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班长一直逛到灯火阑珊，把能尝的小吃都尝了一遍；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无所顾忌地逛来逛去，买了东西吃一口不好吃就直接丢给我，路边的炸串恨不得每样都点一遍，买刨冰的时候愣了好久：“可以每样都要一点混在一起吗？”
并不繁华的商业街在唯有在夜色降临之后才充斥着旺盛而活跃的人气；在这扭曲了空气的热切中，挂在推车上的黄色白炽灯照亮了我未曾见过的班长。
我喜欢她这种有点任性的样子。她毒舌下面隐藏的到底还有多少面孔呢？
最近她没有表情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我这样想着，一时也睡不着。班长抱着枕头蜷在靠墙一边睡得很香，时不时发出可爱的声音，被子把她严严实实裹起来，像一段圆滚滚的面包。
但是我没有枕头了。我只好呆呆地坐着，月光细细的仿佛流沙，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班长睡着睡着就笑出声，我想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我伸出手把她乱得一脸的发丝拨开，她鬓边还有没擦干的水滴。
明明头一次住在我这，洗完了澡还穿着我的衣服当睡衣，但我偏偏什么都没干。我暗自叹气，真就成柳下惠了啊。
班长又往墙根缩了缩，又好像有点冷，反过来滚到了我这边，发丝好几根都落到了嘴里，还咬了几下。我一时间哑然失笑了。
月光打在墙面上，影影绰绰的，好像巨大的纱笼。
纱笼里有明亮的灯芯吗？飞蛾再怎么样都想不清楚自己这辈子要做什么，还是要往火力扑。我终究是想得太多的飞蛾吧。
于是我低下头，没有声响地贴住班长嘴唇一瞬间，离开之后她砸吧砸吧嘴。她蜷在那里，很小一只，和之前那次在我这里睡着完全不一样了。
我搂住她，没有枕头就那么躺下去，本来应该属于我的枕头抱在她怀里，隔在我们中间。

我在温度适宜的时候很快就能入睡，但我并没有什么具体精确的要求。冬天开暖风，或者夏天的制冷，都会偶尔让我陷入想用什么包裹住自己的游离状态。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我唯一清醒的意识就是认为自己是清醒的；我的记忆停止了运作，一旦离开这种状态就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班长在我怀里扭了几下，整个人蜷缩得像只猫，呼吸均匀地把落在嘴角的发丝扬起。
班长带来舒缓的气息，咖啡香味一样包裹着我。夏夜很热，空调很冷，怀里的人很温暖，我想要多看几眼，却立刻睡着了。如果我和她有完全相同的呼吸频率，可以做同一个梦吗？
醒来的时候阳光强烈得可以透过窗帘，我条件反射地往书桌看去，没有看到班长的身影；门口也没有，墙角也没有。我想可能她早就醒过来去自习了。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臂已经没有知觉了。我低下头，看到早就从枕头上滑到我胸口的班长。大概是我翻身的动静太大，她已经迷迷糊糊醒过来，努力睁大眼睛打量我。
看到我瞬间松了一口气，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的双眸使劲眨动着避免再睡过去，嘴角还有没擦干的一丝口水。
“早安。我还没走哦。”然后她歪了歪头；事实上，她什么动作都没有做，但我感觉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在做出这个动作。“我能再睡一会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胳膊开始疼起来了。而且我还落枕了。

“你为什么就这么睡我这了？”我一边给班长冲咖啡一边问。
她揉着睡眼一个劲打哈欠，惺忪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打量四周，头发仿佛被冲上岸的大团海藻。似乎是屋里空调的温度比被窝低了太多，她钻回去又闭上眼，如同探头看两眼又缩回去的寄居蟹。我哭笑不得，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叫她。
紧接着就看见她使劲左摇右晃，被子卷成一团，从这团不明物体里发出呜呜的低声；好像一只小狗被埋在被子里出不来不知所措一样。然后她一动不动了。
我停下搅咖啡的小勺，把被子放在桌角，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被子飞起来，扑在我头上，仿佛窜出来的八角章鱼。等到我把被子扯开，班长已经跪坐在床上，大大睁着眼，满眼里好像星光璀璨。我长长出了一口气，神清气爽地微笑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她把乱七八糟的头发随手拨到一边，“你是问我为什么在你这睡吗？因为我知道你是柳下惠啊。”
“我不是。”我矢口否认，“这可不是好话。”
她咯咯笑起来，毫无顾忌地发出银铃声。“那你可做点什么啊？”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衬衫上面扣子开了。其实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但我不能对班长解释因为她没什么胸所以我没有仔细看。为了弥补过错，我探过身子去帮她扣上那个扣子。
班长的脸刷地红了，很快粉色就蔓延到脖颈上，仿佛火烈鸟。火烈鸟的锁骨很清晰，也许很好吃。我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她飞快后仰缩进墙角，声色俱厉地质问：“你想干嘛！”
我压下去腹中的饥饿感，指了指她松开一大片的领口。
“见色起意了？”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但语气已经恢复正常。
“我就是想帮你把扣子扣上……”
没错，我真的是这样想的。为什么我越来越饿了？
“我……当然知道。”她放下手臂，拨片似的拨弄自己的耳垂，眼神乱飘，“我……我还不知道你吗？”
房间里温度上升了不少，空调重新发动起来，冷风让我冷静了不少；咖啡热气腾腾的。
我伸手拉住班长。“去洗脸刷牙啦。”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真的是在和我说话？”
“咖啡要凉了。”
班长表情变了又变，无奈地从床角爬下去，双手紧紧抓着衬衫下摆，面对着我倒退进洗手间。
我悠闲地偷偷尝了一口咖啡，微笑着想刚醒过来的迷糊班长原来可以这么可爱。
虽然等她洗漱完换好衣服肯定要矢口否认这些事情的。

