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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h4pKP2 2022-05-22 15:04:48
  1
  观里晨钟敲响,弟子们陆续往山顶的广场走去。
  在流云观,你可以错过晚间对练,也可以不去炼心亭修心,但万万不可错过四月八日早晨的早练。
  每年四月八,晨钟敲响十八声后,掌门便会领着弟子们行气运功三炷香,彼时,内气律动如流云,天赋上佳的弟子往往能观想得到感悟,天赋平庸的也能对功法运转与气力运用更加自如。
  对于门下弟子来说,这就是机缘。
  而我在扫地,今天对我来说同样有些不同——在第三层台阶右边,我栽了棵树苗。
  这是我在厨房偶然看见的,与干柴堆角落,烧柴时我抱起一捆,感觉有些拉扯,定睛一看,一株嫩枝从地板青砖里挤出来,不知不觉长的和柴火一般长。
  我把它移出来,顺手栽到这。
  我用扫把挪了挪土,树苗感觉焉焉的,活不过几天。
  钟声如海浪在回荡,层层叠叠。
  身后传来踏地声,是一个外门弟子一个内门弟子,都穿着道袍一青一紫,身形一矮一高。
  矮个子看见我,便指着,奇怪的说:“我们流云宗不是没有杂役吗?为什么还有黑色衣服……”
  高个连忙捂住他的嘴,摁着他一起向我鞠躬,道歉说:“抱歉啊大师兄,这家伙新来的,我回头教训他。”这时钟声停下,他赶紧佝偻着同伴离去,嘴里好不断对我道歉。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已经走的老远。
  我能听见他们细碎的私语。
  “大师兄?可他明明在扫地啊?”
  “你蠢啊,既然是大师兄!怎么可能还要和我们一样去早练?这可是比亲传弟子还要得'掌门心的大师兄啊!实力深不可测!”
  “哦哦!难怪如此!原来师兄已经达到了掌门那个境界了吗?!”
  “哼哼!悄儿和你说,我那时刚入观就看见大师兄在扫地了!我看呐,恐怕不止嗷~”
  “竟恐怖如斯?”
  ……
  我嘴角有些抽抽,接着拿扫帚推了推土。猛地抽出,横扫批挂乱舞一通,扬起的微风吹落了几片树苗上本就稀疏的叶。
  我莞尔一笑。我其实不是大师兄,也不会流云剑法,更没有内力。
  只不过他们不信,都怪戚流风这厮贴的太近了。
IEOFdcqT 2022-06-11 00:29:35
gkdgkd
Yr9D7wPJ 2022-06-11 03:11:45
更新了好耶!
Zhh4pKP2 Po 2022-06-12 01:24:45
  19
  人命有多轻贱?在赵源记事起的第七年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有时候,它比说一句话的份量还要来的轻些。
  来到流云观的每一个寂寥的夜里,赵源都会在睡前怀念自己病逝的母亲,无数次入梦后,母亲张开手笑得温柔,他想要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可转瞬,美丽温婉的妇人就变的枯槁,她抬手呼他的脸,力道小的像轻拂。就和死去之前一样,她盯着他,眼神幽怨,语调轻缓的却又如刀子般尖利,“娘……不是妓女!”
