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1.
一般来说旅行文学是可以快速阅读的，而且通常不会在读毕全书前就有重读的冲动，可是海伦娜·阿特利（Helena Attlee）的《行走的柠檬：意大利的柑橘园之旅》是一个例外。我读这本并不太厚的书，竟然用了比预期长得多的时间，因为无法读得快，而且很多章节都是回过头读了第二遍、第三遍。

2.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本书竟然也成了有关意大利的旅行文学名著之一。

3.
她讲述的西西里黑社会长期控制柑橘水果业，国际市场变化造成的意大利柑橘园衰落，等等，都是真实往昔的另一面，是容易掩盖在怀旧情绪之下的历史暗影。正因为她写出了这一面，这本书才具备一般旅行作品很难比拟的历史深度，以及力量。


4.
最奇妙的是，她总是让这些感官联合行动，彼此支撑。

比如，她写自己第一次吃奇诺托橙蜜饯：
“咬下一口，刺激性的味道就上来了，蜜饯的甜味能减轻但掩盖不了这种水果的苦味。这种苦中带甜的味道，就是所有橙子味道的精髓所在，在咽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留下一种几乎在嘴里嘶嘶作响的感觉。即使这种感觉消失了，也会让你的呼吸充满芳香。我迷上了这种味道。”

在另一个地方，她这样写柑橘花“扎加拉”：
“春天，绿色的蓓蕾像薄雾一样布满了酸橙树，在一簇黄色的雄蕊周围，绽开了洁白的五瓣星星花朵。‘扎加拉’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侵入性的、流动的气味，这种气味非常浓烈，可以飘到很远的地方，因此你可以在西西里岛闻到这种气味，却看不到树木。”

《行走的柠檬》最后一段写道：
“在湿漉漉的香橼林深处，我意识到意大利人热爱柑橘，柑橘也热爱意大利这片土地。……我周围的树木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幸福感，就像泰奥弗拉斯托斯所说的那样，它们似乎十分热爱这片它们生长的土地。”


这样的文字是海伦娜结束旅行时努力克制着的激情，不过对读者来说，却是一种难以抗拒的邀请。

罗新

致谢

早在我知道自己要写这本书之前，我就开始为此收集资料，我必须感谢多年来我遇到过的所有种植柑橘作物的农民、培养柑橘苗木的苗圃工人以及园林工人，他们个个都是如此健谈。

第一章 柠檬的馨香

“想象一下美丽的海洋与整片的橙树和柠檬树林，”他在一封给朋友的信中写道，“遍地都是橙子和柠檬；木犀草和紫罗兰像杂草一样茂盛。上帝啊！上帝啊！让我们在北方生活太不公平了；这里，这里就是天堂！”


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南部的许多柑橘农场都位于偏远的农村深处，那里很少有外国游客，而且只讲方言。
我很快发现，在这些地方的橙园里，随身带一把袖珍折刀大有用处，因为大多数果实都紧黏在树上，除非你从树枝上把橙子的梗砍下来，否则很有可能撕破树皮。

我还了解到，橙农从不会在橙园里给橙子削皮。橙园里有一个必须遵守的仪式，也是橙农需要随身带一把袖珍折刀的另一个原因。
首先，他一只手拿着橙子，梗朝上。随后，他用刀在橙子上水平横切一刀，将它整齐地分成两半。新鲜橙子汁水丰沛，四溅而出，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他把橙子的上半部分扔进杂草堆里，因为对于橙子而言，汁水和甜味都集中在离梗最远的底部。然后，他切下一片橙子，把它平放在刀片上递给我。

我在意大利各地的柑橘园都经历过这样小小的仪式，每一次都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感人时刻，我喜欢这种亲密的感觉，就像我曾经喜欢有人为我点燃一支烟。

第二章 珍稀的水果


8月底，我们在拉齐奥对树上温热的无花果视而不见；
9月，托斯卡纳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上挂满了葡萄，我们也没有多看一眼；
随着夏天的流逝，进入了漫长的金秋，在威尼斯带有围墙的花园里看到了成熟的石榴和红彤彤的柿子，我们也没有动心。

