一口干下,又倒满了,举起碗来。其实他酒量并不好,这已经是第三碗了,喝的头开始有些沉晕。
再一口灌下,沈庭文顺势爬在桌上,一幅要吐又憋着的模样,“我、我歇一会,大伙接着喝。”旋即把脸埋在臂下。
饭桌上一阵哄笑,又接着传来碗筷碰撞声音。
沈庭文想起了那张纸条,是庭奕送过来的,短短的就一句:二哥去世,望兄祭奠。他肩膀不住的一阵抖动,喉咙发涩,喉结滑动,欲出我呕吐物又被强行憋回去,他把几滴泪留在臂弯里,抬头时顺势又蹭掉脸上泪痕,还是一幅笑容可掬的模样。
“来来来,诸位弟兄咱们再来喝一轮!”
7WeVU9sV Po 2024-09-24 20:52:25
十九章
旧冢添新坟,名为沈庭文的男人终于死去了,就葬在其母侧旁,没有办白事,仅有一个少年噙泪矗立良久。
今天是第七天,但沈庭奕一行却并未如同他们所计划那样离开苦蛇岭,姜蒲时常能够感觉到那磅礴的灵气就在不远处释放着。自从再次被抓住之后,姜蒲更加谨慎了,他不再靠近那把剑,而是相隔三百米吸收着逸散的灵气。
今夜的月光有些阴晦,没有星的夜空,灌铅似的乌云翻涌,好像随时要下起雨来。
姜蒲警惕着周边穿林过草的悉索声音,这些声音大部分是蛇,小部分是老鼠、鸟雀、蜥蜴等等,除了蛇以外的其他生灵大多都与姜蒲一样,停留在距离灵气源头数百米没头苍蝇似的打转,而蛇群则目标一致往中心汇聚。
姜蒲猜测这和脑海里想起的那个声音有关,只要他闭上修习,那道声音就会自脑海诱惑似的响起,尚且无法左右姜蒲,可这些灵智未开的走兽明显无法抵挡,更为怪异的时,自从五天前开始,汇聚过去的蛇就如同消失在了无底洞,没有一条再出现过。
忽然的,他察觉到灵气源头动了,正是往墓园这边过来,姜蒲赶紧缩进洞穴里蛰伏。
而此时,一戴着兜帽蒙面身影踏入墓园,鬼祟来到沈庭文坟前默立,他体型臃肿,静静的站在那里,像一头犯错的狗熊。
“本以为大哥早些天就会过来。”沉闷的声音响起,像是笼在雾里,“大哥做匪寇去了?”
“庭文?”沈庭戎看着缓步走来的人影,有些惊疑,“你框我上山?”
“是我,”来人缓步靠近,将蒙面揭开一小半,露出少年的脸,又遮上了,“二哥确实已经死了,就在你面前的坟里。”
“你蒙着脸做什么?”
“大哥不也是?”
两人相对无言。
许久,沈庭戎出声打破寂静,“到底是兄弟,你随我下山吧。”
“去当土匪?”
“总比抱着愚忠死在山里好。”
“如果大哥能早些相通就好了。”沈庭奕摇头,“我是来劝大哥收手的,我准备投朝廷。”
“什么意思?”沈庭戎愣住了,随即勃然大怒,揪住面前人的衣襟,“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是那些人还得我们家破人亡,你在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沈庭奕没有反抗,仍有自己被拽着衣襟提起,言语平淡:“我要投靠朝廷,呆在苦蛇岭,我已经看到了巅峰的路。”他眼神有些迷离,忽然伸出手,指尖的空气有些虚幻起来,竟是外放的内气,“看呐,大哥,不需要罡气,宗师有望。”
“你是不是疯了?!”沈庭戎惊诧,一把将他甩倒在地,又往他脸上狠狠砸了一拳,指骨居然隐隐发痛,仿佛刚刚一拳打在了铁板上。
蒙脸的黑布被这一拳打的掀飞除去,露出了畸形的脸,半边脸庞被一片片蛇鳞覆盖了。
沈庭戎指着他的脸:“你练的什么邪功?看看自己的脸!”
