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山头碗～有多好吃啊？”我笑着问。
　　两只笨贼张口结舌，老头张着嘴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少年反应倒快，他上前几步，心虚的提高了些微音量说道，“山头碗……山头碗就是我们客栈的特色菜啦，肉堆的像山，所以这么叫。”
　　老头在后方连连点头。
　　“哦？那我倒是得点一份。”我饶有兴致。
　　见我这么说，俩人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真是两个笨贼，老头老实巴交的暂且不提，少年果敢，但还是差些火候——都不是当坏蛋的料。
　　当今世道呐，老实人被逼成坏人，坏人被逼成恶人。
　　“带路吧。”我一扯缰绳，赵源那匹黄絮马也踱步出来，跟在白驹后面。
　　“那位少侠呢？”老头看着空荡荡的马背问。
　　“没事，兴许他如厕呢，你带路便是。”我拍了拍马背的行囊，“东西都在我这呢，放心我付得起。”
　　“哎、哎。”
　　我们没有顺着大江，而是走上大道，不一会便拐入林间，爷孙俩轻车熟路拨开碍事的枝条草叶，领着我在其中穿行。
　　顶上枝叶茂盛，月光稀疏，照着被人踩出来的曲长小道，周旁有被砍掉的树木留下的墩。聊斋志异呐？怎么会有客栈建在这种深山老林，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吧？
　　爷孙俩在前边，挤在一起嘀嘀咕咕些什么，他们的速度特意提快些，与我间隔的距离恰好处，我听不见他们说话，又不会脱离我的视线。
　　有趣。我感官早已不同寻常，只需闭眼凝神，周遭响动便如露珠顺着丝线滑进耳朵，微微侧耳，俩人私语便清晰可闻。好啊，原来是在排编我？还叫我二愣子？
　　后侧不远，有人匍匐在杂草丛里尾随着我们。被惊的飞鸟与虫在发出躁动的前一瞬就被骤然肢解成小块倏倏地散落。
　　是「涤剑录」洗出来的剑意「解」。这货是赵源。
　　我摇摇头，断开感知。抽出肉干，有一茬没一茬往嘴里塞。赵源这厮动的什么歪脑筋我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想借这俩蠢贼试探试探我。什么脑瘫，在观里我就说了没内力内功，说了不听，叫你用内力探查了也不信，满脑子有的没的，你这「解」用的不是蛮好？老惦记那配套功法干什么？
　　恶心我？我偏不让你如愿！等会我就把盘缠全给他拿走，你赵师弟就和我一路讨饭去京城吧，反正我又饿不死！

　　爷孙俩看见我胡吃海塞，肚里的馋虫不禁又动起来，想偏过头，却又不自觉偷瞄。见状，我掏出仅剩的一袋腌肉扔过去。
　　“看什么，拿着吃。”
　　老罗解开，袋子里腌好的肉块满满当当叠着，内袋壁沾着的盐巴白的像雪。他结结巴巴，“这……这如何使得？”手却攥得紧紧的，似乎一松手袋子就会长翅膀飞了。
　　“怎么使不得？吃你的就是了，现在不吃，到时候就没机会了。”
　　“少侠这？从何谈起？”老罗捏袋子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没什么，肉快坏了而已，带你的路罢”我随便扯了个理由。
　　老罗摸了摸肉，这分明腌制没多少时日，细盐还未散，哪有要坏一说！
　　但他不敢多问，只捧着袋子，又惊恐的看着身旁少年。少年只顾一把抓起腌肉往嘴里塞，见老罗这般模样，也抓了一把塞进他的嘴里，甚至连带着几根胡须。
　　“管他什么意思，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我们把人送到，在麻厨子那露个面就跑，怎么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我们之前说话很可能被听到了，大门大派弟子想去除恶也说不定，管他呢！我们一老一弱，再怎么算都算不到我们头上，就说被逼的！”
　　听见这话，老罗心也稳下许多，少年英杰也好二愣子也罢，爷孙俩都能捞到好处全身而退，还在怕什么？