我的这一决心直到11月底才动摇，当时我们在威尼托布伦塔运河（Brenta Canal）旁的一处半废弃的花园里。
这个花园坐落在一座城堡下面，一条横跨整个花园的道路两旁长满了盆栽柑橘树和盛开的天竺葵，最后，一颗从盆栽橙树上掉落在地的橙子吸引了我。我捡起它，撕下脆皮，塞了一瓣到嘴里。果肉很干，籽很多，酸得好像要烧灼我的舌头。


如今，我一眼就能认出一颗苦涩的塞维利亚橙，但当时我一无所知，这颗酸橙给我这个无知的橙贼好好上了一课。

我开始仔细观察我参观过的每一个花园里的柑橘树，就像欣赏展览中的画作那样用心。

有些柑橘树似乎能同时结出两种甚至三种果实，而且果实的大小、形状和颜色都非常不同。
最奇特、最引人注目的果实长成了黄色的手的形状，这些令人不安的发亮的手指，有时像祈祷时那样紧紧握在一起，有时又像乞丐的手那样张开，不过手掌中没有硬币，只有蜘蛛。
还有一些果实是圆形的，附着在树枝凸起处，像是长而古怪的鼻子，因此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树上的一群警惕的生物。
我在一个地方看到过有橙色和绿色条纹的果实，还在另一个地方发现了香橼，这是一种怪异的黄色水果，个头很大，像是用带有深深褶皱的粗糙果皮把六个大柠檬捆在一起那么大。

植物学家和柑橘收藏者也会仔细查看这些柑橘树，寻找那种有着奇怪的、紧握的手指的柠檬的早期迹象，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柠檬是在托斯卡纳的一个花园里。就像17世纪荷兰的郁金香收藏家等待着珍贵的“色彩变异”球茎一样，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柠檬树结出如此奇特的果实。直到20世纪，人们才终于发现了形成这种有指柠檬的真正原因。罪魁祸首是一种微小的螨虫，名为柑橘瘤瘿螨（Aceria sheldoni），它侵袭了柠檬的花蕾，导致受损的花朵结出了奇特的有指柠檬。
柑橘瘤瘿螨是一种害虫，但人们仍然认为它造成的影响是如此令人愉快，因而称其为“奇迹之螨”。


中国人自10世纪开始栽培这种植物，将其称为“佛手柑”，把佛手柑作为一种装饰品以及用于让房间和衣服散发香味。

位置较低的花园的围墙很快就被生长茂盛的柑橘果树遮盖住了，因此，当法国博物学家皮埃尔·贝隆（Pierre Belon）于1546—1549年间访问意大利时，他已经能将覆盖在围墙上的大量橙果和柠檬果形容为“像一幅挂毯”。

1581年，法国随笔作家和旅行家蒙田参观了卡斯泰洛别墅，他认为这座别墅“不值得一看”，但他很喜欢这座花园。他写道：
“从每一个角度，你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棚架，那些散发着香味的树木生长茂盛，有雪松、柏树、橙树、柠檬树和橄榄树，它们的树枝茂密交织，形成了这些棚架。这些树的枝干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以至于即使在正午时分，太阳光都无法穿透它们。”

当时，蜡模作坊肯定是一个忙碌的地方，到处都堆放着装满熔化的蜂蜡的大锅，用于擀平蜂蜡的大理石厚板，制作模型的工具，称重的天平和装着用于蜂蜡的养护和着色的植物染料、颜料、树脂和亚麻籽油的罐子。

石膏水果模型的浇铸方法与蜡模大致相同。
石膏使得模型制作者能够再现水果形状上的每一个细微差别和果皮纹理上的微妙变化。当石膏水果模型刚刚从模具中脱模时，它是白色的，但随后会涂上一层又一层的颜料，以再现原物真实的颜色。