于是我的生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先是落灰的电磁炉和电饭煲都被翻出来，然后洗手间多了几支颜色很淡的唇膏和一个小包，装满在我看来和化学实验台没什么区别的瓶瓶罐罐。角落里的箱子被丢去卖了废品，我添了十块买了一杯果茶和班长分着喝掉了。书桌前的转椅被扣在角落里，给一张新藤椅腾出来位置。
让人感到熟悉的是班长再次开始把写满鬼画符的书带到我这里，塞进桌下的柜子里；随着书越来越多，她把我的模型都撵出来摆在书架上，成功地鸠占鹊巢。
但是我晚上在的时候她大都还是跑回宿舍去休息；如果我在实验室通宵，第二天迎着夕阳，或者星光，我就能看到班长很差的睡相被乱糟糟的被子盖住，小小的一团抱着枕头睡得很香。
我的房间里充斥着阳光的味道，好像洒满了盐的礁石。
我比原来吃早饭也规律得多。班长经常很早就不由分说闯进来，提着各种早餐，后来塑料盒也变成了保温桶。但我怀疑她是在拿我做实验；有时候她会找到各种从没听说过的食物塞给我，趴在桌子上欣赏我开盲盒一样的体验，然后安心地选择和我一起吃或者自己去啃面包，顺便还可以得到嘲讽我浪费食物的机会。如果她的心情再好一点，会表演一下蛮不讲理的女友角色，满脸得意地强调不管味道如何都是她的爱心，逼着我一定要吃下去——当然最后往往是自己先撑不住，搭着我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她的食欲还是和以前一样时好时坏。
她问我：“我是不是越来越普通了？”
然后她没等我回答，就慢悠悠地把所有我可能的回答都猜了一遍，眼睛闪闪发光，似乎在等我夸奖。
而飞鸟好像日子很难过。每天被池鱼拽着去跑步；即使池鱼自己本来也没有跑步的习惯，还是坚持要让飞鸟和自己一起锻炼。我弄不明白飞鸟还怎么保持当时展现在池鱼面前的可靠大姐姐形象，大概很快就会原型毕露吧。不过话说回来，飞鸟的身体确实比原来好得多了。
但是池鱼好像没有因为发现飞鸟的本性就改变态度；又或者是她滤镜太厚根本没看出来，总而言之，大部分事情她还是对飞鸟相信到盲目的地步，完全没有一点要自己拿主意的意思。每次看到她兴高采烈地分享给我的和飞鸟一起出去玩；或者用她的话，约会，的经历时，我都会哭笑不得地发现飞鸟带她去的全都是我带飞鸟去过的地方，甚至能在池鱼激动地炫耀之前就说出来她们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看了什么。
飞鸟的晚安和早安还在继续，但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感觉像是一次收到了飞鸟和池鱼两个人的消息。我一直也不知道池鱼对飞鸟那种要不早早睡下要么熬夜很晚的作息怎么想，就像我搞不懂她俩的权力关系。
慢慢地池鱼多了很多小恐龙的表情包，全都是飞鸟之前从我这里偷走的。
老夏还是很忙，我很惋惜没能亲眼看到他求婚的现状，所有抱着很大的期待等着参加他的婚礼，但迟迟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乐子萝莉又消失了，在此之前放了我一次鸽子，等她想起来通知我饭局取消她已经双脚踩在欧洲的土地上了；我希望她有机会好好品尝一下英国菜。
好久没回过寝室了，阿星和小白前不久来了一次，带着一扎啤酒，但是被班长瞪了回去。
当地球反射的阳光传出太阳系，它已经很微弱了，我宁可相信它是被时间所冲淡。在空旷虚无的空间里，时间没有声息地消退，仿佛周而复始旋转的银河，写满了我认不出的星座。