沈庭奕起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黑布又将脸蒙上:“我已经参悟到了祖父流下来的那柄剑的秘密,只是现在,还没有成而已。”
“你疯了!祖父可没有浑身长满鳞片!”
“你不习武,不会理解的。”沈庭奕轻轻摇头仿佛早已预料到,他凝视沈庭戎,“我要留在这里,就不能引朝廷派人再覆灭沈家,大哥,当我求你,先不要想着报仇,可以吗?我们就留在这,等我直上巅峰,我发誓,这些仇一定会报的。”
沈庭戎呆住了,看着弟弟的眼睛,总觉得陌生又熟悉,是了,沈庭文从前也总是这样的眼神。许久沈庭戎摇头,悲痛的闭上眼,“你已经疯了……你当时不在,不知道那一天我和你嫂嫂经历了什么,我说给你听!”
“那天我和你嫂嫂被狗一样堵在地洞里,全是泥水,无数把刀枪往里捅,你嫂嫂想去挡,我拦着她,那时候我庆幸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嫂嫂回去后还是能够带着安儿过上好日子,哪怕她以后再也不记得我。”
沈听戎忽然睁开双眼,血丝避密布,通红得仿佛要渗出血来,“可然后呢!她在马上死了,就因为一瓶该死的毒药!就因为我的弟弟,想要谋取什么东西,你嫂嫂甘愿瞒着我,甘愿就这样死了!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庭奕,你说,这样是为了什么?我询问庭文,他宁愿与我断绝关系都不肯说,呵呵,兄弟!”
沈庭奕沉默,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是一场注定的悲剧,即使没有这场谋划,蛰伏在身边已久的那些杀手不会坐等他们走掉。
“我要报仇,我要把那些血那些捅一刀一刀捅回去!”沈庭戎低吼,“我不会停手的,取了投名状,我就会入伙离开这里,庭奕,你如果还当我是兄长,就不要再说了,不肯和我走,那就早些收拾收拾,离开这里吧。”他留下这样一句话,转头离开。
沈庭奕看着大哥的背影,忽然说道,“十五日后,朝廷派遣的官员就要到了,恐有高手陪同,万请小心。”
离去的身影停顿了一刻,没有回头消失在了黑夜里。
肖子余缓慢从丛叶间站起来,目光幽幽,自从五天前东家吃了一条蛇,高烧一晚后,就像变了个人。他看向新东家,“我原先以为东家舍了离开计划,是要等到今日不费吹灰之力绑了这位兄长再离开。”
“我说要投朝廷,可不是说笑。”沈庭奕解开黑布,露出可怖的面庞盯住肖子余,“你害怕我么?”
那双眼着实令人恐惧,瞳膜稀薄血丝外露,眼睑处布满丑陋细密的鳞片,眼神介乎人与冷血爬虫之间。
肖子余没有移开目光回避:“我们只是主子手里的刀,主子要砍向什么东西,我们就砍向什么东西,精铁、枯木都无所谓,折了也不可惜。”
“很好。”沈庭奕回过头,看向大哥离开的方向,“你们有人会炼丹么?”
