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美奈子正在洗菜。
“等会儿切一下就可以了。”美奈子说。


来到奶奶家后，美奈子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我们四个人在奶奶家又待了下去，各自回家的时间延后了。美奈子的好习惯不久会成为她带回家的好礼物。
仔细想来，我们虽然没怎么学习，但都找到了各自的礼物。信次郎去外面玩耍晒黑了，远离了看漫画的坏习惯，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情。
纵男可以端坐着吃饭了，以前都是赖在椅子上做事的，他还能用两只手弹风琴了。
我呢，可以张罗五个人的饭食，也意识到了帮忙和管理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这应该会对我长大后看待和思考问题产生好的影响吧。


我站在厨房的窗户前，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清风般透明。美奈子将洗过的菜切好，倒入已放入大酱汁的锅里。
大酱汁变得像雾霭般混浊起来，是其中沉淀的麦麸制造的混浊。每当用勺子搅拌“雾霭”的底部，就泛起阵阵沉淀物，茄子、炸豆腐块和菜叶沉浮于这片浊流中。

忽然间，我想到一件事，把眼前的大锅想象成池塘那么大的面积，然后凝神细看。在大酱汁的洪流中，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不停划动的东西。眼前好像是溶化了土块的土黄色水面上，冒出了人的脑袋和手臂，那一定是轴郎的脑袋和手臂。
我还看见铁郎铛铛地做鞋时用的铁锤手柄在水面沉浮不定。
麦子的头发随水漂动。
两棵杉树在昏睡。
大山沉入水底。稻田沉入水底。
屋子、牛马、鸡漂浮在水面，看上去就像废弃的垃圾。
我关上火，盖上了锅盖。
奶奶的锅真恐怖。


饭厅的餐桌旁，纵男、信次郎、美奈子和奶奶都到齐了。我端着锅走过去。奶奶低下头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吃上饭，然后又像唱歌般说着：“天堂，天堂啊。”

吃完早饭后，信次郎看了看窗外，对大家发出了邀请：“去寺庙后面的池塘吧。”


按信次郎的说法，好不容易来一趟，必须到处看看。奶奶也赞成地说，就是就是，这话在理，连我也能走着去那个池塘。大家最后决定带上做好的便当过去吃。只有美奈子有点不安地问：“有蛇吗？”那次在瀑布遇见的蛇把她吓得够呛。
这是个晴空万里的早晨。我们簇拥着头戴毛巾的奶奶，五个人一起走上了田间小道。

那把阳伞怎么样了？信次郎问奶奶。
“我收得好好的呢。”奶奶回答。
“以前的男人去澡堂的时候，是不是打着阳伞？真怪啊。”“我们这儿是乡下，以前就没人这么打扮。”
“为什么？”
“压根儿就没有澡堂。”
“是嘛……”
“所以我不会记错的。”


在路上碰上了去耕地的人。奶奶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别人问了句什么，奶奶回头看着我们说：“哪里哪里，净是些不听话的孩子。”

信次郎听了，不满地抱怨：“为什么那么说呀？”
“不能夸自己家里的人。”
“但是不了解的人听了，就当是真的。”
“看说话人的脸就明白啦。”
“奶奶，您和刚才那个人说话时是什么表情？”
奶奶歪着脖子对着信次郎做了个表情，说道：“就是这样……”


大家一路随着奶奶的步子慢慢走。渐渐地，信次郎不耐烦了，先是不停地看奶奶穿草鞋的脚，后来终于一个人跑到前面去了。
在信次郎总去午睡的那座寺庙围墙的后面，有一个池塘，岸边有一半地方丛生着郁郁苍苍的树木，人无法靠近。剩下的半圈挨着小路的地方好像能坐人。
池塘没有多大，圆圆的，一眼能看到边，还能清楚地看到对岸树梢上的鸟。池水墨绿，没有一丝波澜，心情不好的日子最好别来这里。天空却是异常晴朗，飘着朵朵白云。


“池水很深吧。”纵男说。
“没有没有，就到人的脖子那儿。”奶奶深知底细，“四周很浅，看起来很深，其实水就到肚子上下，中间虽然一下子变深了，但也就到胸口。能浸到脖子的地方，你们看啊，就在那棵树垂下的枝条附近。所以打捞掉进水里的孩子，也不是从那边直接拖上岸，要绕到这边水浅的地方。”
“您亲眼见过？”
“何止是见过，还是我教的年级里的孩子。”奶奶盯着池塘说，“因为青蛙多跑来捕捉，要是青蛙没捉着，倒把小命送了就太不值了。”

