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怪陆离的场景闪过后，吴铭又到了白雾中。这次他离那个钢琴怪人的距离更近了，看到那个钢琴旁的身影，有一丁点高兴，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连续做一个梦，并且没有出现他所厌恶的。

“哦，你来啦。“神秘人偏过头，”心情不错？ “

距离更近，吴铭得以更清晰的看清楚他的外形。此人一袭黑衣，两手有金色的护腕，面部特征依旧模糊，不过有一条猩红的缎带醒目覆盖了眼睛的位置，绕过太阳穴兼任发带一职，将黑发束在脑后。他像尊雕塑，刚从永恒的守望中回转。

没有蝴蝶结。不知道为什么，吴铭觉得这人很适合来个蝴蝶结：“我还是头一回连续做一个梦。“

“梦？“几声杂音，黑衣人踩着琴凳坐到了琴键上，”还这么想？“

话音刚落，钢琴连带着琴凳融化融化成一团黑雾，伴着音阶上升，扩散，成了带鱼池的假山。黑衣人弯腰盘腿坐着，不时拿手指刮蹭水面，小金鱼四处逃窜。

“……最明显的就是，现实没有一架钢琴会变成假山。“这假山还带金鱼。

“仅能证明不在现实。并且，现实未必做不到。 “

吴铭就地坐下，抱着手摆出一副“你继续说我继续听“的样子：”那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假山怪人脸上挂着从未间断的寡淡笑意：“太长的不说，打个比方吧。我们在井里。”

“井？”

“可理解为，人类梦境交汇之处。醒来的人几乎不会记住这里的一切。”

还一套一套，但你面前就有个BUG。

怪人像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停下手：“本应如此。“

气温升高了，雾气干躁起来，显出消散的颓态，甚至有细小的电火花闪烁。远处声响靠近：断断续续的风不停把门掀开、砸上，滚筒洗衣机转动，一同出现的还有风中鼓动的白色窗帘、撕碎的报纸。汽油、洗衣液的味道随之而来。

脸庞感受到热度。吴铭抬起头，金黄色爆米花形状的火焰裹挟着白雾而来。转瞬，他们被包围了。
（我发现我完全是随心所欲灵感流，极端性内容大于形式[|||ﾟдﾟ]）

火焰带给吴铭的，绝不只是丧失亲人的痛苦。自那场事故以来，他便开始恐惧火焰。正因如此，他学会吸烟，后来逐渐习惯了对打火机的恐惧，却开始厌光。

阳光，火焰，灼热到无法抵抗之物。它们的热量无视屏障，渗入毛孔，洞穿、腐蚀一切内部阻挡的或是血液或是鲜肉。这是野兽恐惧火焰的原因吗？

明亮的、刺眼的、来势汹汹的、毫无疑问的力量。无法抵抗，不是吗？火焰能在不知不觉中逼得你毫无退路，光能通过间接反射准确找到你。被发现，便无法逃离。

打火机真是完美的人类造物。原始人发现火，直到进化才学会将这个怪物——有机会便不择手段蔓延的怪物——关进笼子里，供人欣赏、把玩，宣告：人类制服了火！

错觉。不过都是错觉。火不会臣服于任何人，它逮住机会，撕咬一切。

于是它们卷土重来，就在此地。

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吴铭旁边，红色缎带在空中舒展。他思索着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长辈的样子。

“看见什么了？”怪人问。

“火。”吴铭的脑袋在清醒和恐慌之间来回切换，他一方面尽力放低身子，试图藏在雾气中，另一方面又在困惑，不明白此行意义。

“好办。”黑衣人一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小的果冻一样的蓝色横线。它猛地扩大成横洞，蓝色裂纹水平张开，好像在那有面玻璃。裂纹飞快扩散，如有生命，以闪电状的轨迹各自奔朝火焰。到位后，横洞如同一颗蓝色心脏开始剧烈搏动，炸裂，大量的水流沿着裂纹的路线缠上火焰，最后汇聚。水蒸气涌动，火焰吞噬殆尽。

雾气、水蒸气混杂，吴铭眼前白茫茫一片，勉强看得见旁边有个黑色的人。这时，前方传出缓慢的拍掌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暴君阁下远道而来……”

被称作暴君的人，不给对方说完的机会，略一颔首，几百道风刃旋转交织，清了雾气的同时也把说话的东西抹杀了，连个渣也没留下。

“好险。”怪人说，“我差点没了。”

“你说什么？”

“一个手无寸铁，心中恐惧的小年轻，一个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过客——他甚至是个瞎子，两者对峙引起大火的神秘来者，它似乎视我为优先目标。若出手太慢，我便一命呜呼了。”他大笑着补充，“然后，你也会随我的后路。”

“？？？”灭口之后强行解释？还威胁人？

怪人笑而不语，指着一把凭空出现的的沙滩椅，“坐？”然后双手叠在脑后，一个后仰结结实实地陷进另外一把。他曲起一条腿，收回一条胳膊虚空一握，手中“叮”地出现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椅子咔哒咔哒响。

“你这，我他妈不懂……”经过一番精神上折腾的吴铭丧着脸，直起身坐到椅子边沿。习惯了严肃的场面，一下子来个沙滩椅，不适应。再说，正常人会在这种地方，度假似的喝茶弹琴？是个人物。“大哥。怎么称呼？”