  每当这个时候赵源就会惊醒,亵衣被冷汗打的湿透。无论他怎么欺骗自己,都骗不过自己的心,所有人都认为母亲死于疾病,只有赵源知道,是他自己杀死了母亲。
  ——用一句话。
  从他记事起,就住在卯月楼,这里就是他的家。
  大门上长匾镶金边,字迹龙飞凤舞,绣楼内灯火辉煌,满是扑鼻香薰。莺莺燕燕挽着客人东拉西扯,有老鸨扯着手帕满脸堆笑揽客,又有客人直着腰进来,弯着腰出去。
  纸醉金迷,赵源不懂,也都与他无关。
  小心翼翼的,绕过无数绣着花鸟虫鱼或是梅兰竹菊的屏障,再小心避过几个揽客的姐姐与端菜小二,来到三楼与四楼间的楼梯下,他打开了属于自己的小隔间。
  里面空间狭小,一张小床就占了一半。床侧是一张木桌,上面的书摆放的整整齐齐,叠着几张画着涂鸦的宣纸,炭笔就搁在其上。
  画的是燕子,赵源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画燕子。隔间有些漏缝,上边的木制楼梯又是镂空的,抬头恰好就能看见四楼的房梁,有一窝燕子在那儿打了窝。
  那时候他五岁,羡慕燕子飞翔的自由,因为这楼高的让人发慌。
  母亲是火热的头牌,是摇钱树,所以赵源才要藏起来。只有早晨时,母亲接待完客人了,才有空来见他,有时候会带几本话书教他认字,有时候,就带过来几块品相昂贵的糕点,在一旁就撑着手笑着看他。
  现在是下午,不需要点灯,顶上,楼柱边挂着的精致纹花的灯笼早早亮起,有昏黄的光线穿过重重阻碍,弥散在小小的隔间。
  赵源不想再画燕子了,他已经画腻了,但还能画些什么呢?他抬头,薄云与青空像是被楼梯的花纹和破碎的裂缝切开,三楼的小小隔间犹如精致的、埋藏在地底下的牢笼。他生活在美丽的蝴蝶的口器里。
Zhh4pKP2 Po 2022-06-12 01:25:27
  缝隙间,房梁边,燕子叽叽喳喳,不过很快又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于是燕子飞走了。
  赵源也跑,他追着燕子,跑下了楼,跑过了街口,这是他第一次跑出来,第一次跑那么远。
  他见到了许多孩子,他们在打板子玩游戏,热情的把他也拉过来一起。这是他第一次交朋友。
  渐渐的,随着日暮的降下,房屋都开始升起炊烟,远方开始传来一声声呼唤,每有一道,就有一个孩子摆摆手,然后向冒着炊烟的小屋奔去。
  天色越来越暗,人越来越少。最后要离开的大孩子问:“你家在哪?”
  赵源指了指远方火树银花般的大楼,在大孩子羡慕的目光中,他也摆了摆手,向那里走去。
  就又回到了仅有的小小隔间。
  翌日,他再去时,孩子们却对他莫名的疏远,眼神嫌弃。
  大孩子站出来指着他:“那是青楼,你说那是你家,那你妈妈就是个妓女,我们不要和妓女的儿子玩。”
  赵源不明白这些,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孩子对他充满敌意,但只是下意识认为自己哪里触怒到了,他今天特意带来了最喜欢的话本,有些讨好的递过去。
  “我……我带来了最好看的书。”
  母亲送的书里,这本是他最喜欢的,讲的是杨武公宁死不屈,殉国成仙的神话故事,他常常翻动,幻想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英雄,翻得书页都卷了,线也松了。
  啪!
  他的手被猛地拍开,话本崩线,书页飘散如翩翩起舞的蝴蝶。
  “快滚啊!妓女的儿子!”大孩子恶狠狠的挥动拳头,“再不滚,我就揍你了!”
  赵源扑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想要笼络四散的页章,可总有一些南辕北辙的飞页越飘越远。他抬头,脸上挂着豆大的泪,满脸不解。
  “什么是妓女?”他问。
  “就是你妈妈天天被男人骑!”大男孩一把推得他跌倒在地。“滚啊!”
