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管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在小孩子的幻想世界中充斥着我现在已经没法形容的怪想法，好像那个瞬间所有人类都已经灭亡了，天空瓦蓝锃亮，在废墟上少年捡到从天而降的神秘事物，少女从另一侧走上来，整个镜头都要环绕着两个旋转起来。”
飞鸟第一句话是“你听见了？”
我戒备地从她身侧擦过，蹲下去捡起那只蝙蝠。
“你真的没听见吗？”飞鸟跟过来蹲在旁边问。
我想我大概是搞错了，这种人怎么可能是主角呢，简直毫无气势啊。相比之下更像是那种第一集被干掉用来激发主角潜力的角色吧。
池鱼大笑起来，夸张地拍着我的熊脑袋，“这是什么怪想法啊学长，好傻啊哈哈哈。”
“我都已经讲这些让人羞耻的东西了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头套里有点热，我感觉脸上的温度在急剧上升。
“但你讲这些东西不就是等着人来笑话你吗？”学妹终于放开我的脑袋，捻着兔耳朵前后甩来甩去，止不住要笑。
“算了我无所谓。接着讲了啊。”
池鱼歪了歪兔子脑袋，右边耳朵被她的食指摆弄得螺旋桨一样旋转。
飞鸟好像没有多纠结我是不是听见她唱歌这件事。她的注意力显然被这只瑟瑟发抖的蝙蝠吸引了。说实话我觉得老鼠比蝙蝠可爱得多，但是飞鸟显然觉得蝙蝠还不错。
“它好像要死了。”飞鸟扁着小嘴，“好可怜啊。”
我说我试试能不能养活它。
“谢谢你哦。”
然后她好像就这么相信我真的能救活它。“等活过来可以让我看看吗？”
我愚蠢地试图保持主角的气势缓缓点头，完全没想过死掉会怎么办。那时候我感受到一股没体验过的氛围笼罩着我，可能那是我第一次找到算得上责任的东西？
“那你下次可以还来这里找我!”飞鸟跳起来，“我会经常在这里唱歌的!不要告诉别人啊。”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有算得上共同秘密的东西。
我说好，下次我会把活的带过来的。
直到托着蝙蝠离开我都没想起来问她的名字，我只记得离开时候身后的歌声很好听，仿佛流淌的溪流划过天空。
我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从那之后占据了我好大一部分人生。
而且那个人莫名其妙地愿意相信我，同样地和我分享了她的一部分人生。
“结束了结束了，”我赶紧把头套拽下来，“果然这样的状态不是我能驾驭得了的，好丢人啊。”班长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她真的可以做到完全不在意其他人吗？
池鱼没有声音地做出鼓掌的动作。“好无聊!”她说，“完全不值一瓶咖啡嘛!”
“不过还是有用的。我一定要想办法听到学姐唱歌!”
“好啊，到时候叫上我啊，我都好久没听到了。”
“对了，蝙蝠后来活过来了吗？”
“其实我走到半路它就自己飞走了。后来我找飞鸟告诉她结果她一边哭一边骂我是大骗子。”
“把女孩子弄哭好人渣啊学长。你还是把头套带上吧。”
“为什么？”
“不然和人渣走在一起兔子多可怜啊。”
于是一只熊和一只兔子漫无目的地离开了舞池，仿佛漫步在校园里的furry控。会有人来击毙我们吗？
一路上池鱼努力从我嘴里套出来飞鸟的喜好，但是我真的很难回答。我所认识的飞鸟实在太过随便，以至于我很难想的她讨厌的东西。不如说，她讨厌的仅仅是无聊罢了。这样想的话，是否她在屠杀实验动物的时候也会试着变花样呢？
池鱼：“反正学姐确实很清楚手法的细微差异造成死亡的时间不同嘛。”
“……所以她还会讲这些？”
“只给我一个人讲了哦!我觉得怪有意思的。”
我想这孩子脑袋坏掉了。
走到医学楼附近的时候池鱼摘下来兔子头套，甩甩烫卷了末端的碎发，擦了把脸上的汗。她好像是出汗就会变得非常白的体质。
“那我先走了，学长。”
“等下，”我突然想起来，“飞鸟在这吗？”
“应该在的吧。我走的时候她还在的。”
“好，那要是见到她……”我拍了拍脑袋，“不对，帮忙注意一下她，让她正常作息啊。还有吃饭。”
