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兵

“这些国旗上的日期是什么意思？”我询问走来的旗兵。

“是国旗悬挂的日子。每一天，在这座最高的旗杆上的国旗都需要更换。每一天，我们都会升起一副全新的国旗，然后在日暮将它放下，留在这座旗库里。”

“也就是说，这里存放着七十三年来每一天升起的国旗？”我看看面前庞大的旗架。国旗们不是叠放，而是整齐地展开挂在墙上，每面旗帜下有一个日期，代表着这面国旗曾有幸悬挂于旗杆上的日子。“这可真不是个小数目。”我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

“有一些被博物馆拿去收藏了。”旗兵指着其中某个空缺。“那些重要的日子需要留念，我们便留下一面国旗作为那一天的见证。其他的，就存放在这里。”

“为什么不用同一面国旗呢？”我问。“而要用如此多一模一样的全新旗帜，难道它们只能使用一天么？”

“不，不是的。请看向那里。”旗兵指着一个方向，我们一同走去。不一会，我意识到，这里的旗帜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个日期……”我看向墙边，一副和之前诸旗别无二致的五星红旗。“这是十三年后的旗帜。”

“是的。”旗兵看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他也扛着一面国旗。“旗库中不止有过去每一天的国旗，还存放着日后每一天升起的旗帜。”

“是预备用来在日后使用的吗？”
“不。”旗兵看着面前的国旗。“它们就是未来历史上，应当在那一天升起的旗帜。”
“未来……”我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一面国旗，那是半个世纪之后的旗帜，能看出来，和如今的国旗有微妙的不同。
“那这里不应该叫做旗库。”我突然理解了为何要在每一天换下国旗的用意。“而是一大片沉默不语的未来预言。这旗帜见证着未来的每一天。”我看向他。

旗兵带着我一路向前，幕墙高耸，上面摆满了一副又一副的国旗。鲜红的旗面上缀着五枚五角星，我的手轻轻抚过这些旗帜，想象着它们如何在几十上百年之后的天地间飘舞。我轻轻嗅，能闻见百年间的沧桑。国旗不会说话，但它的细节仍骄傲地展示着共和国的前进。一副国旗上沾着灰色月壤，一副国旗曾经在聚变电站的上空飘扬。一副国旗上带着弹孔和焦黑，最终仍然屹立，还有一副整整齐齐，却滴滴洒着烈士的鲜血。

我惊叹于这些，自己暗自揣度连缀起来的未来，不知作何言语。我仿佛看见灾祸与战火，却又看见一颗红色新星浴火而生。如同历史上那些困厄的黑夜，终将迎来黎明。

但红旗的河流戛然而止。我突然发现，前方不再有路。一堵灰黑的墙唐突出现在面前，将道路突然截断，成为了终点。我不知所措，看向这面墙之前的几面国旗，它们破损难辨，只剩下几颗五星。
“就到这里吧。”旗兵看着我，举起了他手中的那面国旗。“这里就是我前来的时代。那里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危难，连旗兵也要去扛枪战斗。我误入旗库，拿起了国旗，便来到这时间的角落。其间，为了寻找着我自己那一天的旗帜，我去过许多许多不同的时代。我见过许多人，他们都曾像我一样在自己的时代迷失，却在这里重新找到了方向。”

“不管是什么情况，还是让我去吧。”我看向他。他身处未来，脸上还带着稚嫩。“就算牺牲，我也愿意替你这个旗兵而死。你还要扛起国旗。”

“谢谢您，但不必了。”他就要把手中那面旗帜展开。“在我们的年代，仍还有很多，很多像您这样的人，愿意为了一面旗帜而死。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使命，这使命不能仰赖前辈，不能倚托后人。我是一个旗兵，我为旗而生，我为国而死。”

他扬起旗帜，那面来自于遥远未来的国旗闪着光芒。国旗包裹中他不见踪影，只留下旗帜落在地上。

我颤抖着手，将那面国旗挂在墙上的空缺处。再见了，旗兵，我能做的，就是努力活到你所在的未来，陪你继续战斗。倏然间，道路竟突然开辟，那堵坚壁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延伸下去，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那国旗的长河又在未来延伸下去，通向无尽的远方。

我抚摸着，那面带着他前来又离去的国旗，上面的血迹仍旧湿润。我终于明白，在那重新开辟的未来，旗兵已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将爱国者的热血，化作无尽岁月中，一副最鲜艳的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