听起来像是没有因此而淹死的孩子。

“来了很多孩子，谁掉进水里，总有人发现的。”
而后，奶奶的话题转到了少年轴郎身上，从前轴郎就差点淹死在这个池塘里。

“轴郎说出去玩玩，离开家时已经是傍晚了，他就是来这个池塘捉青蛙。对面那棵树下青蛙特别多，轴郎在那儿捉了几只青蛙，返回这边岸上的途中，游到中间的时候出事了，那孩子的腿原来就有抽筋的毛病。”

“在水没到脖子深的地方腿抽筋的话，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有谁看见了吗？”信次郎问道。
“傍晚时分，快到晚上了，池塘边没有一个人。”奶奶说着摇了摇头。
“还发生了件奇怪的事。”奶奶接着说，“我当时在厨房里，后门口有个奇怪的孩子探着头叫我姐姐、姐姐。声音小小的，像说悄悄话。我吓了一跳，一看，是个瘦小的男孩子，说你家的轴郎在池塘溺水了，我已经把他拉上来了。难怪那孩子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那孩子对着我怪异地笑了笑，说他让轴郎吐了水在草地上躺着，让我们快去……”
“真这么说的？”信次郎问。
“是啊。几个大点的兄弟立刻飞跑到池塘那里，正像那孩子说的，轴郎浑身湿透了，仰面躺在草地上。”
哦—我们四个面面相觑。
“那么瘦小的孩子还真能把轴郎拽上来啊！”纵男半信半疑地说。
“后来，村里的人和父亲琢磨了半天，得出结论，那个小男孩是河童。”
我们又一次互相看了看。
“瘦得像黄瓜似的胳膊腿，绿得像草叶似的奇怪的小脸，一准就是河童。”

我们陷入了沉默。正儿八经听奶奶讲过去的往事，最后却以这样的情形结束，让人有点茫然。这感觉就像在乡间请人带路，却发现一直信赖的带路人屁股上长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就是这种怪异的感觉。最好小心防备这个带路人，我们脸上浮现出这样的不安。

“奶奶，那个孩子的脸真的像树叶的颜色吗？”信次郎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又问道。
“雪青的。”奶奶翻了翻白眼。信次郎也陷入了沉默。


水面上起了风，天空阴沉下来，头顶上乌云涌动。正如上了年纪的人嘴里的故事变幻莫测那样，不知何时，池塘的水面变得暗沉沉的。

我们打开装着饭团子的便当盒吃起来。吃到一半，乌云散去，水面哗的一下变得明朗。在吃饭的时候，纵男忽然问奶奶：“那个……轴郎到底是几岁开始精神失常的？”
我、美奈子还有信次郎都跟着齐刷刷地看向奶奶的脸。没错，必须问清这个问题。
但不知怎的，我们的奶奶露出惊讶的眼神，歪着头不解地问：“轴郎？”
“就是那个精神出了问题，被关进囚牢一样的房间里的。”
“胡说什么呀！”奶奶一脸奇怪的表情，“那孩子压根儿就没有精神失常，好好地升了学、当了教师呢。”


我们一下子惊呆了。


“那孩子最后成了一所中学的校长，在去东北的学校赴任的途中，在火车里脑溢血发作死的。”
“奶奶，您撒谎！”信次郎大声叫道，“您不是说轴郎精神失常死的吗，还说他写了好多字。”
奶奶迟疑地承认：“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
“我可没瞎说，您说他写了‘目、耳、口、鼻’之类的字。”
“可那孩子也许不是轴郎，轴郎倒在火车里的事件，在当时的资料里还有记录……”
“那精神失常的是谁呀？”

在信次郎的大声质问中，奶奶一脸迷茫地看着天空。

奶奶在便当盒上掰着手指头数十三个兄弟姐妹的名字，和那个晚上的情形一样，十三个人中，只有锡二郎的名字没有出现。奶奶那么清楚地记得另外十二个人的名字，却偏偏没有记住锡二郎这么关键的人物。
在纸上写“目、耳、口、鼻……”的是谁呢？在阴暗的装有栅栏的房间深处书写“首、胸、腹”的少年叫什么？正如怀疑受到河童帮助的少年的故事有多少可信度那样，书写“目、耳、口、鼻”的男孩子的故事也渐渐变得不可靠了。


池塘的水面上泛起无数涟漪，微风迎面而来，所有的一切都如池水的微澜一般，流向远方。

>>Po.1410984
>>Po.1410985
（[　ﾟ 3ﾟ]这两段结尾都描写了池塘水面的变化。）
（发现我读《锅中》的时候一直在学描写、看手法、欣赏自然景观。。。如果没有这些丰富多彩的事物，仅仅只有健忘老人讲故事+伦理亲情表现的话，剧情很快会变腻味。）
（还有每章开头都会出现的烹饪场景、食材描绘，都是很有意思的）

