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草叶做的页签夹在书里合上，我倒了半杯寒果咖啡，走在门边，看着忙碌的行人。阳光洒下，寒气散尽，街道也不再那么冷清，农妇左手菜篮右手牵着孩童漫步，工人与农夫行走擦肩，互相打着招呼。他们走过黄土，溅起的橘色泥沙又飘散在风里，阳光下就连尘土都带着暖意。
　　虽然是异世界，虽然他们长的有些奇形怪状，但眼神却温和质朴。我或许以后也会成为他们之间的一员，老羊头死后，继承这个老书店，取一个奇形怪状的妻子生一个奇形怪状的儿子，然后天天帮他洗尿布。
　　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我想着，嘬了一口茶杯。
　　噗，果然还是喝不惯。
　　“叮铃铃”的声音骤然响起响起，打破这份静谧。
　　听见这声，我不由收敛起笑意，工作的时间又到了，这份工作着实让我笑不出来啊，对于我而言，这更像是还债——还这份平静生活的债。
　　裹着褐色布袍，胡子拉渣的高大男人骑在马上，扒拉着木窗边串起来用来当摇铃的金属棒，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像催命的无常。
　　“听见了，就赶紧上来。”男人说。
　　“可老羊头今天已经出门了，没人看店……我走了店里就没人了。”我组织语言，慢慢说道，“老羊头不让关门。”
　　“只是他不能关门，而且也没有小偷会光顾一家旧书店。”男人说着，一把拽起我的衣领，我被甩到后方的车斗里，后脑勺撞了个包，疼得泪花都迸出眼角。
　　男人还是面无表情，好像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他盯着我，眼里古井无波，缓缓的说：“我还在这里，你就只能听我的，哪怕我叫你去死，懂么？”
　　“……是”我低头应到，藏起眼里的怨恨。这是我答应他的，这就是签订奴隶契约的代价。
　　“而且……”男人转过头，漫不经心的问，“不是还有一只精灵么？”
　　“莉蒂亚上午没来。”莫名的，我不想告诉他莉蒂亚的事，尽管他们已经多次见过面，男人也从未表示过对精灵的兴趣，可我总是朦朦胧胧觉得，他似乎总有些对她的恶意。
　　男人没有再说话，马车缓缓开动，男人的背影干硬，好像要融进路边枯木的干里。
　　车辙从小店门口拉扯的越来越长，破旧的木门半掩，被风吹的微微晃动，仿佛在应和男人的话，的确没有小偷会来这么一间破旧的书店，除非他只想得到一堆没什么用的游记烧了取暖。

　　有时候我总会觉得活在泡沫里，因为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迷迷糊糊的像反射彩光的泡壁，模糊不清，老羊头缄口不言，男人也从不和我多说，只有莉蒂亚偶尔会和说起关于精灵的一些趣事，我只能大概的猜测这是个剑与魔法的世界，毕竟它都有精灵和兽人了不是？
　　出了小镇的栅栏门，马车的速度陡然加快，颠的人浑身阵痛就像要散架一样。
　　岔口路，马车一转，居然偏离大道飞驰，周遭逐渐变成密林，昏暗阴壤，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这不是我们之前半个月常走的路线。
　　“它又换位置了？”我小声问道。
　　“嗯。第四个位置，最多五个，它的根须已经不再支持跋涉了。”男人回答，从兜里掏出小瓶扔过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确定第五个位置，我就会离开，不会食言。”
　　那样最好！我拔开瓶塞一边往身上倒这墨绿色的粉尘一边想。
　　这是男人专门调配的药粉，能够干扰魔花的感知，也是靠着这玩意，他才能赚的盆满钵满——靠捡那些死去冒险者的尸。
　　男人，哦不，拾荒者似乎还有其他手段，他总能找到移动位置的花皇，把路线绘图后贴在酒馆的悬赏木板上，这时候就会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冒险者前来，被丰厚报酬迷了眼，一把揭下，转头成了魔花的养分。
　　就连那份悬赏都是男人贴的，没被送到书店之前，我曾看见男人把搜刮来的一部分钱财珠宝往悬赏的奖池里加，而后有转头点上几瓶金酒。
　　男人总是坐在酒馆，喝醉了就睡，酒醒了就接着喝。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清醒。
