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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fYaoiH2 2025-05-21 18:24:58
读书笔记:村田喜代子《午夜自行车》

莫琼莎/译
WfYaoiH2 Po 2025-05-21 18:56:54
摩托驶远了,但余音袅袅不绝,一直到驶出了声音能传导的范围,才犹如丝带嘣地断开一般,听不见了。
呆立在丝带这一头的我,就像被弹了个大跟头。我紧咬嘴唇,第一次对把我拽入这种绝境的新田爆发了怒火。
WfYaoiH2 Po 2025-05-21 19:09:29
我再次骑上摩托,现在我需要的恐怕只有耐力了。我留意观察着海面,慢慢骑着车。因为我清楚护栏上没有伤痕说明不了什么,摩托车是会飞越护栏的。前行一大段路,我下了车,推着车观察海面,看不到什么漂流的物件和油花,只是不时有低飞的海鸟掠过平整如镜的美丽大海。推累了,我就靠在岩壁上休息,眺望着远处破浪归航的小渔船。

海岸线似乎长得没有尽头。我脑海里浮现出小老鼠踩动的转轮。看着被云朵和浪遮蔽的海面,内心渐渐感到痛楚。
上初中时,我碰上一位同级的男生在电车里憋得汗流浃背,当时车里特别挤。为了让他好受些,我一直喋喋不休地和他聊天,他说那样能舒服一点。我不明白那时电车中发生在那个同学身上的事,为什么现在发生在广阔海边的自己身上。海上的景象加剧了我的痛苦。海天一线,就像在遥远的海面上关闭了一间密室。
我骑着车前进,但感觉一点都没有缩短与目的地的距离,我迷失在这个奇幻的广袤世界里了。


“昨晚的梦中,脚底都是碎裂的土块,怎么都睡不着。”

这是在废弃的玻璃瓶工厂的空地上,新田说过的一番话。

“凹凸不平,支离破碎,地面都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平时不是结实得很吗?那种地面,每踩一脚,脚底的土都会碎裂。我在梦里还琢磨呢,我这是到了哪儿呀?”
“那些土块当中,有什么在闪闪发亮吗?”我问道。
“啥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
“很黑吗?”
“倒不黑,就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在新田梦中没出现的情景如今呈现在我们眼前,周围地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白色、茶色和绿色的玻璃瓶碎片。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都来这儿溜达。没有什么目的,只觉得这个落脚之处都是些亮闪闪、脆生生的物件,神奇极了。
新田坐在一块石头上,把一只脚使劲探入玻璃屑深处,他的脚深深地陷进玻璃堆里,好恐怖。

新田的脸仍是一片空白。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我焦躁不安。记忆都是这样啪的一下断开的吗?

胃刚才就开始疼。早饭后没再吃过什么,净是转悠,说不定都回不去了…直觉告诉我,再也见不到新田了。我强忍胃部的疼痛,恍然间觉得和新田到这里来是一场梦境。新田曾经活在这个世上也是一场梦吧。我只在自己的梦里相信新田存在过,可能别人都没见过他……脑海来回翻腾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它们在脑子里扎了根。我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累极了。


我和新田拥有许多共同的记忆,在这个海湾,我们过度膨胀的美梦被现实残酷地击得粉碎。我不知道梦已结束,还在寻找已经不存在的人。
WfYaoiH2 Po 2025-05-21 19:10:53
我心存侥幸地想,回家后,和昨天一样普通的生活说不定依然在等着我。
明天早上我还是背着破破烂烂的旧书包去上学,探头看看学校办公室,似乎没有不寻常的电话打来,屋里很平静。新田的教室里,有个不认识的家伙坐在他的桌前。傍晚时分,我走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学校,踏上归途。从那天起,熟悉的摩托车店和烤章鱼店前再也没出现新田的身影,也没有从什么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因为叫新田的家伙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当然啦,足球赛之类的也从未存在过。