“叫我小蛇就好。”小蛇呷了口热茶，“嘿，还让你占了个便宜。你也可以叫我‘暴君’，虽然我不清楚这名号打哪而来。这取决于你。“

“占便宜？什么便宜？“吴铭精神了。

“后辈称呼前辈用‘小’，可不就是占便宜么？也好，显得我还年轻。“

这便宜……没啥用……吴铭拿捏了一会，“蛇兄……“

“你这……罢了罢了。一个瞎老头追求什么年轻呐……”小蛇扶额，叹了口气，“秦涣。这个名字没有法律效益，随便你折腾。 “

“法律效益？这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

“……“吴铭眼皮直跳，他开始相信这并不是一个梦了。梦里哪会出现这么鲜活欠抽的人，他还有自己的名字？这个话题再接下去，没完没了了，秦涣光用语言，就能撺掇全世界的人前来追杀，”就当你是对的……那为什么你在这里？还有我？“

秦涣支起上半身，手中一松，白瓷茶杯像出现时一样“叮“地消失了。他捏着下巴说：”你的事情，以后自然会明白。我嘛……“

话题一转：“苍耳，双子叶植物纲合瓣花亚纲桔梗目菊科，随处可见的杂草，果实坚硬有倒刺，通过黏附在经过的动物身上传播。“

吴铭：“听不懂……“

“老年人特有的唠叨。意会即可。”秦涣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就是那颗苍耳。”

“意思是，把你带进来的是我？我还有这能耐？”吴铭纳闷了，“你这颗什么耳又是怎么黏附在我身上的？你难道是，背后灵之类的东西？”

“部分正确，”秦涣语气欣慰地一指自己，“看，尸体在说话。”

“……”但吴铭不想说话。

“不是开玩笑，”不正经的人收敛了笑意，他周身那道看不见的漩涡卷土重来，雾气为之一凝，“听好，你面前的我，只是一块碎片。真正的我早已死去，灵魂碎到四面八方，随风流转。不过，身体可能还活着。”说到这里，他略微低头。

“之所以能黏附在你身上，似乎，只是一个巧合。 “秦涣起身，若有所思地整理外衣，背着手闲庭信步，几步之后站住，陷入沉思。

“人类的历史，几乎可以等同于梦的历史。胎儿未出生时，便会通过梦的形式，从单细胞阶段开始，重演生命起源整个过程。这口井里，蕴含所有灵魂的谱系，连通个体的潜意识海洋。井里包含的能量被人类忽视。那些东西可不会。“

“那些东西？“

“虔诚、光明、希望、信任、温暖、无畏……的反面——也是本应如此。“秦涣习惯性地抱着手，摸起下巴，”你刚看到的火，是个噩梦，也是它们送来的、充满恨意的赠礼。井和现实之间出现了裂缝，对它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崛起的大好机会。保持现状，噩梦将越限增长，终有一天取代现实。“

“这……发生了什么？裂缝怎么出现的？“

“你认为，神存在吗？“秦涣反问。

神？操控一切事物、宿命者？“存在。“可吴铭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

”简要地说，你们的神自毁了，引咎自戕。“秦涣耐心讲述，”你说的宿命，是另一回事。那些和世界一同诞生的，自称为神，却终究不过是在命运的蛛网中挣扎的虫豸。更有甚者，因为自视过高而落得凄惨下场，尚无被它们所轻视的生物体面。“

“可谓颜面尽失！“他笑着感叹，”我更想把超脱我们所在的无上操纵者拽出，而不是无休止地观看、上演一出希望与恐怖之剧。“

“凡无意志薄弱之缺陷者，既不降服于天使，也不屈服于死神。你们的神既不是第一位，也不会是最后一位，此种选择，不难理解。讽刺的是，神的暗面比神本身还要生机勃勃，失去供养，它们转而寻求新的能源。神是世界的一部分，神是不灭的，不久之后，它将重组回归，绝望地承担起应尽的责任。所谓神的用处：密封的血肉培养皿。“

“然而，在这个培养皿大开的空档里，你们还会遭受那些魔鬼持续不断的侵蚀、折磨。或许这就是自我了结的神想看到的，倾注整个无辜世界的恨意孵化。“

秦涣背对着吴铭，距离稍远。吴铭庆幸这个捉摸不透的人自己走开。他的每一句话，语气一如既往，内容却截然相反，毛骨悚然。如果他情绪一激动，随便动根手指，吴铭就灰飞烟灭了。

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五官拧到一起吗？眼里只有愤怒和恶意吗？脸和脖子都红成猪肝色？不知为何，无论当下的处境多么危险，吴铭都能做到冷静地观察对方的失态，甚至以此为乐。为什么不呢？在己方优势的情况下，凶相毕露，自以为是高枕无忧，难道不觉得丑陋吗？竟然不觉得丑陋吗？