“池鱼把你放出来了？”我打量着丧气地趴在桌子对面的飞鸟，笑道。
“她去上课了……”飞鸟扁着嘴，“我快要被她弄死了……”
我大脑里闪过无数车速极高的念头，但是考虑到飞鸟大概率听不懂，就放任它们随风飘散了。
“至少你看你这身体不是好很多了吗？”
飞鸟的眼皮像飞蛾翅膀一样，一下一下扑棱出白眼。“你从哪看出来的……”
“因为你点了两个巨无霸汉堡和一大份鸡排。”
“我还想再点别的呢。好久没吃过垃圾食品了。”她气若游丝地抱怨。
“我觉得咱们食堂也是垃圾食品……”
“不要拿这种事情刺激我啦！塞满肚子我已经很高兴了。”她飞鸟简直快要哭出来，“我真的不想吃池鱼的沙拉和土豆泥了……”
我狠狠咬自己嘴唇，避免笑得太夸张，连肚子都疼起来。“我以前要是有这种狠心……嗤……你早都不生病了。”
飞鸟的表情暂停了一瞬间，好像因为电脑配置不够卡住的cg。
“你也想折磨我？！”她不可思议地瞪着我，满脸都是委屈。
“别那样看着我啊。”我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我去取餐。”
走到飞鸟看不见的地方我才反应过来好像没什么可心虚的。也许我对飞鸟的表情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飞鸟手里拿着铃铛，摇一摇我就要流口水。
应该不至于吧。

“我觉得你快分不清我和池鱼了。”飞鸟端着汉堡一口咬下去，肉饼滑下去，只咬到两片面包和中间五颜六色的蔬菜。
“此话怎讲？”我凝视着撕开一半的白砂糖包，犹豫着要不要倒进咖啡里。不倒的话已经撕开了有点可惜，倒进去的话我又不喜欢喝甜的。面对这种问题我总是难以决断，后悔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没撕开纸包。
飞鸟右边眉毛挑起来，左边弯曲着压下去，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我一度认为她两边眉毛都能做到这种操作，后来才知道她只能做到把右边眉毛放在上面。当时为了证明给我看，她简直用上全身力气，除了眉毛身体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抖动，但是两条柳叶一样的眉角始终固若金汤。最后她精疲力尽地放弃尝试，用最后一点力气用和现在一模一样的表情盯着我，写满了“我都说了你怎么还不信”的责怪。
飞鸟只有一边的酒窝，不知道这和她对称性破缺的眉毛有没有关系。
可惜这样的谴责并不能让我更清楚一点。由于我愚蠢的满脸的疑惑，飞鸟放弃了眼神暗示，转而对付手里的汉堡。她中指灵活地把肉饼隔着包装推回去；棕色的肉饼从缺了一块的面包里露出来。不管后续怎么弥补，肉饼都不能和面包重合了；除非把肉饼也咬掉一部分。人和人之间大概也是这样。
飞鸟毫不犹豫地咬下去，幸福感满溢出来。她从来不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嚼着肉饼她含糊不清地回答：“因为你没发现你回我们话有时候会上一句给我说下一句和池鱼说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俩都已经开始换着手机用，我都不知道对面是谁了。”
说到这里我鬼使神差地问出来我一直想问但没想好怎么开口的问题。
“话说，你怎么突然就答应池鱼了？”
飞鸟停下来，凝固不动，手里攥着只剩一小块的汉堡，如同攥着真嗣的初号机的非静止画面。
然后她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你说为什么啊？”她反问道，“你想让我回答什么啊？因为你不要我？”
“做你的梦吧你。”她稍稍侧过头，手里的包装纸发出细小如同啮咬的响动，“因为我不喜欢男生啊。”
“我说过了。”
她说完这些，静静地看着我，眼底清澈璀璨如同冰块；但是就连冰块也有气泡。
这世界上最清澈的东西是镜子，里面是一望无际毫无阻隔没有杂质的透明。可是它根本没有“内部”。
我低头，仿佛缓缓放低的镜头脚架。我说：“好。”
我没办法问“那我呢”。我不能问。不管她内心想不想听到我问这个问题，我都开不了口。
或者说，更贴切的，“那我算是什么”。
但我不能问。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存在。
咖啡好喝在哪里？当我们第一次接触到咖啡的时候，很少有人瞬间就喜欢上它。如果我们说到苦或者酸，或者辣，或者咸，我们不会立刻认为这是好的味道。但人生下来就会认定甜。我把整包糖倒进咖啡里。
甜和苦完全是无关的啊。已经甜到腻了，咖啡还是有深沉到如同空气的苦味，以及千回百转的酸。
“更何况，”飞鸟静静垂眸，咬住鸡排，忘记咀嚼，过了好一会，“更何况，池鱼比你好多了。”
“你要尝尝鸡排吗？”她问。
“我听说人能辨别的味道一共有十三种，”我注视着旋转的，黑色浓稠的咖啡，“我们喜欢的到底是鸡排里的哪种呢？”