这些空想温柔地俘获了我的心,像敷在伤口上的软膏一样慢慢渗进来。我真想就此钻进这个甜美的假想的口袋,可是新田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浮现在了身旁。我想象着这张脸发出柔和的光芒,好似永不落山的夕阳。
WfYaoiH2 Po 2025-05-21 19:12:22
我把摩托车的速度降到最低,视线在路面滑过,发现那条净是沙粒、掺杂着小石子的凹凸不平的路膨胀起来,扑入眼帘,像是被放大镜放大了。小石子和小沙粒扭曲着变大、膨胀,然后一个个突出地表,像小丘般隆起。地层中积郁的纷乱气体逐渐增多,将地表顶出一个个瘤状物……
我明白这股从地下涌出的气体到底是什么了。上午躺在会合地小丘的草地上眺望的天空,也是充满了同样的气体。那是一群将我灰暗的内心逐渐冷却的空虚的小虫,新田消失后,这种小虫不断在我的视野里增加。一群群小虫不仅遍布道路,而且蔓延到了海里,海面像覆上了一层黏膜,脓肿般鼓胀起来,绝壁的岩石也像覆盖上了一层油膜,折射出闪闪的光亮。我觉得这满世界闪烁的强烈光线都是不在这里的新田发射出的,是新田的消失、新田的缺失带来的……

这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夜的漆黑。白日里那蔚蓝开阔的海湾风景消失了。四周没有一丝生物的动静,寂静的感觉好似油画的色彩,黏稠得化不开。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仿佛被黑夜所缚,呼吸困难起来,胃也开始疼,是那种迟缓沉重,又有点暖暖的难受的痛。我忍不住呻吟,为自己的脆弱感到恼火,握起拳头顶住胃部,却一下子疼得喊出声来。这儿就是胃,我想。正在疼痛难忍的是我自己的胃吗?这是多么明确的感受啊!只要把拳头放在心窝,就能感受到胸膛里散发的热乎劲,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想到了腹中那一片黑暗的世界。那该是比包裹海湾的夜色更浓重的黑暗吧。胃就悬挂在那里……还在疼,我的胃就像黑暗中亮起的一点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呻吟,我渐渐明白了面对的不是黑暗,而是另一个自己。因为我看到,海湾开阔的夜色中有一个发出微弱光芒的身影,那就是我自己。疼痛的胃就像一盏小小的信号灯,指点着我的所在,而我的身体是个比信号灯大一些的点着灯的人形口袋。这个口袋就在身旁,我的体温、我的呼吸、我的脉搏……这些组成了人的形状,像一根温暖的柱子立在身旁。它不仅有我的体温和脉搏,还有一样,我的意识—残留在“我”这个具体的身体里的意识。由这些东西组成的我的形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夜越深,另一个“我”就越发如熊熊炉火般发亮。
WfYaoiH2 Po 2025-05-21 19:13:30
我今天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饥饿。

带来的便当已变冷发硬,我犹豫着是否该吃了它,最终还是摸摸索索地打开摩托车的后箱盖,拿出了便当。铝制便当盒摸上去凉飕飕的,我打开嵌在盖子上的筷子盒,用牙叼出了筷子。
肚子饿得连拿筷子的手都抖个不住。我对着大海盘腿坐下,打开放在膝头的便当盒的盖子,举起来一顿狼吞虎咽。看不见里面都有些什么,黑乎乎的便当盒里,筷子所及之处的东西都被拨入口中。舌尖上小片状的黑乎乎的东西,或是肉或是蛋或是米饭。这也是灯,我边吃边想,这也是一盏小小的灯。
肚子吃得饱饱的,真是奇怪,好像米饭也会吃醉了似的,脑袋晕乎乎的。
WfYaoiH2 Po 2025-05-21 19:16:33
我记得在滨海路线入口附近有个电话亭,想去打两个电话,第一个是为了最后确认一下,第二个是报告和处理这次事故。