  身后的小孩也跟随着,纷纷甩手,往他身上丢着地上碎石子,嘴里叫嚷着:“滚、滚、滚。”
  石子在身上生疼,赵源爬起,双臂抱头逃窜,像一条丧家之犬。
  夕阳下,小小的身影抱着头跌跌撞撞的越跑越远,奔向那座繁华的高楼。
M9NYnnoj 2022-06-12 11:0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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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h4pKP2 Po 2022-06-12 11:40:05
  20
  当女人如往常一样推开小隔间的挡门时,却没有听见往日的读书声。
  儿子喜欢读书,她便很开心的为他淘来各种书籍,每日早晨抽半个时辰教他认字,这是女人每天最幸福的时刻。
  每当这个时候,儿子就会讨喜的挑起灯,捧着书轻轻读,是一些传记随笔或者传说话本,这是他们母子的默契。女人总会坐在一旁的小床,看着他笑得温柔,幻想着他有一天会成为先生或者是秀才,读起书来也是这样认真的模样。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房间里有些昏暗,桌子上几页书籍带着些许尘土堆着,有些杂乱,从行文里上能看到‘杨武公’字样。
  房间很小,孩子缩在视线的角落。他抱着双腿,蜷缩在床上,背靠墙角,这是整个隔间里最黑暗的地方。听见有人进来,他抬头,眼睛闪动在一样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发鬓有些散乱,像是在这坐了整夜。
  女人赶紧放下手里的点心,点燃油灯,隔间里顿时有和煦的暖色光调洋溢,她匆匆握住孩子的手,“源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手被紧握,传开女人独有温馨,赵源只是呆呆地注视她,“娘……源儿不听话,昨天、前天都跑出去了。”
  “没关系没关系,娘不怪你,到底发生什么事去了?”女人双瞳剪水,一只手轻轻捧着孩子的脸,看着他泛着空洞的眼睛,心疼的猜测他遇到的事情。
  “我遇到了……”他顿了一下,“遇到了一群孩子,我们玩的很开心,但是第二次去的时候他们就都不和我玩了。”
  他无助的看着母亲问:“娘,是不是妓女?”
  他感觉被握住的手松开一瞬,接着又紧紧被攥住,女人满脸痛苦,“娘不是,娘不是啊。”
  女人心里知道这辩解的无力,她曾经与老鸨同意把孩子留在这里,不仅仅是担心生意,也是不想让赵源知道这些东西。
Zhh4pKP2 Po 2022-06-12 11:40:54
  “但是……娘每次都拉不同的人过夜。有时候就在四楼,我睡觉的时候总能听到那些声音,我分不清……我分不清哪个是娘的。”孩子的声音有些颤抖,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女人心里,“娘,为什么你是妓女啊?我们不要当妓女,好不好?”
  啪!
  一记脆响的耳光,打的赵源泪流不止,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他。
  女人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说出口的唯有一句“娘不是妓女!”随后转身逃似的离开,洒落一串珠泪。
  在青楼内,在青楼外,人人都可以调笑我,说我是妓女、是婊子、是贱货,但你不行,因为你是我儿子啊!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说?
  赵源捂着脸,他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而木桌上,桂花糕枕着《杨武公传》的残页,还在微微发烫。
Zhh4pKP2 Po 2022-06-12 12:53:12
  21
  房间里的空间更狭小了,因为仅仅留出的空间还得塞进煮药的炉子。
  桌子上的书籍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包药的黄页,和各种说不上名字的药草。
  药罐的盖子在小炉上咕噜噜抖动,赵源揭开,舀出煮好的,黑稠的汤药,过滤掉渣子,端向母亲。
  他吹凉些,调羹挑起一勺,送到母亲嘴边。床上躺着的女人双目无神,苦到极点的药被一口口抿走。她早已经没了味觉。
  赵源知道母亲在看什么,她在看燕子,赵源以前躺在这也喜欢看燕子。现在是冬天,燕子却不曾飞去,因为卯月楼就是暖地。
  这年他七岁,羡慕着燕子找到温暖的依靠,凛冬里,这栋暖楼却冷的让人心底发寒。
  母亲没有再接过客,仿佛是应了两年前那句,不要当妓女,日子却没有变好。她是楼里的摇钱树,身契押在这,前段时间染疾,卧床入不敷出更别说赎身了。
  七岁的赵源便找到老鸨,寻些活计以够温饱。老鸨给他算了算,照这样做,他得做够三十年才够他母亲,曾经的当红炸子鸡赎身——这是在不染疾的情况下。
  赵源看着母亲虚弱的样子不由得自责,如果不是自己,或许不会变成这样。可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为她熬药,陪她说说话。
  自己真是个没用的人。
  病情在慢慢转好,但疗程却越来越贵。他跪在概不赊账的牌子前求医师,只得到一句“再好的药,也治不好穷病。人不是病死的,是穷死的。”
  “咚咚咚。”木门被扣响,传来老鸨难听的声音,“源小子,来客了!都三天了该好了吧!”