　　早上，冒险者揭下悬赏出发，与这位重金悬赏人道别，他醉眼朦胧；晚上，男人拾起他们的断肢与残骸，眼里古井无波。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对在眼前晃荡的宝山视而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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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越发狭窄，已经不容许马车进入了，拾荒者停下马车，走在前方，我拖着简易小车紧随其后。
　　昏暗的林间小道中弥漫着泥土的腥臭，依稀响着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次种魔花的藤蔓无意识的抽动。我们已经进入了花海。
　　终于，拾荒者他停下朝我点头，示意已经到达目的地，随即点燃照明的油灯，靠在一旁的树干当起了监工。
　　油灯的微光下，我终于看清了周遭情形，那地面上，无数藤蔓如蛇一般交缠滑动，周围的古木，鲜红的长着尖牙作蕊的花攀附其上，暗红血迹与伤痕交错在花瓣上，部分花蕊里还活着断肢，殷红的血液混杂着消化粘液滴下，不由得让人作呕。
　　比起拾荒者窜来的小道，这里空旷许多，周遭还有几颗倒下的巨木，地面上蠕动的藤蔓偶尔露出的间隙里还能看到战斗过的痕迹，很明显这支冒险小队曾肃清过这块区域，用与和花皇决战，但他们失败了，于是被肢解消化，他们的武器与盔甲散落在地面上，而肉体一部分被消化成养分用于开结新的花，一部分还吊在空中的花蕊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风险与收益成正比，从他们接下悬赏的那天起就应该意识到吧？
　　我把推车放在入口，踩着蠕动的蔓进入这片死地。那些冒险者的装备就散落在这些东西的夹缝里，还需要我去一一翻找出来，这可不是轻松活计。
　　我一边翻找着，一边估计这这队冒险者的实力。相比起零落的饰品盔甲，他们的武器更加容易发现。三把精钢剑，法杖一根，一面大盾以及巨斧，外加精石弓箭若干。中规中矩的小型队伍，被高额悬赏迷了眼，真是可怜。
　　除了这些，我还找到了他们些许的盔甲首饰，在我奋力拔那把巨斧的时候，一截手臂掉在我的身后，手指纤细修长，是那弓手的，因为拇指上还带着绿色指套，上面刻着奇特花纹，煞是好看。
　　我看了眼拾荒者，他不知道从哪逃出一瓶金酒正喝的起劲，我撸下指套悄悄藏在口袋。我听说精灵都是用弓的好手，这个刚好可以给莉蒂亚当做回礼。
　　她每次来都喜欢带些礼物，有时候是一些吃食，有时候干脆是路边的一朵花，精灵还真是讲礼貌。
　　藏好指套，我扔掉了那截断臂，可不由得，又不自觉回头，端详着那灰败干枯的模样，我忽然想起，曾经有个女人也有着那样细长漂亮的指节，在酒馆里，她撑着头看我狼吞虎咽，温柔的说话。
　　真是烦躁啊，为什么忽然又想起？
　　与一个人莫名其妙的相遇，我们甚至还不知晓彼此的名字，我却要帮她收尸。明明……死亡对这些人来说无足轻重，可我为什么要感到悲伤？
　　回忆就像养一只野兔，兔子跑了，留下沾满兔毛的衣服，尽管你洗刷过许多遍，每当你穿上，总会觉得有兔毛沾在上边，像针一样。

　　那个时候，我刚被拾荒者带到这个偏远小镇，那时候是……夏天？又或许是秋天？记不得了。那可真是段无聊的日子。
　　我记得那是我第三次醒来，在一家小旅馆的房间里，那潮湿霉味似乎还回荡在鼻尖。
　　第一次是在倒塌牢笼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拾荒者，他正在施法拉起倒塌的石柱，小臂环绕着细密的紫色魔纹，如水一般流动，连着的镣铐把我整个人都倒吊起来。男人面无表情给了我两个选择，签订奴隶契约，亦或是死亡。我选择了前者，迎面而来的是一记手刀。
　　第二次醒来则是在马车上，在马车颠簸的让人浑身作痛，我在车斗的石堆上醒来，那些石头似乎都来自监牢的石柱，全被碾碎，阳光下反射着艳丽的蓝光。我探头，马车居然奔跑在湖上，镜似的湖面倒映天空，不时有道不明的怪鱼如蛇般流窜。只听见一声嘟囔“这就醒了？”，接着眼前就是一黑，想来是第二记手刀。
　　我在旅馆醒来时，脖颈传来阵痛，而男人正匍在油灯前，床沿右侧的破旧木窗外一片漆黑。
　　我看见奇怪的果子与晶体被他磨成粉或者榨成汁，装在一支支试管里在简易的勾称上量出重量，缓缓倒入小锅里混合，煮沸搅拌。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察觉到我醒了，拾荒者只是瞟了我一眼，指了指小柜上的面包与水，回头接着忙碌。
　　黑麦面包，如同在啃一块砖头，就着水软化后才能下咽，但对于腹中空空的我而言无疑是佳肴。
　　我啃着面包，一边对着油灯边的背影问：“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德加拉镇，我是你的主人。”男人头也不回。