接电话的是新田的姐姐。
“没有,他还没回来。”新田的姐姐接着问道,“你们俩在什么地方走散的?”我总觉得新田姐姐的口气就像他妈妈似的。
“我还以为他已经回家了。”
听我这么一说,新田的姐姐语调轻松地安慰我:“那家伙没问题的,向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注意安全。”新田的姐姐嘱咐说,我答应后挂断了电话。坏消息还是尽量拖到最后再说。

电话亭里有人贴了一张小条,就在电话机正对面的玻璃上,那是个最容易被打电话的人发现的位置,挺像海边村子里的人干的。我按照贴纸上写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派出所的警察接了,是个上年纪的男人的声音。
正如我预想的,很难向对方完整地描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花了大概十分钟,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事情从超出预期到陷入泥潭的经过。
“那么,你现在在哪儿?”警官问道。
WfYaoiH2 Po 2025-05-21 19:18:11
废弃的玻璃瓶工厂终于迎来了它的末日。是新田发现的。

“我路过那儿一看,嘿!没了。什么都没了,全都消失了。”
“楼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

据新田说,工厂旁边的空地上堆积的那么多细碎的玻璃屑的海洋,像是被一阵狂风刮走了,一粒不剩。
“得用几十辆卡车来拉吧。”
玻璃屑全都被运走了。我被新田拉着去那儿看了看。玻璃瓶的碎片和一般的玻璃不同,材质较厚,碎成小片后也有一定分量。我们来过这里好多次,看着满地颜色各异的碎玻璃,就像铺满河滩的碎石子一样。
“感觉好怪啊,不久前还满地都是玻璃屑,没法落脚呢。”新田用帆布鞋的鞋尖不断敲打着地面。
“就像抽干了水的泳池。”

那儿再也没有曾经吞没新田双脚的玻璃屑之海了,我们面前只剩一片普普通通的地面。
WfYaoiH2 Po 2025-05-21 19:25:37
(🤔这本书没有目录,好怪啊。)
(我是搜索“自行车”才发现《午夜自行车》这本书的,结果读到现在并没有出现自行车,第一章是“我”与好友新田骑摩托车的故事,然后翻到第二章,就没有新田了,变成了另一个故事。全文搜索了一下才明白,《午夜自行车》是一本短篇小说集,收录了作者的多篇文章《热情》《锅中》《午夜自行车》......)
WfYaoiH2 Po 2025-05-21 19:27:19
锅中
WfYaoiH2 Po 2025-05-21 19:31:53
1.

已是傍晚时分了,外面依然很亮。
我在厨房里正切着菜,奶奶从后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从地里摘下的东西。
奶奶的菜地很小,从这块地里摘下的也净是些小玩意儿,像草莓啦、小西红柿啦、黑玉米啦……就是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奶奶每次也只摘一点点。
“快来看看,多美。”
奶奶手心里捧着四五个深绿色的柿子椒。
“把这个切得细细的,在菜快要烧好前撒下去,颜色会变得很好看。”
我从奶奶手里接过柿子椒。绿色的柿子椒摸上去温温的,大概是被夏日的阳光足足烤了一整天的缘故。我把它们放到砧板上,细细地切起来。
切柿子椒的时候,远处的房间里传来音乐磁带的声音。我的堂妹美奈子有边学习边听音乐的坏习惯,可躺着看漫画和杂志的时候倒没见她放过音乐。
我的身旁,一口大黑铁锅架在火上,蔬菜冒着小小的气泡,密密地挤了一锅,发出噗噗的声响煮得正欢。散发着鸡肉香味的白色蒸汽阵阵腾起,眼前这一切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小学修学旅行时去过的温泉,那个冒着水蒸气的热水池。远处传来的音乐盘旋回绕在这口大锅上方。

