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棠棠和穆宇被平安送回宿舍之后，久违的安宁终于又归来了。的确，我和他们相遇到现在拢共也就不到两个小时，奈何感触上却感觉过了好几天似的。相当少见，毕竟当我回忆起自己与学校一同诞生的九年前的那一刻，都仿佛是在昨日。

也说明纪棠棠其人实在是太吵了。如果不用陪着她测试，晚自习时期的我应该是在巡查整个校园的纪律状况，并在得闲时来到操场上独处。如今错过了惯例的休息，我多少有些不开心，为了补偿，便选择在二十二点三十分的时候出现在操场上。这个时间点，不可能存在没有回宿舍的学生了。

但是我却没想到会有老师。橡胶场地边的灯已经完全熄灭，可得到的光源只有遥远散射的电子钟屏幕的惨淡红光，无胜于聊。老师——除了我以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点呢？他们不该有家庭要回去吗？就算没有家庭，在职工宿舍休息也比在黑暗的树丛边喂蚊子强吧。

我静静地站在操场边隐去自己的身形，缓缓分辨出一边散步一边讲电话的那位老师姓甚名谁，是王子悠。难道说就是因为这名班主任和学校里的其他老师不一样，才带出来纪棠棠这种问题学生的吗？本无意倾听她的谈话，然而怎么说被占据独属空间的都是我，于是便留下了。

“……不用换工作呀，当老师挺开心的……也不用换学校，其他学校哪有这里工资高呀，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买个大房子嘛，一整个衣帽间全挂你的小裙子哈哈……”

她幸福地微笑着，在跑道上随意地走来走去，踢开不存在的小石子：“……我知道你觉得我辛苦，但周日就能见面啦！见面就不辛苦了！”

聊着聊着天，王子悠声音里的愉悦渐消。她抬头看着教学楼外最新最坚固的实用装饰，那些钢铁结构的护栏，话语透露出几分悠远的思绪：“……别担心啦。今年学校安装护栏了，不会再有学生跳楼的事情了。”

之后则是一声叹息：“虽然我还是觉得，这没有什么用处。”

有时我真郁闷自己没有穿梭时间的能力。若是可以，我一定回到在发现纪棠棠违纪的那一刻，然后就这么放过她。这样一来，我就不用牺牲独处的空间了。

“吴——老——师——我——又——来——啦——！”女孩子抱着装着两个飞行器的书包，一蹦一跳地来到操场上让我被动汇合。此般场景已经重复三天了，有句话叫事不过三，意味着凡是过了三的最终都会成为习惯。王子悠真就愿意给她天天批假，而纪棠棠显然在我和她交流之前就观察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摸清了我定时定点出现的规律，并总能在她自由活动的时间里风雨无阻地前来烦我。相比之下穆宇则可爱得多，他这三天仅在第二天晚上出现了一次，在晚自习下课后看着纪棠棠将那飞行器一次又一次地送到空中。

然而纪棠棠本人对此却颇有微词：“穆宇是要搞什么啦！说好了一起参赛的，我是能帮忙测一些基本数据，但他完全不改进不参与其他是有些过分的吧？我生气不是无理取闹吧，吴老师？”她碎碎念着，想必也并不是太在意我的建议：“晚上请不出假我不怪他嘛，但他其他有空的时间根本没有用来准备竞赛好不好？每次去找他都看见他和其他人一样趴在桌上做题，啊做题做题做题……！”

“要模考了。”我提醒她：“你也应当用心准备学业考试。竞赛是让你的成绩锦上添花的，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几天巡查纪律时就能感受到，学生们学习看书的氛围是越来越浓郁的。走廊上鲜见闲人，连学习中途去上厕所的人都是行色匆匆，不知道他们的余光中是否存在被护栏割裂的楼外风景。我曾经怀疑过现在整所学校中唯一散漫的只有纪棠棠，在过滤完信息流之后，发现果然如此。