  他轻轻为母亲盖好被子,就算是暖楼也挡不住寒风。“来了。”他回应,起身过去。
  刚开门,不由分说的,老鸨拉着他横冲直撞,边说着,“告诉你啊!今儿可是你娘曾经的大客户,招待好了,少不了你银钱!”另一只猪脚样的胖手挥开挡路的姑娘小厮,惹得一片惊呼。
  赵源被拽着,周围的景色在视线里飞逝又留下残影,整个世界在打转,像一座万花筒在脑子里旋转,让人想吐。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一间精致的房间中。
  这里是五楼,遍布着达官贵人才能来的雅间。不同于楼下的纸醉金迷,这里满是淡雅的气息。没有腻人的熏香与莺燕的娇鸣,也没有到处摆放的奢华器具。
  楼台边挂着的翠绿丝帘随风悠扬,空旷的大堂里,有侍女扮样的女子抚琴声声轻慢,一旁茶女在洗茶煮酒。地上铺着竹席,摆满瓜果的炕桌前,有人席地而坐,金丝边的亵衣耷拉,袒胸露乳。他的发鬓有些花白,但虎背熊腰。
Zhh4pKP2 Po 2022-06-12 12:53:25
  老鸨把赵源拉过来,撑着他的肩让他站直,“客人,这就是紫兰花的儿子,名叫赵源。”
  “哦?”男人推开面前炕桌,昂贵的瓜果滚落,他粗糙的手在赵源脸上轻轻揉捏,“果真是,这眼睛一模一样。”一挥手,“行了,你下去领赏吧。”
  “谢大人!”老鸨喜出望外,走之前挤眉弄眼,特意吩咐赵源,“好好招待客人!”
  仆从关上门,赵源被揽坐在男人腿上,目光望着楼外,追着空中飘飞的燕。
  男人挪过他的脑袋,哈出让人做呕的气,粗声说,“雀儿有什么好看,我们来玩些游戏。”
  黄迟,陈国车骑将军,好娈童。
  许多年后,当他站在赵源身边唏嘘曾经时,赵源好悬没忍住一刀宰了他。
uP2P3xSw 2022-06-12 15:10:21
文笔太好了,gkd
1LTarCRD 2022-06-15 09:53:58
gkd!
Zhh4pKP2 Po 2022-06-15 19:26:52
  22
  “诶诶!你瞧,那是不是新的紫兰花?听说她在青灯宴上收到的赏钱比往些年的多得多!要是我也能收到这么多就好了。”
  “美得你!咱可没那身段琴艺,我看那,就是之前的紫兰花来了,也未必能比得过呢。”
  “话说,之前那位……”
  “嘘,底下可有人呢。”
  “咯咯,母子都是妓,还会怕我们在这说说叨叨?脸早就不要咯。”
  ……
  赵源睁开眼,浅光穿缝过隙在他脸颊留下斑点,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但他依旧浑浑噩噩的。
  小隔间透光,这让他能够多省下些灯油,但一并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也透过来。
  青灯宴是卯月楼每年定期举办的招客宴,一方面是回馈新老嫖客,另一方面也是把推选出来的新头牌出来给诸位亮亮眼。无非就是满屋子美酒佳肴,美人搔首弄姿罢了。不过今年青灯宴也有少许不同,老头牌紫兰花染病,便由新姑娘接替名号,新头牌不仅舞姿上佳,音律书画皆备,还多了手老头牌没有的瑶琴,一通办下来,宾主尽欢,是沸沸扬扬,连一直安窝的燕子都惊飞了。
  即使已经过去三十四天半了,几只鸨儿还挂在嘴边。赵源瞅了眼四楼房梁边空荡荡的燕子窝,已经三十四天半了,也许燕子已经另找地方安家了。
  可自己又待如何呢?小小的隔间也和燕子窝一样空荡荡的。
  母亲也已经死去三十四天半了。
  桌上的药罐无垢都没有清洗,器具胡乱堆叠在角落,凌乱的床单上还留着母亲临死前嘴角溢出的血。赵源看着,微微发愣。