“就托付给我吧!”池鱼好像在夜色里发光，“谢谢学长!”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在谢什么池鱼就提着兔子头一路蹿进楼里。我这时候才想起来把头套取下来。
夜晚的凉风令人神清气爽，摘下来头套之后眼前一片清明。果然furry玩意害人不浅。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班长自习的教室。经过思考我认为自己应该去确认一下她没有再次把自己累到精神崩溃，顺便把演艺部的头套还给她。
我很轻松就找到了班长自习的教室；在众多堆积成山的教材中我一眼就能看到最稳定的那一堆，完全按照从大到小摞起来，最上面还会点缀一只印着泰迪的水杯。水杯很旧了，但是很少剐蹭的痕迹，只是颜色略微有些黯淡无光。
教室里人很少，大概都去参加假面舞会了；现在的天气也容易让人心烦意乱，意动神迷，并不适合学习。一开始我还以为班长被埋在书山后面，绕过去才发现那里没有我想象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不过她能去哪呢？连手机都放在桌子上，一盒饼干才吃了两块，教材摊开放在桌上，不用看我就知道完全看不懂。
她真的很喜欢原味的东西，不论是饼干还是薯片之类；我顺手拿了一块，把没喝的咖啡放在邻桌，坐下无聊地翻开班长少数基本我能看得懂一点的书。
我花了好一会才想起书里的爱沙尼亚在哪里。按上面写的来看，倒也是可悲的国家，连自己都精神和历史都无法一致；但是这样的地方保不齐会产生伟大的艺术。正如此胡思乱想着就有人在一侧怯生生轻敲桌子。
“同学，顾同学不喜欢有人坐在旁边的。”带着眼镜的女生小声提醒我，长长的刘海遮住她的眼睛。
“谢谢，”我摇了摇头，“我应该没关系。你和她很熟吗？”
她小心地四处看了看，似乎在确认不会打扰其他人，然后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回答：“没有很熟……最多是认识吧。顾同学人很好，但是好像没有和她关系很好的人……”
她的刘海抖了两下，“抱歉，好像不该这样说哎……”她的声音小下去，缩回座位上不说话了。
我没好意思接着打扰别人，低头接着看书，眼角余光能看到有人时不时好奇看向这里，当然也包括拘谨的眼镜妹子。我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幸亏在我被扎穿之前班长一脸神清气爽地回来了。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很明显愣了一下，古怪地瞪着我，等到确认我看见她之后直接背着手转身走了出去。
我把熊头挂在椅背上，抓起咖啡跟出去。
“反应很快嘛。”班长幽幽道。
“如果敲三下头会更快。”
“你是猴子吗？谁会让你三更从后门进来啊。”她好像带着一点笑意，“怎么，你也来自习？”
我把咖啡递给她。班长接过去，把咖啡抛起来，在空中漂亮地转了一圈。
“我其实喜欢更苦一点的。”她侧过头眯着眼，轻声说。

“是吗？不是我买的。”我向来比较诚实。
“我单知道不是其他人挑剩下也轮不着我。”
“别学林黛玉了。你一点都不像。”
其实还是有点像的，尤其是营养不良饿傻时候的班长——连刻薄都差不多。我们两个人走在走廊上，月亮极明亮地透过雕花的落地窗，钟摆一般悬在半空。拐角的阴影里我以为会有偷偷摸摸的情侣，可惜一对也没见着。大概都去跳舞了吧。
窗口外越过树林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彩灯，人影交错重叠，纠缠难解。我想起初中默写到想吐的那句“水中藻荇纵横”。
“不说话吗？那我接着去自习了。”班长双手捧着罐子，小口啜着咖啡，杯壁上留下一点褐色的唇印。
“你怎么没去看跳舞啊。”
“我又不像你喜欢看热闹。我也不想和别人跳。”
但是到最后班长其实都没学会跳舞。
“第一次舞会的时候我还打算去试一试的。”
“嗯？”班长挑挑眉，锐利的眉间蛇信般吐出来，好像有嘶嘶的响声。
“那会老夏特别高兴。‘跳舞好啊，看到不会的漂亮女生我就可以教她。’老夏在宿舍演练了三天，就打算名正言顺牵别人的手。”