“我不知道。我知道好吃的东西是好吃的，讨厌的东西是讨厌的。我不喜欢想，有人告诉我答案就好。”她把鸡排怼到我嘴边，“你真不吃？”
我没话说了。鸡排很脆，汤汁都被锁住，一口下去香气四溢。
“怎么样？你喜欢里面的哪种味道？”
“我不知道，”我承认，“我不会喜欢里面任何单独的味道。”
“是吧。给你了。”
“你不吃吗？”
“我吃不下。”她揭开第二个巨无霸的盒子，“池鱼也很喜欢这的鸡排。”
“是吗。挺好的。”
“你不问下去了？”她把包着纸的巨无霸取出来，没有急着拆开，两肘支在桌上，汉堡和眉毛齐平，从下面看着我，这样问道。
“呃，我本来就不该问的吧。”
“那有什么啊。”她虎牙露出来，我立刻明白她已经笑了。“我还有多少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所获得的满足感令我无比自责。
“刚刚你问的时候我构思了好久啊。”她责备地注视着我，“不让我讲完太亏了。”
她的眼睛藏在汉堡后面，以至于我失去了正确判断她想法的能力，仿佛失去视野的不是她是我一样。这发现让我茫然而慌张起来。
我只能强做镇定。
“那，上回说到？”我故作轻松地笑道，拿飞鸟面前的汉堡盒象征性敲了下桌子。
“没有上回啦。我就是想讲讲，池鱼是个多好的孩子。”
飞鸟放下汉堡，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连空气都不再流动。灯光落下来，仿佛纷纷扬扬的羽毛。她的下眼脸微微挑起，难以察觉。
仿佛，被潮水淹没的鱼。

店里的音乐过于吵闹，但我听不出来是什么；大概我和时代脱节了太远。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们简单地被世界抛弃掉了，好像甩掉肩膀上的一粒灰尘。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伦敦废弃的地下铁路里居住着一群与世隔绝的人。我抬头看着飞鸟澄净纯粹的双眼，仿佛破碎的光束，仿佛地铁中弥漫的车前灯。
“你右边还挂着耳机。”我说，然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在听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习惯了戴着了。”飞鸟顺手把耳机拽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口袋。她就是不喜欢蓝牙耳机。
之后她嗔怒地抬头：“我好不容易酝酿的！你一打断全搞乱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诶，”我侧牙咬住吸管，庆幸这玩意不是纸的，“对不起。”
“噗，”她乐道，“没那么严重啦。”
飞鸟清了清嗓子，表情迅速消散，整个人仿佛老旧的相片。
记得班长说过飞鸟有种她非常羡慕的表演天赋。也许这就是了吧？
人可以表演到让自己相信吗？
“就是。你知道池鱼那种死倔死倔的脾气吧。和你干什么上头了时候一样。”
“我知道下面说的事搞不好你会多想，所以我提前预警一下。”
“我真的，真的一点都没后悔，也没难过。”
她的双眼一如往常一般闪亮。我的目光从她的耳侧流过，被长发阻住。

“我从哪里开始讲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明没有池鱼的工作，她总是要借口学习跑过来，只要接下来没有课就粘着不走，遇见那种一直等一直按的无聊流程，她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堆零食塞给我，说是让我教教她怎么做，然后就一个人做完整个流程，完全不让我碰。”
“虽然她好多都是第一次操作，一点也不熟练，但是学得飞快，做起来基本上没比我自己做慢多少；一开始我以为她是特别有天赋的那种。”
“但是后来我发现完全不是这样。每次我讲的时候她都在拼尽全力使劲记，如果我在做她从来没见过的，她什么不干就一直盯着学；我也不知道她自己琢磨了多少，但是每次她都表现出来一副这活很轻松我一下就学会的样子。”
“有时候她以为我没注意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她特别累特别紧张。”
“我不想说我看出来了，只能说我歇够了，让她去做自己的事情。这时候她就特别凶，说什么都不愿意让给我。”
飞鸟眼睛自然地微闭，显得眼角狭长而柔和，布满了温柔和一丝不满。
“她这孩子就特别傻，明明不想被看出来，表现得却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说完这句话她愣了一下，好像等着我回答，又或者是想起一些遥远到我看不见的事情。当我反应过来想开口的时候她已经继续下去了。
幸而她继续下去了，否则我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面前的，也是个很傻的孩子。
“还有啊，她天天给我带饭吃，因为我老是懒得去食堂。虽然你之前也在做这件事情，她也摸不清你到底什么时候会送，干脆自己就先不吃了。万一我已经吃过了，她就自己把买来的菜，吃掉。我说过她好多次，她每次答应的都挺好，但是还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完全不听我的话。”
“为什么我说的话都那么没用呢？”

