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门池旁的大树终于在这个冬天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
那棵大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从水门池被命名，有人迁居此地时，它就是一棵大树了。
所以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活了多久。
这个冬天，它终于永远离开了水门区的人们。
很快，就有人把这棵树砍掉，在水门池旁原来大树的位置用这棵大树建起了木栈桥。慢慢地，大家都忘了那棵所有人都曾乘过凉的大树。
人们在用大树做的木栈桥上走过，散着步，讲着过去的故事。栈桥嘎吱嘎吱地响着，似乎在回应着人们的回忆。


“你们知道吗？那时候你们还很小，就在那，那个栈桥看到了吗？就是那，那里曾经有着好大的一棵树，十来个人都抱不过来哦。你们就在那棵树下玩，爬到树上，坐在枝桠上，听我的父亲，也就是你们的太爷爷讲故事。当时，咱们区的人啊，有了事儿就到这棵树下开会，可惜你们现在都不记得啦……现在这棵树，就被做成了这栈桥，还在陪着我们这群老人啊！”

栈桥嘎吱嘎吱地响，大树的灵魂在听呐，听孩子们的嬉笑，老人们的回忆和水门池水流的哗哗声。

城里有个众所周知的傀儡师。
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知道傀儡师的名字，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傀儡师本人。
那些足够幸运见到傀儡师的人们总是将傀儡师描述成一个神秘又神秘的人，感慨傀儡师的牵丝傀儡戏实在是神乎其技，天下一绝。
于是所有人都想去看一看傀儡师，看看傀儡师的傀儡戏。

但是突然有一天，关于傀儡师的口风又变了。

在那个时间段见过傀儡师的人都说傀儡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个怪物。
这段时间里见到傀儡师的人可真是既幸运又不幸运了。他们见到傀儡师的那一刻既着急跑路，又想多看傀儡师两眼。
因为这个被反复传言的傀儡师是个美女。不是一般的美女，是看过一眼就会想在看两眼的绝世美女。
大家看过了后却都心照不宣地保密，直到有一个孩子打破了传统。
“爸爸！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傀儡师？”
“傀儡师？你见过她了？！”
“对呀对呀，是个好漂亮的姐姐，还给了我一颗糖因为我看了她的傀儡戏！可好看啦！”
这个孩子的父亲终于明白了那个著名童话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于是所有的传说都不作数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一睹傀儡师的芳容。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尾了，为了让它更传统：
在所有的误会都消解之后，所有人都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留在桌上的便条
1、这里是家，记得每晚都要回来。
2、要早点回家，妈妈总把饭做好了，不能让妈妈失望。
3、爸爸不会回家的，所以爸爸绝对不会在家里。
4、妈妈希望爸爸也能回到家里和我们一起吃饭。
5、爸爸一定会回家的。
6、不要超过晚上七点回家，也不要早于早上八点离开家，因为妈妈想多和我呆一会儿。
7、妈妈一直在家。
8、家里没有养宠物，以后也不可以养，因为妈妈不喜欢，看见猫狗要赶出去。
9、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想回家，我想找到妈妈......
妈妈，妈妈在哪里？
我的家又在哪里？