班长静静等着我接着说，过一会才迟钝地捧场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发现所有漂亮女生都会跳了，老夏难过了好久。他认定一定都被其他男人手把手教过了，一定都不纯洁了。过了一周他就振作起来认为一定是网撒得不够大，开始收集全校漂亮女生的资料。幸亏在他实施犯罪之前就被小芸阻止了。”
“我不会跳。”班长一只手举着咖啡，另一只手好像不知道放在哪里，不安分地前后摆动。
“真有你不会的事情吗？”那时候我把手插在兜里这样回答。
班长放下咖啡，平静地盯着我。
“……我要回去自习了。”班长晃了晃咖啡罐，已经喝空了。
结果我因为实在没有事情做也跟了过去。
“可以给我一本简单的书吗？”
班长从最下层抽出最厚最重的词典砸在我头顶，小心控制着没有发出大的响声。自习室里没有一点声音，远处跳舞的音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想象。

十分钟之后我就趴在桌上睡过去了。好久没趴着睡，连舒服的姿势都找不到，我气恼地揉一揉发麻的小臂，忍着酸痛准备接着睡，顺便换了个方向面朝班长，发现高耸的书山把班长彻底挡住，我什么都看不着，只能听见翻书声和时不时咔嚓咬碎饼干的声音。
刚打算闭上眼睛回到梦乡——我很少能睡得这样沉——就看到班长的脑袋探过来，叼着一块饼干，眼光扑闪着窥视着。我趴在那没动，刚想眨眼打个招呼班长就已经嗖地缩回去了，紧接着是速度极快的翻书声，感觉好像是对着同一页翻来覆去似的。
嘛，算了，我这样想着放开脑袋对左手的束缚，掏出手机来看看时间。十点钟了，舞会大概也快结束了？我视角往下滑，才注意到飞鸟发来的一堆信息。
我把脸搁在桌面上，凉丝丝好像水面，侧着读消息。
飞鸟：（小恐龙吐火）
飞鸟：（小恐龙吐火）
飞鸟：（蕾米莉亚抱头）
这好像是偷的我的表情包？
飞鸟：人呢？!
飞鸟：人呢人呢？？？
飞鸟：（小恐龙问号）
飞鸟：（小恐龙哭哭）
我傻笑起来，随便回了个表情包。
我：干嘛？
飞鸟：在哪呢？
飞鸟：（小恐龙发光）
我想了想，大概现在也算……在自习吧。
我：在学习。
飞鸟：你觉得我会信吗？
飞鸟：池鱼给我说你想看我跳舞？
我心想这招虚空立靶池鱼用得真不错。明明是她自己想看才对。
我：啊，对，可能有这么回事。所以呢？
另一个聊天框里气泡跳出来。
池鱼：谢谢学长!
不，难道你还盯着飞鸟和我聊的不成？突然觉得有点可怕了。
飞鸟：所以……所以你要看吗？
这孩子是受什么刺激了吗，怎么一个个都不正常啊。但是我要保持正常。首先从诚实开始吧。
我：好哦。
飞鸟那边没声音了。我的头滚了滚换个方向，发现班长刚探过半个头没来得及缩回去。她向我丢过来一个威胁的眼神，咬着下嘴唇下巴搭在书上，很苦恼似的。
“根本做不对嘛。”班长喃喃道。
“唔……”我的脸压扁在桌面上，隔着书墙回答，“那就看看答案呗。”因为重力我说话时发出漏气的嘶嘶声。
“没有答案啊。”
我爬起来凑过去，班长下意识让开半个身子。摊开的这本书的最后是好厚的附录。我往前翻了翻，很轻松就找到了答案。
“喏，这不是吗？”我略有点得意地冲着班长微笑，“往前翻翻就是了。你这是学傻了？”
班长一根眉毛耷下来，盯着我翻到的地方好一会都没动。
我的手僵在那里，没敢放下来。“哦，”她猛一点头，好像刚刚回魂，“谢谢。”
“这么客气？”我随口小声道，“那请我吃饭怎么样。”
“你怎么光知道吃啊……”班长捂着额头叹气。
“可能是被飞鸟影响了？”我在答案那页折了个角，抽身回来。隔着一堆书扭过去太难受了。说起来飞鸟我就想起自己好像再次忘了回消息。
飞鸟毫无选择地已经发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表情包，淹没了之前说的话。虽然三分之一以上都是偷我的就是了。
我：回来了回来了。
飞鸟：……
飞鸟：……
飞鸟：你是不是和班长在一块啊。
我偷偷瞄了一眼班长。我强烈怀疑班长把自己的能力教给飞鸟了，不然怎么她也会神机妙算了？
“看我干嘛。”班长压低声音抱怨道。为什么我干什么都会被发现啊，突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飞鸟：没影了？!