没必要这样妄自菲薄，我想。当我们不愿意听飞鸟的话时，只是因为存在不得不这样做的更重要的理由罢了。
也许我们的行为并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的影响。所有看似重要的话语和决断都是通过某种未知的规律而发生，我们的思考只不过是试图按图索骥地解释这种永远不可能被破解的规律。当无法解释的时候，我们称之为鬼使神差。
就像我们所有软弱的、坚定的、反常的、合理的、甚至可能连这些都分不清的行为，都找不到愿意一样，就好像我曾经不愿意抛弃班长而彻底拥抱飞鸟，就像我们最终擦肩而过和不同的人走在一起。
我学过的知识告诉我一切都有规律，我依赖着这点活下去；但是太过复杂的思考让我无法理解自己，只能寄希望于规律的不存在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后果。
班长绝不会这样，她能解释所有的事情。
飞鸟也绝不会这样，她不需要规律也能活下去。
当我打算开口辩驳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没有听从飞鸟时，又因为这必然会提到飞鸟曾经的那句让我和班长在一起而作罢。我少有的完全听从飞鸟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飞鸟托着腮端详着我的表情，毫无征兆地露出没有任何情感的笑。
“你可以说的，你可以说的。我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难过的。是我拜托你和班长在一起的，现在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听了我的话。”
“我还是有用的嘛。”
恍惚中，我觉得面前的人有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灵魂，层层叠叠像茧一般包裹着，连说话都风格和语调都和过去如此迥然不同。
但这确确实实仍旧是飞鸟。
“我接着讲啦。”
“你知道我正常睡得都很早，但是如果没有，那就会熬夜到接近不睡觉。我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直到池鱼不断找理由赖在实验室，一定要拉着我和她一起回去，不然就陪着我通宵。”
“她明明不怕恐怖片的，但还总是找机会在我面前看，一惊一乍地假装害怕，好找理由把我拉回宿舍。”
“反正，她说自己胆小害怕夜路。”
飞鸟眼睛弯下去，月牙一样，轻声地抑制不住地笑。
“多好玩啊。”
“后来呢，后来那段时间，就快到你的生日了啊。”
飞鸟的神情一下子浸入深沉的，古旧的海底，赢绕着三叶虫和奇虾的海底；那是早已变成化石的、沉积的、寂寥的、失去了本色的表情。

“对啊，就到你的生日了。”
那声音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仿佛在深邃阔大的山腹中远去。
“那段时间，池鱼特别热心地帮我忙前忙后；我感觉她其实不是很高兴，但是每次我一告诉她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就行，她就立刻变得很开心，好像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等到什么都做好了，她反而突然没影了。”
“打电话发信息她都没有动静。过了好长时间，她给我发了一个用自己的照片做的表情包。”
“她说她上课去了，让我好好玩——但是她明明那时候没课的……”
飞鸟托着腮，眼含笑意，“你以前老是说我笨。池鱼这可比我笨多了吧。”
“真的特别傻。”
“那天晚上……嗯，就是你到嘴的肉都不吃，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乱七八糟的话，自己跑掉的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回宿舍的，走到一半感觉好累，就自己去实验室了。”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特别特别安静。我老是感觉背后有人趴在桌子上拿手机看电视剧，有时候不自觉地抖抖腿，连声音我都能听到，但一回头谁都没有。”
“这样想想还有点吓人啊。我敲了两瓶葡萄糖喝，趴桌子上就睡着了。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啊啊，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是在骂你啊。”飞鸟认真强调，“我就是那时候想到这个了。”
“我宁愿你骂我……”我想着，但是没说出来。
“醒的时候，可能是……我记得快凌晨一两点了。我脖子疼，脊椎也疼，什么都不想干，又有了点力气，就打算回宿舍。”
“结果我刚进宿舍楼大门，就看见池鱼窝在墙角的沙发里，抱着腿迷迷糊糊打瞌睡，想睡又不敢睡，老是惊醒然后往门口看。”
“然后她看见我了。她想说话吧，但是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她慌慌张张想过来迎我，差点被沙发绊倒。”
“结果她迎过来了，也不说话了，背着手站在我旁边，我走一步，她就跟着走一步。”
“我本来想问她为什么不去休息。但是我也不是傻子啊，这话不能问的吧，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去休息啊。”
“我又想问她干嘛非得这样等着我，然后发现也不能问。”
“我想了好多，发现没有一句话能说出口的。”
“明明是两个人，却好像是一个人在走路，没有一点声音，连落地都脚步都一模一样。”
“走到我宿舍门口的时候池鱼转身就走了。走出去两步转回来，低着头，站在那，不说话。”
“就好像我第一次见她时候一样。她好可怜，好像没有地方去了。”
“过了一会她把手抬起来，看了我一眼又把脸沉下去。”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就抓着她的手。我说明天我请她喝奶茶。”
“我看见池鱼偷偷哭了，但是一个劲眨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一下子我也想哭。”
飞鸟的眼眶顿时湿润起来，她垂着眼，盖住了眼神。

