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真的会来照顾我吗？”

“是的。”

“你每天都留在我身边吗？”

“是的。”

“甚至每天晚上也一样吗？”

“任何时间都一样，只要你不讨厌我。”

“你把这叫做什么？”

“忠诚。”

“这种忠诚是从哪儿来的呢？”

“来自一种我对你无法克制的同情。”

“这样说来你爱上我了吗？马上讲出来，讲出来就简单多了。”

“这是可能的，但是，即使我有一天要对你讲，那也不是在今天。”

“你最好还是永远也别对我讲的好。”

“为什么？”

“因为这种表白只能有两种结果。”

“哪两种？”

“或者是我拒绝你，那你就会怨恨我；或者是我接受你，那你就有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情妇，一个神经质的女人，一个有病的女人，一个忧郁的女人，一个快乐的时候比痛苦还要悲伤的女人，一个吐血的、一年要花费十万法郎的女人，对公爵这样一个有钱的老头儿来说是可以的，但是对你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是很麻烦的。我以前所有的年轻的情人都很快地离开了我，那就是证据。”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我听着这种近乎忏悔的自白，依稀看到在她纸醉金迷的生活的外表下掩盖着痛苦的生活。可怜的姑娘在放荡、酗酒和失眠中逃避生活的现实。这一切使我感慨万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从我看到你以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你在我的生命中就占了一个位置，我曾想忘掉你，但是办不到，你的形象始终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有两年没有看到你了，但今天，当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在我心坎里所占的位置反而更加重要了。最后，你今天接待了我，我认识了你，知道了你所有奇特的遭遇，你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别说你不爱我，即使你不让我爱，我也会发疯的。”

“但你有多么可怜啊，我要学D太太说过的话来跟你讲了，‘那么你很有钱啰！’难道你不知道我每个月要花上六七千法郎。这种花费已经成了我生活上的需要，难道你不知道，可怜的朋友，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使你破产的。你的家庭会停止供给你的一切费用，以此来教训你不要跟我这样一个女人一起生活。像一个好朋友那样爱我吧，但是不能超过这个程度。你常常来看看我，我们一起谈谈笑笑，但是别把我看得有多么了不起，因为我是分文不值的。你心肠真好，你需要爱情。但是要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生活，你还太年轻，也太容易动感情，你还是去找个有夫之妇做情妇吧。你看，我是一个多好的姑娘，我跟你说话有多坦率。”

“我这种似乎准备马上领你情的模样，你该觉得有些意外吧，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

“这是因为，”她把我的手紧紧压在她的胸口上，我觉得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她接着对我说，“这是因为，明摆着我要比别人寿命短，我要让自己活得更痛快些。”

“别再跟我讲这种话了，我恳求你。”

“喔！你放心吧，”她笑着继续说，“即使我活不多久，我活的时间也要比你爱我的时间长些。”

“你听着，”玛格丽特对她说，“以后要是这个笨蛋再来，你就告诉他说我不在家，或者说我不愿意接待他。看到这些人老是来向我提这种要求，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付钱给我就认为和我可以两讫了。如果那些就要干我这一行下流营生的女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宁可去做老妈子的。但是不行啊，我们有虚荣心，经受不了衣裙、马车和钻石这些东西的诱惑。我们听信了别人的话，因为卖淫也有它的信念，我们就一点一点地出卖我们的心灵、肉体和姿色；我们像野兽似的让人提防，像贱民般地被蔑视。包围着我们的人都是一些贪得无厌好占便宜的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毁灭了别人又毁灭了自己以后，像一条狗似的死去。”

她们后悔莫及地葬身于她们自己的爱情之中。

再见吧，我亲爱的玛格丽特，我希望自己能像一个百万富翁似地爱你，但是我力不从心；你希望我能像一个穷光蛋似地爱你，我却又不是那么一无所有。

有时候我们被迫牺牲肉体以换得精神上的满足，但当精神上的满足也失去了以后，我们就更加觉得痛苦不堪了。

她曾经一度享受过你的爱情，这个姑娘一生中仅有的幸福时刻就是你给她的，她现在希望她的生命早点结束。

我的病况日益严重，我脸色苍白，我心情悲伤，我越来越瘦，购买爱情的男人在取货以前是要先看看货色的。巴黎有的是比我健康、比我丰满的女人，大家有点把我忘记了，这些就是今天以前发生的事情。

有一些人在前一天还灵魂空虚，在阴沉沉的病房里祈求早离人世，但是在看到了别人的幸福生活以后居然也产生了一种想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我们一定是前世作孽过多，再不就是来生将享尽荣华，所以上帝才会使我们这一生历尽赎罪和磨炼的煎熬。