传到厨房来的声响不仅仅是这个,我还听见了别的声音,比美奈子的房间更靠里的一间和室传出古老风琴的声音。那是奶奶以前在小学工作时用过的一架旧风琴,因为受了潮气,有几个音弹不出来,现在弹奏的曲子《野玫瑰》里,有几个地方噗噗地出不了声,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弹奏风琴的是我的堂兄纵男。
他的名字有点怪,读作“tateo”。我听着风琴曲,把切好的柿子椒撒到了锅里。虽然缺了几个音,好歹也听出弹到了《野玫瑰》的结尾。绿色的柿子椒在充满哀愁的音乐声中撒落到锅里的鸡肉上。

这时,弟弟信次郎从厨房门口进来了。他每天都要避开家里各种各样的奇怪声响,拿着学校的教科书去附近的寺庙,还在那里午睡。
“看书了吗?”我把锅从炉子上端下来,问道。
“嗯。”信次郎随便地点了点头。估计他今天又睡了一大觉,一侧脸颊上还有睡觉时压在草席上留下的印子。
“还是在外头学习效率最高。”他一路说着,身影消失在了里屋。


这里是乡下的奶奶家。
学校放暑假后,在七月的最后一周,我们四个孙辈—我和弟弟信次郎,堂妹美奈子和堂兄纵男来到了这里。
WfYaoiH2 Po 2025-05-21 20:04:00
我们的奶奶今年八十岁了,精瘦精瘦的,但身体非常健康。

我们到的那天午后,摇晃在绿色田间的那把小小的白遮阳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奶奶站在田间小道上,一直等候着我们。她穿着裙子和鞋,撑起久久藏在柜底的阳伞等着我们。

奶奶在前面带路,领着我们顺着田间小道回到家中。进家门后,奶奶又是切西瓜,又是端冰镇大麦茶,一直在厨房和饭厅之间穿梭不停,然后将一封航空信摆到了我们面前。
这是一封从夏威夷寄给奶奶的国际信件,正是这封信让我们来到了乡下的奶奶家过暑假。纵男一副代表我们的煞有介事的样子,将那个四边蓝橙条相间、花花绿绿的信封拿到手里。单是看一眼信封,都让纵男、我、信次郎和美奈子心怦怦直跳。先不说信的内容,单是信封四边蓝色和橙色相间的花纹就让我们激动不已。
里面装着一封用比弟弟信次郎还要差一些的文笔写的信,大致如下:


拜启
花山苗女士:

我是您的弟弟春野锡二郎的儿子。
父亲于一九二○年怀揣着巨大的梦想从日本来到夏威夷,靠种植菠萝为生。后来他把种植园转交给了我,现在,他快不久于人世了。这个临终的人最后很想见您一面,拜托您过来和父亲见面。

克拉克 敬上


还好奶奶活得够长,克拉克的信才能如愿送到她手中。
花山苗是奶奶的名字。
WfYaoiH2 Po 2025-05-21 20:05:54
找到这个经营菠萝种植园、可能很有钱的弟弟,奶奶并没有特别欣喜。那是六十年前的往事了。
奶奶得知消息后很淡然,但我们几个的父母因为这件事欢欣雀跃,他们打算一起去见见夏威夷的锡二郎舅舅和克拉克,然后把我们四个托付给他们,并为这个可能的结果而开心。

我们的父母在七月中旬打了长长的电话,沟通关于夏威夷的事情,然后又和夏威夷的克拉克通了话,加深了表兄妹之间的交流。父亲们为了让公司准假,编造了各种理由,比如声称要去探望生病的亲戚啦,可能还要参加接下来的葬礼啦。母亲们则拜托邻居和朋友帮忙看家,把我们送到了奶奶家。
奶奶丢下家中的杂务,穿上裙子和鞋,来到田间迎接我们。

“事情的原因就是这个,”奶奶看着我们说道,“暑假期间你们就在这儿一直待着吧。也就这会儿啦,长大了就要各奔东西喽,大家愉快地度过这个暑假吧。”

纵男判断奶奶和锡二郎之间可能闹过别扭,还说:“女人很记仇,到死都不会去见他的。”