“有三位,之前为了保护您的兄长,都潜伏在炼制避瘴丸的工人里。”
“嗯,后续就让他们回我身边吧,另外我需要璞玉,贵的便宜的都无所谓,但需要能够铺满一间屋子的量。”
“这,”肖子余犹豫,没想到这位新东家这才几日,就开始准备挥霍了,“我们的银钱,恐怕不多了。”
“没关系,会有的。”沈庭奕仍旧看向那个方向,“而且……我也需要一个投名状。”
7WeVU9sV Po 2024-09-25 17:54:19
第二十章
橘色的夕阳笼罩,房屋飘出炊烟,尽管携刀配甲的凶恶匪人时常在镇中流窜,可饭还是要吃的。虽然这些匪人只是经常索要些钱财,不曾动过刀兵,但仍旧有不少百姓惧怕的悄悄裹了行囊离开家乡,留下来的多半是掺和了沈老爷的药材生意的人,不仅因为在哪儿做事有不少工钱,还因为那些匪人多半是不会对采药的工人动手,听说沈家老爷和那些匪人头头也有些生意,这帮匪寇能在镇里这么安分,多半也是沈家老爷从中擀旋。
食楼伙计张顺担挑左右大小食盒,隔着两套街看向青砖黑瓦的高大院墙有些踌躇,那里原本是一家还算富有的商户宅院,就在前段时间匪人乘乱进镇,商户收拾细软拖家带口连夜跑了,这间唯一在苦蛇镇中称得上宅邸的院子顺理成章被匪首霸占,时常有佩刀赤膊的男子从中进出。
今天有匪人跑到食楼,订了好些酒菜,让人送到宅院里来。看着门口舞刀弄剑的那些赤膊凶人店里没人愿意来送,最终这份差事落到了唯一不是掌柜亲戚的张顺头上,张顺敢怒不敢言,前段时间喝酒他预支了不少银钱。
正当他面目愁容一步一挪时,忽然感到肩上一松。
“我去送吧,”是个面蒙黑巾的人,听声音很年轻,“这是你预支的酒钱,走远些。”
张顺刚想说些什么,可看见了对方一只手就提起了压弯了自己腰的担子,又顿住了,他接过了蒙面客递过来的银钱,一点数,分毫不差,只一低头的功夫,再抬头时,那人已不在跟前了。
宅院院中,沈庭戎提起酒罐,帮对坐人再次倒满:“曾老哥好酒量!待会订的片鸭来了,胡兄好好尝尝,在这小地方那儿家店的片鸭也算一绝!”
“这算什么!想当年老子和弟兄们能喝他个三天三夜!”曾奎端起碗,又是一囫囵饮尽,捏着空碗遥空点了点沈庭戎,“待会那酒食若是不下肚,可莫怪哥哥拦官兵少了力气,哈哈!”
“保证是难得的下酒菜!特别是要配上这青蔗酒!”沈庭戎拍拍酒罐,又望向一旁用筷子捡花生吃的猴脸男人,“郭兄真不尝尝,等会怕被曾老哥喝光了。”
“喝酒办事难免手抖,我可不像这蛮牛。”名叫郭犰的猴脸男人嘿嘿笑了声,筷子一抖,一颗花生跳进嘴里,“镇门口已经安排好人了围住,等会我们带你杀进去,你下手要快,取了那狗官的头就走,走之前连夜我们把整个镇子都搜刮一遍,还怕没酒?”
沈庭戎笑容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过来。
“这……这偏远镇子也无什么钱财吧?”
直到刚才一刻,沈庭戎才得知他们在临走时还要劫掠一番,此前与二人约定是自己帮助他们入镇并交出避瘴药方,投名状到手就能与此二人离开,
想要入伙,沈庭戎就得当中亲手杀了朝廷官员当投名状,紧接着曾奎、郭犰就会带他一起去五崖寨,这两人原先一个是土匪、一个是马贼,正是投奔了五崖寨混到了崖主位置。
“喝!”曾奎大笑,一双大手猛拍沈庭戎肩膀,拍的他咳嗽连连,“这回寨两手空空怎么行?”
沈庭戎咳的眼泪都要出来,他隐隐侧着头通过大门望向大街小巷,许多门户都紧闭着,持刀的流氓土匪遍街揽肩膀按刀大摇大摆,一脸忧愁的农妇拉着孩子躲进家门,挑担的老人害怕的沿着角落走。已经是春天的,大街黄土里不知道那里飘进了种子,几点绿芽探尖,又被皮靴踩扁。
忽然的,门口传出一片嘈杂。
一道模糊的人影占据了大门,他挑着担,担身微弯,左右食盒想必不轻,可人影轻松的越过了大门门槛,脚尖狸子般点地。
“做什么的!”
曾奎一把将酒碗摔成碎片,怒而起身,郭犰悄悄抽出了背后短刀。
“送酒食的,热腾的片鸭。”来人放下担子,沉重的石盒激起些许扬尘。他转身合上大门,在缓缓闭合的间隙里,沈庭戎看见有人倒下,空中鲜血零落。
曾奎与郭犰对视一眼,以前以后乍然跃出。
沈庭戎被他们的动作惊得一个没坐稳,倒在地上,他没有起身,呆愣愣的看着与两个罡气段首领战成一团的人影,口中喃喃。
“庭奕?”