在被开除边缘蹦跳的危险人物还在贫嘴：“吴老师你语文真不错！诶，老师你是不是能隐身来着，要不我考文科学科时老师你进去帮我看看其他人答案吧……哇啊那是什么眼神啊！我就开个玩笑嘛吴老师，我错啦。”收回瞪她的警告示意，我同时也打消了在这件事上教育她的念头，选择盯着电子钟看等今天的纪棠棠话痨刑结束。

“但说真的，吴老师，估计这次我们学校是考不好啦！可能在整个市里排名都不够看呢。”她煞有介事地抛出结论，然后不断眼神偷瞄我等着我问“为什么”。我直接放弃回应，没过一会儿，纪棠棠就忍不住自问自答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啊，学校里一直都有一个传说……”

“当年死掉的学生数和学校的整体成绩是呈正比的。今年不会有人跳楼，那成绩肯定就不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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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稽之谈。”我做出评价。纪棠棠倒也并不恼火，耸耸肩：“我也不信啊吴老师。可我以前也不信会有你这样的存在呢。”

看看自己的手，并不像人类那样有着清晰的纹路：“我只是个监察老师而已。按照这座学校的规定履行我的职责，和那些无根据的流言不一样。”闻言女孩子凑上前来，像是因为光线不好而特意靠近，为了辨清我的五官：“那老师你工资多少啊？什么时候放假？休假的时候一般去哪里玩？”

自然是一个也回答不上来，沉默以待。纪棠棠如同打赢了一场胜仗，坐回她的位置：“看吧吴老师，你压根就不是监察老师嘛，起码和正常的监察老师是不一样的。而且啊吴老师，为什么我总是记不住你的长相呢？虽然看到时知道是你，却留不下一点印象，至今对于你的性别都不明朗……”

“真没礼貌。”我回了一句，并起双腿手放在膝盖上，连头也搁在上面。她没留意到我的情绪，或许她认为我是无情绪的：“……吴老师你根本就不能离开学校，又只在乎校规那些老东西，不算人的啦，更何况监察老师呢？”

夜晚的操场上只有我和她，现在她说完话了，我一言不发，于是四周沉寂下来。渐渐地有过路的鸟扇动翅膀的声音，渐渐地有夏虫洇开空气的鸣叫。渐渐地，与学校围墙有树篱隔离带缓冲的街道人声也影影绰绰。

纪棠棠眼睛眨了眨，比我更不习惯安静，试探性地提出疑问：“……吴老师，你生气了？”

我站起来，然后伸手把她也拽起来：“你说的不对。”我们的手相连着，人类三十六度左右的体温传递到与周围环境同温的我手心：“我是可以离开学校的。”

下一秒，我带着她来到树篱另一侧的繁华商业街上。

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但的确是第一次来到这条街上。当我刚有意识开始探索能力时就发现自己离学校越远能力越弱，走出那时还只是一条普通柏油路的这里，就连形体都支撑不住了。

九年变迁，脚下踩的路都不知翻新拓宽多少次了。夜晚带来人类的热闹集市，火爆的小吃店、吸引小孩子的游戏摊铺以及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们，独独缺的是纪棠棠这种年纪的高中生，都在学校里学习呢。

因为人多，我们的突然出现无人在意。纪棠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先是回头看看树篱，再是揉揉眼睛看看眼前，最后抬起双手欢呼：“太——！”

我把她的嘴捂住了：“别激动。只是证明我能离开学校，现在回去吧。”谁曾想这家伙突然发力挣脱，仗着个子小灵活混进人群中。我急忙跟上要把她带回学校，刚刚是因为生气才带她来的，她在外面要是安全出了什么问题，那只能都算成是我的过错。

“纪棠棠！”迈步伸手去抓那件显眼的校服，可有人过路就能轻易把我们隔开，何况学生一点都不配合老师的工作，大约是打定注意要在这里甩掉我。每走一步，我和学校的联系就更虚无，消耗巨大。假设我是人类，这会儿一定是满头大汗呼呼喘气的。

周围也好吵，无法通过感知明确纪棠棠的位置瞬移带走她。不知不觉中，我在人群里全然看不见她了。那片校服去哪了？心急如焚，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纪棠棠！回来！”