加莱奥蒂只需要用手指关节叩击陶罐，就能知道一棵树是否需要浇水。一个干燥的陶罐会像钟一样发出长长的回声。

每一个陶罐都根据树木移植的年份编号。大部分树都不允许长得太大，尽管加莱奥蒂从不砍掉根部，但他会在选择一个大小合适的新陶罐之前，把一些树根的末端磨掉。

现代柑橘苗圃往往通过给这些树木过度施肥，迫使它们快速生长。这使得这些树木在出售时看起来非常茂盛，但这种种植方式会导致树木脆弱、娇嫩，容易生病。
在卡斯泰洛，他们只使用有机肥料，并按照传统原则，每年修剪树木一次。加莱奥蒂使橙树的外形保持紧凑，并剪去柠檬树的树枝，使树冠中央保持中空。

在卡斯泰洛花园，你找不到那种19世纪被称为“托斯卡纳杯”的高脚杯形状的树木，而它们在意大利各地的花园里都有。高脚杯的形状是通过让树枝围绕一个圆形框架生长，并使树冠中央保持中空而形成的。
加莱奥蒂认为，重新引入这种“错误的技术”是苗圃工人的一种自私的举动，他们可以用一根树枝盘绕在一个框架上，从而创造出一种树的外形。
在他和我的眼里，一棵传统的盆栽树，树干短而结实，树枝弯曲，这样的外形更加美丽。

第三章 为教皇烹饪


16、17世纪时，橙子、柠檬和香橼广泛应用于烹饪。

1565年，来自意大利北部布雷西亚的作家阿戈斯蒂诺·加洛（Agostino Gallo）评论说：“每个人都知道，每一种柑橘树都能创造大量收益……这些植物的许多部分都能赚大钱。”

他接着举例说明了各种柑橘的许多用途：


……香橼花可以放在沙拉里食用，或用醋腌制后，与苹果或糖一起食用；即使是橙花，也可以用来制造品质极佳的香水……

没成熟的果实可以制成许多美味的调味品，小橙子可以用来制成花环，又好看又好闻。
成熟的水果很有价值，可以食用，制作蜜饯，作为探望病人的礼物，还有药用价值……

连果皮也能出售，可以制成美味的腌渍水果开胃菜、橙汁、佛卡夏面包、利口酒和香料面包。

体液学说最早出现在古希腊，盖伦（Galen，131—200）对其进行了彻底的探索，整个文艺复兴时期，他的著作被意大利大学的教学大纲奉为经典。


那时，人人都知道四种体液（血液、黄胆汁、黑胆汁和黏液）决定了一个人的身体健康，保持它们的平衡很重要，而且每种体液都有一定的性情或个性。
一个体液失去平衡的人或许能很幸运地成为一个“乐观的人”，然而他同样可能成为“易怒的人”“忧郁的人”或是“冷漠的人”。

幸运的是，体液可以通过日常饮食调整和恢复到正常状态。每种体液分别对应四种基本的特质：热、冷、潮湿和干燥。
食物也被分类为热的、冷的、湿的和干的，因此可以用来调和体液，使它们恢复健康的平衡。
香料通常被归类为热的和干的，这使得它们成为那些湿冷食物的理想解毒剂。香料和糖混合，可以用来抵消腌肉或腌鱼令人难以忍受的咸味，加入酸橙汁可以增添另一层风味，并润滑混合物。

第四章 金苹果


这些长着手指的香橼引发了关于哈蒙尼留斯（Harmonillus）的神话，这个年轻人的甜美嗓音激怒了一个女巫，因此她把他变成了一棵香橼树。
根据萨基的绘画，布卢梅尔特制作了一幅描绘这个故事的版画，版画展示了令人震惊的从人到树的变形，捕捉到了人树融合的瞬间，当时哈蒙尼留斯的双腿生了根，双手变成了怪异的长着手指的香橼。

第五章 阿马尔菲的一天


1.
种植阿马尔菲柠檬需要耗费极大的劳力。

栎木柱子、修建梯田挡土墙的石头、肥料，甚至表土都必须从谷底费力地搬上山坡。收获的季节，必须把一袋袋57公斤重的柠檬运下山。要照料这些树木，必须要有体操运动员的本领，要乐于在梯田上爬上爬下，一边扛着重型设备，一边通过陡峭狭窄的台阶。
栎木柱子的支架必须定期更换，不过有些农民已经开始用金属替代木材了。这改变了柠檬果园一贯的样子，也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但是一旦完成替换，金属的使用时间要比木材长得多。