他的思绪又转到秦涣刚刚的话。在老左的长期熏陶下，他对胡言乱语有了免疫，不打算全盘接受，即使秦涣行为比较豪放，精神相对正常。另外，就算真如此，那又如何？过去的事无法改变，未来的事早已注定。下一刻世界毁灭，与这一刻没有任何联系。
比起那些，他倾向于关注看得见的事物，比如说眼前的古斯塔夫、即将开始的新工作、组织的任务。这才是应该做的。即使不知道身在何处，即使失去自我，他也会坚决执行某处下达的唯一指令。

吴铭回过神，正好秦涣又背着手游回来。他仔细地盯着看了几眼，秦涣脸上的表情别无二致，此人似乎在任何情况下心情都不差。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难道是因为窗户遮住了？

话说回来，吴铭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他深湖般的眼睛，这次遮上，有什么原因吗？然而他的一举一动，不像看不见。难道听觉十分敏锐？

低头一看，对面的沙滩椅没了，秦涣正随意地坐在他旁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长草的石头往脚边小心的一搁。

“什么玩意儿？“

“铁线蕨，又称少女的发丝。“秦涣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一下那嫩绿的，鸟羽一般的叶子，小小的植株轻盈地晃动了起来。他笑了笑，”我带它出来透透气。“

发表完长篇大论后，情绪转换极快……不如说根本没有情绪波动。“怪人。“吴铭点评，也稍微探过去看那棵植物，横看竖看都是普通的草，也伸手戳了一下，”像真的一样。“

“它是真的。这里只有你、我、还有它是真的。“

“其他人呢？“不是说什么全人类的梦境吗。

“若知去路，即可寻往。 “秦涣笑。

正常的一句话，为什么能说出不怀好意的味道？吴铭看了眼弥漫的雾气，闭嘴。但是过会想起来个事，斟酌着开口：“……你真看不见？“

秦涣莫名地转过脸：“问就问，你怕什么？我能把你怎么样？“

吴铭一缩：“怎么样？你能把我做成口粮……“不会变戏法，枪也没在身上，问就是慌得不行。

“为什……“秦涣住嘴，掌心抵住额头，苦笑，”我明白了。直白一点，你活着，益处比死了大。 “

吴铭面无表情比了一个“OK“，接着说：”请问，你这个益处，指对谁的益处？“

“时机到了，你便知道。“微笑。

“我也能变出我想的东西？“

“时机到了，你便知道。“微笑。

“……你是个人形自走智能复读机？“

“活人的事，为什么来问我一个死人呢？自己去寻。“秦涣摇头。

这话，说得相当模糊。这姓秦的到底有什么目的？吴铭只觉得自己是一枚棋子，普通棋子。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不该问的别问。然而……

“那你到底看不看得见？”

“我双目失明，无法看见‘正常人’眼中的世界。不过，有别的方法部分代替视觉，足够了。”秦涣略一抬头，伸手从额头一拽，绸缎顺着发丝滑下来被他拿在手中。他低头沉吟，“我习惯遮住它们。作为眼睛，却不能看清东西。有什么用呢？”

眼睛作为人类交流的“语言”之一，能传达的很多，但于他不适用。眼睛是人体视觉系统的组成之一，能传达情感。而秦涣，他眼睛的功能更接近正常人体的口部，是进食器官。想象一下，人的嘴能像眼睛，有眼神之类的表现……简直恐怖谷优秀实例。但年岁增长，他逐渐想起来时才会注意，已然不在乎。

（草，物理摄人心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飞了）
（上面这个括号是原文件就有的吐槽[ ´_ゝ`]）

盲人眼里的世界，健康的人难以想象，不仅是闭上眼睛那么简单。盲人的眼球感受不到光。吴铭之前揣测，秦涣看起来淡然，是因为上半张脸被遮住，并不如此。摘下绸缎，秦涣闭着眼，多了一分凛然，才是完整体。他笑意不减，眉宇间，初阳下的薄雪挥之不去。

吴铭正奇怪，秦涣毫无预兆地睁开眼。墨绿色的眼瞳，像森林最深处的死水，一条毒蛇隐藏水中，三角蛇头蓄势待发，锁定吴铭所在。

真他妈看不见？这一四目相对把吴铭惊得一抖，他嘀咕着，伸手在那双眼前晃了晃。

秦涣露出为难的神色：“你可知有种东西叫掌风？”

吴铭悻悻然收回手。

“完全可以当我是平均视力的普通人。虽然我们‘看到’的世界不一样。”

“不是，那你这一遮有必要吗？”吴铭不解。

“哦，还有一个原因，”秦涣粲然一笑，“若我控制不好，你会被这双眼吃掉。”

这灿烂的笑容，这阴森可怖的话语，吴铭确信面前的这个人完全无愧于“暴君”这个名号。

“好了，既然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也认真回答，接下来不如切换角色，我问你答。”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从他问的问题里，或多或少也能摸到一些信息。

“最近，现实是否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反常的事……今天赫尔墨斯在古斯塔夫的宴会上来了个突然袭击算吧……你不知道现实的事？”

“你在街上见过幽灵吗？”

“真没见过……”吴铭回想了一下，“还有……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但说无妨。”