我们来了以后,关于夏威夷的弟弟的事情,奶奶就说过这么多,她很快陷入了一团忙乱。
WfYaoiH2 Po 2025-05-21 20:08:50
我们到达那天傍晚,奶奶把厨房里的柜子都打开,一个劲儿找东西。她把找出来的用旧的大锅在厨房的木地板上一字排开,还有些锅没找到,奶奶垂头想回忆起每天都用那些锅时的情景。
“大锅一个……中锅嘛,一个、两个、三个……炒菜锅,一个、两个……”
我们在那些黑乎乎的铁锅旁坐下来,木地板总是湿乎乎的,坐上去屁股发凉。
“蒸锅在这儿,咦,盖子哪儿去了?”
奶奶将叠放着的锅一个个拿起来查看锅底,我们觉得她大概找不着蒸锅盖了。就在刚才奶奶踮着脚查看的橱柜顶上,蒸锅盖已经当作一个陈旧的豆酱桶的盖子用了。只要我们不说,那个盖子是不会自己跑下来的。作为奶奶快十六七岁的孙辈,我们绝不会告诉她自己不想理睬她的蒸芋头和南瓜馒头。
“好啦,从今天开始我得努力干活啦。”奶奶放弃寻找锅盖,直起腰来说,“锅都齐了,孙子孙女们也齐了。该干活啦!”

奶奶把那些旧锅搬到厨房台面上,把昨天还在使用的一口小锅收起来。这时,远处的和室里传来了风琴的声音。奶奶把着水龙头,为这次旧锅大搜寻行动之后响起的风琴声叹了口气。
纵男在一板一眼地用右手演奏。他在四个孙辈当中年龄最大,十九岁了。他今年刚上大学,决定这个暑假绝对不学习,于是在屋里自在地闲逛。无论对纵男还是对奶奶来说,发现这架风琴都带来了某种幸福的感觉。

弹首《野玫瑰》吧,奶奶点了支曲子。可是奶奶配合纵男演奏的曲子做出来的菜肴,却是说不出来的难吃。

那是一锅南瓜、高野豆腐和鸡肉的乱炖。锅里已分不清哪是鸡哪是高野豆腐,只是黑乎乎的一团,南瓜也早已不见了踪影,被炖得稀烂,整锅汤汁黏糊糊的。
这些东西咸得发苦,吃得我舌头都缩成了一团。我们都一声不吭,只有嘴巴在动,因为除了嘴巴,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消耗胡乱塞进去的食物。我的舌头顶着这些难吃的东西,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奶奶却吃得有滋有味,说道:“好吃,好吃啊。和你们一起吃的饭就是不一样。”
一会儿工夫,奶奶就吃完了两小碗米饭。
WfYaoiH2 Po 2025-05-21 20:10:04
就这样,来到乡下的第一天,我们就对奶奶做的饭绝望了。第二天更糟糕,第三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认为奶奶的菜难吃,可能是她的假牙造成的。她不自觉地做着软烂的食物,一直吃到现在。而且奶奶的假牙把嘴巴都填满了,连饭食一半的味道都品尝不到。


第三天的饭吃到一半,信次郎忽然对奶奶说:“奶奶,明天让姐姐做饭吧。我觉得那样对大家都好,您也能轻松些。”
我、美奈子和纵男端着饭碗,缩着脖子闭上了眼睛。奶奶一脸难过的表情,目光落到了盘子里煮烂变黑的鱼上。
我接替奶奶做饭,对奶奶却是一种无奈的伤害。
奶奶最喜欢吃煮的食物。

第二天,我代替奶奶做的第一道菜是大虾炖莲藕。我带着信次郎到山下的镇子买来做菜用的食材。
奶奶双手捧着装菜的大碗,流下了喜悦的泪水,说道:“多美给我做饭了。”
然后,她低头对着大碗拜了拜。

