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抬起头看我，我的手就只好滑到他腰部和本来就在那边的另一只手汇合。接下来他会笑一笑，那种了然地表达“真有你的”和“然而，我无所谓”的笑，每次他这样做我都有想亲他的冲动，用舌头好好数一数那满口尖牙的具体数量。

“你这是打击报复。”他故意在浴缸里抻腿，向后挤我：“明明也见过妈妈了，总该明白我和她不是一个人了吧？怎么又把她毁了你的故事这件事算到我头上呢？”

他没说不同意我写，这就是我现在写出这些的理由。诚然，他会看着我写，并提出他的意见。比如现在他就说我的故事写的很烂，居然起承转合的起都不要了，直接写合。他故事写的比较多，我决定参考他的意见。也就是说，下面我会先写我和他故事的开头。

[ ﾟ∀ﾟ]

人和人的相遇一定可以找到一个确定的时间点，比如说流淌着浓稠光线的午后、三月二十四日十五点三十七分、昨天上的第一节课开始之类的，无所谓具体表述，只要能在时间轴上有所存在就行。

然而我和他的相遇并非如此，涉及到更上一层的概念……哦，他说我不能这么写，没有人想在开头就看到一堆形而上的名词解释。“你直接写在沙滩上碰到我时的样子就行了，妈妈开枪崩了自己后发生的事。”

就像这样。哈，流淌着浓稠光线的午后？怪异的表述，我喜欢。那我们的相遇就发生在如此的一个午后好了，虽然当时一切都是狼藉而混乱的，说不定天气系统都没有开始运作？谁知道呢，我那会儿才被那家伙丢给他，楚楚可怜地窝在白沙中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就有个暴怒的谁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我拎起来掐住掐住了我的脖子——

就像现在这样吗？

要玩窒息play的话，建议下手再重点。

“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我叹息，虚虚环着他漂亮脖颈的手松开向后伸，把他搂进怀里，闻其身上的荷叶香气：“把这篇故事的绝大部分交给我写好吗？这是我写给你的故事。”

他在我胸前隔着衣服咬了一口，可能以为我隔绝了感官察觉不到。其实我知道，我是他的钝感层，他却是我的敏感点。

忘记说了，刚刚有一段是他写的。他把叙事权收回去了片刻。

叙写故事本就是他的能力，我能够使用是因为他把权限分享给了我。这里他再次提出异议，“那是妈妈做的事情，你搞清楚好不好？”

我说，你也没有把我们的过去搞得很清楚。那件事情在现实的时间线上必然不是午后，而是有梦的夜晚。梦里的时间我们也不确定是下午，仅能肯定是个白天。我从我一团糟的故事里赶来，见到了从沙滩上的列车跳出来的她。

妈妈。写清楚你那时见到的是妈妈行不？我和她哪里一样了？她是女孩子，我没有性别；她带着所有快乐的记忆走了，而我留在……

留在我身边。我又搂他更紧一些，轻轻地在他耳边许诺：“我会把这个故事写完的，会把你留下来的。”他尖利的鸟爪扎进我背部倒扣着肌肉，我知道他只是太害怕了。

我和他“第一次”相遇时他就是害怕的，固然，我的脾气也不好，所以没有对他的情绪起到什么积极作用。“妈妈”在我面前承认了我所见的惨状都是她所为，承载着记忆的列车被烧到只剩框架，居民自然也没有好下场，在我的世界里，她把那些她过去的影子们全部杀死了。五个。

然后她就在我面前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枪，遗言是“剩下的东西都交给你了，随便处置吧。”我便是如此唐突地拥有了这么一堆责任，而在这之前，我仅仅是一个故事被创作者写进死胡同的角色。因此，我实在做不出什么更好的反应，只是走近她的尸体，从中把他拎了起来。

害不害臊，把一个在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拎起来凶。

我承认我不该那么暴躁地对你，但你攻击性可一点都不弱。伸爪就是挠我，抓下来的设定衍生成了B。

“那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他说，随后的话被我把嘴捏上堵住了，是“没我你哪来这么好的帮手”。现在就算是有人“呜呜”叫嚣我也不打算松手，谁叫他出于情绪不稳和自我厌恶咬碎了玻璃瓶还自焚，我在用叙事的权限把他受伤的事实抹除。这件事他自己也做得到，但他不会去做。他嘴唇流血时问我是不是不知道他有多讨厌自己，我想我知道，可我还是不能让他伤害他本身。