另一边,镇前街道,一条二十人车马停下,苍鹰展翅从马车窗户掠出腾空而起,着华服的老者缓缓下了马驾,远望着这座略荒凉的小镇,
不远处的镇子牌楼下,孤零零立着一人拱手相迎。
“你是何人?敢拦朝廷命官车马!”领头的官兵叱声。
“小人是沈家家仆,”那人走近了,确实穿的一身小厮家仆衣服,面貌颇有些秀气。“我家主人说,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疲倦,特吩咐小人准备好了饭食。”
他行了礼,侧身让出,示意前往前方食肆。食肆门口大开,约莫七八人在其中忙碌走动,门口几张小桌确实摆上了菜肴。
“那沈庭文如此大胆!竟只遣一奴仆迎接?”
领头的官兵作势要发怒,却被老者伸手阻止。
“呵呵,走,先看看。”
酒肆空间并不算大,但屋内六张小桌里只有一桌有饭食,其余官兵皆被阻拦示意坐在门外饭桌,耿硕见状又要发怒,但被老者瞟了一眼,只得默默坐回去。
关于老者,耿硕只知道对方叫邹景之,其余信息一片空白,他做了五年兵卫,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即使自己的顶头官长在对方面前都唯唯诺诺,丛临行前万千叮嘱不要怠慢来看,这断然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主。
邹景之看向面前的菜肴,炖肉、炒笋、煮鱼,在这偏远地界不可谓不丰厚,他轻抿一口杯中浊酒,看向唯一停留在屋内的沈家奴仆。
“什么店家雇得起九个至少入境的武夫打杂?”邹景之话语如刀。
“大人好眼力。”肖子余心底有些吃惊,但并非表露。
从进门开始肖子余就一直在默默观察老人,对方举手投足皆不似习武之人,可却一眼能够看出来他们的隐藏。
“见得多了,武夫身上总会带点煞气。”老人轻蔑,夹了一筷子炖肉放入碗中,嫩黄油渍浸入雪白饭粒。
“沈庭文让你们来杀老夫?”
“不,”肖子余目视老者,额间流下一滴冷汗,“我们是来保护大人的。”
屋内话语尚未落下,门外杀声震响天阙。
“哦,有意思。”老人还是笑。
屋外传来锅碗瓢盆堕地响彻声,仿佛百只锣儿齐敲,时有刀劈骨裂声突起,哀嚎怒吼作唢呐,箭羽破空当碰钟。
肖子余把门微掩,几道箭矢扎在门板上,此前有一只箭从门缝里射入,就插在老人脚边,可老人没有抬起一眼,夹鱼肉的筷子都不曾抖动。
直到屋外安静下来,肖子余开门,门口满是鲜血淌地,数十道人形躺在地上,都是官兵,他们痛苦蠕动着,几乎都身上都插着羽箭,但除此却并无其他伤亡。
躲在屋后的其余官兵此时也涌出来,围住肖子余拔刀持枪作势要擒,领头的耿硕大喝:“你且是那贼人一伙的!你把大人怎么样了!”
下一刻,老者从门后走出来,青帕擦净嘴角,挥手示意官兵们退下,手掌挥舞处,兵士们收起枪兵。
忽然外围传来熙动,这群原本剑拔弩张的官兵的包围从外圈分开了,好似被人破开了一条道,没有人敢阻挡往前的人,就在刚才,所有官兵都看见了那几个疯魔似的伙计冲入团围的匪寇群里掀起腥风血雨。
前来的已经是一个血人了,已然受了重伤,他的左臂被折断成诡异的姿态吊在肩下,胸口腰背无不遍布刀剑裂伤,右肩还插着一只羽箭,走过一路,留些一路鲜红。
他来到肖子余面前,单膝跪下,睁开尚且完好的眼睛,冷冷汇报:“匪寇已逃,杀敌三十七人,我们还剩三个。”
“嗯。”肖子余垂眼轻语,“辛苦了,休息吧。”
血人扑通一声栽倒,他的血已经流尽了,还剩三个中,并不包括他自己。
“好勇士。”邹景之赞叹,有转过头询问,“死士?”