那天，我和纵男抱着同样的疑问从池塘边回家了。我们俩从那个一直怀疑到傍晚的问题中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就是“奶奶的记忆不靠谱”。


我在晚饭后跟着要弹琴的纵男走进里屋，把上次奶奶在浴室里说的麦子的事情告诉了他。我向他倾诉了自从那天起降临到我头上的忧郁，那种好像双腿消失在雾气中的忧郁引发的无依无靠度日的感受。
纵男背靠风琴盘腿坐着，使劲点头表示理解我。接着，他也讲述了从奶奶那儿听到铁郎和殉情杉树的故事后体验到的忧郁。纵男说一想到铁郎这样的人说不定就是他的祖父，总觉得背后有两棵杉树抖动着枯败的树叶，在悄悄地诉说什么。

“它们在悄悄说些什么呢？”
“说不出来。”
纵男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让我想起了去看杉树时他讨厌的举动，我沉默了。
“现在，我们所处的状态是悬而未决。”
“既然知道了奶奶的记忆那么糟糕，我们就不能继续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首先要搞清楚，奶奶的记忆中有多少是正确的，有多少是错误的。”纵男一改往日温和的笑容，断然说道。在我见过的纵男的表情中，他这时候的样子最让我有好感。


我走进饭厅，见信次郎和美奈子很难得地面对面坐着学习。

奶奶像是受到了白天的事的触动，正翻开旧相册看，表情比信次郎和美奈子还要认真，手里还握着放大镜。
纵男像平常那样坐到奶奶的旁边，问道：“您在看什么呢？”
哎—奶奶长舒一口气。
“要找的人有很多啊。”奶奶睁大疲惫的双眼回答。
“具体是找谁啊？”
“首先是锡二郎，然后是轴郎。”奶奶缓缓地说。
“明白了。”纵男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点了点头。
“然后是麦子和铁郎……”
啊啊，这回轮到我想长叹一口气了。因为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用一种非常寂寥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然后是积介和穿二。”
奶奶的眼神越来越哀伤。那在我看来，就像迷路后找不到家的人的眼神。
“冲介、银郎，还有菱太郎……”
奶奶还在不断地报那些名字。但是我们已经听不进她说的话了。


我又想起了刚才的答案：奶奶的记忆不靠谱！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我一直难过地看着右手拿放大镜，开始一个挨一个弯着左手手指数数的奶奶。纵男仿佛也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两眼茫然地看着奶奶的动作。破碎的记忆已经无法再拼接起来了。

古老的相册在奶奶手中摩挲着，放大镜将发黄的众人的脸放大了，那些人在我看来几乎都长得一样。这些兄弟姐妹有的相隔一两年出生，有的只有年头和年尾的间隔，从这些老旧的相片上很难分辨出他们的特征。

我曾想某一天将奶奶脑子里的情形一探究竟，看看这几十年的记忆是以怎样的形式重叠起来的。那时候，可能会看到雾气之类的笼罩在这些记忆上。
但是，我可以推想，古老的记忆现在就像这些相片一样，已经是丢失了专有名词、失去了前后关联、犹如零散胶卷的东西了。


夜深了。信次郎和美奈子做了不少笔记。寂静的屋里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真是只怪鸡，早上、白天和晚上都打鸣。


纵男睁着眼躺在榻榻米上。他的祖父到底是谁？依然是那个看到殉情杉树的铁郎，还是原来的祖父？
我转而又想到自己的事情。我的生母是麦子呢，还是现在的妈妈？我发现现如今再怎么追问奶奶，也得不到能接受的答案了。纵男对我说，即使我们去问父母，也无法得到内心能接受的答案。因此，纵男现在除了盯着天花板外别无他法。
忽然，我留意到坐在旁边、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字的美奈子那张白净端庄的小脸。不幸的麦子更适合有一个像美奈子这样漂亮的女儿。我和美奈子同年，又都是奶奶的孙女，美奈子也有可能性。

但我大概不会再对人提起麦子的事情了。美奈子是现在的美奈子就好，我也想做现在的我，没必要非得搞清楚不明白的事。我就认定现在的妈妈是亲生的妈妈，像以前那样生活下去。

>>Po.1410988
>>Po.1410990
（[ ﾟ∀。]这两段都提到了“雾气”。）

《锅中》里面的意象也很有意思：
雾气＝模糊的记忆；
两颗被雷电烧焦的红褐色杉树＝殉情；
孟德尔杂交豌豆/豌豆剧场＝亲情故事。

《热爱》和《锅中》都提到了“巨大的蚂蚁”。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大概与梦境、巨物恐惧有关？