传统而言，柠檬园是由父亲传给儿子的，但到了20世纪中期，由于利润太低，体力劳动繁重，柠檬园的吸引力逐渐减弱，那些耕种了几个世纪的梯田开始慢慢被遗弃。


2.
绿色的地方仍旧比棕色的地方多，但每个棕色的地方都有一座空房子和一片废弃的柠檬园，由于干旱以及多年来持续的阳光暴晒，枯树变得又干又脆。
这种损失给沿海地区带来了危险，那里陡峭的悬崖容易发生山体滑坡，石阶和树根已经使地面稳定了许多世纪。

3.
他们联手成立了阿马尔菲柑橘种植合作社，这是一个农民合作社，致力于保护柑橘种植业，并号召年轻人重新从事这一产业。马尔科·阿切托是该合作社的创办人之一，他主动邀请我们参观了他的家族柠檬园，在那个被包围起来的、古老的世界里，狭窄的石阶连接着梯田，青草郁郁葱葱地生长在浓密的树荫下。
参观结束时，马尔科的母亲突然出现在树下，为我们端来了厚厚的柠檬蛋糕切片、甜柠檬沙拉和小杯的自制柠檬酒，我们为阿马尔菲柠檬的未来举杯致意。

第六章 欧洲阳光最灿烂的地方之一


西西里柠檬，“像恋人苍白的脸庞……”


1.
距离我从水路抵达巴勒莫已有数年，但我仍然记得它的美丽，群山和海洋形成了一道弧线，将它环抱其中。

1787年，歌德从那不勒斯乘船航行到巴勒莫，他对这段旅程的记述主要是晕船，但当船终于在巴勒莫靠岸时，他就被午后阳光照耀下的这座城市及其背后山峦的景象深深吸引。他没有急着下船，而是在船上逗留了很长时间，以至于船员最后不得不护送他上岸。


2.
人们用一种名为“花园诗”的诗歌体裁来颂扬花园的美丽，在这种诗歌中经常提到橙子和柠檬。
11世纪末，西西里岛仍在诺曼人的统治下，一位西西里—阿拉伯诗人阿卜杜勒·拉赫曼（Abd ar-Rahman）写道：

岛上的橙子像熊熊烈火
燃烧在苍翠的树枝间
柠檬像恋人苍白的脸庞
他们整夜都在哭泣。

第八章 金碗里的苦柠檬

1.西西里岛西海岸的非凡财富

然而在19世纪时，这个华丽的绿色剧院里却上演着一些丑陋邪恶的事件。
这些罪行的行凶者是一群身份不同的人：土匪、走私犯和偷牛贼，另一些则有着体面的身份，比如律师、政客、房地产经理和农民。
他们因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而团结在一起，他们最初聚集在“金色贝壳”的柠檬园中，该组织很快被称为黑手党（Mafia），这个词来源于形容词mafioso，在巴勒莫方言中的意思是“勇敢的”或“美丽的”。


2.
1860年，西西里岛柑橘生产的收入超过了欧洲其他任何农业活动。这一年，西西里岛摆脱了波旁王朝的统治，加入意大利新王国，意大利实现统一。

这也是巴勒莫政治混乱的时期，自这场动乱中出现了一个秘密犯罪组织，现在称为“我们的事业”（Cosa Nostra）或“黑手党”，这是一个松散的犯罪集团联合体，有着共同的组织和行为准则。
人们通常认为，这种组织是封建的古老残余，在西西里岛最贫穷、偏远、落后的民众中。事实上，许多新的黑手党成员都是贵族，他们全都是现代企业家，是“金色贝壳”最有权势的地主。

黑手党的典型犯罪行为是投机、勒索、恐吓和收取保护费，这些最早是在19世纪中期“金色贝壳”的柑橘园中实施和完善的，直到今天仍在破坏政治、经济和个人生活。


3.
每个人都不得不花巨资购买小块土地，尽管土壤贫瘠而多石。
清理这些石头需要一帮工人，有时土地必须预先种植仙人掌，仙人掌拥有足够强大的根系，可以破开岩石或紧实的土壤。
贫瘠的土壤通过翻土掺进大量的表土和粪便得到改善，这些表土和粪便是经过长距离运输来的。