　　“是极！是极！”这般想过，嘴里的肉块终于爆出甘汁美味，老罗眼睛一亮，连说，“好肉！不能浪费！绝计不能浪费！”
　　爷孙俩想通透后特意放慢速度，开始着力解决食物，比较到地儿可就全得上缴。
　　我闭眼，躺在马背上，俩腿晃晃荡荡的。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从尾随的身影那传进耳里，是愤怒的，两齿狠狠摩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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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破落的客栈静静的立在林间的空地。
　　夜已暗的深沉，领路的老人身披月光，终于带我找到了这里。
　　俩层楼的客栈周旁围绕着被砍伐留下的树墩，星月的光辉铺满如水银泻地。破旧的酒招旗垂在杆子上无力的摆动。
　　客栈的大门虚掩着，里头亮着微光。
　　老罗一路上回头看着我好几次欲言又止，却总被少年凌厉的眼神压下。腌肉一路上已经被吃光，布袋空空如也，他挂在腰间，用拇指与食指隔着袋摩擦，感受其中细小的盐粒。
　　马上就要到地方了，他却忽的停住。少年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不为所动。
　　“怎么了？”我问。
　　老罗转过来，一脸讪笑：“这，少侠，小老儿突然想起来，客栈今天打烊的，但小老儿还晓得一处可以过夜 ，再换个地儿吧。”
　　我指着门口：“这店里还有火光，分明有人，再说就算打烊，我借个地过夜而已，不用麻烦。”
　　“这……”老罗一时哑口无言。
　　少年把他扯到一边，附和我的话：“是啊是啊，过个也没问题的，掌柜很大方的。”
　　“这……这……唉！”老罗似乎是认了，垂着手，木纳的领路，推开大门。
　　店内不大，摆放着几张木制桌椅与几条长凳。几个汉子睡在上面呼噜声震天。柜台上燃着唯一的烛光，一疤脸汉赤着上身笼罩其中。
　　一柄九环翻刃刀被他戳在地上，汉子拿起布用力擦拭刀身，铁环随着他的每一次擦拭碰撞发出“叮叮”的清鸣。惨白而宽长的刃在烛火下显得分外狰狞。
　　推门窜进的风吹熄了蜡烛，汉子停下动作看向这边。
　　“罗老头？”
　　老罗抖如糠筛上前：“掌柜的，来、来客了。”
　　掌柜眼神望向马背，我与他对视，感觉在凝视一把尖刀。他的目光游离，最后停留在马背上的包袱。那是包着盘缠的布。
　　他收回目光，猛得在老罗背上一拍，打了他一个咧促。“是位大客。去后厨，找杨麻脸领东西。”拿着刀走近桌前拍醒几位汉子，低喝：“来客了，去备些茶水。”三个汉子猛醒，互相望了下掌柜与罗老头，带着他一齐去了后厨 。
　　“哎。”罗老头应下了。在被拽走时，又回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翻身下马，提过包袱拍了拍，解开，在空出来的桌子上摆好，笑笑问：“掌柜的，这里可有山头碗吃？二十两纹银，住一夜，吃一顿山头碗可够？”
　　“山头碗？”他挑眉，觉得有些怪异。
　　面前这少年郎唇红齿白不过是六七岁模样，见了自己却有恃无恐。身着青色袍子。手里拿着的用布裹住的棍状物露出间隙，能看出是柄细剑的剑格，纹路精细无比。

　　他暗道不妙，莫不是大门大派弟子下山荡寇？还要特意先消遣一番？
　　九环大刀在掌里紧握。他眼神幽幽的往后厨飘去。没有轻易收桌上银子，他反问，“客人这是什么意思？”
　　后厨。
　　爷孙俩被汉子架着看向大堂，被掌柜的目光扎了下。
　　满脸麻子的厨师打扮的胖子低声说：“你们带了个什么人来？”
　　“这………哎呀，他是二愣子啊，不要被他唬住！”罗佩忙说，掌柜看着银子的连阴晴不定，他便越着急。
　　“你怎么知道！”麻脸使了个眼神，一旁的男人放开了罗佩，麻脸抬了抬下巴：“去，你去把银子收来。”
　　他与架着爷孙俩的几个男人说说：“要是真个什么高手，我们就赶紧撤！”
　　另一边，赵源潜到二楼，默默靠在木柱旁的阴影里，双手抱在胸前。