朱楼梦醒泪阑干，文苑兴尽意渐衰。
自觉已是书中人，抚掌轻叹怜闺才

云笙一睁眼就看见祁燕吊儿郎当的笑容。他这样笑，云笙就知道自己准没好事。
“师父你醒啦！”祁燕笑嘻嘻地看着她，“我有办法让师父站起来，但是......”他靠近云笙的耳朵，低语道，“但是师父要乖乖地任我处置。”
“不要。”云笙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就像在拒绝一个孩子的无理请求一样。
“连这么有诱惑力的条件都拒绝了啊。”祁燕一脸欠揍的表情，“但是你没得选。”
“这样啊……”云笙撑着头，“我没得选，就没得选呗。”
祁燕愣住了，他本来以为云笙会很严厉的拒绝他，批评他，结果居然默认了他。
这真的是他的师父吗？
“你纵容我！？”
“还真是乘人之危。”云笙看了看自己被锁住的双手，“在我这个废人身上动这种心思未免太浪费手段了。”
“不浪费，至少达到了我的目的。”
“不用这种幼稚的伎俩也可以达到你的目的。”
“我不信。”祁燕满脸质疑，“你真的知道我的心思吗？”
云笙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瞥向窗外。
“你快跑。”看了很久才说出这一句话。
“跑什么？”
“刺客，快跑。”云笙掏出罗盘。
“我跑了你怎么办？”祁燕抽出剑，“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好好保护师父了！”
云笙没有理睬他，径自展开了障壁，将翻进来的刺客挡住。她咬破了手指，把血滴在金色的罗盘上。
“坎字，水道。”云笙默念咒语，解决了他们的首领。祁燕转身讶异地看着她。
“水灵，剩下的赶紧解决掉吧。”
“师父你还是不信任我！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祁燕拿剑指着云笙，正准备收回障壁的云笙愣住了。她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收会。
“你拒绝我？原来你没对我动过心思，原来你还是不知道我的心思！”祁燕撕破了障壁，把剑抵在云笙脖子上。
但是云笙不为所动。
“因为太知道你要什么了，因为对你的心思太沉了，所以才会把你拒之门外。”云笙抬头看着一脸阴沉的祁燕，“你没有办法忍受真实的我的。”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不接受真实的师父？”祁燕更生气了，“不过是你的另一个借口罢了！”
“你知道那天为什么你会把秦叶杀掉吗？你本不会做出那种愚蠢的行为的，但是你做了。”
“那是为了你啊！为了得到你啊！”祁燕疯狂地喊叫着，“我忍受不了别的女人追求我，我只要师父你这样追求我！”
云笙点点头，“因为我利用了你，我只不过稍稍挑拨了你对她的讨厌，就可以达到我借刀杀人的目的。”
“可笑至极！”祁燕露出了病态的笑，“我不信你会这样利用我！你大可以自己动手。”
“我不会亲自动手，因为我发过誓。”云笙又摇摇头，“绝不伤害与家族有关的人。”
“你要怎么证明你真的对我用情至深？”祁燕拿出一小瓶麻药，尽数倒在一杯茶里，“我告诉你，我在茶里下了药。师父若是对我真的动了心思，就乖乖地在我手里喝了这杯茶，若是师父拒绝，”他眯起眼睛，又是耳语，“那后面的事情师父就不要再怪我手下无情。”
云笙看着他手里的那盏茶，眼神复杂了很多，似乎多了一丝期待和渴求。
她没有拒绝，任由祁燕抬起她的下巴把掺了麻药的茶一口一口地喂给她。
“你满意吗？”云笙的语气里多了讨好的口吻，“我借你的手把我的亲族杀害，一个一个拔除喜欢你的女孩，任由你摆布，现在终于可以让你的眼里只有我，可以用这种方式占有你，纵容你喂我下了药的茶。我做了这么多，你会满意吗？”
祁燕手一抖，茶盏碎在了地上。没想到师父竟然比自己还过分，现在到底是谁掌控了谁？还是她被下了药后无所顾忌的胡言乱语？
“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我对你没有感觉，你觉得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云笙的语气里又带着一丝疯狂，“可是我的眼里只有你，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喜欢你，我该怎么对你说？我浅尝了禁忌之果，而后就无法收场了。这就是真实的我，你能忍受吗？你满意了吗？我们是一样的人！”云笙克制着眩晕和恶心，使劲压制着麻药的药效。
她扑倒在祁燕怀里，神志不清地不顾一切扯下最后那一层掩盖这段禁忌之恋的薄纱，“阿燕，我喜欢你，抱抱我。”
祁燕不知所措，他曾在众人面前对她告过白，那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样虚弱不堪。他抱住了她，“睡一会儿吧，我不是小孩子了，能抱住师父的。”
他看着云笙没有血色的嘴唇和脸庞，她微睁的双眼，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吻上了她。
大概过了很久，祁燕才放开她。云笙喘不过气来，不顾身体的反对，强行睁大了眼睛看着祁燕。
“阿燕你......”云笙慌慌张张，“你当真对我有了这样深的心思。”
“不许反悔。”祁燕拽住限制了云笙行动的铁链，将她又拉进自己怀里。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把这些都告诉他，真的是对的吗？她不该对祁燕有非分之想，她甚至想过假若自己能嫁人就一定要坐上他来接亲的花轿。可是这所有的感情其实都是错误的。
这是经书里，是所有人羞于启齿，耻于落笔的，只存在于市井话本里的禁忌。
可是明明大家都没说什么，明明他已经当众说过喜欢自己。
她向祁燕发出了明显带有警告意味的通灵信号，“放开我。”
祁燕松开抱着她的手，“还是拒绝我？还是有话要说？”
“我有话要说。”云笙幽幽地看着祁燕，“我不会反悔，也不会拒绝你，可是我问你，无妄的后半句卦辞是什么？”
“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意思？”
“背离正道者必将祸患无穷，不利于有所前往。”祁燕发现云笙的神色严肃起来，也不由得正色，“师父有何教诲？”
“我们走在正道上吗？”
“不再又怎么样？我也许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才活着的！”
“我们践踏了禁区，越走越偏，可是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你在担心什么？”
“方才占了一卦，天雷无妄，六爻不动，本卦卦象。”云笙皱着眉头，“会招致祸害。”
“难道连互通心意都会有难吗？”祁燕狐疑地看着云笙，“还是，这是另一种反悔的花样？”
“我把你拴在这里，把你锁在我身边就是为了防止你拒绝我，那么如果你要反悔，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云笙摇摇头，闭上了眼睛，“让我睡一会儿吧，好好厘清自己的头绪。”
“你现在想要逃避我对你的感情？”祁燕拿起剑刺向云笙的心口，“不可能！”
躺在云笙心头的蛊虫受惊，狠狠地咬了一口。
“痛吗？痛就最好接纳我！”祁燕最后喊了一句，就瘫倒在地上。
云笙没有答话，手搭在没有知觉的腿上，因为穿心之刑，她的下半身才瘫痪，她才成了半个废人。可是会好的，她会一点一点地恢复，重新站起来承担所有的一切。现在祁燕的一剑让她彻底没了希望。

