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真的爱我吗？我想你是不爱的，老师说母爱是伟大的，是无私的，是涓涓细流，是徐徐微风，永远呵护着我。可是你没有给我呵护啊，你给了我斥责、殴打、嘲讽、辱骂。老师说母亲会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老师没说母亲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你叫我听老师的话，可是老师的话我看不到它的正确性。我在语文试卷上面写母爱，写你深夜为我煮面，在我睡着时给我披一件衣服，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过啊，我只能撒谎了，因为我不懂你的爱是怎么体现的，妈妈。

所有人都说父母给予了我们吃穿，我们应该感恩父母，感恩他们的养育之恩和爱。妈妈，我感恩你的养育，当我不感恩你生下我这件事，你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了情感这个能力，从此我会难过，会痛苦，会生不如死。老师说要珍惜别人赠送的东西，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想后半句是对的吧，我给你准备生日礼物的时候，很开心，很高兴。我想你会喜欢我用攒下的钱买的玩具戒指和我画了一个星期的画。

可是你回来之后，告诉我一声谢谢后，又告诉了我你不需要这个戒指。我的画，你也没有好好珍藏，你在看电脑的时候，顺手把它垫在电脑桌前用来吐鸡脚骨头了。妈妈，我的戒指是没有意义的，我的画是没有价值的，我的礼物，是不被你认可的。

那我呢？我是被你认可的吗？

爱是什么呢？如果爱是一个好东西，那么人人都应该因为被爱而感到快乐。妈妈，你是爱我的吗？我因为赌气说离家出走的时候，你说衣服是你买的，我要走就要脱光了走。妈妈，我的消失在你眼里不如几件衣服的消失，我的情绪，也不比你在我身上花的钱重要。那你爱我吗？你爱我，为什么我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我不如衣服，我不如钱，我是不是在你爱的榜单里面，排在最后一个？


那我什么时候，因为你给我爱而快乐呢？
衣服和钱都没有快乐的能力，它们都能得到你的爱，那你如果不给我这一条生命，不让我有快乐的能力，你是不是也会爱我。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弟弟出生了。
刚开始我也很喜欢弟弟，我跟他一起躺在床上，让他把玩我的头发，让他拥抱我最喜欢的小猪枕头娃娃，让他和你跟爸爸睡在一起，我自己去睡一张床。我想，妈妈说她对我和弟弟是一样的爱，那么弟弟得到的母爱应该不多，我可以，给他一些姐姐的爱，让他没那么难过。

可是后来，大家都说妈妈你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有了弟弟就不爱我了。我刚开始觉得他们胡说，后来我觉得，是不是众人的眼睛才是雪亮的呢？你和爸爸会带弟弟出去玩，你们一散步就是几个小时，我想，我好像只和外婆散过步。一次我说不和你们一起去玩，其实是赌气的，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带我一起走，后来你没有。


我站在小区门前的凉茶铺子那里，阿姆阿婆们都问我喜不喜欢弟弟，我说喜欢的，她们又说，爸爸妈妈有了弟弟就不要你了。我相信了，你们睡在一起，又一起散步，是不是我已经和你们不是一家人了？


我很害怕，我等了两个小时，凉茶铺的阿姨给我的一大杯罗汉果凉茶我都喝完了，你们都没回来，我想自己去找你们。穿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车撞了，我被阿姆从马路中间拉回来，阿姆问我怎么这样胆大不小心，我说妈妈他们可能不要我了，可能要有新家了，我要去找他们。

后来你们还是回来了，可是我觉得我们似乎已经不是一家人了，那个和你们在一个家里的我，已经被马路上那辆闪亮亮的汽车撞死了。

我开始觉得，我不爱弟弟也可以了，弟弟有很多的母爱，他不缺我这一点微薄的，长姐的爱。妈妈，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喜欢弟弟了，因为你会给他洗澡，你会喂他吃东西，你会将我送去上兴趣班然后自己和弟弟去玩。弟弟也很讨厌，他在我装满写好的暑假作业里尿了一泡尿，把我最喜欢的许愿瓶砸了个稀碎，还把我的画也撕了个一干二净。

妈妈，你告诉我他还小，我是姐姐要让着他。可是妈妈，你是我的妈妈，你比我大了好多岁，可是我不小心把你的东西摔坏了，你也没有让着我。你拿撑衣杆打我打得好痛，即使撑衣杆都歪了我的骨头也笔挺，你还不许我哭，不许我叫。妈妈，你的爱为什么没让你让着我呢？

[ ・_ゝ・]

[ ´_ゝ`]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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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的我，已经不相信你爱我了。我开始学着写日记，在日记上用我糟糕的词汇量来抒发我内心恶毒又崩溃的想法，刚开始我还挺害怕你会想网上说的那样不尊重我的隐私，偷看我的日记。后来我发现，你根本不在乎。妈妈，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你不在乎我这件事带来的好处，我比那些家长控制欲太强的小孩幸运一些，我拥有一个可以抒发自我的途径。我开始学着你，收回我一次次被伤害的爱，我开始学着你，不去在意这个家。妈妈，后来你说，那一段时间的我很叛逆，很不听话，这是当然的啊，我在你无爱的教养下学会了去爱自己，像一颗被丢在垃圾堆里的苗，挣扎着抓去着恶臭且稀少的尘土，扎根在老鼠和蟑螂的尸体里，崎岖地长大。妈妈，那是我最恣肆也最快乐的时光，我靠着我自己对自己的爱，在这个如垃圾场一样的家里面，抽出了我的第一颗芽。