　　下方的声音不大，他听不真切，但看看我把纹银掏出来摆了一桌，多少也猜到些。
　　二十两！纹银！就这么给糟蹋了！赵源急红了眼。手指扣入木栏三分，指尖满是木屑。
　　“什么声音？”他的后方，原以为是空房的门开了，一个山贼哼哼唧唧走出来，正好与赵源四目相对。
　　“你……”山匪指着赵源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瞬，他的脖子被看不见的利器切开，声带更是被剜出来，带起一飙献血。赵源扶着软倒的尸体，轻轻放下。
　　“嘘！”他的食指放在嘴唇，轻声说。
　　楼下大堂中央。
　　木桌上烛灯灯影跳动，昏红的映在掌柜阴晴不定的脸上，他蹙着眉，原先笔直的从耳根划到前额的疤折叠在川字皱纹里。
　　我不耐烦敲敲桌子：“掌柜的，我知道你是土匪，给你送钱都不要？”
　　殊不知，我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安，桌下握刀的手在微颤。
　　“呼！”后堂上挂着的帘子被掀开，一道小小身影窜过来，我看清楚了，是先前那个少年。他跑到桌边，一股脑想扯起垫布包住银两，可有一角被我手肘压着。
　　“让一下！”他瞪我。
　　“哦。”我抬起手。
　　对桌的掌柜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年示意他附耳，轻声说，“二愣子来的！”随后一溜烟又窜走去了后厨。
　　楼上的赵源也懵了，盯着这小子的背影把恨不得大卸八块。
　　“钱也收了，山头碗什么时候上呐，我还饿着呢。”桌子终于清空了，我趴在上面有气无力的说。
　　“这？”掌柜怔住一会，才反应过来，“我说小子，你真不怕死啊？”
　　“别啰啰嗦嗦了，钱都给你了还有怎样？绑架还给口饭吃呢。”

　　嘿！真是二愣子！掌柜也乐了。回头吩咐后厨，“给这小子来碗山头碗，今儿真见了怪事了嘿！”
　　心里一松，他搁下九环刀，跨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酒壶，灌了口：“小子叫啥？哪来的？你师傅心真大啊，这敢放你下山？”
　　“戚流云，白云观。”
　　“嚯！大派啊！老出名了。戚流云……听着有些耳熟，哎不管了。”他起了劲，一拍桌子，“那我们可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年轻的时候还特意上白云观学了个把事，可惜没啥内功又没钱，没呆得下去。”
　　他抄起刀，抡了几招，歪歪扭扭的，还真是白云观的架势。白云观有教无类我是知道的，却没成想随便遇个山匪都能撞见半个外门子弟。
　　“那你怎的沦落到当山贼了？”
　　“害！别提！”掌柜锤胸说：“我下山后，当个捕快，那些个刁民屁事多，捕头也呼来喝去，几两月钱就要给他拿去一半！我索性掀了他的头骨，带了些弟兄当土匪逍遥自在。”
　　“哈！他县衙尽是些草包！我们兄弟几个干几票就换个地儿，哪里逮得到！”他阴阴笑着，手指伸出来，比了个七，“当今世道不好，穷鬼没油水，哥几个转挑富的劫，什么富商啊，哪门哪派弟子啊，劫了至少这个数！”
　　“哦？那这般搞，就算到处倒腾，也会被通缉追查吧，小弟来这边可是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那可不，哥几个心底明白，当匪！手就要黑！”他笑眯眯，拍拍我的肩膀，“活口向来是不留的，但你小子敞亮，留个口信哥几个到时候还能帮你传到观里，叫人收尸。”
　　“额，吃毒药行不？下山头碗里，我怕痛。”
　　“有意思！好！”掌柜仰天大笑。
　　“还没问大哥名字呢？”我忽然说。
　　“别搞这些了，兄弟我作孽这么多年也没见着有人来收，打雷都睡得安稳嘞，你小子得了名儿想咒我也没用。”他摆摆手。
　　“也好。”我摩挲裹着水心剑的布料，低声附和。
　　二楼，赵源看着下边聊的热火朝天的俩人，不由得捂脸摇头，旋即才反应过来手上血渍未干，蹭着了一脸，只好从尸体上切下一角衣料，猛擦连连。口中喃喃。