吴铭把莉莉丝加上自己的感受一说，“她不太对劲，我说不出来。“

“有趣……有趣，“轻笑。吴铭抬头一看，秦涣正用一种奇异的表情望着他，”人家说不定看上你了。“

吴铭一愣，摸着后脑勺道：“撇开不是人这点，人外貌、家庭条件哪方面不比我好？这个可能不大。“

秦涣蹙眉：“怎么这么想。猎豹盯上羚羊，那也能叫看上。不过……对你这个年龄来说也不难理解。“

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这人怎么回事……“吴铭一窘，想着随便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你不了解现实，我说这些你能听懂？还是你没事干，闲得无聊看戏？“

“二十四小时高强度工作，全年无休，“秦涣说，”到处逛逛，稍微知道些许，还在理解范围内。“

“你去了其他人的梦？那你知道的比我多。”

“不。其他人远不如你清醒。梦，怎样称得上合理？我只能从不明所以的意向当中，提取为数不多的有效信息，剩下部分，可能弗洛伊德会感兴趣，而对我来说全无用处。”

“……”弗洛伊德？那他妈是啥？吴铭茫然。秦涣似乎知道井里的路，但是不能，或者不愿出现在现实中，然而他说过“噩梦会变成现实”，这是不是他的目的？如果噩梦变成现实，他也能出现在现实中？假设是，他应该和刚才的不明生物立场一致，说不通。但，他的话不一定可信。吴铭做出了另一个推测:秦涣这个碎片黏附在他身上，或许与他在井中与众不同的清醒有关。

“走神了？”秦涣猛拍吴铭，“你在为古斯塔夫工作？”

吴铭有意隐瞒自己间谍的身份和目的，含糊不清道：“算是吧。”

谁知秦涣一脸了然：“我明白了。”他不悦道，“模棱两可。暴露了自己不想回答。”

“那我闭嘴？”这人正经起来够严厉。

“有别的选择，”秦涣狡黠一笑，“比如说，刚才的情况，可以这么回应：‘我工作是为了享受，是为了生活，虽然表面为古斯塔夫工作，在精神上，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为自己工作’，诸如此类。”

“……学到了。”吴铭默默记住。

秦涣一脸欣慰：“到此为止。再会。”

吴铭眼皮子立刻开始打架，“合着你能把我随便拽进井来又踢出去？”

笑而不语。

秦涣的脸越来越模糊，眼睛却越来越清晰，以堪称永恒的方式，不知凝视何处。吴铭感觉自己身在水中，飘荡着，他被缓慢的洋流推着远离秦涣，同时也在向那双眼睛坠落：墨绿的，压抑的，深邃又清澈，没有森林，没有死水，没有毒蛇——除了悲伤便一无所有。

“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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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迷茫与退出
正式任职第一天。地点：古斯塔夫集团某个分部。之所以是“某”，是因为这里的员工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窗口封闭，也不知地上地下。

吴铭并未记住途经的分岔口，他并不天赋异禀，但如有必要，也能勉强记住。分部的位置不重要。它不在古斯塔夫对外公布的几个基地之列，因为它研究的非常机密，启动时间甚至早于第一次“天启”。

基地与外界联系不便，一般配置人员采取轮班制，吴铭所属的武装部是每六天休一天，工作期间犯事直接走人。老左再不能继续压榨他了，不管如何，全归另一个名义上的师弟烦恼去。

然而，不妙的是——一进宿舍，抬头就见了之前坐他旁边的那老哥。“哎哟，巧啊。”老哥沿袭上次见面的休闲风格，不修边幅地穿着基地统一配发的服饰。神清气爽，但令人忍俊不禁。制式服装一向与严肃认真挂钩，而此人将外衣披在身上，袖子绕到脖子前打了个结，形似儿童动画中英雄的披风。

“是真巧。”吴铭呵呵一笑，怀疑自己的直觉出了问题。赫尔墨斯还有后招？行事这么明显？也许他们得到的消息，足以抵过潜入的风险。

皮笑肉不笑出现在他脸上都会显得比较嘲讽。那老哥，不说别的，就算演戏，脾气也真好，没看见似的顺着聊，“那天后面排查怎么没看见你啊？我们一大波人全挤在一个地方，可憋死我啦。”

“是吗，我也没看见你。”凶手杀完人还留在原地？即使他就是没走吧，古斯塔夫这都抓不出来，不如原地倒闭，“灯亮的时候就没见着你人了。”

老兄挠头：“我那不是吓了一跳吗，一激灵，钻桌底了。”

吴铭默然。

（算起来距离最后一章写完可能有半年了，今天继续往后写了一千多字。我都不知道怎么写出这么复杂的故事来的QWQ，水平不升，但起码别下降啊）

老兄害羞地一摆手：“憋提了。小兄弟怎么称呼？还是相互之间就叫代号啊？”

“吴铭。”代号和名字都一样，过了四年，想不起原来的名字。

“哪个无哪个名啊？”

“吴就是个姓……铭是……有个偏旁的名……”

“懂了。”老哥点头，“我叫十六夜月，真名儿。”

吴铭再次漠然。信还是不信？

简单交流，相互有点了解。吴铭得知，武装部人少不说，为保证工作人员情绪稳定，要求穿成研究人员混在里面。这条件不合理吧？混在研究人员里，真让研究怎么办？但门都进了，不能空手离开。再说还有任务。紧要关头随机应变就成。

