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门派叫做随便门，是师父当年随随便便取的，现在我是门主，门内就我一人。
门派留有一本师父所作的功法，名曰《随便练》，于是我真的随便练了，但一下山就被小屁孩扇了个大嘴巴子。
从此我就不敢再用这本功法对敌，而是拿他垫了桌角。
师兄这几年一直在尝试招弟子，但是每当他们看到我们这破破烂烂的山门，立马就跑了。
当然，还有几个是蹭了一顿饭才跑的。
于是师兄去后，我把他葬在了后山，师父的坟头旁边。
然后随便从山下买了本教算卜卦的本子，拿了三个铜子就开始算我们门派的风水如何。
果不其然，大凶。

我本来想要丢下门派直接跑路，可是后来我梦到大师兄带着师父来找我算账，说我竟然把门派的衣钵给断了，说着就要拉我下地狱，我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一年饥荒，家中经不起赋税，我被爹丢到了路边自力更生，沿街乞讨到了师父的脚边。
师兄正和师父蹲在角落里啃大饼，我闻到香味，口水流了一地，脑袋一抽就扑过去把师父嘴边的大饼叼进了口中。
气得他老人家眼里冒火。
一旁大师兄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我趁他不注意，也把他的大饼夺了过来。
二人把我揍了一顿，师父最后还是于心不忍，把我收来当了徒弟。
我姓卢，是家中幺子，姓名不提也罢，太土了，我自己都不想回忆起来。
师父给我起了个新名，叫卢皓尺。
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师兄喊我吃饭都是道：“卢卢，过来吃饭了！卢卢卢卢卢卢——”
我怀疑他是在喂狗，但是我不说。
因为幼时的我确实很像吃不饱的饿犬。

我现在也不明白我们门派是个什么路数。
武学心法衣食住行样样都不行，我觉得我们离做江湖上招摇行骗的混子只差一步。
师兄道：“此言差矣，我觉得江湖骗子可能过得也比我们滋润点。”
我和师兄望着半月不见油水的青菜白粥，一同沉默了。
唯有师父高深地捋着他几根可怜的白须道：“这都是修行。”
师兄败坏气氛地插嘴道：“可是我见师父昨天晚上对着灶房的米缸哭诶。”
然后师兄就被师父揍了。
当时的日常就是，师父揍师兄，师兄揍我，我吃了双倍的饭，又被师父揍，如此往复循环。
如今二人都不在了，我竟有些怀念从前挨揍的日子。
我不由一阵恶寒，把这恐怖的想法从我脑海中赶走了。

振兴门派的第一步应该怎么做？
改风水？那还不如直接搬走。
可是我现在身上一穷二白，山道上遇到的土匪都直呼晦气，根本没有资金来选一处门派的新址。
我只好下山闲逛，看看有哪出地方可以赚点小钱，积少成多，等有钱了一定要选个好地方搬门派。
山脚下有座小城，民风淳朴，听师父说门中揭不开锅时山脚下常常有热心市民接济。
于是我拿了个铁碗蹲坐在街边，干起了我幼师的老本行：讨饭。
第一天，路过的旺财在我碗里撒了泡尿。
第二天，扫地的大爷让我吃了一鼻子灰。
第三天，天降暴雨。
我成了落汤鸡。
正在思考如何寻个地方安脚时，一把伞盖在了我的头上。
我抬眼望去，这下轮到我说晦气了。

来人轻裘缓带，腰系白玉，眉心还骚包地点了一颗朱砂痣，端的是一身华贵气度。我不禁被闪瞎了眼。
哪怕此刻天色阴沉，风声凄凄，雨声宛若拨弦般打在他的伞面上，也没把他的嘚瑟劲给盖了下来。
他眸若点漆，薄唇轻抿，好奇看热闹似的，用鼻孔看着我道：“好些年未见，你师门终于是喂不饱你了，丢你下山要饭来了？”
我被他文绉绉又阴阳怪气的语调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哼了一声不作理会。
此人甚为可恶，当年我头一回下山，就是被这小子扇了一巴掌，当年的屈辱我现下还记忆犹新。
他见我不理会，倒是觉得新奇，又端着一身从京城学来的上流做派，对我一顿明讽暗嘲。
我左右进右耳出，终于在听到他第三次鄙夷我师父时，忍不住呛声道：“说话臭得和韭菜一样，是你爹死了没空再教养你了吗？”
“哐——”
这小子把我拿要饭的铁碗扣在我头上，气冲冲地跑了。
还把他的伞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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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之前入春时的雨势过大，我近日来染了风寒，三句话打一嚏，严重影响了我的日常生活。
于是我在师父留下的一众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翻翻捡捡，终于找到一本医书，上面林林总总记录了常见疾病的药方。
我对着书上描绘的图谱，背起竹篓就往山上采药。
山上坑坑洼洼的，我一双才穿了三个月的靴子沾上了惨不忍睹的泥印子。虽然提前穿了黑衣，但是泥巴是赭色的，下摆全不能看了。
采了一个上午，自觉差不多。我腹中空空，在山上随便摘了杏子就往嘴里塞，直接被酸掉了牙。
那泪水像是开了闸一样，突然就不要钱一般在我脸上滚落。
我一口杏子一把泪，突然就很想师父和师兄。