“那么，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又是这个问题，他问过我许多遍。在情绪崩溃的时刻问，在嬉皮笑脸的时刻问，在我搂着他两人躺在这理论上是给单人使用的吊床上安静沉没于夜色中时问。我在写一个目的是将他留在我身边的故事，他却问我为什么不杀了他。

嘿，别延伸太多好吗？我只是看你写到把我拎起来那一刻，所以代表读者问出这个问题罢了。你瞧，你那时又不爱我，你还觉得我就是妈妈，而妈妈写砸了你的故事还把烂摊子们甩给你，你真是有一百万个理由杀死我。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因为，”我说给他听，也写在这里。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怜。

他沉默片刻，又撑着我的胸坐起来，腰部力量的猛然加重不出意料地让吊床的固定钉发出呻吟。我没阻止他，鉴于我有把握抱着他平安落地。而他的自尊也需要维护，纵然那方法是企图伤到我。“那你真是蠢死了，我才不可怜。”

他现在给自己定下的元素之一是鸟，我很喜欢。他适合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里带些极力掩饰的颤声就更可爱了。我说好，你不可怜，是我觉得你可怜。

他还是认为不行，我不能是因为觉得他可怜才放过他。我放过他的理由应该是那时我心如乱麻，着急去处理现实中的事情，所以就把他丢下了，后来更是到好久之后才想起他。我按他说的这样写，可这和我觉得他可怜真的矛盾吗。

现实是一首童话诗。小黑狗屏息跳进金色的阳台，全身都镀上色彩，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从此就是一只金色的小狗，它是金色的小黑狗。这和小黑狗把牙齿和指爪磨尖磨利又踩着高跷佯装长大一个道理，它并不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金色大狗，而是一只可笑滑稽的小黑狗。

写到这里，我不免停了下来。我说一定要用“可笑滑稽”这个词吗？他说当然，用隐喻写现实生活不来点黑色幽默，惨淡的真相永远不会透露出来。“回忆那时的事情让你很难受么？”我扭头去看他紫色打底红色细环纹点缀的双眼，他左手在嘴角两端各上滑一下画抽象的笑容，念叨一句“明知故问”。所以我本想不写这边，然而他又说别，那样故事就不完整了。

“我难受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我活该。”这话也是他经常说给我听的，完全是用来绑架我的说辞……先写故事吧。这般打扮的小黑狗趴在公寓的窗口狺狺吠叫着，威胁着窗外的影子走开。它期待着这样的伪装能够奏效，可仅是让影子发了笑。影子笑的时候，窗户便显得脆弱而阴暗。影子说，小黑狗，我知道是你，快开门让我进去，我是你朋友的影子呀！我和她一起创造了你，你的颜色都来自于我，你怎么能不开门呢！

我不是小黑狗，我是一只金色的大狗！小黑狗说，而且，朋友她已经不想再让你做她的影子，我们从和你一起住的地方搬出来前就说清楚这件事了！我不会给你开门的，看在你曾经参与了创造我的份上，请回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门外安静了片刻，窗户外的阴影消失不见。小黑狗刚刚放松下来，就看见门弯成了一张富有个性的弓，在弓弦的那侧便是愤怒的影子，他一次次冲击着门，不断把恐怖的阴影塞入小黑狗的眼睛：“你不给我开门？我可是影子！创造你的影子！你好大的胆子，帮着她一起对付我，该死的坏狗……！”

小黑狗害怕极了。如果它永远只是一只小黑狗，它能做的只剩下缩在角落中哭泣，惊恐地担心门弓是否会真的断裂。不过他已经决心要成为一只金色的大狗了，所以，小黑狗迈着颤抖的步子，全力拉扯来屋中的桌子抵住了门。然后它叼起刀，一直睁着眼睛捱到影子这次放弃。

真不行。他说，这故事写的真不行，你还是多写写我们俩间的事情吧。

我和他一起在吊篮里窝着。他不喜欢光，所以特意用吸光布把框架完全遮起来了，只留了一个敞口。当只有他自己在这里的时候，这唯一的光源也是可以从内拉下帘子遮蔽的。不过，现在我的腿从这里伸出去了，所以他要么接受亮度的存在，要么埋头在我怀里。

我现在压根就动不了好吗？哪有什么选择。他说，或者不是说，在我和他之间的精神链接中传递消息，本质上是一种自言自语。出于某些他认为以后写清楚会更好的原因，他此刻是全身瘫痪的状态，检阅着我给他写的故事。而面对以上描述，他的评价为：哥，你写东西太矫情了。