他说她拒绝他，这是云笙听过最可笑也是最痛心的话了。
“你说我拒绝你？”云笙不顾疼痛质问着祁燕，“我拒绝你？！”
“难道不是？”祁燕反问，“你以占卜为由，警告我，说这是一条禁忌之路，难道不是？”
“我只是在杞人忧天罢了，你竟这样猜疑我？”云笙咳了两声，用手捂住胸口，“你不信我，可叹我们两人一个疯癫，一个痴傻，最终竟是疯子猜疑痴儿。你在襁褓之中就拜了我为师，那年我才十五，大好的青春就只放在你身上！把你抱了这么大，到头来你却猜疑我。”她仰头看着天花板，晶莹的泪珠滚落脸颊，突然又笑几声，随后便是长叹，止不住的叹息。
“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的啊，师父。”祁燕挪到云笙跟前，跪在地上，“我上学时带回来的女同学送我的生日贺卡，你撕碎了，送我的笔，你摔断了，还告诫过我不要和女生走太近，后来去学校做了数学老师，女学生送我的花束你背着我扔了。我知道师父你想要的是我眼里只有你，所以我就变得为你疯狂，我是那个疯子，因为这是你想要的我！”祁燕勾起嘴唇一笑，“我终于变成了师父想要的阿燕，可是师父你呢？你心里却只装着工作和职责，没有了我！”
云笙愣了愣，这傻孩子，竟把这些事全部放在了心上？
她假装自己心里只装着工作和职责，因为她害怕被别人知晓这一段禁忌的感情，但是自从祁燕在众人面前不顾一切地对她说喜欢之后，她开始重视这段情感。
可现在，却两败俱伤。

云笙两眼一黑，急火攻心，喷出一滩血，溅到祁燕身上。
“阿燕啊......我们，都干了些什么？”这是她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
“师父！”看到云笙昏迷，祁燕下意识地扑过去抱住她，“师父，你怎么了？醒过来啊！”
祁燕摸了摸云笙的额头，滚烫。他慌了。谁能想到她现在旧疾复发呢？
他眼中又闪过一丝满足，不过也正好，如果不是这样，他恐怕压制不住她。祁燕扶她躺下，掏出云笙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一粒丸药喂她服下。
“你这样残破的身体，又该怎么承受我的疯癫啊，师父。”祁燕轻轻地叹息，“你自称痴儿，果真痴啊，毫无防备地在我面前倒下，也不怕我对你下手。”