有人以奇怪的眼神看我，也有好心人走上前来问我是不是孩子走丢了，要不要帮忙报警。我不熟悉学校外的这一切，被抛到社会的人海使我茫然无措，那些人类不具有的能力，在外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累赘。我能像人类一样哭出来吗？纪棠棠哭的时候我选择了帮她，她会回应我的眼泪吗？哦别想了无，你没有眼泪——

从未想到的是，一双手伸过来往我嘴里塞了什么。定睛一看是纪棠棠，正在把另外半边的章鱼小丸子塞进她的嘴里。她吃着东西口齿含混不清，仔细听听貌似也有点歉疚的意思：“吴老师，我没有现金也没有手机。逛了半天也就看到一家搞试吃活动的店，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 ´∀`]bbb

纪棠棠回去之后老实了很多，不过这是建立在她自行和我约定的条件上的：只要她在这次模考中成绩排进学校的前两百，我就得带她出去一趟买书。我原本不想接受，可又缠不过这家伙的软磨硬泡，还被搬出“我要买的是《苏东坡传》！不是闲书！”等堂而皇之的理由，最后唯一的可选项即是同意。

到了模考那天，我照常进行监察老师的工作，一个一个考场遛过去看学生们的作答情况。比起平时来其实要轻松，学校从建校就最强调纪律，每日严苛要求养成了大多数学生安分守己的习惯，到考试更是如此。饱含知识的脑袋们垂头思索试卷上的题目，并没有作弊等不和谐行为。毕竟也和纪棠棠穆宇相识，我格外关注了他俩。纪棠棠卷子总是做的特别快，往往别人才写到第一页一半的位置，她已经翻到第二页了，也不知道是一气呵成地完成还是一气呵成地瞎做。穆宇可能是这一段时间熬夜学习，稍微能看到黑眼圈的迹象，精神头不是非常好。等模考结束，他应该能睡个好觉吧。

从楼梯上下来时碰到了上楼的王子悠。自从纪棠棠说是因为我漂浮在窗外才引得她违纪，我干脆就和人类一样在工作的时候靠步行移动了。王老师不是一个人，没见过的女性用蝴蝶结束起长发，手提着隐约可见内部曲奇饼干的塑料饭盒站在她身边。见到我，她们牵着的那只手放开了，显然是没想到会碰见我。确实也是，模考的今天除了负责监考的老师外，其他老师都放假，考试时间走廊上是没人的。

“吴老师好啊，你今天也值班么？真忙。”王子悠先打了招呼，我于是也微笑回应：“嗯，来看看考场纪律的。”

陌生女性不打算参与我们的对话，只是友好且安静地站在一旁。注意到我的视线，王老师主动向我介绍其身份：“这是我朋友，今天来学校看看我的。”我礼貌性问好，对方同样走了下社交流程。并没有继续交流下去的打算，我从旁取道迈下楼梯，王子悠二人便也上楼。

楼梯下到一半，细微的声音悄悄传来：“没关系的，吴老师就是那个帮我照顾竞赛学生的老师。他人很好，不会乱说的。”

今日咕咕。

[ ´∀`]咕咕咕

毫不惊异地在模考结束的晚上见到纪棠棠，但她扯着穆宇一起跑过来倒在我意料之外。“你班主任批假了？”我问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弄得纪棠棠有些不满：“吴老师，我们刚考完试诶！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我自然不顺着她的意思走，不依不饶：“所以穆宇有假条吗？”男生刚要开口，一张白纸黑字盖着红印章的假条拍在了我脸上——纪棠棠干的。“有的啦！吴老师你别问了！”把纸条拿下来，看见女生气鼓鼓的脸，转头拉走穆宇鼓捣飞行器去了。

轻捏假条闭上眼睛，浮现倒放其来历：穆宇拿着写好的假条来到办公室，低头和他班主任交流几句后获得了一张不情不愿盖章的假条以及一句“下不为例”。至少确实不是纪棠棠复用之前的，我放下心来。想想看刚刚说的几句话是有些不信任学生的因素，于是走向他们身边，想要道歉。