  明明一直住在这里,可这片小空间此刻却显得无比空匮、陌生。
  因为你知道,不会再有人每天早上送来你喜欢的书或者食物,你再大声朗读也不会有人坐在床边,撑着脑袋温柔的朝你笑,每天醒来你也不再能分清楚黑夜还是白天,光线永远是那般扎人的亮。
  世界上就那么一个人在乎你,现在你丢掉了她,于是世界也不再喜欢你。
  “吱嘎。”
  房门被猛地推开,肥猪似的老鸨迈着大步跨进来,捏着鼻子说:“源小子,都大半月了还没缓过来?要是这位客人跑了,你这辈子都甭想赎身了!”
  “瞧你这屋里,什么味儿!死人东西都没清!”她转着看了一圈,肉缝间的小眯眯眼里满是嫌弃,一摆手,“赶紧清了,今天你再不去留住客人,这屋你也甭住了!谁知道这会不会濡染?”
  一扭身,她已经站在门外,一只手捏兰花指数落,嘴里喋喋不休:“你那病鬼老娘,带着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白住这么多年,现在连死了都……”
  “我上个香就去。好么?”赵源打断。
Zhh4pKP2 Po 2022-06-15 19:27:10
  老鸨还想说些什么,但忽的顿住了。孩子抬头与她对视,那绝对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眼神,一瞬间,她仿佛在与一条腹蛇对峙,而孩子问的语调轻柔,却好似毒蛇嘴里不断梭出的信子。
  “你……要是客人跑了!你就等着被卖去当奴吧!”似乎察觉到自己被一个孩子气势所压倒有些恼羞,老鸨特意提高音量,丢下这样一句话,跑了,“哐”的关上门。只留下难听的声音在狭小空落的屋里撞来撞去。
Zhh4pKP2 Po 2022-06-15 19:27:29
  23
  出了卯月楼,才发觉外面小雨纷纷。
  天穹中,乌墨的雨云在翻涌,毛针似的雨扎向地面,低低的寒风呼嚎,游荡在这片孤坟荒冢之上。
  这是片乱葬岗,远看像是一片鼓起在大地皮肤上的毛囊。无家无族,买不起坟地的人一半葬在这,另一半葬在路边野狗的肚里。这块荒坟是连盗墓贼都嫌弃的地方,连块石碑都没有,只有丛生的杂草。
  赵源抱着油纸伞跪在木牌前,任凭冷风割面。身前,三炷香插在土里,被急风吹的一闪一闪。
  这面仅仅半个月前新里的木牌已经出现了腐朽的痕迹,赵源有些害怕,他不想母亲的坟墓变得和那些无名坟包一样,但又没法立碑,会被盗墓贼偷去。
  一板棺材门,隔绝了他回忆里仅存的幸福与美好,如同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还记得母亲死前的情形。母亲含着最后一口气,已经说不出的话梗在喉咙里打转,赵源只好横着脸,凑到枕边,听见她嘶哑着说“娘……娘不是妓女。”她颤颤伸手,缓缓摸向赵源侧脸,可到最后的那一瞬,嘴里的气终究散了,她的手无力的拍下,吧嗒一声。
  究竟是想要抚摸他的脸,还是像与以前一样给他一巴掌,赵源分不清。只记得光忽然暗了下来,时间一瞬间冻成了冰块,过了好久好久才化出一滴水打湿了脸颊,他摸了摸,是眼角的泪。
  三点烛香的星火燃灭在风里,赵源缓缓起身,揉着麻痹的膝盖。
  “考虑的怎么样小子?”浑厚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他顿住,转头看去。
  正是老鸨要他去留住的客人——黄迟。
  他身着火红锦袍,抱着与膀大腰粗身材毫不搭边的小纸伞,无声的立在斜风细雨里,脸上荡着懒懒的表情,像只抱着荷叶的龙猫。