在种植新树木之前，还要挖掘水井，建立灌溉系统。
为了保护这些幼树不受窃贼和寒风的侵袭，需要修建围墙，每个柑橘园必须有一条行车通道，一个存放工具、贮藏果实的房子。
你还要等待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指望得到回报，因为柑橘树要生长三年才结果，八年后才有正常的收成。


如此庞大的投资和缓慢的回报让土地所有者非常紧张。

如此庞大的投资和缓慢的回报让土地所有者非常紧张。

他们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的树木，在周围筑起三米高的围墙，训练恶犬，并指派武装警卫在夜间巡逻。
然而，他们仍然担心，有人可能切断灌溉渠道的供水，或在收成之前偷走他们的果实。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成功把水果运到码头出口，他们也想知道，在船起航之后，这些水果是否会被蓄意丢在一边。

正是这些焦虑，困扰着“金色贝壳”的柠檬种植者，也为最早的黑手党勒索保护费的行当创造了完美的条件。


黑手党人是这个地区最富裕的土地所有者。
他们让自己的手下充当乡邻柑橘园的管理员、工人和武装警卫，为那些自己没有能力挖井的农民供水、安装水泵。
这些黑手党水商还起草了一些晦涩难懂的水务合同，这些合同依据的是一个由深奥难解的传统组成的让人捉摸不透的体系，根据这些合同，他们可以在降雨量较低时将水价提高到敲诈勒索的程度。
这些黑手党人还充当水果批发商和掮客，通常在水果还在树上时就买下了它们。（一旦达成销售协议，柑橘园围墙的门外就钉上一个水果，旁边常常还挂着一枚猎枪子弹，以警告入侵者。）
最后，黑手党控制了将水果运到码头的运输工人和把水果装上船的码头工人。


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黑手党通过同时制造风险和提供保护，全面控制了种植业的各个方面。

如果有人不支付他们的保护费，黑手党人就派一群人在夜间翻越围墙，砍倒树木，破坏灌溉系统，切断供水，恐吓工作人员和谋杀任何反抗他们的人。

黑手党对柑橘产业的垄断是通过暴力维持的，奇怪的是，这片美丽的土地似乎很适合实现这一目标。


当受雇的杀手着手行事时，柠檬园的高墙起到了隐蔽他们的作用。这些杀手有些站在墙后的临时平台上，从墙顶上开枪射击，另一些则在石墙上打个洞，大小刚好够装枪管。事情办完后，他们可以消失在柠檬园迷宫般的小路中，从而迅速且轻松地逃脱。
如果你现在去“金色贝壳”，你仍然能发现其中一些狭窄的道路，道路两旁高墙林立，你只能看到挤满墙头的树冠，偶尔会有人从墙头另一边扔来一根树枝。


曾经有一次，我安排与一个当地农民在一条小巷里见面，这条小巷位于一个废弃的油漆厂和一个柠檬园的围墙之间。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终于注意到墙上的窄门半开着。铺满垃圾的小巷里耀眼的阳光，和柠檬园里凉爽有序的中心地带，形成鲜明对比，我立刻明白为什么西西里人仍然称美丽的柠檬园为花园，甚至称之为天堂。

这片美丽的风景曾经掩盖了一些腐败堕落的东西，如果我在19世纪末鲁莽地走在这同一条道路上，我就会在我两边的墙上看到雕刻的碑文和耶稣受难像，标志着人们因向当局报告黑手党所犯的罪行而被谋杀的地点。

橘子种植者可以得到巨大的利润，当时一个采摘工人一天的人工成本只有700里拉，而1公斤“恰库利晚橘”就能卖到1200里拉，一个采摘工人花十分钟采摘到的“恰库利晚橘”的价值与一整天采摘到的普通橘子的价值相当。


当然，这些巨额利润正被黑手党攥取，黑手党控制着橘子生产的方方面面。
由于黑手党掌权，灌溉费用很快就占到了生产成本的50%。运输费用是另一项巨大的开支，当然，黑手党也控制了这一方面。
为什么“恰库利晚橘”是利润如此高的作物？当然是因为黑手党把它的价格定得高得离谱，并且使其保持在这个价位。