　　“大师兄，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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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咯噔。”
　　一碗冒着肥油的肉被麻脸厨子摆在桌前。如先前的少年所说无二，果真是肉叠肉。
　　放下碗后，厨子退到掌柜的身后，连带着爷孙俩和几个精壮汉子一齐站定。
　　我闭眼，嗅出令人口舌生津的肉香，里头参着微微醒鼻的味道，类似蒜臭。他们倒了不少砒霜。楼上有哒哒哒的声音传来，是赵源在饶有兴致的食指轻敲木栏。
　　“请，吃好了好上路。”掌柜递过来筷子。
　　我扫了一眼他身后的诸位。麻脸厨子与几个精壮汉子皆眼神戏谑，罗老头目光游离不敢与我对视，少年微微躲闪，强撑着，做出凶恶的样子。
　　我接过筷子，在桌上顿了顿，“好。”
　　一口，两口。
　　味道其实一般，它唯一的奢侈之处可能就是厨子舍得放肉，舍得放油吧。肉被煮烂，在嘴里滑滑腻腻的，放再多的油盐都没法掩盖砒霜的味道——那一股皂角与苦瓜汁混合的味道。
　　每一口下去，旁观的几人眼睛就瞪大几分。那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他们都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咕嘟。”最后一口。
　　放下大碗，我一袖子抹去嘴上的油。点评说，“有点腻，油放多了。太咸了，砒霜还没化。”
　　掌柜阴着脸看向麻脸厨子。
　　“我……我……我倒了两包啊！”麻脸厨子嘴唇直哆嗦。
　　“谁知道呢，也许过期了？”我宽慰他。
　　“够了！”疤脸掌柜一刀劈进桌里，一只脚踩住凳子，眯着眼凑近，“你……真的不怕死？”
　　“你试试不知道了？”
　　“好！”
　　他一脚踹飞凳子，探手拔出九环翻刃刀，猛然迸发的劲力把木桌扯成两半，桌上的烛灯被甩到空中爆裂开来。
　　二楼，赵源探出脑袋凝神屏息，一眼不眨。
　　终于动手了！大师兄，让我看看吧！白云剑诀的内功！
　　一刀甩出，刀锋切开空中飞溅的烛焰与木屑，这一刀朴实无华，只是极致的力。面前的少年太过诡异，这一刀必须毙命，迟则生变。为了挥出这一刀，他不惜压上身体重心，如果走空，他将失衡狠狠摔倒在地。
　　细看就会发现，空中那些小碎片在临近刀刃前就开始破碎——这个汉子仅凭蛮力差点挥出刀气。
　　少年郎纹丝不动仿佛被吓傻一般，也不看，低头摸着膝上的剑。他嫩白的脖颈离刀刃近在咫尺，疤脸已经预见他头颅飞旋，血若喷泉的惨样。
　　“铛！”
　　一只手掌在千钧一发之际横在刀与脖颈剑，硬生生挡下这气势如虹的一刀。
　　疤脸感觉自己在劈一块铁，反震的力让他后退连连，直到身后的麻子把他托住，抵刀的右手颤抖不已，臂骨里传来裂开般的疼痛。
　

　　他怒吼，“谁？！”
　　楼上，赵源咬着拇指指甲，脸色一黑，“啧。金刚不坏？搅局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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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阿、阿弥陀佛 。”
　　手掌的主人抽回，在胸前合十，道了声响亮的佛号，气势十足，可惜有些结巴。
　　好一只秃驴，生的是白头粉面的小生面相，脑袋上裹着红色头巾，橘黄僧袍露出在外的皮肤上裹着淡淡的金光，那是缓缓流动的护体罡气。硬接了一刀，竟只在他手背上留了条白印。
　　屋里烛火被打翻，一片昏暗，和尚体表罡气攒动，架在堂中央宛若一座佛像，背后，破开的木门大开，窜进来的阴风里携着薄薄的月光。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佛门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师可否愿意放在下一马？”疤脸拱手认怂。悄悄借着拱手的机会，把环刀换到未受伤的左手。
　　“除、除魔卫道，天经地、地义。”