我还想到也许我不会死，也许你能回来，也许我将再一次看到春天，也许你还是爱我的，也许我们将重新开始我们去年的生活！

昨天公爵派人来探问我的病情，今天早上他自己来了。我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在我身边待了三个小时，没有跟我讲几句话。当他看到我苍白得这般模样的时候，两大颗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滴落下来。他一定是想到了他女儿的死才哭的。他就要看到她死第二次了，他伛偻着背，脑袋耷拉着，嘴唇下垂，目光黯淡。他衰朽的身体背负着年老和痛苦这两个重负，他没有讲一句责备我的话。别人甚至会说他在暗暗地庆幸疾病对我的摧残呢。他似乎为他能够站着觉得骄傲，而我年纪轻轻，却已经被病痛压垮了。

“大胆进来吧，神甫。”我对他说。

他在病人的房间里没有待多久，他出来的时候对我说：

“她活着的时候是一个罪人，死的时候却是一个基督徒。”

过不多久他又回来了，陪他一起来的是一个唱诗班的孩子，手里擎着一个耶稣受难十字架，在他们前面还走着一个教堂侍役，摇着铃，表示上帝来到了临终者的家里。

他们三个一起走进了卧室，过去在这个房间里听到的都是些奇怪的语言，如今这个房间却成了一个圣洁的神坛。

“我不就是你的奴隶，你的狗吗？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把我拿去吧，我是属于你的。”

……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让我们一起离开巴黎。”
“不，不，”她几乎带着恐惧地说，“我们以后会非常不幸的，我不能再为你的幸福效劳，但只要我还剩下一口气，你就可以把我随心所欲，不管白天或者黑夜，只要你需要我，你就来，我就属于你的，但是不要再把你的前途和我的前途连在一起，这样你会非常不幸，也会使我非常不幸。
“我眼下还算是一个漂亮姑娘，好好享用吧，但是别向我要求别的。”

／接近不了的可能性

是荒蕪後來
連荒蕪也腐爛了
隔著幾年看著看不見的你
知道你在
時間停止時間留下釀成了災害
世界正在消失
結束已經結束
你拿走了所有一起走過的路
都有盡頭那些電影
借給你某種接近不了的可能性
可能性很近　可能很遠
人生太長　足以對摺
摺進去太多你　來不及了

／以夢度日

一些燃燒的夢
燃燒在裡面碎裂
日子過去
想　也過去
把自己留在線的這邊
驅使完整的影子
潛入昨天晚上的夢
把掉落的片段撿起來
被片段再度割傷之後
醒來　吞下非吞不可的早晨並且
以這首詩作為杯子　喝掉　不能永遠不能說出口的一兩句話

沒必要盡力延長人生到　世界真正末日
末日是此刻尚未發生的日落

／墓園

／病者的白

用一首詩解釋精神病患
我們　我　什麼都無力完成而能夠做這個？
沒病的人需要三餐　靠近病的需要十幾顆
始終站在雨裡　雖然根本沒有雨
聽見鮮血讀到痛覺　然而無事發生
錯誤的實景穿透四面牆壁　包圍了眼珠日日黯淡
脫不下來　身上那件正在燃燒的衣服

在瘋的殼裡住著
一切都透過這層殼被接收　雙向的扭曲世界
從裡面遞出乾淨摺好的毛巾　對方拿來水杯
但是　都不是　毛巾是撫觸　水杯是想念
睡但那不是睡眠而是找
找渴求而並不存在的人
不是不在眼前　是真的不存在
幻覺無所不能所以存在了
和那個存在一起度過失去刻度的時間

不懂滿山的風雪
道路崩毀　世界已經結束為什麼你們不相信
瘋的殼逕自生長變厚　到　旁人也看得見了
避免被情緒撕裂　也避免被感覺縫起來
不可能　因此破損處處卻看似能夠走遠

自己更換自己裡面的棉花
老舊的棉花　是重覆太多次的死路
新的是誠懇的表情　來自於附近的人
填滿了　但變成不是人的形狀
別人的手可以好好牽住另一隻手
自己的手不是手了只能接近表象

被無數隻手逼到人群裡　被發現總是瘋的
硬生生要剝下殼　說：「這樣你就不瘋了，會好起來。」
不是　剝下殼的結果常人無法了解
結果是我　結果是水　結果是火

／日後的拼圖

可能　夢就剩下格子
過去的邊緣正在碎裂
關係明明是雨　但很多段落假裝成沙漠
為了與壞掉的明天擦肩而過
知道可以把你的不徹底的影子埋在燃燒的月亮裡
不會再遇見
感覺蒼灰猙獰的風吹過　想起一點點
威士忌裡面的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