有两个位于种植“恰库利晚橘”地区中心的村庄早已是传统的黑手党据点，由格雷科家族的两个分支统治。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但是1946年，在恰库利的格雷科家族成员 和 在克罗切韦尔德贾尔迪纳的格雷科家族成员 之间，爆发了一场野蛮而血腥的冲突。最终，恰库利分支的族长——两个年迈的兄弟被谋杀，克罗切韦尔德分支获胜。1947年，随着和平的恢复，克罗切韦尔德格雷科分支的首领迫于名誉压力，承担起照顾在恰库利被谋杀的格雷科家族兄弟俩的孤儿的责任。他让他们在他管理的橘园里工作，很快他们就成了一家柑橘出口公司的共同所有人，从恰库利橘子中获得了丰厚的利润。

第十章 浸泡在落日中的橙子


1.
大部分人在解释巴勒莫人和卡塔尼亚人的差异时，都认为西西里岛西岸的人是阿拉伯人的后裔，东岸的人是希腊人的后裔。

黑手党在巴勒莫和卡塔尼亚都经营着柑橘产业，但我听说在卡塔尼亚情况有点不同。如果你要在这里开一家新餐馆，黑手党立即会出现在你家门口。他们会说：“你要开一家餐馆吗？我们能帮什么忙？”你会了解到餐馆一周所需的面包成本是70欧元，但如果你同意让他们以100欧元的价格供应面包，那么保护费就包含在内了。
在西西里岛的另一边，他们的行事风格可不同：在巴勒莫，黑手党会出现在你新开的餐馆门口，索要一份保护费，却不提供任何回报。

然而，这些区别与今天的柑橘贸易无关，它的利润率太低了，黑手党早就失去了兴趣。


2.
西西里血橙是橙中贵族。

关于它存在于意大利的第一个书面记录来自乔瓦尼·巴蒂斯塔·费拉里的《赫斯帕里得斯》（1646）。他认为，是一个热那亚传教士从中国带了一个橙子到西西里岛，这个橙子口味奇特，吃起来像葡萄，他说它的果肉是“紫色的”。这种独特的颜色是由于名为花青素的血色色素，花青素也存在于那些红色、紫色和蓝色的“超级水果”中，比如蓝莓。

只有在秋冬季果实成熟，昼夜温差至少10摄氏度以上的情况下，才会促发橙子生成花青素。
因此，是寒冷，而不是温暖，“点燃”了埃特纳平原上的血橙。这使得西西里岛成为世界上最可靠的血橙供应来源。


3.
“这个实验意味着什么，拉皮萨尔达博士？”
我喊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高于在帆布上咆哮的暴雨。
“啊，”他说，“这意味着通过喝大量的血橙汁，我们可以吃任何我们喜欢的东西，还能保持苗条。”

西西里血橙的花青素含量高，使得饮用这种橙汁的人格外受益，然而，只有在西西里岛东部围绕着埃特纳火山的小片地区理想环境下种植的血橙树，才能确保结出富含花青素的果实。很少人能接触到这种血橙。

我经常带着一群英国花园观光游客去拜访米奇、参观她的花园，我通常在花园里见到她，她热情好客，穿着优雅，向我们介绍每一棵不同寻常的棕榈树、仙人掌或多肉植物，就好像我们都是朋友，在参加一场派对。
在比维耶橙的加工包装厂里，米奇展现出一副完全不同的形象。她穿着滑雪靴，一件厚夹克，戴着护耳器，在这个寒冷的、灯火通明的车间，这样的一身装备正合适，这里叉车来来往往，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它们特有的嘎吱声和咕噜声。用于分拣、洗涤、干燥和包装水果的机器制造出另一层噪声，而在这一切的中心，一个拿着麦克风的男人站在一个升起的通道上，像宾果游戏中的呼叫者一样，大声喊着订单中的细节。


他的四周都是快速流转的柑橘类水果，像一条金色的丝带，沿着传送带流动，在洗涤器下友好地一起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