“沈家的伙计。”肖子余只能睁眼说瞎话,蓄养死士是绝不能承认的,哪怕是那些名门望族也都是背地里进行。
“哦,那沈家的伙计可真是个顶个的勇武。”老人讥讽,“走吧,带路,看看你们玩什么花样。”
7WeVU9sV Po 2024-09-25 23:19:43
第二十一章
宅邸大门前,邹景之皱眉,嫌恶的抽了抽鼻子。
他看向门墙两侧堆积层叠的尸体,都是些粗麻兽皮扮相的恶徒尸体,娟娟血泉自尸体淌下,红稠的血液浸饱沿经的粗布麻衣滴进土里,散发出恶臭的味道,苍蝇萦绕飞舞嗡嗡不停。
邹景之看向随在身后的秀气仆从,对方报以歉意神情。
“情况紧急,来不及清理干净,望大人海涵。”
没有再理会,邹景之踱步上前推门,大门是虚掩的,无需费多少力气便敞开。
小院中一片狼藉,破碎的砖石碎片散布遍地,院中老树倾倒,似被巨力压迫了。
树桩处碎裂的残留依稀可辨出是拜放石凳石椅位置,地上青砖断裂,几处深深浅浅坑洞,一柄断刃插在缝里,一具残骸依靠在那里,向左侧偏着,因为有一道可怖伤口从其右肩肩部直劈至左下肋,未断裂的血肉残骨岌岌可危的粘连着两瓣身体。
邹景之望踏进院中,忽然发现右侧地面一道长痕迹,直直拉向门口墙壁,他回头,一具无头尸骸靠墙瘫坐,石墙遍布蛛网似的裂痕,尸骸背后石墙血迹向上至中心部分深凹,缭乱的血痕遍布白墙,像是牡丹自深凹陷中心花蕊开花怒绽。
昏黄夕阳自高墙斜照进来,小院被横拦作阴阳两截。最深的院中极阴影初,有人标枪般矗立,单手举起体型远大于他的人形,隐隐有呜咽挣扎声传来。
“噗呲!”
一声扎耳的入肉声响起,人形被矗立之人单手穿胸。
“啊啊啊啊!”尖锐的惊叫声响彻,这居然是个孩子的声音。
院内厢门猛地打开,蹦出个约莫七、八岁孩子,手持一把小刀,嘴里恐惧尖啸着竟是直奔人影戳去。
人影愣住了一瞬,旋即眨眼间抽出穿胸左手,一击手刀劈在孩子后颈,劈得他晕厥着往前跌,而后抬起一脚,将孩子踹进角落。
人影意识到有人来到院中了,缓缓转身,单手提着肥硕人形一步步走出阴影。当他他入昏黄夕阳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这是一张怎样的脸?自左边脖颈开始蜂窝似的血洞密密麻麻遍布了整边侧脸,有些血洞甚至还在往下低落黑红的东西,有些官兵弯腰不住的呕吐起来。
人影也意识到了自己可怖的面容,单手取了张黑布蒙起来,继续一边拖着人形前进,小院里回荡着摩擦声,官兵们看着他缓缓走近皆不由弓步退了半步,摆出戒备姿态。
距离邹景之三步,人影停下,声音嘶哑:“取乱贼人众头领曾奎、郭犰、沈庭戎皆已付诸,大人明鉴。”说着,他提过左手人形在夕阳下映照,确实是沈庭戎的那张肥脸,胸口的血洞还在不断渗血,“虽是叛逆,但毕竟流的沈氏血,小人自作主张留了全尸好作安葬,其余匪首尸骸皆在院中,大人可验别。”
邹景之只瞟了一眼沈庭戎,目光停留在眼前人影,“你就是沈庭文?”
“沈庭奕。”人影说,向侧边肖子余点头,对方意会,接过了沈庭戎的尸身。
“沈庭文呢?”