　　“我的意思是……这个国家，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名字。”我斟酌着语言问，“还有就是，我是谁？我好像不记得这些事了。”
　　当然不会记得啊，我之前还加班加到三点半，回到出租屋煮了碗面都没来得及吃呢。
　　“脑子坏了？也好。”他转过来，一张胡子拉渣的脸，干瘦，线条却英朗。他脱下手套，床底抽出箱子，翻出一套衣裤丢过来。“明天洗完澡穿这套，你那套太臭。我是主人，不是老师，不回答问题。睡你的觉。”
　　他把油灯吹熄，走到门前停下，说：“桌上的东西，不想死就不要动。”随后带上门离开了。
　　伴随“匡”的一声，黑暗包裹。
　　陌生的世界，漆黑的房间。
　　有气泡破裂的声音在微响，是坩埚里的奇怪液体，我望着天花板，上边是月光的银泻，这里楼层不高，窗外的树影延伸进来，正轻摆着。
　　冷漠的男人，奇怪的契约，以及……不可思议魔法，这与我熟知的世界相去甚远，真是……好随便的穿越。

　　不过好歹不用加班？怀着这样的阿Q精神，我缓缓入梦。梦里我关掉了煤气灶，吃干净了那碗面。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肚子发出抗议，可男人并没有回来。依照吩咐，我洗完澡后换上了那套布衣，但身上的囚服并没有丢掉，被我轻轻折好藏在床垫下。囚服的胸前明显的缝着名牌，上边蝌蚪状的文字很可能就是我的名字，是搞明白身世的重要线索。
　　坩埚里的液体已经结成绿色晶块，和马车上的石块有几分相似，我去动他，连魔法都有，很难保证这些玩意不会爆炸。
　　我推开门，房门外是并不宽敞的走廊，这一层也就三个房间，踏过木制楼梯，旅店老板正坐在前台，翻看着一本书，封面上，长着牛头的人与满身鱼鳞的猪纠缠在一起。
　　“请问……”我偷瞄了眼老板头顶尖利的角，迟疑了一下问道，“您知道楼上最左边房间的客人去哪里了吗？”
　　“左边。”老板合上书看着我眯起眼睛说，让我感到不适。
　　“左边？”
　　“出门左转，不然也没地方去。”他指了指，“你父亲可能去喝酒了。”
　　“……他不是我父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解释。
　　出了大门，我忽然明白了老板说的除了左边就无处可去是什么意思。顺着门口小道一样望去，偶尔能见到分隔老远的简陋房屋与枯木，唯独一间圆顶建筑鹤立鸡群。
　　我顺着道路走近，泥路被风卷起尘沙让人不得不捂住口鼻。零零散散的路人投来奇怪的目光，和旅店老板一模一样。
　　建筑的屋檐下吊着木牌，刻着酒桶的图案。不时有人进出，我推门走进，酒馆里有些冷清，大部分桌椅都空置着，只有几个人围在吧台前不知在看什么，吧台里长着鳄鱼头的人在擦杯子。
　　男人就在中间写着什么，那些人在围观他。有议论的声音传来。
　　“魔花？镇子东边那些吗？”有人问，长着一副猫脸。
　　“嘶！什么时候长的花皇？这可好赶紧通知法师塔处理才好。”这次是一个有着鱼鳃的人
　　“别吵别吵！看报酬！看报酬！一千金币！还在加还在加！”象鼻人惊呼。
　　“这些加起来，和活捉依靠亚种龙兽的报酬都差不多了吧？”吐着信子的男人思忖。
　　“何止！你看看后边！霍恩大师赐福的武器啊……那可是……”犀牛角的大汉叫道。
　　嘈嘈声里，男人终于停笔，把羊皮卷钉在木板上后挪到吧台另一边喝起酒来。
　　那些人还围在木板前嘀嘀咕咕，忽然鳄鱼头高亢说：“冒险者协会驻德加拉分会负责人柯林.撒尔夫担保，该悬赏信息属实且报酬有效。” 引起一片哗然。
　　我走到男人傍边。

　　鳄鱼头指了指我，看着男人：“你家的小孩？”
　　“奴隶。”
　　“纯种人类的味道呢。”他一双鳄鱼竖瞳眯起，“在这异种堆里可得小心呐。”
　　“不关你事的，柯林。”
　　“嘛，我随口提一句，要是冒犯了当我没说过咯。”柯林耸肩。
　　“所以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还没说出口，肚子倒先叫了起来。
　　“昨天才吃了一整块黑面包，你是饭桶吗？”男人转头，“柯林，来一块黑面包，大些的，再拿些水。”
　　面包和水很快被拿来了，我开始狼吞虎咽。
　　“听着小鬼，我知道你脑子有问题，所以我就简明的说了。”男人晃着杯子说，“你已经和我签了奴隶契约，内容是在德加拉镇的一切都听我命令，直到我离开德加拉。不过，我没有奴役人类的打算，所以我会给你弄个身份，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作为报酬，懂了么？”
　　“身份？我什么时候和你定的契约了？”我有些发懵，我只记得白吃了两记手刀。