“但是我没有。我走进屋，关上门，没听见池鱼的脚步声。我以为她还没走，拉开门已经找不到人了。”
“你放开一点啊。都说过了，你干嘛有话不敢说？”飞鸟的泪光隐下去，骤然破涕为笑，“你不问我就帮你问自己了啊？”
我想我真是渺小的人，什么都放不下；我所有对他人的顾虑，反过来都成了他人的负担。我要怎么样才能远离这样的循环？
我说：“我说。”
飞鸟静下来，笑容停在脸上，仿佛长久而热烈的花。她睁大双眼，指尖贴紧掌心，托着脸倚在墙上。
“嗯。”
可是只要人还会出于对他人的考虑而相互欺骗，就无法去相互相信。
“池鱼很好。她喜欢你。”我说，“我觉得她很好。她很认真。”
飞鸟眨眨眼，最终长叹一口气。
“你瞒我干什么呢？我会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吗？”
面前的飞鸟，变得捉摸不透，模糊不清。也许是我的眼睛太累了吧。
“你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池鱼吗？你就算不说出来，我也知道你在想这件事啊。”
“即使，即使你不愿意接受你自己的想法，你对任何人都还是一样的关心。”
“包括我在内，我们所有人都比你更容易找到快乐。”
我苦笑了。“不用为我找理由。我就是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罢了。”
飞鸟不再纠结这件事。“是吗？你怎么想就是什么样吧。”
“我是不是喜欢池鱼？”
“至少，她喜欢我。我就是她想要的，完全想要的，至少她是这么说的，至少她现在说这么说的。”
“往后几天，就是那天早上我从你那离开之后。我都回去的很晚。我一直在实验室。最晚的一次到凌晨四点。虽然我十点多就告诉你我睡了。那几天池鱼一次也没去实验室。”
“然后不管我几点回去，她都在楼道等着。”
“连续好多天，每天都是。那天我凌晨四点回去，看到她还在那等着。我生气了，我让她回去，她不要再这样了。她看着我，不说话，就看着我。我不想让她这样。我说那你要是想等，就每天等着吧。她还是不说话，跟着我。然后她说，让我别生气了。”
“我心软了，我问她等了多久了。她摇摇头，说自己刚回来。我就摸摸她的头，不知道说什么。”
“她问我是不是瘦了。”
“从第二天开始，池鱼又开始去实验室，一直跟着我，尾巴一样。她问我能不能抱我一下，我说不行。”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在实验室睡着了。醒过来一点多了。我看见池鱼趴在对面，困得不行，还不敢睡，一下一下瞌睡。”
“我说，饿了吧，陪我去吃宵夜吧。”
“吃鱼一下子醒了，眼睛雪亮雪亮的。比你小时候还亮。”
飞鸟，讲到这里，不再讲了，咳嗽两声接着地铁处理自己剩下的小半个汉堡。
没过一会飞鸟看了看时间。“池鱼下课了。我去接她。”
我说：“好，再见。”
我端着咖啡出门，意识到咖啡已经凉了。马上就要立秋了，时间过得好快。还有两个月多一点，班长就要出国了。我坐在路边，喝不下去，把咖啡丢进垃圾桶里，对自己一片迷茫。
池鱼能这样喜欢飞鸟，真好啊。
到夜幕完全降临我想站起来，但是找不到用力的感觉。手机震动起来，接通就听见乐子萝莉在那边喊：“我来还之前鸽的那顿饭了！我找到一家新地方！”
“哦。”
“你怎么回事？你出啥事了？”
“没事。我今天不想喝多少。”
“你听起来不对。你在哪？我这就去接你。”
我抬头，回答：“麦当劳门口。垃圾桶旁边。”

“上车，”乐子萝莉车停在我面前，拍方向盘，“别坐着了。”
“嗯。”
“我就不问你怎么回事了。你要去哪？我送你回去？”
“先不回去吧，”我说，“先不回去。”
“你吃过饭了？”
“算是吧。”
“去喝酒吗？”
“啊，”我抬头——虽然说是抬头，其实看她的时候还是低着头，“也好。我想少喝点。”
她沉默了好一会，一踩油门，冲进车道。“算了，不喝了。不能每次都拉着你迁就我。”
说完这句她顿了顿，趁着绿灯还没彻底消失闯过十字路口。
“去我家吧。我点外卖。你欠我一顿饭。”
“好，”我回答，“下次还。”
她把车窗全摇开，一路冲上穿城而过的高架。
“你不是说去你家吗？”下方的树木水波般一闪而过，人群变得越来越小。
“先转转。”车速突然提上去，风灌进窗里，角力冲击着，轰鸣如雷，仿佛嘈杂的重金属。仿佛好久之前我在她车上不小心放的那首偶像金属。
一小时之后，她车绕城转了一圈，停在学校门口。
“到了。”她说，“你家。”
“有人等着你，我就不掺和了。”
“别那么没出息，好像玩具被抢走似的。”
我仰在椅背上：“有那么明显吗？不至于吧。现在我说去喝酒还来得及吗？”
乐子萝莉大大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能把你女朋友叫上就去。你叫得动吗？”
“那还是算了吧。”
我拉开车门：“话说小芸告诉你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了吗？”
“我哪知道他们。你就算知道了也不用告诉我。”她伸手，“喏。”
“？”
“打车钱。这一圈怎么也得一百块吧。”
“你真的好意思吗？”我一边下车一边吐槽，“下次吃饭我请不就好了。”
“本来就该你的。”
我转身已经走了一段，还是回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谢谢。”
“什么？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那还怪了。我想。她说完这句话就发动车一溜烟跑掉了，连再见都不说。
我走上楼，和过去毫无区别地打开房门，但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你回来了啊。”班长趴在桌子上。
一切都好起来了，大概。唯一一个还沉溺在过去的大概只剩我自己了。生活已经自顾自向前走了好远好远，像一卷铺开的卷轴。