我想干脆不回复好了……结果我还是没有这个胆子。
池鱼：学姐其实应该没在生气的!
我的脑子乱起来，好像粘稠的浆糊倒进泥水里，连颜色都看不分明。我不知道现在在发生什么，也不清楚之前经历了什么。我只想带上头套找个角落躲起来，接着看愚蠢的假面舞会，那里没有一个人认识我。

一瞬间我感到大脑停止了运作，错综复杂到我一直拒绝思考的信息奔涌而入，撕碎掉我冷静思考的防线。物理真好啊，只要公式和数据就什么都不用想了，洛伦兹和麦克斯韦永远不会骗我。
假面舞会的音乐忽然间平息了，微风透过没关严实的窗缝扫进来，书堆最上面翻开的词典呼啦啦掀动。何必乱翻书呢？我压住乱响的词典，稍稍深呼吸，重新恢复了清明。
我有点疑惑为什么会突然收到如此大的冲击，仿佛积蓄已久的大坝开闸一般。好像其实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要思考的事情。我在想什么呢？我完全回忆不起来。好像有一系列推演在我脑海闪过，但是我的潜意识拒绝了所有的浮光掠影。
班长拨开我压住词典的手，瞟了我一眼抽出张卫生纸。我想去接，但是班长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抬得有点高，从我的右手上面跨过，快到我眼前缓了缓又退回来，塞到我手里。她低下头，侧过来看看坐在她旁边发呆的傻子，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回到学习的状态中。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额头上汗珠密布，好像落水狗。“我出去吹吹风。”我说。
班长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我起身把手机揣进兜里之前看了一眼，飞鸟发过来一只耷拉着脑袋的恐龙。离开的时候班长拽了拽我的衣角。
我回头看去，她没抬头，指了指咖啡的空罐子。
“我帮你扔了吗？”
班长摇头。
“要我下次换个口味的带来？”
班长正在奋笔疾书的右手顿了下，我感觉她已经要摇头了，但好像有什么力量压着她点点头。
我拾起空罐，还能看到班长粘上的唇印。
舞会的音乐再次响起。大约是最后一波了。走出教室的时候穿过落地窗看到灿烂的月光，比太阳还闪亮。真的会有反射比本身还强烈这种事情吗？我兜里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我看见池鱼并不是很久前的消息。
池鱼：学姐把我丢在实验室了（哭）。
然后我看到飞鸟出现在不远处的树林下面。她一抬头就望见我，于是挥手。月光穿透树叶之后已经没剩多少，自习室一格一格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显得影子越发浓郁。我站在原地看随便扎着高马尾，身披白大褂的飞鸟，感觉有点怀旧，什么都没变化过。如果地球上没有重力，我会立刻打开窗户跳下去；但是如果没有重力，我无论怎样都没办法落到她身边。
那种在人与人之间的东西也算得上万有引力吗？可惜人实在太小，小到难以察觉这种力的存在。
飞鸟停止挥手，双手背在身后，踮起脚尖，仿佛这样就能离近一点一样。我突然想着就这样在这里看着是多么好的事情，我不用转身下楼，不用让飞鸟离开我的视野，我也不会离开她的视野。我曾经离开够久的了，久到那段记忆对彼此都不曾存在。我打了个听不见的响指，双手插回兜里，尽量做出能看清楚的微笑表情，才转身离开窗口。
班长倚在门框边上。她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她把熊头朝我扔过来，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头套飞得很慢，我站在墙壁的阴影中，熊头缓慢飞过明暗的分界线。月光和灯光让班长身上没有一点阴影。