收拾完，吴铭床上一躺，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眼睛闭上之前，他看见十六月夜好像在鼓捣什么，懒怂老哥好像带了个微型计算机，这玩意，明确说过是违禁品，禁止携带，进门前检查过。能带进来，有点水平。不知道组织什么时候虚心学习，发展发展高科技。

梦里，又是熟悉的地点人物。不过这次秦涣好像突然开了窍，穿得像个年轻人：手插口袋，深蓝色的开衫外套，深棕色皮靴，红色的缎带这次只是束着头发，起码看起来更正常了一些。

“秦大爷，你好。”

秦涣一句话拉回主场，“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这种时候一般要开始提条件。吴铭等着。

秦涣大爷似乎有点困惑地一笑：“不感兴趣？”

“感兴趣。”吴铭面无表情。

“我开门见山，”秦涣撇嘴，看样子不太满意，“听好，好消息是，三天后，你所在的地方会出一次‘重大事故’，即那群人眼中的‘重大成果’，这是个机会，不要错过；至于坏消息……”

秦涣一顿，“啪”地躺进一张藤制摇椅。吴铭觉得他接下来的动作应该是掏烟点火，但他只是安分地把胳膊搭在椅背上晃荡：“或许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你看……“

吴铭顺着指的方向一看，白雾翻腾，黑色沼泽一样的墙冒着泡向这边推进。井里的空间很大，先前没有参照物，让人觉得 “是很大，那又如何”。墙一比照才发现，这地方，或者说井，除了立足点，四面八方无穷无尽。

墙的面积越来越大，形成已然贴在脸前的错觉。

“气势很足。“秦涣闲聊一般点评。

不跑？吴铭靠近秦涣，习惯使然，突发事件必须拉上个垫背的。

“跑不了。“

吴铭一愣。

秦涣却厌烦似的挥手，一道短促的蜂鸣，雾气豁开一个口子，远处（或者近处？）的黑墙仍在推进，只是中央以上变为黑色的流沙，以下化做流水，潮汐一般奔涌而来。黑沙入水即溶，各种各样的动物从水中成型，绝尘而来。尘不是尘，是飞扬激荡的流水，迁徙般壮观。

原来那些玩意儿离得还挺远。

“同类何故相残？“兽群放慢速度，缓停，一头巨大的麋鹿抬了抬蹄子，声音好像是它发出的。

同类？吴铭警觉，扭头看秦涣。后者表情如一，似不认同。

他起身摸了摸鹿脖子，解释道：“如果将‘同类‘，理解为人类以外的所有物种，此话不假。 “然后他对鹿说：”小兄弟，这话何不对你直系、旁系亲属，七大姑八大姨讲？别人握刀是杀，自己便‘非我也，兵也’？“

鹿、吴铭：“…………“

秦涣又来一句：“它年龄，比你大个几岁，还小。“

“昨天刚打碎人，今天又在这跟它侃？“

“此者非彼者。那个，和这个，不是同一个体。细致划分，它们之间的联系，可类比同批生产的人造人。说来复杂。“

“对人来说不一样？“

“本应如此，“秦涣抱歉地笑了笑，”它们也会学习。“

“不是人，最多只是几团会变形的东西，长得和人差距不是一般大。就算变个人样，举动相似，会说人话，也改不了本质。镜子上的也是人？“不知为什么，吴铭感到被什么拖拽着向后吸，头顶延伸至腹部也出现了直线分布的酸涩抽痛。但他周围什么也没有。

秦涣还是笑着，“这些单纯愚蠢的东西，若无帮助，成长不能如此之快。其实，利用井摧毁现实世界的建议出自我口。“

“你……你为什么？“吴铭开口指责，却猛然醒悟，此人对自己的立场闭口不言，有意绕开。但不知为何，吴铭莫名信任。

现实到底如何，吴铭不关心，他只知道任务、目标，或者不如说是使命。冷静思考，这些非人的东西说不定能有所帮助。瞬间，在他最擅长的旁观角度中，丑陋不堪的人脸变成自己的了。不是因为轻信，那是因为什么？

“开局前，我按初始设定的意图行动。不过我突然想尝试另种棋路，它将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到时你能明白。“

秦涣对鹿说了几句什么，把它打发走。他离鹿太近，“小朋友”离开的时候，差点没走稳。

姓秦的究竟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吴铭的脑海中，无端充斥轰炸式信息和持续不断的低语：

杀了他杀了它，暗面不应该存在脱离控制的不应该存在人类的敌人敌人敌人敌人敌人敌人学习学习不会思考思考思考思考消灭消灭消灭……

头脑濒临崩溃，想起计算机有关知识，吴铭不由发自内心感叹，自己像个信息过载的中央处理器。

“部分正确。“

杂念消失。回过神，吴铭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扶头，身下还是除了白雾还是白雾，立足方式成谜。

“生物依据能否思考分为两类。人的思考方式，相较之下，差别却不小于生殖隔离。有的人思考，能听到说话的声音，即脑内话语。而有的看到图像。人于是姑且认为，其中包含了思考本质。“

吴铭消化着这番话，秦涣正用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打量他，眼神异常锋利，但他的视线缺乏实感，令人感受不到，这能解释。然而，秦涣却像确实在“看“什么东西，一种吴铭感觉不到，也看不到，但是确实存在的东西。