　　“你吊在空中的时候，口头答应也算，违约后果自负。至于身份，我怎么知道，真理会那么多做实验的奴隶，不过我会给你在德加拉弄个身份。明白了？”
　　“知道了，但是……”你就不告诉我基本常识吗？我连字都不认识，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些东西你可以之后再去搞明白，现在吃完回去。”男人打断我，从我的里衣里拉起兜帽，“我懒得带东西，你自己来酒馆吃，柯林会留你的一份，记得戴兜帽，你也听见了，异类堆呵。”
　　异种……我从帽沿偷瞄了一眼擦杯子的柯林，他居然发现了，冲我咧嘴似乎想露出微笑，可鳄嘴里的尖牙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狰狞。
　　“我我我吃饱了！”嘴里塞进最后一块面包，我扯着帽子一路小跑回到旅馆，忽然觉得这十几平米的小隔间那么亲切。

　　鳄鱼头指了指我，看着男人：“你家的小孩？”
　　“奴隶。”
　　“纯种人类的味道呢。”他一双鳄鱼竖瞳眯起，“在这异种堆里可得小心呐。”
　　“不关你事的，柯林。”
　　“嘛，我随口提一句，要是冒犯了当我没说过咯。”柯林耸肩。
　　“所以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还没说出口，肚子倒先叫了起来。
　　“昨天才吃了一整块黑面包，你是饭桶吗？”男人转头，“柯林，来一块黑面包，大些的，再拿些水。”
　　面包和水很快被拿来了，我开始狼吞虎咽。
　　“听着小鬼，我知道你脑子有问题，所以我就简明的说了。”男人晃着杯子说，“你已经和我签了奴隶契约，内容是在德加拉镇的一切都听我命令，直到我离开德加拉。不过，我没有奴役人类的打算，所以我会给你弄个身份，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作为报酬，懂了么？”
　　“身份？我什么时候和你定的契约了？”我有些发懵，我只记得白吃了两记手刀。
　　“你吊在空中的时候，口头答应也算，违约后果自负。至于身份，我怎么知道，真理会那么多做实验的奴隶，不过我会给你在德加拉弄个身份。明白了？”
　　“知道了，但是……”你就不告诉我基本常识吗？我连字都不认识，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些东西你可以之后再去搞明白，现在吃完回去。”男人打断我，从我的里衣里拉起兜帽，“我懒得带东西，你自己来酒馆吃，柯林会留你的一份，记得戴兜帽，你也听见了，异类堆呵。”
　　异种……我从帽沿偷瞄了一眼擦杯子的柯林，他居然发现了，冲我咧嘴似乎想露出微笑，可鳄嘴里的尖牙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狰狞。
　　“我我我吃饱了！”嘴里塞进最后一块面包，我扯着帽子一路小跑回到旅馆，忽然觉得这十几平米的小隔间那么亲切。

　　“我我我吃饱了！”嘴里塞进最后一块面包，我扯着帽子一路小跑回到旅馆，忽然觉得这十几平米的小隔间那么亲切。
　　我回想着男人说的话，那些有着动物特征的人被称为异种？看柯林的语气，普通人在这里就像是羊入狼群，这些人难道都是吃人的怪物？难怪旅店老板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一路过去的时候也总有奇怪的目光投来，可这明显是普通的布制衣服，我并不认为兜帽能掩盖人味，所以只可能是柯林能闻到，而其他人只能通过观测特征来确认，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都会用看犯人的眼神看我而并没有动手。
　　可男人说要给我个身份在这生活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也要被转化成异种吗？他的实验器具还搁置在桌子上，很可能拥有这种能力啊。
　　抱着成堆的疑问，我抱着双腿蜷缩在墙角，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不算强烈的阳光混着暖风从创口铺过来，可我心里没有一丝暖意，我翻出来白色囚服，摩挲胸口位置的文字。
　　我……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好像全世界都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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