第三天我做了茄子、牛肉炖魔芋,第四天是韭菜炒猪肉,第五天是辣椒小葱烩鸡肝。锅里的菜每天都吃得干干净净。


从应试学习中摆脱出来的纵男要么弹弹琴,要么看看书,再不然就在大白天睡觉。高中二年级的美奈子卷卷头发啦、磨磨指甲啦、看看漫画啦,基本上不学习。
弟弟信次郎是个初中生,净在外头瞎溜达。还好这里只有农田、寺庙、池塘和竹林什么的,不用担心他被不良少年带坏。在家的时候,我傍晚常被爸妈派到路上等总也不回来的弟弟。


昨天煮了胡萝卜、莲藕和芋头,我明天该做些什么呢……
WfYaoiH2 Po 2025-05-21 20:12:28
奶奶家地势高,夏天很凉快。
信次郎初夏长在后背的痱子,四五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吹进厨房的风凉爽宜人,美奈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每天和奶奶的大铁锅“搏斗”。
“来到这儿了还当厨子,真是的。”美奈子说道,“你老老实实地接过这个担子真是亏了。”

其实每年学校一放暑假,妈妈就让我到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做饭,我并不觉得在奶奶家凉爽的厨房里干活有美奈子想象得那么痛苦。我是个从小就常常被妈妈使唤来切土豆的女孩子。
美奈子和我都是十七岁,但她不能像我一样熟练地削土豆皮,我也不会像她一样把头发卷得那么漂亮。由此看来,我们俩是重要的事情各会一半。
纵男每天只在吃饭时起床,其余的时间都在房间或是房檐下的走廊或是院子的树荫下或是其他地方,把书放在肚皮上睡觉,我们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们俩会一起嫁给你的,所以你别再那么瞎混了,会变穷的,快起来!”
听我们一说,纵男笑了,说:“堂兄妹结婚可是很危险的呀。”然后看着我们又说:“危险也罢,我会娶你们的。”
“为什么?”我问道。
“笨蛋,难道没听说过孟德尔杂交豌豆的事吗?”

于是,纵男在微风轻拂的梧桐树下,躺着给我们上了一堂孟德尔如何杂交豌豆的课:开紫花的豌豆是优良品种,所以在杂交第二代中将开紫花和开白花的豌豆分离开来,R是紫花的遗传基因,r是白花的遗传基因……
纵男还讲了一个恐怖故事,说是一朵染病的紫花混入了维多利亚女王的血液里,最终使一代代王子和公主都染上了紫毒。

“你要是在厨房干得太多了,那么明年后年都会叫你来,小心为妙。”美奈子是真的替我担心。
“奶奶能活那么长吗?”我看了看四周,放低声音问道。
“大概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吧。”美奈子把握十足地回答我。的确,奶奶和别的老人比起来,既没有反应迟钝,也没有受到神经痛的侵扰。对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来说确实难得。
“我认为这是两种强健的豌豆杂交的结果。”
对美奈子这番话,我点头表示赞同。
WfYaoiH2 Po 2025-05-21 20:19:27
>>Po.1410674
([ ゚∀。]为什么这里。。。插入了一段伦理小故事呢?还提到了孟德尔杂交豌豆,跟基因有关。)
(有种预感[ ゚∀。]这篇其实是一个披着乡村暑假外皮的混沌伦理故事吗?我还以为真的只是孩子们陪伴奶奶的温馨亲情片而已,好突然的手法,先看看吧)
WfYaoiH2 Po 2025-05-21 20:21:36
潮湿凉爽的空气在屋内静静地流动,我回到屋里,好像进入了水中世界。在这一片昏暗的水底,奶奶正在为我收拾晚饭用的豆角。

我今天准备做豆角和高野豆腐炖鸡肉。奶奶把报纸铺在膝盖上,上面放着从地里摘来的豆角,正一个一个仔细择着,那满是皱纹的拇指和食指尖上粘着细丝般的豆角筋。
“是多美吗?”奶奶依旧低着头问,接着又说,“这些豆角可嫩啦。”
我看着奶奶的头顶,发现她的头发已变得很薄很薄了。
看着奶奶薄薄的头发,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这画面和头发毫不相关。