班长越来越像一只猫，充分满足了猫的一切特质。有时候我会怀念那只冷艳高贵对两脚兽不屑一顾的班长，但转眼我就被懒洋洋趴在桌子上要吃的的这只吸引住。如果更进一步，自己跳进我怀里蜷成球就更好了。
“我觉得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班长皱眉狐疑道。
“我没有。”如果班长是只猫，躺在太阳下面伸展四肢，露出肚皮。
“我胖了吗？”班长戳了戳自己的肚子，“没有啊。你在看什么？”
我把目光收回来。
“会学猫叫吗？”我问。
“给我吃的，两脚兽。”
“吃我可以吗？”
“人肉是酸的，不好吃。”
班长好像不经意间说出来什么不得了的话啊。我冷汗冒出来，放弃调戏这只危险的猫。为什么班长没有猫耳朵呢？
不过四声道也有够奇怪的。
“猫要问问题了。”班长纤细的胳膊在桌上延展开来，头埋进臂窝里，侧身看着我，“你跑哪去了？”
“不要明知故问啊。”我端了杯水坐到她旁边。
“哦。”她闷闷地把头埋下去，“猫不问了。猫生气了。”
我伸手揉她的头发，没有长到会因为重力而自动合拢，于是变得乱遭糟的，落进班长衣领里，她使劲摇头把头发都甩出去，仿佛泼出砚台的黑色墨汁。
“你吃饭了吗？”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手指埋在黑发里。
“吃过了。我又没那么好命，有人喂我吃猫粮。流浪猫要学会自己找吃的。还有你手用力太大，压死我了。”她的声音从桌面反射出来，带着一股莫名振动的韵味，引得我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起啊。”
她翻身坐起来，噗嗤笑出声。“你是不是傻啊。这也要道歉吗？你不会真出轨了吧？”
“没有啊。我就和飞鸟聊了聊池鱼的事。池鱼……挺好的。”
“你不用好像汇报工作一样。”班长表情古怪，“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怕我不说清楚就吃不到你了。”
班长脸颊攀上红润。“你很烦人啊。”

我们不会记住自己的一举一动，但我们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确确实实存在着。就像我们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后，她的所作所为都像空气一样自然，一样难以记忆。我们像珍视自己一样珍视的人，却像身体受伤时才会注意一样，只有造成了伤害才会真切想起。
人会忘记自己心中不可分割的存在。就像奇迹般的日常，仅仅是转瞬即逝，连日记都写不出的平凡日常。
所以，如果要靠伤害来记忆，人宁可选择忘记。
我想，这是很可笑的悲剧；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合理的情节和误会造成的悲剧，但它只是普普通通的生活。
班长在演艺部的活动室，听我漫无边际地聊这些没什么意义的，充满着虚无主义的，自相矛盾的理论。我们也许都不会在意这些话，就像没人会刻意记忆自己一闪而逝的光怪陆离的幻想。
“你很久没演过什么角色了啊。这么不作为不会被赶出来吗？”我转着笔，问班长。活动室里没有其他人，班长只是一时兴起，就顶着太阳把我拉过来。
“我是部长好吧。”她翻起白眼，检查着柜子里的各种道具，“不过我确实很久没演过什么了。”
“太忙了吧。”
“那是一方面啦……另一方面，你答应我的剧本还没给我。”她眼神灵动地一转，“我又不想演那些老剧本。你欠我好多债，我应该要利息的。”
“我是不是一百年前还欠你一支玫瑰花？”
“你又不是拿破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想了想，“什么便宜啊。”
班长哭笑不得地看向我，然后指了指自己。
“不过，说起来你想给我写个什么角色？如果你还能及时写出来的话。”
我想起很久之前灯光璀璨下的小美人鱼。
“如果可以的话，那个角色会为了一样事情——没想好是什么——经历变化，失去本质，最后化作泡影。”
说完我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好话。但是班长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愣了半晌，微笑道：“好俗套的剧情。说点别的吧，反正你不会去写。你还欠我一首吉他。”
“被飞鸟拿走了啊。”
“亏你能面不改色地说这种不负责任的理由。”

我不曾知道有什么比快乐的时光更显得短暂，但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充满了比一切漫长都难以比拟的琐屑回忆。就像班长只要坐在我旁边，就能让我再也没有精力去注意别的事情。当我们成为一台聚焦精准的相机，我们就失去时间和自我的概念。
也许，我找个时候尽快把欠下的剧本写出来吧；班长很快就要忙完了，我很想在她离开之前看到她再站上舞台一次。
正在我走神开始构思剧情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我伸手去抓，结果摸到一手绒毛。
“你太高了，”班长伸手调整扣在我脸上的面具，把眼孔调到正确位置，我才重见光明，“你带着孙悟空的脸像金刚。”
“那我带个金箍好了。”我随口回答。
班长眨眨眼。“算了吧。”她把面具扯下来，收的远远的。
“？”
“你好像一条狗啊。”她想了想，没头没脑说道。

