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的时候，阿里艾尔再次提起了我们的关系。那时伊坎吉尔星的双星系统已经大半沉入了地平线，稀少的云丝远远破开，淡紫色的黄昏大片泼洒在东北方向的天空中，在黑月映衬下宛如半盏美酒，紫得愈发浓烈。
　　我被这美景摄取了心神，没听清他的话。干燥的风贴着耳后吹过，我微眯起眼，确保自己已十足享受过这缕清凉，才应声转向他。
　　说者也同我一样闲倚向一侧，遥望着旷渺无边的阶梯状平原。他一袭白袍也沾染了金紫，被暗光笼罩其中，变得并不刺眼了。介于阿里艾尔的种族特性，我即便努力回想，他的神貌在记忆之中也只是一片模糊。只是那时，我却注意到那双浅色眸子恬静地远望出去，在平原中零星的黑木上消遣游动。这大略又是我自己的凭空想象。
　　我极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易动情的人，或是像奥利弗那样生来是个情种。然而此时此刻，我的确在为我们之间形成的某种特殊联系而欢欣雀跃。这样的想法对旅者而言是不好的。
　　“我、奥利弗和费的关系的确相当传奇。我们的生命轨迹在无穷多个位面中互相交错，经历动荡而令彼此绞得更紧。”我说道。我们是不得不形影不离的旅人，即便相互撕咬残杀依旧无法脱离并行的命运，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你们也是这个多元总合的独特一员，”阿里艾尔出于旅者的习性这样回应，拿了一支金色餐叉到眼前欣赏，“我时不时会产生羡慕的情绪。在这个广袤无垠的宇宙中，同路人实在是太少了。大多数人只见过一面就消散在星辰之中。”
　　“如果愿意，你也可以与我们同路。”我突然这样说道。
　　阿里艾尔坐起来，惊异地望着我。尔后他摇了摇头，温和地回应道：“我相信你们之间的联系能持续至今，本身就是特殊的。而我为了我的皇后，也注定要独自前行。我们是不适宜同路的。”
　　我早料到了他的回答。为了应对这种惆怅，我站起身来，假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阿里艾尔静静地望着我。
　　我问：“愿意赏脸陪我散散步吗？”

　　于是，我们信步在平原上，三言两语地互相知会着接下来的行程。我送他到山谷下的庇护所，然后回到高原上。在这里，如果凝目仔细辨认，能看到地平线上有一座梭形飞船的剪影，奥利弗和费正在那里等我。
　　那就是我们的家。
　　数个小时后，我们的飞船震颤着，脱离荒凉的的伊坎吉尔高原，驶向宇宙。为了突破洛密特双星系统复杂的引力网，我们将引擎全开，飞船像一只暗灰色的鸟儿，险险避开其他星体的牵引，成功破出了洛密特星系。
　　为了庆祝又一段旅程的结束，我和奥利弗开了一瓶香槟，比赛谁能在无重力环境中一口吞下更大的酒珠。我们用衣服盖住费的脑袋，让他在星图室中像陀螺似地转来转去。最后，他的指尖在挥动中触碰到了一颗星球。
　　“这是哪里？”我问。
　　费正费劲地扯着头上的衣服，于是我帮它把挂住领子的拉链拨开。
　　奥利弗检查了星图的信息，然后宣布道 ：“这个星球所在的星系离我们有2.5亿光年远。比较干旱、地势崎岖……看起来这里还没有发展出智慧生物，不过有植物和一些小型爬行动物。”
　　“感觉是个不错的星球。”我说，“有星球总览吗？”
　　不多时，一个大部分土黄色的星球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实景图片寥寥无几，已有的记录也不过是光秃的山岳。唯一的生机来自沿较低地势生长的浅色枯草，被炽烈的阳光晒得焦烂。
　　“你刚说‘比较’干旱？”费迟疑地说。
　　“这上面就这么写的。”
　　“就当这是一次远足吧……反正更坏的地方我们也去过。”我游近些，端详着那些照片。“看，至少这天很蓝。我喜欢像这样瓦蓝的天空。”