“家兄半月前已经去世埋葬了。”
“二十七名朝廷官员身死,老夫来查明,他恰好就死了?死的好巧!”邹景之冷笑,盯着沈庭奕忽然说,“孩子,见了朝廷命官不行礼,没人教你礼数么?”
沈庭奕只觉眼前老人身影虚闪了一瞬,下一刻那声音就响在耳侧。
“没礼数的东西。”
在沈庭奕脑海中躲闪的念头浮现前,他的身体已经先动了,老人近在咫尺的一拳停留在空中中发出爆响,千钧一发之际沈庭奕后退了一步!
可还没有结束!老人的拳没有动一毫,可气劲却爆发了,沈庭奕只觉腹部被人用攻城木槌凿了一下,五脏六腑乱作一锅烫粥,体内内息瞬间絮乱,他不由的匍匐在地呕出血来。
“先天?!”沈庭奕的惊惧。
一旁准备拔刀护卫的耿硕也愣住了,难怪如此偏远且匪贼霍乱地界官长仅派自己这队十余人保卫,敢情自己一行不过是给这老者养鹰奴仆罢了。
邹景之负手来到沈庭奕面前,居高临下俯视,“有趣,什么功夫?”
“自己琢磨的,还没补全。”沈庭奕吐出血肉残渣。
“以入境段达到了先天才能做到的内息萦体,难怪满脸血洞,恐怕身上也是吧。”邹景之有趣的打量起来,“你居然还没死,你应该生不如死才对。”
沈庭奕默然。
“把这功夫写与老夫看看,兴许保你一命。”邹景之垂眼相对,“最后问你一遍,沈庭文在哪?”
“死了,就埋在后山。”沈庭奕戾声,“你可以验尸!”
邹景之定定看着沈庭奕,几个呼吸后,转过身:“改日验验,老夫今日乏了。”
沈庭奕忽然出声:“沈庭文死了,现在没人帮你分管那些文书,我知道怎么分!”
邹景之停步,皱眉回望,淡漠道:“你非沈庭文。”
“我可以是!”沈庭奕抬起头,“二十七名官差身死,即使沈庭文死了也不可能结案,我可以和你对供,这苦蛇岭牢城文书累年积压,我可以帮你分管,甚至匪贼沈庭戎留下的药材生意,我也可以继续做!大人只需做个监督提点,利润三七分成,您七成!”
“哦?”邹景之终于正视起了这个少年,案书上说,他还只有十八,尚未及冠。
“孩子,你需要什么呢?”邹景之问。
“功法!很多的功法!无论高深与否!”沈庭奕睹视老者,“还需要陪练,我要补完功夫,甚至可以公开出来!”
“把自己当药人用?”老人笑了起来,“有意思,那就这样吧。”
沈庭奕的眼睛让邹景之想起来很多年前追猎的一匹孤狼,在一人高的陷阱里,那匹狼夹着尾巴呲牙,也是这样深黑的眼睛。
鹰唳响彻,苍鹰锐利如刀锋般划过天空,羽尖在天空中残留白痕。
耿硕有些战战兢兢凑到邹景之跟前:“大人……这鹰?”