这么一想，久违的困意犹如巨大而舒缓的浪涛裹住了我的身体。
信次郎趴在笔记本上打了个哈欠，美奈子受到影响，手也伸向了嘴边，我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屋子的一角，奶奶早已东摇西晃地打起了瞌睡。

她在梦中一定是泛舟于那个池塘，那个黑铁锅般的大池塘。今夜的池塘上笼罩着朦胧而恐怖的云雾般的水汽，奶奶摇着桨，划船去了那里。“吱呀、吱呀、吱呀……”我甚至听见了船桨划水的声音。
奶奶的小舟滑过夜晚的水面。
水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铁郎的头和手……不，那些可能不是铁郎的。
换个说法吧，水面上漂着人的头和手，又飘过来人的头发。
水上浮起了做鞋用的铁锤。
某人看见过的殉情杉树在昏睡。
山沉入水里，田沉入水里，屋子、牛马、鸡和垃圾都沉入了水里，奶奶还在划着船，她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从一早起就是多云，到了下午时分，蚊子嗡嗡地狂舞个不停，克拉克的回信到了。
纵男打开信，又是一副为难的表情。内容如下：


花山苗女士：

谢谢您的来信，父亲和我都拜读了。但是看不懂字，所以也看不懂信。
父亲非常高兴，谢谢。他的病估计很快就会好了，请您
多来信。我们大家都会高兴地读您的信。谨此奉复。再见。

克拉克


既然克拉克这么说了，那就只能写回信喽。
纵男又要帮奶奶写信了。他把蚊香、信纸和钢笔拿到前廊，趴在地板上写起来。替人写信是件难事。纵男用钢笔刮着鼻头，足足盯着信纸趴着看了三十分钟，终于动笔了。
五分钟就写完了。纵男的回信是这样的：


克拉克先生：
谢谢您的来信。大家都很高兴地拜读了。我身体很好。希望锡二郎早日恢复健康。我很想见到他。希望能寄两张照片来。我们等待你们的来信。再见。
花山苗


“这就是替奶奶写的回信？”我吃惊地问。
“写的内容他们要是看不懂的话，就没意义了。”
“你琢磨了三十分钟也太不值了。”
“趁奶奶还没说给她看看，赶紧封上吧。”
信次郎飞跑过来说：“让我来！”他一把夺过信封，用舌头舔湿了封口处，说了句，“我就喜欢干这个。”然后用手掌摁了摁封口的地方。

今天的晚饭是炖煮海带、高野豆腐和牛肉，还有凉拌黄瓜。傍晚，我到后边的菜地去摘黄瓜。

天气湿闷，连呼吸到的空气都觉得沉甸甸的。摘黄瓜的时候，蚊子也席卷而来。我挥着手、跺着脚摘着黄瓜。潮湿厚重的空气中，黄瓜显出比平时更深的绿色。天上的云层仿佛拧一拧就能挤出水来。
走出菜地，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我把装着黄瓜的篮子抱在胸前跑起来。远处的天边开始渐渐变暗变黑，雨水由远及近向这边袭来，能清楚地看到逼近的雨帘以迅猛的架势一块块吞噬田地，和人飞奔过来的情形一模一样。
拐过路口时，我看到远处昏暗得几乎像黑夜的田间，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在忽闪忽闪地移动。我站住定睛细看，白色的东西下面是人的身体，那是奶奶！头上戴着白手巾的奶奶正往家赶！
虽然白手巾忽闪忽闪的，但一点都没向这边靠近。奶奶的腿再跑也快不起来，只有身体在动，一定累坏了吧。
远远看去，田地间已是一片汪洋，成了土黄色的大池塘。池塘中间，奶奶的白手巾还在跃动。我看了一会儿那抹跃动的白色，然后把黄瓜篮子放在家门口，甩掉了脚上做饭时穿的木屐。

我一路飞奔去帮奶奶。

（《锅中》全文完。）

（啊，就这么结束了......[ ☉д⊙]）
（很想知道真相是什么，真实的血缘关系是怎样的。）

（但是转念一想，主角已经意识到正常生活更重要，不想继续追究过去了。这也是我之前想过的，只是没想到真的是这样结束，还以为会做几个暗示、发现真相的一角之后再走。这就是......现实啊！
（第一篇文章《热爱》也是一样，新田下落不明，“我”在报警之后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回忆里面的废弃工厂最终也被清理，变成了一片空地。真像“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原来现代日本作品里面也有这种空白的恍惚感。）
（这本书还是很有意思。）