“我真不懂为什么都那么在意‘规定’。”纪棠棠正在赌气，和穆宇的距离根本不值得她用这么大的音量：“好像这世界离了规定都不会转了似的，我偏要证否！我就不按他们要求的那样上晚自习，就要参加耽误时间的竞赛！”

穆宇闷闷地应和她，虽说内容驴头不对马嘴：“你这次也稳进前一百吧。”他在拽操场草地上的植物叶片，拽下一片后又用指甲将绿色一点点掐碎，以惨不忍睹的姿态回归泥土。“那肯定！我什么时候掉出去过？”纪棠棠立马回复。

合着她和我定的约定条件也是完全游刃有余的……即使无语也是一码归一码，我还是走到蹲着的两位学生中间，说出“对不起，不该怀疑你们”的诚挚歉意。好在纪棠棠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回头笑嘻嘻：“看着你主动承认错误的份上，我小人有大量可以原谅……穆宇你说什么？”

他声音太重了，和纪棠棠轻飘飘的玩笑话丝缠叠加。然而我却听的一清二楚，穆宇同时说出口的是：“纪棠棠，我不打算参加竞赛了。”

寂静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当你习惯了天地生灵譬如鸟叫虫鸣等声音，你会以为夜晚的操场是非寂静的。但当不和谐音生生劈过脆弱不堪的联系，留下的伤口便流淌出骇人的寂静。

纪棠棠在和穆宇吵架，他们两人的对话间隙就是如此的场景。

“你不参加竞赛了？不是说好一起去比赛的吗？我们都准备那么长时间了！”

“太耽误学习了。纪棠棠，我们要面对高考的。”

“高考？高考怎么了？你要和他们一样吗？就天天窝在教室里做题？那有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但那就是我能拥有的未来。”穆宇犹豫了一下，补上一句：“我和你不一样的，纪棠棠。”

她显然难以置信：“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而他斩钉截铁，或许在去向班主任请假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说这番话的准备：“你有特立独行的资本。我，还有被你看不起的那些同学，我们是没有这种资本的。”

“我哪有看不起——”

“纪棠棠，”穆宇的笑有些悲哀：“傲慢者是不自知的。其实你这样挺好的，我很羡慕你。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像你一样快乐，能够去挑战规则，可我没有条件去做那些事。”

他继续说，声音轻缓：“我的家长唯一支持我参加竞赛的原因就是能给高考自招加分，前提是学习不能被干扰。我的班主任认为我现在做的这些就是在浪费时间，自习课的时间在教室里多刷几道题才是正道。”

纪棠棠沉默不语。我看向电子屏幕刺眼的数字计时：二十一点五十分，还有五分钟下课。第一次陪她度过最后一节晚自习时，也是这个时间悄无声息。

“可你不赞同他们的不是吗？你还去救助中心帮助过小动物呢……”平心而论，纪棠棠努力不哭的本领比她憋着不笑的要差多了。穆宇还是在笑，由悲哀变为惨淡，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给女生，发现她不接后转而递给我。我接了。

他说：“抱歉啊纪棠棠，我没去那里当志愿者。只是走了个关系拿证书，自招也能加分的。”

他说：“和你做朋友很开心，纪棠棠。还有吴老师，不知道你把不把我当朋友，但经历那些神奇的事情也让我开心。”

他说：“我的飞行器送你了。有什么能用的零件你就拆了用吧，祝你取得好名次。”

下课铃响起时，灰暗的操场上只剩我和纪棠棠。

若让我评价纪棠棠的最大优点，那么大概率是一句不情不愿的“坚持不懈”，或者说，脸皮厚。她锲而不舍地在课间去穆宇教室门口蹲点，要和他聊聊。然而这种精神在感动穆宇之前先惊动了穆宇的班主任，我是在教学楼碰见王子悠时知道这件事的。

“哎，吴老师！”王老师叫住我：“正好在这见到您了，还想着去行政楼那边问问您的联系方式的。你看我这记性，认识您这么长时间了不说电话号码，连名字都不知道……”

我打断她：“没事没事。王老师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一般来说，我在学校老师们的眼中应该只是个不重要的日常存在，好比走廊上挂着的标语牌，能看见却不在意。