那是在夏日的夜晚,一面竹帘垂挂在窗边轻轻摇动的情景。电灯亮着,透过竹帘,屋内的一切清晰可见。奶奶的头顶就是这样的状态。
头发还有一些,但起不到遮盖头皮的作用了,能看见头发下面像薄塑料袋的颜色那样暗淡的没有活力的灰白色头皮。看似极易折断的细头发像梳子的木齿一般,稀疏而整齐地趴在头顶上。
奶奶的头顶是如此寂寞。竹帘里侧还有电灯亮着,能看见和室的摆设,而奶奶的头顶悄无人声,连空气都凝滞了,像在我眨巴眼的工夫,灯就灭了似的。
此后,没有人影的窗前,竹帘变成了黑色条纹状的东西,影影绰绰的,在夜风中摇摆—我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幕哀伤的景象。

“来,多美,把这些拿到水池那边。”奶奶抬起头,双手把满满一捧择好的碧绿豆角放到我怀里。
我哗哗地冲洗过豆角,用菜刀纵向切成两半,然后把它们倒进奶奶的大铁锅里,开大火和鸡肉一起爆炒。锅中噼噼啪啪地溅起热油,豆角在锅中蹦跳翻飞,这时候其他人都纷纷从外面回来了,纵男是从梧桐树下进来,美奈子是收好晾晒的衣物从后院过来,弟弟信次郎则是在寺庙的树荫下睡完了午觉回来的。
WfYaoiH2 Po 2025-05-21 20:23:17
一天晚上,大家在各自的屋里铺好床,聚集到饭厅里互致晚安的时候,我发现弟弟的一件睡衣落在后院忘收了。
夜晚的院子黑漆漆的,睡衣就晾在那棵大大的银杏树旁。到了晚上,银杏树的枝干遮天蔽月,树下漆黑一团。
奶奶说日落后收回来的衣物沾上了露水,就从自己屋里拿来爷爷穿过的一件旧睡衣给信次郎。信次郎只瞟了一眼就大叫,我光着身子睡,不要了,拔腿就逃。
“这家伙,别跑啊。”纵男因为这件睡衣兴奋异常,一个箭步蹿上去逮住信次郎,嘴里催促着奶奶,两个人一起给信次郎穿上睡衣。
从纵男和奶奶的臂膀间东倒西歪站起来的信次郎,成了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奇怪的男孩子。那件褪了色的棉布睡衣长度只到大腿一半的位置。
我和美奈子忍不住捶着榻榻米大笑起来,纵男则乐得四脚朝天滚作一团。信次郎看到我们这样,只是站着小声嘀咕了一句“浑蛋”。但有一个人没笑,是奶奶。
她抬头看着信次郎,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轻声说:“哎呀呀,太像轴郎了!”
奶奶让信次郎在面前转了一圈。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名字。


“轴郎是我最小的弟弟。”

就这样,奶奶开始为我们讲述一个少年的往事。据说轴郎在上中学前精神出现异常,被关进了装上栅栏的房间。奶奶没有讲起在夏威夷可能快死了的锡二郎,却以几倍的热情说起这个弟弟的故事。