但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是会在乎你的，妈妈。不然我不会跟你争吵，不会因为你的言语崩溃。垃圾场里的空气是污浊的，这颗苗长得很艰难。妈妈，你不会因为我跟你争吵时候的辱骂而崩溃得在房间里面写满整面墙的怨恨，不会在学校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掉眼泪。如果说伤害是一把双刃剑，握着剑柄的人也会痛，那么我想你的剑柄应该比我的要钝上许多，你对我的辱骂、诋毁、苛责，已经是你抒发压力的一个途径了，你能从中感到快感和成就感，即使剑柄最后用愧疚感来划伤了你的手，你也能毫不在意的跟我说上一句“打是亲骂是爱了”。如果打骂真的是你表达母爱的方式，那全天下正常的母亲都应该为你做代表来忏悔自己无爱的行径。

这篇文章应该算是代发，为我脱离了原生家庭的发小庆祝她的自由。

庆自由。

后来呢？在我跟小杨蹲在路边抽烟喝酒的时候，她扣着变长了的美甲问我后来怎么样了。我也想问，我们的后来呢？我学会了在你面前沉默、装傻、冷嘲热讽，我的身体一节节的抽条长高，甚至可以俯视你了，尽管你依旧会让我跪下来仰视你，用不同的反问句逼我承认错误，然而我抖着小腿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你仰着头看我，眼里隐着一些害怕。从那之后，妈妈，你每次在我面前歇斯底里，大吼大叫，我都会很抽离。我看你发狂发乱地在我面前就尖叫辱骂，看你棕发里夹杂的白发错乱地束缚成一团，看你粽红的脸上皱纹跟斑扭打在一起，腥臭地唾沫星子到处乱飞，整个人狰狞得好似恶鬼。妈妈，你胖了，你矮了，你老了。每当你吼我骂我殴打我的时候，我一看自己白暂细腻的手就开始想笑，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快化成灰了还要挣扎着威胁别人的老怪物，嘶吼着自己嘴里那点不堪入耳的诅咒。妈妈，你这样子真的，很恶心。

但是妈妈，我虽然越来越冷漠和自私，但我依旧没有办法完全摆脱你那离谱的“母爱”。我的脑子一遍遍地在你骂我的时候笑你，我的身体却不住的冷颤和发汗，我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一滴滴往下掉，我甚至发慌得胸闷和反胃。妈妈，我面对你打骂时产生的应激反应，都在告诉我不能完全蜕除你的影响这件事。我这颗垃圾场长出来的烂苗，躲开了有毒的空气和脏乱的环境，但我依旧没办法跟那些温室的花一样，遇到风时摇曳，遇到雨时舒展。我扭曲的枝和叶，捅死了每一只路过的虫子，无论它们是为了啃食还是传粉。妈妈，其实老师说得也有一定道理，父母确实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你教会了我怎么最有力地提防、怀疑、抵触别人的接近，还教会了我神经质地厌恶和嫉妒正常人，我站在阳光底下眯眼看天，真觉得自己身上从垃圾场里带出的晦气污了方圆十里的云。

妈妈，你的爱矛盾又纠结，只有口头效应没有实际行动。我问了很多次，为什么你的爱没能让我这样没能让我那样，仔细想想，我是不是也在把你应该给我的爱物化？你拿我的学费多少来度量你给我的爱，拿一个冰淇淋、几本书、偶尔被满足的愿望来衡量你爱得无私，你把“你想给的”与“母爱”作等号，然后呢，然后我也开始拿“我想要的”与“母爱”作等号。我和你谁都没办法认清楚母爱的本质，如果母爱真的能量化成“我想要的”或“你想给的”，那么你也会多爱一点弟弟吧。你想给他的已经包含了他想要的，而我想要的与你想给的之间只有一点点交集的位置。妈妈，从前我的要求真的很少，我只希望你能珍重我的礼物，看重我的想法，与我友好地交流，但是这都不在“你想给的”这个范围里。妈妈，你的爱，在我身上偏题偏得太远了。

我忍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写满了六本日记了，每次一边写一边哭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的绝望和痛苦凝结成了这细笔芯的墨，别扭地从笔头那里漏出来。我的情绪和想法，都被你日复一日地压抑成了诡异的条状，我没有办法再自如地宣泄，只能抠抠搜搜地一点点滴出来。
妈妈，上次我听到你在跟别人分享你对我的育儿经时，我站在你房间门口发了一会呆。我想我真的好像一种畸形的艺术品——装在瓶子里的猫，我瞪大眼睛贴在玻璃的曲面上表达不适，你却拿着标签去和别人介绍我眼睛富有灵性，得加钱。

妈妈，有时候我还是会怕你的。但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我现在怕的是我以后会变成你那样不可理喻的人。我在镜子吗面前用自己的脸模拟过你生气时候的样子，简直像你像得不可思议。我多害怕你的喜怒无常会通过那一半的血缘关系流到我身上，让我在别人眼里跟你一样癫狂。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脸感到不满意，不是因为它不够漂亮，而是因为它跟你太像了，它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从你身上撕下来的肉，而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