>>Po.1410960
（回过味来，甚至感受到没有摘抄的这两段也不是那么刻板，反而是很有巧思的。无意识将自己与同龄人相比较，又觉得这么想是不对的，这种萌生想法又马上打消的样子，其实是一个清醒的小孩子视角。。。此处是第一次突兀地出现外貌比较，后面还有一次，第二次是已经觉得往事不重要了，两次可以形成一个对比。）

（[ TдT]......我越来越喜欢这本书了？！可是关于村田喜代子的解析太少了！上次看到如此富有巧思的女性作家还是奥康纳，就是《好人难寻》《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的作者。。。热度差距好大，豆瓣上面奥康纳的书籍评价两本都将近1k，村田喜代子的书籍评价只有400+。。。）
（怎会如此，《锅中》这篇明明还被黑泽明翻拍过，虽然他翻拍得不好，但难道真的没多少人会顺藤摸瓜找原著开始读村田喜代子吗！而且这本小说集封面多么美丽啊，午夜自行车...（以前叫《八口小锅》，封面颜色淡，现在改了书名和封面，不过书籍内容还是一样的）

《一百个厕所》：儿童/女性/自然/梦境

很短的一篇，很快就能读完，基调自由明快，主要内容有点难概括......主要讲了“我”与表姐需要把正确的排尿方式教给两岁的小女孩由美子，让我感到有意思的部分是：孩童的举动、不断变化的自然景色、“我”与表姐之间的对话。
并且能读出，这篇文章里面的女性、孩童、大自然三种要素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
大人的对话围绕着孩子；孩子随性的举动跟大自然的气息关联在一起；不断变化的天气、山丘上清新的自然环境、草地上废弃的大量马桶，又给人带来了视觉新鲜感，映照出了孩童的自由、大人的痛快。

从这篇可以确认作者笔下的很多自然意象都跟女性有关，而且思想非常超前，很有趣[ ´∀`]

1.

我面前是一张没有任何反应的娃娃脸，小小的眼睛、小小的耳朵、小小的脑袋，还有小小的胸脯。我很怀疑，这样一颗稚嫩的孩子的心……或是稚嫩的接受信息的系统，能理解大人说的话吗？


2.
“你说过让我黑着脸说她了吗？我也找不到训斥这孩子的理由，反正跟性有关的事情，说也不是，训也不是。”

我话音未落，表姐竖起眉毛说道：“性？你在想什么呢？和性根本不搭边。这是排尿问题，是撒尿的习惯问题。要是变成尿频就麻烦了，我就是想告诉由美子这一点。”她的语气张力十足。


3.

“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持续太久，我觉得是幼儿期的短暂行为。”

“但当你面对它的时候，是很痛苦的。”表姐悄悄地回答。

窗外划过好几道闪电，头顶上响着雷声，表姐已不再害怕雷声了。每当轰隆轰隆的雷声响起，钢筋建筑就传来轻微的震动，我们俩都安逸放松地躺着。


4.

我想看看山丘的后面是什么样子。
大楼后面是三个一字排开的石棉瓦房顶的大仓库。仓库后面有一片开阔的青草地。
“走，去看看。”
我牵着由美子的手，顺着仓库的外墙绕到后面，表姐在后头跟着。我们的头发被草地那边吹来的风扰得乱纷纷的，随风而来的还有青草沙沙的絮语。来到仓库背后，眼前猛地现出一座白色的石头小山。
我们一下子惊呆了，停住了脚步。
这不是一般的石头山，是废弃陶瓷的堆积处。仔细辨认后，发现都是些现在已不再使用的老式蹲便器。刚才看成是白色的石头或瓦砾，是因为老式便器都是清一色的白，倒扣着堆在一起，大部分还是破损或打碎了的。
这些看起来都是出货前就遭到废弃、从未使用过的新品，全都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白灿灿的。我们愕然地抬头望着这座由便器堆成的小山，说不出一句话，好似看见了难以置信的幻境。


5.（结尾）

风呼呼地吹过山丘，我看见一个又一个便器拍打着雪白的大翅膀飞向远处，山丘上净是它们的羽毛。我在风中闭上了双眼，倾听便器起飞时拍动翅膀的声响。

多么痛快的解放感啊……
在这片声响中，我闭着双眼喃喃自语。

啊，真爽快……

山丘托着我们，缓缓地升上了半空。
白色的鸟群在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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