  见他不回话,黄迟用脚扫开挡路的杂草,跨大步走近,笑着说,“来当我的奴,往后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伸手想要搭赵源的肩膀,却被避开。
  “别碰我。你再往前,我就撞死在这。”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说的是别人。
  “嘿!我就喜欢你这个狼崽子样!”黄迟毫不怀疑孩子说的话。
  半个月前他试图如往常一样使唤孩子侍寝,在床榻上,孩子手里的小刀差点捅进自己的脑袋,可终归是个孩子,那一击的杀气溢出惊醒了自己。
  那一晚,他看见孩子的眼眸在月光下晶莹剔透,眼底却燃烧着竭斯底里的疯狂。这样的眼睛,黄迟只在濒死的野狼眼睛里见到过。他没有处死这个孩子,他要驯服他,就像如今黄沙领那些一见到自己就伏在地上摇尾巴的郊狼一样。
Zhh4pKP2 Po 2022-06-15 19:27:51
  孩子的仇恨晶莹如琉璃,有什么能比搬曲一角琉璃更让人有成就感呢?真是……令人愉悦呐。
  “大人,你说,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母子沦落到这个下场呢?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赵源忽然抬头,眼里死水一样。。
  “还能怎么样?”黄迟摊手,“你们倒霉呗。”
  “就因为倒霉?”
  “佛堂的和尚说,世间的苦难和幸福是等量的,有人遭苦,就有人享福。”他眼缝睁开一线,“但我不赞同,我认为,凡事都有代价,幸福又幸福的,苦痛有苦痛的。就好比你和你妈吃了当妓这口饭,就注定复出今天这个代价。”
  “我就和你明说。你母亲是被那个肥婆老鸨害死的。”赵源的眼神微微有些起伏,让他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她和医师串通,给你母亲开了大剂量的娑婆花,本来能吊着三年的命,一年就死了,不过按照剂量来算,也不应该会这么快,可能还有其他原因,但那只肥猪应该是没跑了 。她也算在这片地界有些脸面,你个杂毛小子就算豁出命也没有用。”
  黄迟张开宽大的手掌递过来,雨丝在掌心蹦哒,汇聚成小洼。“你伸手,这些就都能搞定,往后就是大富大贵。”
  赵源只是看着,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半晌后,轻轻的说道,“其他原因……我知道的,劳烦将军了,自己的仇,怎能假借他人之手。”
  是啊,他又怎么能不知道,这半个月,赵源躺在床上就有无数的流言蜚语闯进隔间,母亲躺在木床上日日夜夜都能听见这些,就算流言做的了假,但赵源每次回去身上的淤青又怎么抵赖?母亲是承受不住这些,所以才崩溃死去的。
  就是不知道……母亲对自己的恨意有几分。但,为虎作伥者,比老虎更该死!
  天空中有细密的闪电划过,孩子捏住伞兵的手紧握,雨砸在纸伞发出急促的啪啪声,下的更大了些。
  “婉拒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管闲事。”黄迟伸手竖起两根手指,“现在来谈第二件,是个交易。”
  “交易?”
  “没错,你想伺机报仇,我可以明面上当被你揽住的客人,不然你可在这卯月楼里可留不长,不过,有个条件。”黄迟眯眼,“最近有个门派锐起,掌门似在寻人,我会做些手脚把你安排进去当钉子,那人有些本事,你学的到也好学不到也罢,但一定要越爬越高。怎么样,答应否?”