我双手接住熊头，楼道里太过安静，以至于没人想出言打破这片浓雾般冰冷的氛围。班长举起右手，好像小学课堂上要求回答问题的姿势。她的无名指轻轻勾了下，然后转身回去，影子延长到窗边，被月光冲散。
我没由来地戴上头套，在楼梯口转弯的地方又没由来地摘下来。我一直没有找到可以丢咖啡罐的垃圾桶。下到最后一层的时候我先看到飞鸟双脚白色的网球鞋和卷起的裤脚，然后看到她头顶高悬的被薄云遮蔽的圆月。她站在教学楼前地上大理石铺就的圆环中，两颊微微鼓起，眼角弯弯，眉目含笑。云层越来越厚，月光再也没法照亮任何东西，但是月球依旧能引动潮汐。
我想加快脚步，但不知为何却慢下来。熊头套前后晃动着，好像超大的风铃，好像很小的傅科摆。

“你干嘛来了？”我想把熊头套在飞鸟头上，被她拍开了。
“打扰你了？”飞鸟脚后跟颠了颠，头发波浪般翻腾起来，“你干嘛呢？”
我们自然地走动起来，沿着林中踩出的小径。树影婆娑，夜色温柔，远远的舞池闪烁着绿光，仿佛东卵码头。
“没有，我在那也是睡觉。”
“班长呢？”
“学习啊。”我说，“她在自习室还会做别的事情吗？”
飞鸟掰着手指。“听歌，看小说，看电影，看电视剧，发呆，打游戏，……手指不够用了。”
“别随便拿你自己套在别人身上。说到这我倒想知道你怎么不在实验室带着了？实验做完了？”
“没有啊!”飞鸟理直气壮地回答。“剩下的观察和重复操作我留给池鱼了。”
“太没有素质了吧。人家不是很可怜吗？”
“把我扔下自己跑去跳舞有什么好可怜的。不过你怎么和她勾搭上的？”飞鸟皱起琼鼻上下打量我，“不准随便动我的半个学生啊。”
“谁会啊。就是普通朋友。”
“嘁，普 通 朋 友，没有比这更可疑的词了好嘛。”
“少瞎说了。”我没好气地敲了下飞鸟的脑门，“所以怎么突然就跑过来了？”
“查岗啊查岗。万一你跟着班长跑了怎么办。”
我被一下子气笑了。“现在是打算把我铐起来？”
飞鸟眼神奇怪地盯着我，站住不动了。“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啊……所以说你最近在看什么东西……”
飞鸟突然脸红起来。“是池鱼的问题!”
“……”好吧，无所谓。“那你下面打算干什么？我陪你走回实验室？”
“不用不用，”飞鸟赶忙摆手，“反正现在不想回去。”
“对了，”我灵光一闪，“你不是说要跳舞吗？”
“才不会跳啊!我早就说过再也不跳舞了。我就是随口问问。”
“哦。”我拂开树下长椅上的灰尘，捧着熊头坐下，咖啡罐摆在边缘的一角。“那就陪我坐坐吧。不太想动。”
“早晚你要懒死。”飞鸟叹口气坐在我旁边，“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讲吗？”
我闭着眼，飞鸟熟悉的味道环绕着，我的呼吸无比平稳。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巴普洛夫效应？飞鸟的味道能让我瞬间回到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房间，熟悉而氤氲的气味环绕着，比阳光的味道还让人安心。我想也许人和狗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少了尾巴而已。不过是一条小狗罢了。
那么猫鼠狗突然就在我们之中凑齐了。想到这里我觉得太过好笑以至于有点滑稽。
“想到好玩的啦？”飞鸟尖尖的手指戳我的小臂。
“算是吧，不过讲起来太麻烦了。”我如此回答，“大话西游还记得吗？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飞鸟生气地捏了我一下。“说人话啊。我不是班长听不懂你的谜语啦。”
“对哦。那就不讲了。”
“呸!”飞鸟中指扣住食指，突然松开，在我的虎头弹出一声脆响。我努力做出疼痛的表情，一个劲揉被弹中的位置。“用劲小点啊，你是这么对病人的吗？”
“你是病人吗？你要是病人我就好酒好菜照顾你。”
“我有心理疾病。”
飞鸟离开椅背，双腿交叠，手肘撑在膝上，右手托腮，左手随意搭在臂弯，笑眯眯侧身看着我说：“那就给医生讲讲？”