就像注视着并非此世的彼世。

秦涣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摸着下巴，眯起眼睛，接着问：“那些声音、那些图像，当真来源于人类个体自身吗？“

…………

…………

十六夜月背对吴铭，盘腿坐在铁架床上，光滑的球形计算机放在他身前，靠着墙，投影镜头正对他的瞳孔。无需确认吴铭是否睡熟，计算机的画面只会投射到他的眼里。无外设，输入方式采用视线跟踪，无需担心泄露。

身份认证后，他直接跳转到牢牢记住的IP地址，硕大的2D黑白双蛇杖标志出现，其上两条蛇扭动起来，如游鱼穿出云层，从平面到立体，交错游动到眼前，扫描。这是进入前必须的关卡，一道身份验证程序。

对此他早已习惯，虚拟形象站着不动。下一秒，两条蛇回到原位，标志消失，数据流中兀现一个中规中矩的黑色矩形入口。

线上的会议室和线下并无多大区别，天花板极高，白墙黑长桌，窗明几净蓝天白云，首领这审美，真是传统到了极点。

“嘿，石榴！“一个文字泡啪地出现了，一个无脸粉色线条精灵形象，举着线条魔法棒拍了一下他的头。

“花姐，“现实中的十六月夜摸着头嘿嘿傻笑，内心嫌弃”你离我远点儿，一会佑哥看见又生气了。“

“男人哪有弟弟重要！“

“话可不能这么说……“十六月夜心说老姐啊你可离我远点儿吧。张望了一会，没看到其他人在，略带哭腔地回答，”我真的会被佑哥揍的。“

十六月夜口中的“花姐“是吴铭那天见到的另外一个姑娘，名字是花韭，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龄偏小。他们在神州帝国的同一家福利院长大，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和亲姐弟差不多。离开神州帝国，十六月夜逐渐和其他人断了联系，在阿瓦隆、中立区两处来回奔波，不停换工作，后来收到花韭的邀请，才来赫尔墨斯。仔细想来，这个过程有一丝人为操纵的痕迹。他不停地更换地址，就是为了不被人找到，赫尔墨斯利用了花韭。

不一会，人来齐了。十六月夜认识的不多：首领，从现实复制粘贴来的方脸男，不管何时何地都是正装加白大褂，不同的是虚拟空间没有横飞的唾沫星子。首领身边是新加入的，两人很近。这个人，十六月夜现实中见过一次，她的虚拟形象和现实一样，洁白的光辉，神圣中散发出莫名的欣喜，令人隐隐感到不和谐。花韭旁边一蓝色的发光宝石人就是他口中的“佑哥“。

提起这个人十六月夜就开始犯尴尬，他犹记得那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群惊讶或者激动的人眼中，他，十六月夜，一个男的，举着一束花，面前是另外一个男的，也就是三年前的佑。幸好十六月夜这孩子被摧残长大，脸皮厚，喊出了句”我替我姐“才跑。

一番胡思乱想，会议开始了。讲了什么不需在意，最后发个文件照做就是。现在更重要的是，他打算退出赫尔墨斯。当初加入赫尔墨斯，除了花韭，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认同当时赫尔墨斯所宣扬的理念，人类与生俱来的病症需要治愈。

没错啊，有病就要治。互相欺骗？不择手段换取金钱或者权力？知法犯法，明知不可为而为？第一次天启降临，人短暂地悔悟，后又耽溺于不可重见天日之循环。赫尔墨斯宣称其举起了丧失的神旨，自认将担任使者一职，治愈人生来便有的罪恶。

生来便有的罪恶？那是什么？这三年，十六月夜却在怀疑中度过。后知后觉，醒悟时，补救的机会早已失去。抛开特殊案例，人生来无垢，无罪，沾染上的是世间繁尘。更何况，罪是由谁来裁定的？惩罚量度是否合适？假如本不是纯洁无暇，有什么资格裁定？

赫尔墨斯体量壮大以来，尾大不掉，发展方向已经畸形，不可逆转，上次对古斯塔夫的所作所为，竟寥寥几人反对。那天宴会上身亡的，甚至有一位本不在名单上。

这件事让他退出的决心更加坚定。但首领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绝对不会。

一行大写加粗的字怼到十六月夜脸上：首领问他是否确定退出。

十六月夜朝那边转过头：这次任务结束，我就走。

越过文字，他看到花姐和佑哥在交换意见，其他人动都懒得动一下。他没和他们商量，直接写了申请呈上，惊讶也正常。其他人，早被警告过了，把他当笑话看呢。十六月夜朝着其他人笑笑，想着自己脸上浮现出的，刻意设计的傻缺微笑符号表情：D。

加大的文字又冒了出来：退出赫尔墨斯者，位于公司名下账户注销，资产全部回收。鉴于位置特殊，首领决定将你的个人终端账号一并销毁，今后不得加入其他公司或组织。（此处省略小字协议部分）是否确定？下方两个选项：是、否。

公司发工资在自建平台，全球通用个人终端帐号一删，直接成黑户。退出，就得承担一无所有，净身出户的后果。

性格使然，十六月夜工作之余常游离于灰色地带赚外快，首领老谋深算，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处罚在他看来轻了点，似乎还有后招。