  赵源低头沉默一会,说:好。”
  他感到了黄迟话语间的不对劲,但有一点没错,这是个机会,就算是坑也得跳,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
  “好,那我且简要说些事宜。你记好。”
Zhh4pKP2 Po 2022-06-15 19:28:04
雷声轰鸣,明明是下午,天空却沉若黑夜,枝状的闪电在云间蔓延,然后明灭。黄迟声音低沉没有被丝毫干扰,他使用内气包裹着不断送到赵源耳畔,像响在脑海里。他脸上肌肉紧绷,显出凶像,这个时候赵源才记起,此人是个杀人如麻的将军。
  “白云观……戚流风……”赵源默念。点头说,“记住了。”
  他把着纸伞转身离去,拔鞋带泥,渐渐消失在暴雨里。
  只剩下黄迟,他只手扶着木牌,沉默了许久,忽的语气感叹道,“紫兰花呐……”目光逐渐挪移到赵源消失的方向,变得狐疑,“只是……为什么要选他呢?”
IEOFdcqT 2022-06-15 20:44:24
[ ´ρ`]诶嘿嘿
Zhh4pKP2 Po 2022-06-17 19:31:49
  24
  今夜,卯月楼难得的安静下来。
  赵源把没用完的乌头粉系入袋挂在腰间,在外廊踱步。
  安静的能听见脚踏木板声声响。
  卯月楼今日史无前例的歇业,这是赵源与黄迟争取来的机会,他卡在节骨眼提出的,戚流风来的时间就在今晚。虽然黄迟不明说,但他也能看得出来是非自己不可,黄迟果然咬牙同意了他的要求。
  就在晚餐时间,他在厨房的餐食里倒了乌头粉,为保证万无一失,夜里还在各个隔间里点燃了毒香,气味与平日里的香薰无二。
  现在,赵源只需要转角拐进后厨摆出一副惨样即可,被人带走万事大吉,烂摊子留给黄迟收拾。唯一算漏的一点是,黄迟口中的白云观掌门,过了寅时还未至。
  赵源靠在灶台边,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手里的厨具。后厨里弥漫着恶心的臭味,是前天没处理的剩菜,几个大桶装着堆在角落里,已经发酵成了馊水。
  门户大开,夜里的冷风倒灌进来,赵源不得不裹了下衣服。这让屋里难闻的气味也淡了些 。
  恶臭环绕,赵源已经忘记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了,只朦胧的记得它们缠在母亲带来的食物上。那时候母亲还很瘦,不光鲜,但常常笑,带来的食物就常常萦绕着这种味道。但后来,日子渐渐好了起来,不仅能吃到白面馍馍,时不时还有肉,母亲也打扮的越来越光鲜亮丽,但是眉间的愁却越来越浓。
  现在一转眼,好像又回到了曾经一样,要是能回到以前就好了。赵源无力的枕着手想到。
  忽然,他眼角余光里,似乎瞟到有一抹白影从楼墙掠过。他赶紧起身,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那里是大门正对着的院墙,对面长着高翘的竹节被墙所遮挡,竹子的叶与杆被风吹的微晃,投下交错的影子在雪白的墙壁上微微扫动。
  半晌,一点动静也无。自己似乎过于紧张了,那道白影说不定只是只飞鸟而已。
  他又接着垂下头,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你是紫兰花的儿子,赵源,对么?”
  淡淡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惊散了赵源的倦意。他抬头,裹着白袍的老人正斜靠在木梁上,眼神锐利如剑。
  “是……是,你是谁?”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赵源感觉像在对视一柄剑的剑尖。
  “贫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欠你父亲一个人情。见你在此地似乎过的并不好,你可以跟贫道走,若愿为弟子,我便倾囊相授,若不愿,也能保你吃穿不愁,如何。”
  父亲……真是遥远的词。
  赵源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会,“我愿为弟子。”
  黄迟并没有与他详细说过排编的身份,所以这个时候少说少错。
Zhh4pKP2 Po 2022-06-17 19:32:21
  “好。”老头翻身下地,宛若扑鱼大鸟,“贫道乃白云观掌门人戚流风,你往后叫师傅即可,先随我去观里吧。”老头雷厉风行,一甩袖子朝门外走去 。
  “师傅。”赵源忽然出声叫住,“白云观……真是正道第一大派吗?”