云笙的梦境向来颠倒迷离，怨灵恶鬼都曾出现。
这次又会是什么呢？梦中的她强撑着自己疼痛的头，拖着无力的双腿向前方走去，眯着眼睛看前面来者是谁。
玄武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她本能般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师父。
“子清，为师终于走进了你的梦里。”玄武低头看她，“这么多年，幸苦你了。”
“师父哪里的话，子清不幸苦。”云笙抬头看着玄武，“师父前来，有何教诲？”
“阿燕那孩子，想必很难带吧。”玄武轻飘飘地说，“你还记得为他取的字吗？”
“取的是含章二字，我不曾忘。”
“那他有做到吗？”
“师父！”云笙震惊地看着玄武，却说不出一个字。
“看你这表情，就是没有了。”玄武笑笑，“此事与你无关，不必害怕。”
这种事情，能让他知道吗？云笙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玄武的眼睛。

“子清，你看着我。”玄武命令道。
“师父......”云笙抬头，疑惧地看着玄武，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你好好看看这个。”玄武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云笙，云笙接过书信，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致吾徒玄武：
我今将小女云笙托付于你，有一事切记切记！祁家幺儿与其有一段情缘，无论发生什么，切莫干涉，虽为孽缘，此为天命，不可违逆。
若祁家幺儿稍稍出格，请将此信交与阿笙，教其莫怪，暂且忍耐，虽不能修成正果，终将厮守。务必如此！十万要紧！
云阳

是父亲交给师父的信，云笙看到署名，心里一惊，这都已经算到了吗？
“看完了？”玄武拿回云笙手中的信，“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子清知晓了。”云笙给玄武行了一个大礼，“子清谢过师父。”
“为师去了，你多保重。”玄武向她点点头，“毕竟这样残破的身体，怎么才能承受住我家幺儿的疯癫呢？”随后他就转身离开。
“师父！”云笙吃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向玄武跑去，想要追上他，“师父！我还有一惑未解！”
“自然都会有解，等待即可。”玄武没有回头，一边向前走一边回答。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呀！师父！”云笙哭哭啼啼地追着玄武，”不要丢下子清一个人！”
玄武叹了口气，”别追了，没有用的。”他仍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
梦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能感觉到有人偷窥了她的梦，像是祁燕的气味。
祁燕的确看到了所有，恨得咬牙切齿。
“原来你心里一直有我爹，之前的话都是编的吧？”他自言自语，手里浮现出红线，但又看到云笙苍白的脸和痛苦的神情又舍不得下手。
“小燕郎，我叹呐！”祁燕听到一声鬼戏，又看向云笙。师父她发烧还会说梦话，梦话还是鬼戏，还如此有力，悲怆。
“我叹你离家万里，不闻归期，无有家书，留下我这指腹为婚的空念你！你讲，你今日还家，我却白衣裹身，空祭风灵！韶华已负，青春不再！”

祁燕一愣，自己听她唱了那么多年的鬼戏，都没注意到祭品的心上人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虽然人祭之事被摆平，但是鬼戏还是每年都会开唱，每年都是她唱。人祭的事还是师父挺身而出替他挡下罪责。
现在真的该追问她的梦境吗？他不是没有心的人，他看着虚弱不堪的她，心也会痛。
“不要离开我啊……”云笙嗫嚅着，“求求你们，不要抛弃我啊……”
祁燕刚刚软下来的脸色又变得铁青，果然她心里还是想着爹。
他又潜进她的梦里，发现这是她的梦魇。
曾经大家都鼓励她，都说自己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可是后来，他们一个个离去，从兄弟姐妹开始，她身后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摇摇头，叹了口气后大步流星地离开，包括他。
“我不会抛下师父一个人的，我会一直站在师父身边，就算所有人都已经离开！”祁燕暗暗发誓，看向云笙的眼神又变得柔和。
原来残破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灵。
她心里还是没有安全感，觉得所有人都会抛弃她。
那些人的话语残忍而冰冷，但最叫他震惊的是最伤害她的居然是自己。
刚才，他真的过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