我的病势过了两日就好了，怪不得师兄说我好养活，给口吃的就能活，哪像他们，习了武却也落下了一身病根。
天气见晴，我拿了笤帚细细扫过门派前的空地。见门前杨柳青青，新芽明艳，不由心中一动，折了两根来到了后院。
一根插在师父坟边上，我开口道：“这叫老来俏！”
另一根则插在了师兄坟边上，我笑道：“这叫柳下惠！”
笑够了，又是沉默。

[`ヮ´ ]这个门派就是逊啦

我明白了，乞讨是没有出路的，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小童，我应当做些正经营生。
于是我把铁碗扔到了一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来到了城里。
春光明媚，暖风袭人，我闻着街边香气扑鼻的各种花卉，不由打了个喷嚏。再把目光转到左右两侧五花八门的铺子上。
我找了一家看上去档次颇高的酒楼进去，被当成要饭的被赶了出来，我怀疑是店家前些日子看到了我把铁碗搁在了他家门口。
我又找了家小间的茶馆，在道出“这绿叶不都一个样”后，又被赶了出来。
我也不眼高手低，干脆去了猪肉摊，对着一身腱子肉的老李头道：“您看我成吗？”
老李头拿着大菜刀一刀剁碎了猪肉骨，撇了我一眼，“像你这种柴鸡瘦的小子俺一刀就能拍碎了。”
我摸了摸鼻子，恭敬地摆手溜走了。
一整个白日，我都奔波于找活计，要么不收我，要么就是钱太少，我蹲坐再街边，感到了生活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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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似鸡血玉般染了半边天，晚风稍凉，带着些许料峭。我无力地走在街上，望着天空叹了又叹。
我见这红日如同滑溜的溏心蛋，赤霞犹如焦嫩参杂的鸡蛋白，闪烁的晚星好似撒下的盐粒子，我越看越是食欲大开，肚子不免咕叽叫了好几声。
正看得入神，一只枯瘦的手啪地一声摁在了我的左肩。
我霎时间被震住，斜视过去，只见那只手黑不溜秋，上面青筋凸起，还在我洗得白白净净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脏手印。
我一下子就忘了慌张，气恼地把他的手掰扯了下来，我转过身皱眉怒视，想要好好理论。
面前的是一个有些矮的老头，谢顶的脑门能反光，一身宽大又布满尘土的衣服像是破布麻袋一般套在他的身上，我一时间止住了话头。
这莫非是同道中人？
料想我看上去应该还没有如此不堪，不免心中大嘘，从怀里扣扣索索掏出几个铜子，就要递给这老头。
我说：“老大爷，去街边买几个馒头吃吧。”
结果那老头反手一拍，我的铜板被打出了三丈远，他冷笑一声，叉腰道：“呵，曹半穗的小徒弟，老子总算找到你了，快替你师父还命来！”
我没注意他说了什么，我只心疼我的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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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吹了吹铜子上的灰，用手拈了又拈，直绝干净了才放进袖中。
那老头在我背后骂骂咧咧，昏黄的小道上是他拉长的影子，像是一条扭曲的蛐蟮扭动，我没眼看，站起了身子，才恍然道：“曹半穗是我师父啊？”
说来惭愧，这十多年来，我知晓师兄的名字，却从来不知道师父叫什么。反正知道了也还是得叫师父，一个年事已高有些抠门的普通人罢了。
师父就是师父，来去他都在那里。
“你小子跟了他这么多年不知道他叫啥？”
这老头听完，更是吹胡子瞪眼，被惊得跳了起来，稀奇地绕着我转，活像是在看猴。
我伸出手，面上不动声色，坦然道：“你打吧。”
“哈？”
他停下了脚步，不可思议地朝我看来。
“不是说要我替我师父还命来吗，你打吧。”
这讲究的是一个安如泰山临危不惧，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闭上了眼。

ﾟÅﾟ ]　主角是觉得活成这样死了都比较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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