  “你知道白云观?放心,贫道如果要拐卖你,你还能反抗不成,再说哪有来青楼拐卖孩子的。”老头笑了笑,正气凛然“我白云观自是正道第一大派,门下弟子三万众,皇帝亲自选址建观,你随我到了便知。”
  “如果有恶事,师傅会拔刀相助吗?”
  “当然,莫如此,何以为正?”老人回答果断。
  赵源也走到院中,他指着后厨后方往上足有五层的卯月楼:“这个地方的人,害死了我妈妈,师傅也会管吗?”
  戚流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座宏伟大楼在这片地方正鹤立鸡群,漆黑的夜里也能瞧见奢华精美的雕饰,当戚流风使用观想,能感觉到口里数百人的生命在跳动,但更显著的,是身旁孩子沉重的呼吸。
  “孩子。”戚流风扶住他的肩膀,“那首先我要问你,害人者急何?你要待他如何?”
  “所有!血债血偿!”赵源咬牙。
  好重的杀性。戚流风皱眉,“我且问你,害死你娘的人是匪?”
  “不是。”
  “是邪魔外道?”
  “不是。”
  “是贼人地痞?”
  “都不是!”越问,赵源眼里的光就越淡,他苦笑着看着戚流风,“师傅,你是不是不想管?”
  “是不能管!”戚流风摇头,“这不是恶事,是不公事,你该报给当地县衙,而不是像雇游侠儿样想着师傅帮你出气。”
  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院里,身披银屑。赵源看见他伸手,恰好捏住了一片随风飘起的枯叶。
  “这就好像你心里的仇恨。”戚流风指尖一划,枯叶分为两截,“切断了,但它还在。”他双手合十把它夹在指尖,内气吹鼓衣袍,一震,松手后只剩碾粉,“看,就算你再用力,哪怕它碎成粉尘,但它还是在。”
  “师傅是叫我放下执念?”赵源有些失望,第一正派的掌门居然是个迂腐的蠢蛋。
  “不。”
  赵源看见老者把右手粉尘抖落,在左手手心堆成小堆。他空出来的右手一探,三尺青锋已握在手。他左手一抛,粉尘奇迹般的未散,而是成了一细末小线,似乎要至通天上明月,终于挥剑,在空中斩击线尾,发出“锵!”的一声,仿佛有柄看不见的刀刃与它对拼,剑尖在一片虚无中擦出火花!乍亮的火焰顺着细密尘灰一路蔓延向月,如同一条小蛇义无反顾的直奔银河。
Zhh4pKP2 Po 2022-06-17 19:32:48
  “光有力怎能消除?孩子,要用火。”老者负手而立,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是火烧完,也只是飞灰。”
  “可它已经随风飘走了。”
  “杠精!”戚流风狠狠拍了他脑袋,“叫你这么说,是不是使力够大碾的肉眼都看不见就好?谁又能做到?我不是在叫你放下仇恨,我也没资格这么说。我只是想你明白,我们终究在法度之中,力之有尽,你现在能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呢?世上恶人何其多,杀之不尽。”他叹了口气,“你若想不明白,便不用学这些,我也保你一辈子无忧。”
  “弟子明白的。”赵源躬身,随后转头望着茫茫夜色里的卯月楼,眼中有什么在涌动。他心里在想着刚刚那一剑,是不是自己要是能挥出来那样的剑,结果或许就不一样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太久了,自己只争朝夕。
  感怀么?倒还有几分能救。一旁,戚流风欣慰的抚须。
  忽然,他听到赵源低低的问,“师傅,没人能越法度吗?”
  “没有!”戚流风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会,说,“或许有人能,但我们不能。”
  “有人能?谁?”
  “把流云剑诀修到顶,你就知道了。”
是否立即朝美国发射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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