他在心中轻轻地招手，作别赫尔墨斯的云彩。视线落到“是“上几秒后，弹窗关闭。全部人默默望着他。五光十色，除了首领那边黑白分明，气氛沉静得可怕。

首领说：处罚将在本次行动结束后执行，全部后果由你一人承担。会议结束。

十六月夜松了一口气，任务还没结束，整个人轻松不少。他伸了个懒腰，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低头看见终端花姐发来好几条未读信息，一拍脑袋：草，过几天老姐生日。怎么说也得随便意思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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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倒计时与第一步
周四。吴铭昨天到，今天开始工作。十六月夜作为早了那么几天的“前辈”，被武装部部长分配了个带着新人巡逻的导游任务，这货乐得如此，两个人全副武装地端着枪，看着威慑力很大，但头盔下十六月夜的嘴就没闭上过，从中心走到外围，一路上说个不停。

“你这人可真奇怪，”十六月夜安静了几秒，评价道，“我见过的人里，没一个像你。”

“？”你光说不够，还要我附和几句衬托气氛？

他们正站在一个铁网平台上，前后连接的走廊都是亮堂的，左右两边开了盏小灯。漆黑包围平台，十六月夜靠着栏杆网朝下看，感觉像处在极深的地下溶洞。空气里都是低沉的轰鸣，一丝风也没有。

“怎么说呢……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恶意……您就好比说，咱部长看着挺和蔼可亲的吧，啧啧，那是你没见着上次他发火的时候。不过也是，那人玩笑实在是开大了，说什么不好，非拿卖情报开玩笑。还有，我单方面说这么多话。半天了你腔都不搭一句，我说话这么没意思？但我看你也没烦躁的表现嘛。“

“…………来根烟？“

“不了，烟酒不沾，“说着十六月夜挠了挠头，”话说这儿能吸烟？“核心区域禁止明火……那就是非核心区域可以。

吴铭颇为熟练地摸出一个火石打火机，左手夹住烟，点火。

“还真传统。你是上面的人？“地下阿瓦隆的居民习惯用“上面“指代中心区的人。在他们眼中，中心区的人生活质量极低，活在对传统、原生的手工造物的追求中。

“算是吧。“吴铭深吸一口气，烟头的火光更亮了。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就染上吸烟的毛病。你这师傅当得真不负责。摊上这么个人，你也真够背的，这么多人挑个谁不好。哎我跟你说，我闲着没事翻信息库的时候，好巧不巧，挖出了有意思的东西。正因如此，我得以对你师傅的行为，提出一套恰当的解释模型。事先声明我可不是原创啊，这在心理学上……“十六月夜突然住嘴，嗤笑一声，”我就是容易看别人不顺眼，别太在意。“

他又喃喃自语一句：“虽然在背后议论别人也是不该的……“

吴铭默然，就着微弱的火光看青烟袅袅。

休息一会，继续前进，几位白大褂从一扇大铁门里出来，推着罩有白布的推擦肩而过。门口两位同僚向他们点头致意。

即将关闭的门缝，透出了咆哮和惨叫。微弱，但声嘶力竭，难以忽略。多走几步，十六月夜才说：“这片儿工作最难。以前真有病人冒着子弹雨冲出这道门。不可靠消息，那次镇压武装部伤亡率有70%以上。咱现在的部长就是那次事件幸存下来的，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这个。“

“病人？”

“您可算搭腔啦？”十六月夜看他一眼，“没错儿，你看刚那辆车的大小和宽度，装尸体那叫一个浑然天成啊。咱路过的平台下边儿是处理尸体的地方，不知道有什么。那些病人……在进来之前都是你我一样的大好青年，不知道经历了啥，好好的人就变成了尸体或者重病缠身。奇怪吧？这里面没点猫腻，我都不信。”

“…………”

十六月夜不知是习惯了吴铭这态度，还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继续道：“你别四处散布，我就好奇一查，发现那些人生前都签过协议，法律上是自愿协助实验，后果自负。巧的是，那些人的亲属，我还是说受益人吧，不一定有血缘关系。光从个人社交帐号上的动态判断，那些受益人的生活水平自从签了协议之后提高了不少。神奇吧？”

这大概是组织要的东西，吴铭思考。假如秦涣说的可信，三天后他说不定有机会能得到一些资料。但他会明白什么？秦涣的目的？秦涣这个人？暗面？还是……什么是思考？

“哥们……你真的在听吗？”十六月夜相当无奈。

“在。”吴铭条件反射，秒回，遂想起秦涣的扯淡方法论，下意识补充，“我只是想起了……屠宰场。”扯淡会传染吗？他自问。

十六月夜却凝重地沉默了一会：“你这么说……屠宰场以血肉换金钱，基地以金钱换活人。有一套相同的逻辑。这些人，不具备健全的生活自理能力，或智力有缺陷，被当作商品交易；或生活所迫，以命换命。这他妈，妥妥是人体买卖。”

不仅是屠宰场，十六月夜想到了那只取名为“阿尔吉侬”的小白鼠，更加相信自己正确。难道没有人性位置的闭环系统应该继续存在吗？不应该，但这只是古斯塔夫的一部分。难道赫尔墨斯的计划是正确的吗？正确，但方法不对。