“太不吉利了吧。”我笑道，“你也没有剑可以让我拔一下试试吧。”
“好像是这样……”班长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呢，”我一瞬间理智没有控制住，接道：“爱你一万年。”
说完我就觉得难堪到抬不起头。但是班长伸手按住我的脑门，把我的脸掀起来看向她。
“不准说。”她认真道，“我不想听到这个。你要……好好珍惜。”
她的声音小下去，脸逐渐变红，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没等我想出合适的回答，她就恼羞成怒地梦里挥手，把我的脑袋往下摔，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班长背着手逡巡在一箱箱服装中间，忽然回转身，快步走过来。
“站起来，”她命令，“快点。”
“怎么了？”我慢吞吞起身，疑惑不已。
“还不是因为你要说那种话。我越想越难过了。”
“诶，怪我的吗？你原来也不信这些啊？你不是说要是真有这些怪力乱神你就把他们炖了吃吗？”
“你……我不会炖菜好了吧！反正你给我解决问题！”
“哦。”我刚说完，就想起飞鸟吐槽过一个哦很敷衍，连忙补充，“哦哦，好。”
班长站在原地，不停眨眼，程序紊乱的样子。她离我五步远。
“我知道了！”我说。
“哈？”
我甩开手夸张地走向班长，她立刻意识到我准备做什么，瞪大双眼想跑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揽住她的腰，重重吻下去。班长没怎么挣扎。
“我不是至尊宝。我是夕阳武士。这样好了吧。不过我们这样好傻啊。”我大口喘气。
班长扭着头不理我，眼神偶尔瞟过来又立刻缩回。
“傻一点……也挺好的。”她过了好一会回答。
“还有……下次……还是回去再这样……”
她抿着嘴唇哼哼唧唧，，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或者完全什么都没想。阳光洒进来，梦幻般的道具间只有我们两个人，仿佛有特效泡泡飘起来。

后来的一天早上，我把煎蛋铲进盘子里的时候，班长搅着热牛奶，问我：“今天几号了？”
“马上中秋节了。”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好快啊。中秋节你还回去吗？”
“我不知道。你呢？”
“我？你想让我回去吗？”
“你再搅下去牛奶就凉了。”
“不用你教我。”
班长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一根吸管。
“你看？用到了吧？”她得意道，“我就说我没说错过吧。”
我抬头看了眼，是前几天吃外卖剩下的吸管。我叹着气摇头：“那天你喝牛奶不用吸管，今天就准备用了是吧。”
“我是拿来搅的。筷子太奇怪了。”
“……我不是说再搅就凉了吗？”
“太烫了不行吗？”
我眯起眼看过去。“我不信。”
“不信……就算了。”她闷闷地低头，慢慢搅着牛奶，小小的漩涡转起来。
“别装了，我能看出来。”
“切，”她一敲吸管，“等哪次你搞错了再教训你。”
“好，好”我坐在旁边，把成摞的书推开，留出吃饭的地方。“你吃蛋不还是得用筷子嘛……”
“你怎么这么多话！”班长作势要拍桌子，还没拍下去就没忍住笑，伏在桌上好一会爬不起来。
这下真的凉了。我想。
但是……很暖和。
“对了，飞鸟回去吗？”班长止住笑，眼里还带着泪花，侧着头问。有这么好笑吗？
我煎蛋没夹住，滑下去。
“她啊，她要回去的。”
“你问她了？”
“没有。”

中秋节对于飞鸟并不是个好日子；她认识我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离婚了——但虽然说是离婚，却仍旧貌合神离地住在一起，直到飞鸟上大学，所以连我都不知道所谓的“叔叔阿姨”早就是没有关系的人了。充其量，最多是合租的人。
我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矛盾，甚至比很多其他夫妇都更显得和谐一些。我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仍旧生活在一起，还是非要那张离婚证明不可。人被定义困住，就像所有人都被叫做钱都纸困住一样。
我们为不具有意义的食物赋予意义，然后深信不疑。我们怎样判定自己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小时候我去飞鸟家里玩的时候，我相信飞鸟有幸福的家庭。
那么飞鸟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情呢？我宁可相信是她开学时候哭着找我的时候。我希望飞鸟永远是个笨蛋，什么都不要知道——可我却又希望她有自己的思考。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我真实的想法。
总之，中秋节一定会回去看一看她的外婆。虽然没可能一家团聚，但坐在楼下，月光一样明亮而高洁。
我突然想到，之前都是我陪着飞鸟回去，那么，这次会换成池鱼吗？
很久没和池鱼一起去买东西或打游戏了，也很久没和飞鸟一起在每个路口随机转向了。
“你在想什么？”班长转着笔，看着书没看我，我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的。
“我都翻了三页了，你还在发呆。下次你在这样我就打120直接把你送去解剖看看有没有反应……是不是我找飞鸟也行啊。”
“我说，”我没回答班长的暴言，“要不中秋回去一趟吧。”
“嗯，好。”
班长什么都没问。
但我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