“无事,苍鹰寻到了猎食,吃饱了,自己会回来的”邹景之摆手。
……
另一边,宅邸东南三百米远处的丛间。
姜蒲在恐惧和吞下田鼠之间,选择了害怕的吞下田鼠。他在察觉到灵气源头移动时就也跟随一起,但始终保持三百米的安全距离,终于,他来到了山下的苦蛇镇。
或许是时有人烟的缘故,镇子周遭的田鼠、鸟雀等等食物尤其多,且靠近大江,姜蒲虽然不是水蛇,但自负在浅滩处游游捕食些小鱼小鸟还是可以的,只要谨慎些还不至于被冲走。
姜蒲甚至已经有在山下镇子里开洞长留的冲动了,这里不缺食物生存,不缺人烟感知修行,只是需要放弃吸取那把剑放出巨量灵气与沈庭文自说自话的约定,就可以得到的堪称完美的修行场所。可他内心总是有些纠结的,有时会想起吸收巨量灵气时舒畅清明的感觉,有时又有沈庭文幽暗的眸子在脑海里闪现。
就在他纠结不定时,一声鹰唳彻响,告诉他,这里可并不安全。
“这种荒郊野岭哪来的鹰!”姜蒲惊惧,嘶声叫起来,本能的四下寻找坑洞逃窜。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是最糟糕的情况,自己已经被这只苍鹰盯上了许久,它在空中长鸣,是在为绝杀的俯冲吹响号角。
劲风吹的野草呼啦啦作响,姜蒲在里面爬蹿,原本深暗的草丛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安全感,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开裹身土壤的蚯蚓,被放进了透明的杯子里,一切动作都无所遁形。猛然的,他想起那只腹中田鼠的洞穴,自己就是蹲伏在它洞穴附近才得手!姜蒲立即改变方向,一座座野草被穿过,他终于看见那泥洞,就像将要渴死的人得到了一杯沁脾的泉水,他不顾一切冲刺过去。
可太慢了!头顶的劲风已至,巨大的阴影投下仿佛这笔的天空,浓厚的死亡气息笼罩过来!就在即将要钻入的刹那,一只割肉的爪子死死钉下,扣开蛇鳞深嵌蛇骨头!
姜蒲不得不回头了!他看见尖凿般锐利的喙往下啄,一旦被叼住摁死,那就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姜蒲在绝望中放手一搏,他放弃钻进洞口转而回首,这一瞬间的折返导致鹰必死的一啄落了空!姜蒲死死咬住鹰的利爪,可以他的咬合力根本无法咬断鹰爪,这畜生吃痛反倒发了狂,爪子丝毫不松死死扣进姜蒲肉里,一双翅膀扑扇着收头又要啄!姜蒲心底一横,侧头一扭只听细微的嘶啦声响起,姜蒲悍然抽尾不惜鹰爪将尾部撕裂,接着他蛇首一用力啪的一声扭断了一根鹰爪!这下可真是痛入骨髓了,这扁毛畜生嘶鸣,忍不住一松劲,姜蒲泥鳅般滑入洞穴。
其中激烈不过一息时间,姜蒲钻入洞穴最深处后才敢回望,稀拉泥土被刮蹭掉在他的头上,洞口忽明忽暗,是那扁毛畜生还在用爪子抠洞口,不时探进头来,姜蒲看见了它的眼睛,瞳孔愤怒的缩成黑点直直盯着自己,恨不得把扒皮抽筋。
见那苍鹰只能在洞口无能狂怒剐蹭泥土,确实无法掀开洞穴,姜蒲这才敢喘气,尾部的疼痛此刻剧烈传来,如同一千根针扎进了脊骨里在搅动,疼的他不断用头撞击土壁,痛嘶声不断,最终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岭上沈宅,沈庭奕轻轻抚过屋中老旧的弥黄色桌案,纹路粗糙棱手,曾经有人日日夜伏在案前书写,笔架横立耷拉几只毛笔,靠右砚边留有几点墨印,像是飘落在荒漠中的三两梅花。
“你为什么不把我一齐杀了?”兴许是脱力了,孩子的声音虚弱无比。
屋外院中,沈安再一次被肖子余摁倒在地上又松开,他倔强再次爬起,看着屋内的人。
“我要你帮我炼丹。”沈庭奕没有回头看他,缓身坐在椅上,轻抚额间,“你的母亲留下了很多丹道法,去学。”
沈安沉默着,良久,才开口问道:“为什么?”