看得出来，你想引发读者对我的同情。你在努力地叙写我的无助、恐慌等情绪唤起共鸣，可这完全是徒劳的。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在最初才没有那么多的复杂变化，你忙着处理现实的事情，把我忘了。我留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独自哭泣，翻找着她留下来的记忆。于是被大海埋葬的沙漠成了我的住所，而幻惑的气泡折射出世界。

我无言以对。确实是这样的，我那时几乎没有管过他，直到他把我拽进故事中去。

这两天有事，明晚不出意外恢复更新

在那个故事中，他把自己叫做灯蒙，谐音自单词demon的名字。而我叫做离生，“去死”的另外一种说法。我不喜欢这样的名字，可作为被强行拽进故事里的人，我没有发言权。提线木偶看到了握在另一个木偶手中的线，它还把自己缠得一团糟。于是我想，留下来救救他吧。

哈？我还以为是因为当时我很强你逃不出去呢，结果居然是你圣母，真没意思。

“你想让我救你的。”我伸手帮他把眼睛遮上，他不喜欢光，在忍受和依靠我之间只能选择其一。他的自尊不允许他依靠我，没关系，我不会让他痛苦。“我知道你想让我救你，你被动的话就我主动好了。”

完全是胡扯。无光之后，他果然放松多了。即便身体不能动，我和他相连的精神部分也能感到稍微的松弛，在脑中听到的他的想法，好像也沾上困意。完全是胡扯……你留下来是想除掉我……你埋伏在我身边隐藏身份……为了杀死我……

他说的是那个故事的设定。灯蒙是个擅长玩幻想游戏的小孩，创建了许多局游戏却始终要把陪伴自己的玩伴们杀死，达成悲惨的结局。离生是他上一局游戏的受害者，被他杀死了家人朋友后想办法潜伏到了这局游戏中，目的便是假意辅佐，趁机杀死灯蒙。

……结果到现在都没写完。唔，不行，我要睡着了，你还是把手拿下来吧。过程倒是有设想过很多啦，甚至考虑过游戏读档那样的设置，让灯蒙一遍遍回溯游戏而只有他和离生保留记忆折磨离生的精神取乐；把离生在上一局游戏中的家人朋友拽进来站在对立面，让离生亲手杀死他们；离生悄悄告诉了这局游戏角色中灯蒙的真相，灯蒙却伪装地太好了以至于没有谁相信……哪个过程写出来都不算太无聊吧？不过，结局却始终定不下来。让灯蒙被离生杀死？离生疯掉？灯蒙玩腻了，又开了一局游戏？

“相爱怎么样呢？”

Y就应该给你也做个精神鉴定。他手指颤着，看起来是知觉在缓慢恢复。你讲话可比我疯多了。

我不疯，他也不疯。我和他其实几乎算得上没有差别，彼此都了解对方、隐瞒对方、试探对方。我们是同一个人的表里写照，继承了相同的记忆。那么相爱对我们来说，完全是不可能的吗？

“滑坡谬误且因果不一。”他已经恢复了，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否定的词汇被凌厉的风带走。我故意骑得很快，他下意识地搂紧我，和我把房间空调温度调得过低他本能地往我怀里缩一样令人心情愉悦。我照顾了七八年的小孩不愿长大，伶牙俐齿的本事倒是日益增进。他详细拆解着我的观点：“首先，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可能爱上你，也没有说过你不可能爱上我。我只是说我对'爱'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什么是爱？爱有几种？如何衡量？我们连第一个问题都答不出来，怎么就直接扣帽子说我认为我们不可能相爱呢？其次，同一个人就意味着我们会相爱吗？这世界上不爱自己的人多了去了，有的人甚至这辈子都不思考这个问题。”

我说你说的很对，可这是否你将“爱”这个概念诉诸荒谬？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用理性量化，你看的动画片里都说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逻辑的武器。你先入为主地不相信爱，于是才会有这些问题。接着我就被他教训了，在故事中写这么多议论内容是大忌，一切必须以情节为优先。

按我和他共处的经历发展，接下来是他自己搁置了那个故事，把我们都从中释放出来。我在海平面上望着海底的他，散落的黑发在水中铺成被摧残过的败花。海浪盖过，水下的一切都模糊不清，纵然他完全是平躺在那里看我，印象最深刻的也仅有鲜红的眼睛。