“以前不知是什么原因,到处都有精神不正常的孩子,我们家的轴郎曾经是个老实乖巧的好孩子。”奶奶说道。
“给房间安上栅栏,那不就是牢房吗?”纵男问。
“是啊,那倒是个铺着榻榻米的整齐的房间,要是没有栅栏,不知他会跑到哪儿去呢。”
“真可怜啊……”信次郎叹着气小声说。
我眼前出现了一幅寂寞的图景,一个和信次郎年龄相仿的少年呆呆地坐在安着栅栏的和室深处。屋外的动静和阳光,所有的一切都如影似幻地在他不远处滑过,然后远去。
我们全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静寂,看着信次郎。我们透过他看到了一个名叫轴郎的精神异常的少年。
WfYaoiH2 Po 2025-05-21 20:24:39
“在那样的屋子里过一整天吗?”美奈子问道。
“他是个很安静的孩子。”
“他做些什么呢?”
听我这么一问,奶奶直了直腰有些得意地回答:“一直在学习。”
“学什么呀?”
“在纸上写各种各样的字。”
“字?什么字?”信次郎盘腿坐在大伙儿中间,问道。
“手啦、足啦、头啦这些字,写了好多。”
我们不出声地互相看了看。
“原来就是个爱学习的孩子。虽说不正常了,字还是写得很好。”
“还写了什么字?”信次郎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奶奶掰着手指头,边回忆边叨叨:“目、耳、口、鼻……还有头、首、胸、腹、背、尻、足……发、爪、骨……”
“哎呦。”信次郎低声叹道,“好怪啊!”
看来轴郎对身体部位的名称很感兴趣。
“他不写些花和动物的名称吗?”
“不写。”奶奶摇了摇头。
“是写毛笔字吗?”纵男又接着问。
“从前都是用毛笔在纸上写字。轴郎就在安着栅栏的和室的阴暗角落里,背靠柱子半蹲着,把纸铺在膝盖上写。如果是写‘首’字的话,一张纸上就写一个大大的‘首’字,榻榻米上铺满了这样的纸。纸是贵重的东西,但父亲还是一直给轴郎许多纸。”

纵男和美奈子沉默不语,信次郎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我们有个多么奇怪的亲戚呀。我想起纵男说过的孟德尔关于豌豆的紫花和白花的实验,暗自庆幸轴郎的“紫花”没有降临到我们头上。
WfYaoiH2 Po 2025-05-21 20:26:13
随着奶奶的讲述,我满脑子都开始转悠隐藏在宽敞开阔的家中所有阴暗角落里的恐怖东西。衣柜的黑影、碗橱的黑影,还有小小的、小小的茶杯的黑影。美奈子捅了捅我的脚。
于是我和美奈子,还有纵男以困了为借口,向奶奶道了晚安,飞快地逃离了那个关于短睡衣少年的话题。

跑到走廊,面前是院子。天上有一颗大大的惨白死鱼眼睛似的星星俯瞰着我们,我只看了一眼,心脏就揪成了一团。
“姐姐!”身后传来信次郎的低声呼唤。
听到喊声,我都不敢回头看他。
“等等我。”
“我不要!”我说着加快了步伐,“别跟着我。”
信次郎不高兴地说:“咱们俩不是住隔壁嘛。”然后他跑到我的身旁,小声嘀咕:“姐姐,今晚咱们中间的拉门就别关了吧。”心惊肉跳的睡衣少年这么说道。

那天夜里,听着弟弟细细的鼾声从半开的拉门另一侧传来,我觉得怪怪的。信次郎已经脱去那件睡衣,换上衬衫,又变回原来的样子睡觉了。我的目光越过两个房间之间敞开的拉门,看着弟弟熟睡的脸庞。
看着这张熟睡的脸,我想象着弟弟精神异常后的样子。那张原本一发怒就绷紧的嘴唇,大概只会静静地闭着,再也不会说出盛气凌人的话语来了。那双炯炯有神、时而对我侧目瞪视的眼睛,大概只会木然地睁着吧……
那样一来,弟弟就会变成一个呆呆的人偶。如果弟弟成了那个样子,我一定会做一个温柔的好姐姐。看着弟弟熟睡的样子,我净琢磨这些事。
我会让他写好多字,让他玩。
目、耳、口、鼻……眉、睑、颊、唇、颚……
只是,在那之前,我应该好好地练习写汉字。
想到这里,我总算又被拉回了现实世界。暑假前从学校带回的成绩单啪的一下浮现在脑海里。
是否立即朝美国发射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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