　　“而我喜欢你的乐观。”奥利弗不置可否地应道。
　　这颗星球虽然气温比较高，但有可呼吸的空气和适宜的重力。虽不算是一场非常愉快的旅行，但至少风景绝伦。经历上万年的风蚀，星球大部分地表都是峡谷或沙漠。裸露在外的橙红色岩石分有许多层，如果向上眺望，高耸的悬崖边缘就会将苍穹切割成流畅的形状。
　　能看到这副绝景和天空就不虚此行了。即便此时我正被巨石紧压着腹部，仰面朝天动弹不得。在这种状况下呼吸很是艰难，我一边努力地摄入微薄的空气，一边试图踢醒昏迷的奥利弗。后者在午睡时被打中了头，于是不太争气地沉眠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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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看不下去我仰面翻腾的窘态，用一把长枪戳了戳我的肋骨，让我噤声 ，接着转头跟他的同伴说着什么。这些原住民没有毛发、四肢发达，下肢还保持着高行动力的猎手形态，长相大类爬行动物。但从他们身上的穿着来看，这些生物似乎才发展到原始部落状态。
　　我清晰地记得这个星球的介绍上写着“无智慧生命”，但不确定有没有看过那些介绍的最后更新时间了。
　　早先和奥利弗一起旅行的时候，我俩总是忘记检查星球总览写下的时间。不知道穿梭于这个时空的旅者有多少，但对于永远在扩张的宇宙来说，我们的数量是微乎其微的。因此，为星图中某一个星球写下介绍的我们的前辈，或许来自上亿太阳年以前。等到再次有人阅读这些记录，这个星球的环境和生物或许已经和以前大相径庭了。
　　似乎是注意到我正端详着他们，其中一个人用那双巨大的金色兽目瞥了过来，用长枪指着我。我打了个寒颤，急忙别开目光。
　　费因为个子太小，长得又像某种蜥蜴，所以被单独关在一个小笼子里，可怜巴巴地望着这边。这些原住民或许把它当作是我们的宠物，总是嬉笑着用长矛从笼子的空隙里伸进去逗它。
　　可怜的费，但它至少没有像我一样遭受着被重物压在身上的酷刑。
　　我深吸一口气，盘算着从被突袭开始已经过了多长时间。虽然没必要做出太超乎这些原住民想象的事，但肚子被紧压着，烈日烧灼着眼睛，这状态太折磨人了。也许只需要简单驱动一下身体机能……

这时，其中一个人领着看起来像是首领的原住民出现了。即使普通原住民已经非常高挑，但这位首领的身材依旧要高大不少。他上半身覆盖着白骨制成的铠甲，健壮的躯体遍布着疤痕，目光令人不寒而栗。看守我们的两个原住民看起来相当兴奋，向他行了个礼。行礼的时候，他们横握手里的工具，将长有利爪的手掌摊开，放在自己的锁骨处。
　　首领向他们说了些什么，又转向形态狼狈的我，说了一句话。我在过去已经研究过许多种不同的语言，但单凭这几小时的熟悉，还不足以让我能够理解这个短句。但既然他决定提问，就说明他认同我为可以沟通的智慧生物。这句子不长，大概率是个问句。或许他在问我们的来历？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声明？又或者是某种简单的问候？
　　我做出的任何回应都可能会决定我们接下来是死是活。为了少受些罪，我的大脑从未运作得这么快过。首领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次他的话，后面的原住民茫然地等待着，把一只手里的长枪换到另一手。
　　好吧，是时候做出决定了。我飞快地瞥了一眼笼子里的费，后者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于是，由于左手还被巨石紧压着，在原住民紧张的注视下，我艰难地抬起右手，张开掌心，将手放在了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