自始至终，一旦陷入二者选其一的局面，他总会发现自己不属于任何一方。然而，孤立的个体无法生存在撕裂中间。所以应该有第三个选项，即使没有，也必须创造出来。

两人陷入了各自的思绪中，十六月夜除了讲解一下设施、区域配置没再多说。一天下来，除了吃饭时间都在不停走动。吴铭大致观察了一下，基地食堂人流量不多，稀稀拉拉，可能是因为用餐时间不统一。

大致判断穿白大褂的至少有一百五十人，其中十二个胸前挂了两张以上工作证，其余武装部有九十二人加上后勤人员多多少少有两百人。

进出基地的，只有中心的升降电梯和电梯口附近的电动管道缆车，两者的控制中心在古斯塔夫总部。处理尸体的深渊从中整齐把基地划为两半，通过钢格栅板栈桥连接。出入口附近的中心区域没见到太多研究人员，反而深渊旁边总有一队一队的白大褂。

之前吴铭就奇怪了，外围巡逻的好说，中心区域的武装人员要求得换上轻便的装备，披上白大褂，混在研究人员中间，如有必要，还得帮忙跑个腿。

乍一看，好像给敌方情报工作提供了不少方便，一琢磨，妥妥的暗渡陈仓，中心区域的“基础部”就是个幌子，真研究还得看深渊旁边的“实验部”。武装部的人须先在基础部观察一定时间，两个部的部长评估后，觉得你没问题，才能被分到其他部门，再在各个部门之间轮转。相当于有实习期。

（怎么都第五章了。不过有好消息，今天写了3000字。）

吴铭寻思，三天后出事，那他在出事前没法找出有价值的情报。问十六月夜，他也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过实习期。好了，他就是来打个白工，走个过场。除非……能从混乱里捞到油水。

那件事会不会和赫尔墨斯有关？吴铭看向十六月夜，后者一进门，直奔自己搁置在床上的终端。个人终端上的数据与个人身份信息关联，上传到平台，虽然经过了加密处理，但只要刻意查，也能翻出。

联络若需要保密，会选择更容易进行额外操作的计算机。个人终端本质也是计算机，但由于受到监控必须与个人绑定，不算在此列。

吴铭不知道的是，十六月夜即使使用个人终端，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虽然他现在确实在正常交流，个人终端上方显示对方的身份：佑。

佑：十六啊

十六月夜：在的佑哥

佑：我寻思你也不小了，啥时候找个女朋友，别黏着你姐了，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混出点名头了。不信你去我以前混那片儿问，谁不认识我王天佑？你再这么懒散下去，坐吃山空懂不懂？要是现在你去人才市场，看你这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谁会录用你？

十六月夜脑门冒汗，到底谁粘着谁？你媳妇这个性你还不知道吗？我含辛茹苦养大的白菜就被你个猪头拱了去，占了便宜还他妈得寸进尺。再说，谁搁外面混还用的本名？嫌名字不够洋气是吗？他俩互呛也不是一天两天，十六月夜顾虑他进一步展开话题到相亲，果断回答：佑哥不用担心，我已经心有所属了：D

此话不假，他自己小出租屋里，几乎是全部身家凑起来的一台计算机（配了占据半个房间的水冷）上，保存着他投注了全身心的作品。虽然目前还在优化测试，但十六月夜觉得，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下半生的归宿。

（昨天停电，又写了3000字，突发奇想，要不写多少发多少吧，存稿发完还有存稿x）

没有回复，十六月夜估摸着，对面这是和花韭分享这个好消息去了，遂说：过几天花姐生日，你俩就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去吧。我准备准备撂担子跑路。

说起这个，他回想了一遍提前准备好的十几个假身份，确认了其他账户下存着的电子货币金额，得出在找不到工作的情况下自己至少还能存活两周的结论。这个条件太过宽松了点。根据近几年的了解，首领无疑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针对古斯塔夫的行动，十六月夜推测是因为私仇，毕竟首领以前在古斯塔夫工作的时候，发生过不少冲突。

对此他特意搜查过资料，但结果少得可怜，兴许处理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经过三年工作，十六月夜留了不少赫尔墨斯所作所为的证据，包括但不限于扰乱公共秩序、敲诈勒索、蓄意谋杀。

证据来得太过容易，简直像在请君入瓮。但多次试探证明，赫尔墨斯的确不在意资料披露，态度表里如一。最后，十六月夜不得不手动删除自己散布的诱饵。宽松的态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像位志在杀敌，毫不惜命的狂战士。

猛料少量泄露，在金钱书写规则的中立区如同扔进湖里的小石子，但假如他能全部公布出来呢？不说别的，至少能影响一部分市值吧？神圣联盟和神州帝国时局正动荡，贸易重心落在中心区。在此激起的涟漪不能小看。

有回复了。

佑：那当然了。不过……

不过什么？

佑：我摆明了说吧。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决定会牵扯到你姐，牵扯到我们？

十六月夜一愣，赫尔墨斯本质上还是个盈利为目的的公司，单单为了他一个人亏？不敢想。不，并不是没有认真思考。恰好相反，这种反应也在计划当中。可能存在的纰漏只有他将人物化，不曾考虑情绪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