“你我是唯二留着沈氏血脉的人,总比便宜外人好。”沈庭奕说,“你只有一次机会杀我,想好了再动手。”
“你会后悔的!”沈安深深看了一眼,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沈庭奕忽然的想起来林间叙话时,二哥的声音,他仰头手臂搭在额头,也一字一句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些疲倦的意味,“死不罢休呐。”
他默默思索着肖子余刚刚紧急传递过来的密信,上面是关于即将新任府伊邹景之的信息,少的可怜,只知道其名字,极可能来自于通身剑宗,犯了什么错受到责罚才会被派往这里,结合自己与其短暂的交手,应该是一位没有身心归元的准先天。
所谓身心归元,乃凝出先天一气后晋先天,内息通彻天地凭自环绕,补养身心,晋升一刻时肉体将回归最巅峰的时刻,也就是俗话说返老还童。
这位新府伊明显没有返老还童,但却实实在在的有内息环体萦绕,恐怕是通过了某种非常手段强行晋入,难怪看见了自己的功夫两眼放光。
沈庭奕吹灭灯火,趴在桌案。黑暗笼罩下,安静得都要听见蜘蛛结网的声音
……
待姜蒲再睁开眼,不知过了多久,洞口已无光,也没有任何响动,隐约可以听见蟋蟀鸣叫。
“那畜生走了?”
刚想挪动身子,彻骨剧痛再次袭来,姜蒲探首靠着受伤的尾部感觉着,大概尾部被撕开了近两寸的伤口,有一些皮肉鳞片翻卷起来。他细细用牙齿挖出伤口里渗进的泥土,头靠着伤口将翻卷的皮肉压下,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睡去,姜蒲咬牙忍耐着。
姜蒲心中不断思忖着,回想那畜生的眼神灵动似人,这种仇不可能不报,如果还在洞口徘徊,现在出去等同自寻死路,最怕的是那畜生如果日夜一直盯着洞口要,腹中虽仍有食物,估计还能死撑七天,可是七天伤势不可能完全愈合,就算是愈合了,也肯定逃不过扑杀,怎么办?
这里距离江边不远,如果能逃过去,混入浅滩的稀泥里,借着高芦苇遮掩,应该能够逃走,可是怎么过去,从这里到江边一点遮挡都没有,还要穿过连杂草都被铲了的土路。洞口最近还有什么遮掩么?野草树叶?不行,根本逃不过那畜生眼睛。
他不断思索又不断否决这些想法,打量的思考让脑袋越发困顿,姜蒲沉重的闭上眼睛,内丹中灵气涌动经流全身。
艳阳高照,姜蒲忍痛撕下了一块外翻的皮肉鳞片,用尾尖抵着推向洞口,只刹那黑夜一闪而过,那块死肉不翼而飞。
“那畜生果然还在盯着!”姜蒲赶紧缩回尾巴。
今天是第三天,但腹中食物已经被消化得空空如也,他开始蜕皮了,消化速度大大提高,但好在伤口的愈合得也更快了,姜蒲已经能够稍快些的爬动。
可是那畜生还蹲守在外面,已经三天三夜了,姜蒲每隔久一段时间都会撕下死皮烂肉试探,可每一次都会立刻被叼走。
再拖久了,腹内空空根本无力快速爬行,现在是状态最好的时候,可是要试试么?姜蒲心中摇头,自己的速度肯定是快不过苍鹰的扑杀。
难道要困死在这里了?姜蒲仰头看向洞口,几根杂草像是要分割天空,在微风中晃动,洞口湛蓝,他好似观天的青蛙。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一口啃向泥土,上颚如同铲子一样将松软的泥土扒下,紧接着用尾巴扫到身后。
向上不行那就向下啊!那只田鼠体型不大却能够挖出这么深的坑,这里的土质明显松软,自己也可以横挖到浅滩去!
口中的齿间肉缝盛满了土,仿佛嚼着咯齿沙砾,姜蒲乐此不疲的啃噬,这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浅滩在地面上不远,可到底还是近百米距离,他一刻可不能空耗。
这是下颚米粒大的内丹几乎本能的轻微震动起来,充盈的灵气由全身的血管汇聚到姜蒲的头部,原本昏沉的头好似被融化了一块冰,清醒无比,那丝丝灵气隔着头部表皮微微渗出而后又迅速在空气中逃逸散去,可奇迹的,泥土接触到渗出的灵气居然自动的向周旁分离,仿佛有人喝令它们退离!
芦苇飘荡,江潮起落有时,鱼跃鹤飞,无人知晓的污泥缓缓凹下,探出一只肮脏的蛇首来。
自丛蛇开始修行至今一百三十七天又四个时辰,姜蒲学会了灵气的第一个使用方式,这还远称不上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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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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