王子悠叹了口气：“是这样的，纪棠棠去别的班打扰到其他孩子学习了。人家班主任来找我谈，我知道后也和纪棠棠聊过了，但她心不在焉的，感觉也没听进去多少。吴老师，您能不能在晚自习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和她再强调下这件事？”

仅仅是强调倒是可以，不过王子悠的意思很明显是希望我能够劝服纪棠棠吧……迟疑地点点头：“我尽量。”

“太好了吴老师，真是谢谢您。”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以表感谢，我不习惯，却也不好抽出手来。

到了晚上见到纪棠棠，我将由穆宇班主任传达给王子悠再由王子悠传达给我的话语转述给始作俑者，过滤掉其中的怒意。“总之，你别去招惹穆宇了，好好准备竞赛吧。”

可她要和我讲条件：“你带我去一趟外面买书，然后我就不去他班门口。”只是和纪棠棠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也逐渐学会了点反制的方法：“你先坚持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我带你去外面。”

她不高兴：“吴老师你怎么出尔反尔呢？不是说好我考进前两百就出去吗？成绩出来了诶！”“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从来就没考过百名外的名次。这么聪明再努努力，不是能考的更好么？”

纪棠棠瞪大眼睛怒视我，我以淡然的俯视回敬。僵持一阵后她泄了气，开始讨价还价：“三天行吗吴老师？一个星期太久了……”

我坚决不让步，她又磨了我一阵，但依然没取得任何进展。最后纪棠棠背过身去，默默地放飞穆宇那架飞行器。

冷不丁的，空中飘来一句问话：“吴老师，我是不是真的很傲慢啊？”

我想了想，告诉她站在穆宇的角度看的确如此。“对了，穆宇考的怎么样？”这只是顺便一问，我怕我回答完她的问题后，她就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

究竟是我哪句话起到作用了？纪棠棠这三天不但没有再去蹲点穆宇，甚至晚上的最后一节晚自习也不来操场了。我本想找个机会问问王子悠怎会如此，但想想自己分明反而乐得清闲，何必自讨苦吃呢。

真真是好久没有这么安静了！漫步于黑夜，行走出规整的轮廓。从前我喜欢在熄灯后的时间点在操场中央闭上双眼，然后伴随第二天起床铃的响起睁开，与学校日常的结束伊始共同呼吸。自从认识了纪棠棠，她的聒噪总能魔音灌耳，操场的休憩地点也成了触发器，向安宁告别。如今不必再去应付陪伴她，我重新倒在茂盛生长的草叶间，轻叹一句“晚安”。

再次恢复意识，嘹亮的起床铃落下尾音。我显出身形，等待着洗漱完的学生们走向教学楼。有时会有学生给我打招呼，不多，他们也并非给我打招呼，更有可能只是遵守学校软性的遇见老师要问好的规定。人群中我看见了穆宇，黑眼圈似乎更重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出于师长对学生的关心，我喊了他，而他木然地抬头看看我，停下步伐，被后面的人群推搡了一下才回过神继续走路。

这状态不太健康啊，要不要去和他班主任说一声呢？我犹疑，随后便惊异自己竟然有此犹疑。睡不好又不违纪，不在我工作范围内，去做纯属多此一举。望着穆宇远去的背影，我完全没想到他会翘了早自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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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刚刚巡游完一个年级的班级，正在操场上漫步去往下一栋教学楼。一道穿着校服的身影站在对面的跑道，看到我后略微侧过身去似乎想要逃跑，但在确认是我后改成了挥手。

“吴老师。”穆宇主动向感到奇怪的我问候：“我在等你。”

我便瞬移到他身边：“等我做什么？穆宇，现在是早自习时间，你这样贸然跑出来是违纪的。快回去。”我一直认为穆宇是个乖巧的孩子，从不会像纪棠棠那样顶嘴，也不会打断我说话。他总是听着，然后去做，相对沉默。今天也不是他话多的特殊日，他只是语气平稳地回应：“我知道是违纪的，吴老师。我想要出校门一趟，你可以带我出去一趟吗？”