　　该死的，怎得碰上最讲不通的傻逼！疤脸心底怒骂。从那一刀疤脸就晓得，自己不是这和尚一合之敌，得想个法子跑，和尚架着大门，破楼大厅窗子早就为了防风定死了，那么只好……
　　他目光悄悄移到上边阁楼，背后手肘悄悄挤了挤麻子。抬头望向和尚，一脸谄媚。
　　“这，这不好吧，你放我一马，在下以后一定日行一善，天天来你庙里烧香拜佛好不好？”他边说着，边悄然慢慢探到楼架的支柱边。“对了你那庙叫什么来的？我好……”
　　话音未落，疤脸汉子乍然转身，脚步一往后一拉划起蓬蓬尘土，其中，三点寒星激射而出，两短一长，长的是三尺九环翻刃刀，短的是麻脸厨子别在腰间的杀猪刀。忽有怒声爆震：“谁杀了这秃驴，老子家当分一半给他！”
　　“杀！”
　　紧接着是叠在一起的几声爆喝，数道人影随之冲出是悄悄潜到一旁的几个匪贼！
　　和尚抬起右手，晃出残影刹那间扣住在先至的两柄杀猪刀刀身，手指成爪，金光流转间，猛地震成碎块扔出，立马就有两名奔袭的匪贼囫囵倒下。侧身再堪堪避过后至的长刀，手臂弯曲往下一肘咔擦打成两截。
　　呼吸间，又有红了眼的贼人猛冲已至，他想借着空档偷袭。却被和尚空出的右手猛地抓捏住脖颈，咔的一声捏断，手指都扣进骨里。
　　随即和尚旋身一脚带飞滞在空中的一截刀身。侧边，一名贼人欲横刀抵挡，破碎的九环刀连着撞断了他的剑，深深嵌入面骨，碎骨烂髓横飞。
　　这哪里是和尚，分明是个屠夫！
　　其余几人硬生生刹住了势头，不敢再前进一步！
　　一边早已躲在墙角的爷孙俩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畏畏缩缩靠着墙角慢慢朝大门挪动着。眼睛悄悄观察着大堂中央的纷乱，唯恐被波及。

　　我则早已把椅子搬到过道边，正横着腿看的津津有味。这等好戏可不多见。可惜那些个匪贼都怕了不敢再上前，只围着，倒是不够过瘾。
　　正遗憾间，我感觉衣服被人扯了扯，转头便瞧见脸上惊惧的毫无血色的二人。
　　“少侠啊，小老儿对不住你啊，你行行好，挪下凳子吧。”老头连连磕头，像是要钻进土里，在他身后，少年咬着唇，狠磕在地上一动不动。
　　何必呢？我挪了挪凳子。
　　老头抬起脸，满脸的土都遮不住感激涕零的眼神，看我像看佛祖似的，又磕了几个头，拉起还叩着的孙儿赶紧往外拱。
　　堂中央，仅剩的三人围着和尚打转。
　　见其余人不再上前，和尚往后一甩，手里不再挣扎的尸体砸出掀翻后方欲迈步偷袭的一人。咔擦，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他翻滚砸至墙边，瘫倒下来如一摊烂泥滑落，正巧横在爷孙俩面前。老罗怔住，死死捂着孙子不让她惊出声。
　　和尚站定，双手再度合十，金光流动间磨尽指尖血水肉沫。
　　“阿、阿弥陀佛。”他闭眼，轻声结巴着再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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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好个凶恶的和尚。”赵源拱畏在阴影里，有些忌惮得说。
　　这和尚招式打发似横练，却又运足了罡气，以罡气驱动金刚不坏，怪哉，怎么会有人小小年纪，罡气便能密比千锤百炼的肉体？看来少林这次出来个十足的怪物。
　　若是自己与之冲突，胜算几成？赵源暗自思付。
　　俄而间，最靠楼梯那边传来木门缓缓挪动的咿呀声。
　　是疤脸和麻子，他们趁着烟尘掩护爬上了二楼，此刻他们正打算大开二楼的窗户，从客栈后方逃离 。
　　啧，没用的东西！
　　赵源悄悄靠近，靠在房门边的墙壁，捏着剑指，在他的观想里，屋内二人周身早已排遍密密麻麻的剑痕，只待运气，他们便会被解碎成肉块。
　　疤脸的右手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垂在窗沿，疼得他嘶嘶吸气。他艰难的用左手撑着，挪动身体。