那是灯蒙的外貌，也是我起初故事中兄弟的外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一直对他搁置不管，他求救了，很久以前就求救了，可从来没有谁来找他。于是他才会放弃掉过去让我承担，兀自躲在最里面，带着一身无法愈合的伤泡咸水。

“你就非要说我和妈妈是一回事……”他不阻止我写，却要强调所谓事实：“喂，有人在看的话一定注意了！大哥说的才不对呢，我不觉得疼，也根本不在意！我所经历一切不过我倒霉我活该而已，同情的都是傻子好吧？”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样想，但在我看来他所强调的内容完全是反面。他最初选择的形象是我兄弟的，是想要家人的关爱保护，故事中灯蒙也给离生安排了失去家人的故事线，所以我想到这件事后做的选择是落进海里，把不习惯被拥抱的他湿漉漉地抱上沙滩。

没有谁觉得小黑狗的样子不对劲，明明它现在一身过于耀眼了的金毛，还踩在摇摇欲坠的高跷上。但周围的伙伴们只是看了它一眼，然后欣慰地说，哎呀，你长大了啊。

是的，我长大了。小黑狗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它放了学后必须警惕地快速回到和朋友的家。警惕是因为要躲着影子，暗处的存在自从上次吃瘪仍然不肯放弃，如果小黑狗放松了一点点，它或许就会冷不丁地冒出来，胁迫朋友归属于它。快速则因为今天的作业很多，抓紧完成的话，它和朋友就能早点休息。它们现在住的地方很小，仅有一个卧室和同时作为客厅的厨房。小黑狗虽然长大了，却还是得和朋友挤一张床。

不过，只要是和朋友在一起就好了。写着作业的小黑狗，想起在大房子里住着时影子和朋友的争吵。那两个千真万确长大了的存在，拿着刀互相威胁。朋友说我要走！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离开！很久没哭的小黑狗被朋友这句话吓哭了，差点把录音笔都咬碎掉。毕竟，它一直都是朋友在照顾，虽然朋友之前也曾把它独自丢掉过，但它好像在那时是做错了些什么，比如总是呜呜地哭，惹人心烦。只要它认错改正，朋友就会把它找回来。然而朋友和影子的吵架，小黑狗错在哪里呢？它好担心自己想不出来，想不出来就改不掉，那朋友就真的会放弃它了。影子对在小黑狗之前和别人创造出的大黑狗都很不好，朋友不要它的话，那它是不是会比大黑狗还要可怜？由此可见，没有长大的小黑狗很傻很傻，哭了的话，录音笔里有价值的争吵便完全被无意义的泪水盖掉了。

小黑狗的作业写完了，朋友还没有回来。它洗了澡，看了一会儿书，爬进冰凉的被窝里将其暖热。朋友还没有回来，因为她要给更好的生活打工。小黑狗理解这一点，穿着高跷乖乖地睡觉。它没有吃晚饭的概念，独食是可耻的。倒也不饿，只要朋友回来的时候能摸一摸它金色的毛发，小黑狗就非常满足了。

他把写好的故事展示给我，一副耀武扬威的得意样子，右眼的断眉处若能连上，便是常见的“笑弯了眉毛”。他说，看吧，我写童话比你写的好多了。我问他是想以后这部分都交给他写吗，他坐回沙发上打游戏，漫不经心地说“看心情”。

当然能预想到他的答案了。之所以剥夺他议会身份，小部分原因就在于他的随心所欲。大部分原因则是我的错，我把他从海里抱上来，却没有想到他或许不适应海平面上。

“哥，你又在自说自话了。”他提醒我，挺有趣的，考虑到大部分时候都是我提醒他某些事情。议会是我为了管理现实和这里创立的组织，成员是我们的性格切面，也可称作是角色。比如前文出现的B，还有Y，都是从我的特质中引申出的。他曾经也是议会的一员，在离开大海之后。

写到这边，他放下游戏机抬头看我：“你可别写我多想在这里任职啊，暗示也不许你写。我才不想管这个破地方呢，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说，一点点让你觉得有趣的部分都没有吗？于是他思索起来，由于双手被游戏机占着，他是用身后那些孔雀尾羽中的一根替代着挠头发，乱糟糟的黑发更乱了。

没有。最后，他笃定了自己的答案。还在围楼里时就不好玩，你们各自都有故事，我却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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