“你要出去做什么？如果是要紧的事，可以去和你的班主任说清楚，开张假条。”我阐明我的态度立场。

穆宇依旧很平静：“出去买本书。他不会同意的。”我摇头，因为没有更好的应对方法，于是只能和他讲道理：“没有假条就不能出去，这是违纪的。穆宇，你翘早自习已经犯错了，不能错上加错。快回去吧。”

他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时表情一如往常，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奈何过重的黑眼圈使得这笑憔悴不少。“我明白了，吴老师。那你能带我再去一趟楼顶吗？”

“倒是可以，在校园内……”说着，我牵起他的手，人类的手也会这么凉吗？“但不能久留，你早自习还要上的。”

场景切换，清晨的灰蒙的楼顶。太阳从云边探出的光线效颦月光朦胧，缓慢蒸腾的清晨水汽轻盈上升回归云层，不为任何挽回停留。穆宇松开我的手，迈步深呼吸。

鸟鸣叽喳，紫啸鸫夫妇带领幼鸟练习飞行，一次次从边缘振翅离开，鼓励着它们的孩子也伸开翅膀。我听见穆宇的声音遥远地传来，像是对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考的很差，是不是因为晚上睡前会用手机听歌呢？可是不听歌就完全睡不着了，手机被老师收走后，刚睡着就会惊醒。”

“今天是我的生日，不知道谁会记得。《苏东坡传》我想看很长时间了，语文老师说读一读最作文有帮助，另外我也想知道苏东坡是是怎么看开的。”

“真想去买一本做生日礼物啊。可仔细想想，还是不要救我吧。”

穆宇从楼边跳下去了。我目睹他睡在坚实的水泥地面上，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晚被他自己掐碎的叶片。紫啸鸫和幼鸟掠过眼前。

>>Po.670852
“最作文有帮助”→“对作文有帮助”

[ ・_ゝ・]

[ ´ー`]旦 事情串起来了，唉。

今日咕咕。

对于几乎所有人来说，穆宇怎么到的楼顶这件事成了未解之谜。监控拍到他从教学楼离开去了操场，走到了没有摄像头的另一侧跑道，接下来再出现就是楼层监视器画面边缘，成为坚实不锈钢栏杆外的掠影。短短几分钟时间，他从哪里避开了摄像头，去到了根本没有途径到达的楼顶？家长在问，老师在问，学生们偷偷摸摸地问。仅有一人知道答案，她在知晓穆宇的死讯后，第一时间翘了课来找我。

“你带他去的，为什么要带他去？为什么不救他？”纪棠棠嘶吼着问我，还伸手要来拽我的制服。不得已，我选择虚化了身体：“他自己要求的。”

她不可置信，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而手穿过我对应人类心脏的位置：“要求？你就答应了？别的要求你不答应，你答应这个？为什么？吴？为什么？”

“因为不违纪……”

而且他看上去很痛苦。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句话说出来，纪棠棠的情绪决堤了。她扑向我，但自己摔了个空，埋头在草地上喊起来。是的，不是哭，是喊。小女孩团起身子，微微颤抖着呐喊。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蹲下去想要扶她起来，却只是被打开了手。

在她的情绪彻底平静之前，抓翘课学生的老师就来了。不是王子悠，而是和她一个教学组的老教师。他怒气冲冲地来到这里，首先就是质问纪棠棠为什么翘课。她无暇解释，我便帮忙解释：“跳楼的那个学生，是她的朋友。”

老教师愣了，也可能是才认出我是曾向王老师告状的监察老师。他稍微调整了表情，语气也柔和起来，使劲拉起地上的纪棠棠：“这种事情碰到是不好受，但你也不能一声招呼不打就从教室跑出来啊？我现在管你们班还有我们班，你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您现在是纪棠棠班的班主任？”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问的不礼貌，或许是有些被纪棠棠影响了，急忙改口：“王老师是怎么了？生病了？”

纪棠棠抽噎着，背过身去不肯看我。老教师先是感谢我帮忙看着学生没让她做出危险的事情，然后告诉我王子悠因为私生活问题被家长举报停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