　　“嘘！嘘！老大小声点，那杀神还在下边呐！”麻子紧张的直冒冷汗。他悄悄把窗户在推开些，帮疤脸挤出半个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日后再来找到算账！只是可惜了那些个弟兄。”
　　“再寻些难民便是，人命贱的很！”
　　呵，赵源冷笑，指头便要绷直运气。
　　“我看你们才贱得很！”忽的有人骂道，声音飒爽如枪头红缨。
　　谁？！赵源一惊，居然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屋里什么时候多出来第三个人！
　　他从木门夹缝中探眼望去。
　　白锦红裙的少女正持剑飞跃在空中，麻子惊恐拖着疤脸汉后退，月的光辉借此挤出窗间为她披上银纱，几缕发丝轻巧的绕过她的嘴唇又扫过脸颊。女孩秀眉倒竖，眸子里堆着火。
　　她之前一直坐在床上，而刚才一跃而起，床被居然没有什么起伏，一流的轻功。
　　“你又是哪位啊？！”疤脸躲过一剑，表情有些崩溃，难道今日是必栽在这里了？
　　“我是你姑奶奶！”
　　紧接着右侧提剑砍来，少女竟使得双手剑。
　　疤脸受伤的右手可无法闪避，被劈中肩胛，剑身卡在里足两寸有余，口子滋滋冒血。
　　三流的剑法，赵源点评。
　　招式烂且杂，且根本没有用内气带动，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若是自己来，这一剑定叫他削掉半边身子。
　　就是趁着女孩拔剑卸力这一滞，疤脸顶着剑身靠近，左手一把拽住她的领口，大吼道：“麻子！”
　　“来了！”麻脸双手呈钳式登时扑来。

　　女孩也大喊：“和尚！”
　　“到。”
　　摇晃间，木制的地板被轰隆锤出大洞，泛着金光的和尚如虎窜出，手甩出弧形，五指并拢，疤脸的头颅立刻被旋飞，脖颈断口血若喷泉。紧接着握拳。麻子身体还在飞扑，但头颅已然爆裂。

[*ﾟ∇ﾟ]人群中忽然钻出来一个光头！

　　18
　　我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火镰，吹亮，借此照明。
　　大堂里，尸体陈横，死状极其惨烈。墙上挂着渣子肉沫，地上腥臭的器官随意散落。整个一修罗炼狱。
　　罗老头爷用后背死死抵着墙，一只手护着孙子，正瑟瑟发抖。他前方两步处，是一条划出弧线的血痕。就在方才，和尚听见有人呼喊，极其残暴利落的打碎剩余俩人，瞟了一眼一老一弱的爷孙俩，就着地上血污用脚一划，留了句“过、过线者死。”便如炮弹般轰向二楼。
　　地上血若流水，空气里弥散着血肉散发的锈味。我留心挑着干净地方踩，如过溪小鹿蹦跳的走进后厨，翻出了被拿走的盘缠。正想上楼看看情况，楼梯上传来声响。
　　女孩轻身翻下阁楼，红影若火。
　　“你们这些公子哥，荒郊野岭的客栈也敢进？下回可不一定能碰到我了。”她凑近，瞥见我带的水心剑，不禁调笑，“剑都配不明白，带柄女剑，怎的是要送姑娘？不若就送我当谢礼得了？”
　　她作势便要伸手拿。
　　我后撤几步，义正言辞，手掌横阻。“我乃流云观大弟子戚流云，姑娘请自重。”
　　“大弟子？”见状，她愣了下，噗嗤笑了声，便也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乃小牛村第一女侠关蜀锦，小道士快到我碗里来！”说完自己也被逗乐了，咯咯直笑。
　　“好啦，不是图你的宝贝剑，只是提醒你一句，不要再来这种一眼就不对劲的地方。”她收敛笑容，严肃的说。
　　“嗯。”我呐呐应答。
　　火镰的微弱发出的光影在女孩认真的红色瞳孔里微微跳动，她眉宇凛然微皱，颇有些英姿巾帼的味道，上身着白锦小甲，下身两条阔腿裤扎紧，线条爽利。之前飘扬的红影不是红裙，而是腰间两条绝长的红色缎带，一左一右各挂两把细剑。
　　当真是个飒爽女游侠儿，太久没下山，难道现在游侠儿都这般俊俏了？就是胸部小了些。
　　“喂！你什么眼神？”
　　“没什么。”
　　关蜀锦瞅见我扫过她胸口上遗憾的目光，恼怒起来。“你这二愣子！刀上脸了都不会躲，这种山沟沟的的栈子都能上套！这个时候反倒耍起流氓来了！”
　　“怎么？漂亮不让人看？”
　　“你那是……”她哼哼唧唧半天，最后依旧抹不开面子，小声说，“你明明是在嘲笑我胸小！”
　　“是、是有、有人帮。”阁楼上，头上裹着红领巾似的红的带子，和尚走下打断尴尬的氛围，他把手里一个圆圆的物什抛给关蜀锦，“给。”
　　黑色物什在空中飞转，我看清楚了，是疤脸汉子的人头。

　　关蜀锦反倒不接，脚尖一点后退闪去，人头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滴溜溜的转，额头的创口能见到白骨。
　　“恶心死了！能不能不要弄得这么血腥啊。”她皱了皱眉，还是走近蹲下，抽出布匹把人头包住提在手上。起身，满脸欣喜的模样。“这下终于搞定了，对了不是说了只杀头头吗？为什么你连那些难民都全杀了？”
　　游侠儿经常帮官衙接些悬赏，人头对他们来说是白花花的银子，可也要辩识得出。可她不仅不接，提起头颅时眼底还闪过一丝深深的厌恶，我回想她刚才躲避时的眼神，有厌恶，还有些……害怕？
　　难不成是个菜鸟游侠儿？我摇摇头，没再去琢磨，反正又不关我事。
　　和尚走过来，慢条斯理的说：“师傅说、说过，为、为虎作伥者，该杀。”接着，他目光慢慢挪向一旁瑟瑟发抖的爷孙俩。
　　罗老头害怕的大叫，“我们是被逼的！我们是被逼的！”
　　关蜀锦连连劝阻，但不敢拦着，“一个老人一个小孩，放过他们吧！”
　　和尚只一步步走过来，罗老头还在大叫，面部惊惧的有些扭曲，面色灰败的少年在他背后垂着头，一言不发当着鸵鸟。
　　“唉。”我伸手，接着横过身子挡在和尚面前，“我作证，他们说被逼的。”
　　“你、你确定？你、你可是被、被他们骗了的。”
　　“我确定。”
　　“……”他盯着我，眼里古井无波。一会后，他撤去，“好。”
　　罗老头终于是撑不住了，一把匍匐在地上，被泪水鼻涕打湿的胡须与土粘在一块，他在我脚边趴着，颤抖的说，“多谢少侠大恩大德啊！多谢少侠大恩大德！”
　　我听的也烦了，挪开几步，指着门口，“走吧，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
　　“好好好。”他往外挪步，攥着少年的手几步一弓腰。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小土路一路蜿蜒到远方，两个身影依偎着，旁边的叶倏倏作响。我心底明白，他们进不了城，不这样害人，就只能等着被饿死，被别人害死，要真说什么咎由自取也不见得，一个老人，一个小孩，又能做些什么坏事呢？行善也好作恶也罢，早死晚死无非是一捧飞灰。我也不是什么菩萨。
　　“喂！我救了你对吧？我叫和尚来的”一旁抱手旁观的关蜀锦忽然出声。
　　“嗯？算是吧。”虽然我不会死，但实话估计说出去反倒会惹人厌恶。
　　“拿来吧你！”
　　她猛地扯去我手中裹着银子的布袋，腾挪间掏出几枚，一把甩回袋子。她把掏出的银两夹在指尖，搁在脸前扬了扬，一双玫瑰色的眼睛眯起，笑得俏皮。
　　“收你点报酬。”

　　她轻功是极好的，身影在昏暗的晨暮中飞窜，两串红缎在身后飘飞，犹如赤雀的红色长尾。
　　她叫住即将远去的两人，再说些什么。
　　我闭眼凝神，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老丈，你拿着这包银子，明日等在官道，会有队押镖的路过，你给些给他们，和他们混到城里，找个活好好做吧。别再做这般害人害己的事了。”干净利落，却又带些女子特有的纤柔，是关蜀锦的声音。
　　“谢谢女侠！谢谢女侠！”老头感激涕零。
　　“沙沙。”接着是布鞋与土石须叶摩擦声，关蜀锦转身离去。
　　“咔咔。”老人用力拉着少年的手，手指关节不由的作响，声音呜咽，“孙儿呐，咱以后可再不能做这样的事了。”
　　“……好。”顿了一会，少年应答到，语调轻柔，竟是个女孩。
　　“记住贵人的名字，以后要好好报答，叫关蜀锦关女侠。”
　　“好。”
　　“还有少侠叫……”“咔擦。”
　　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嗯？咔擦？
　　“扑通”，少女摔倒。
　　“阿爷！”她尖嚎，凄惨若杜鹃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