“我能想起来你的很多身份，但是老是想不起来你是医生。”我感叹道，“明明你每天都穿着这身。”是否对于习以为常的事情人就会下意识忽略呢？
飞鸟鼓着腮，好像在学金鱼。“我也老是想不起来你是学什么的啊。我有时候觉得你在一楼教室里呢。”
初中的时候我一直在一楼，飞鸟在四楼——而且分班完全没有影响到这点。有时候我走出教室就能看到飞鸟趴在走廊栏杆上探出头，阳光下白得耀眼。于是我就会那样一直抬着头，直到她看见我为止。
飞鸟说：“不要打岔啊。”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撩了下垂下耳边的发丝。我突然意识到她和当时苗条的清秀女孩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但是我根本说不出具体的区别。站在四楼的身影逐渐被取代，好像不讲道理的梦境。如果是梦的话，时间就没有意义了吧。
“可以说啦。”飞鸟身体前倾，只有一半坐在椅子上。她用四十五度角朝上看向我的眼睛，仿佛清澈深邃的水潭。“给医生讲讲你的心理疾病吧。”
我挠了挠头。“那我讲个最近做的梦吧。”
“我梦见不认识的女生和我一起走在操场上。阳光斜照，明明是傍晚却有露水。我忘掉了好多细节，但是好像真的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不记得她的脸，但是很奇怪梦里有触感。”
飞鸟的眼神忽闪。“这有什么？”
“没什么啊，单纯是觉得很有意思。你也知道梦很难讲的嘛。我确定我不认识那个女生，我甚至找不到一点我印象深刻的人的相似之处。不过我只记得一点零碎的片段了。”
“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这个梦游那么多真实的感觉。混杂着温暖，冰冷，柔软，安心，苦涩，疑惑好多好多，复杂到我从来没体验过，就好像从来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一样。”
“唯一能记清的大概只有一个短暂的膝枕。明明从来没经历过，为什么会有那么真实的想象呢，医生？”
飞鸟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柔和起来。“医生觉得你可能是累了。我把肩膀借你用。”她把长发散开，披在肩上。
“这是什么医生啊——”但是我的话并没有说完。
飞鸟突然拽住我，把我的脑袋压在她的肩上。浓郁的洗发露的气味逐渐远去，摩擦力从世界上消失，我一直滑下去，仿佛坠入深海。
我就那么没反抗地倒下去，撞在飞鸟的膝头上。她咬了咬嘴唇。“是这样的感觉吗？”
很柔软，很温暖，仿佛午后慵懒的阳光。飞鸟的味道淡淡徘徊着。这真的和十年前的飞鸟是同样的味道吗？
我想，搞不好我根本不认识任何人。

如果让我说实话的话，下半身坐着上半身却躺下是一点都不舒服的——完全一点都不舒服，就好像硬板床不舒服，气垫床不舒服，弹簧床不舒服，水床也不舒服。
真的完全不舒服。我努力说服自己。既不柔软，也不富有弹性，更没有阳光般温和的味道，和清风一样荡漾的包裹。我好像一只被一直挠下巴的蓝猫，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你的表情好好玩。”飞鸟伸手捏住我的鼻子。“这算什么啊。”
“嗯——”我的思绪还在想着飞鸟可能比看上去要胖一点，“不够舒服。”
“那我就把你推下去吧。”她纤细的手掌按住我的额头和右边太阳穴，稍稍用力，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
“别别，”我好像打滚的猫，在她腿上拼命摇头，“勉强可以接受!”
“班长一点都没说错。”飞鸟俯下身，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你从来不说实话。”
“反正……实话都是没用的话嘛。”我偏头避过她的视线。
“切，这次放过你。”飞鸟回到原来的姿势，手指插进我两周没剪的头发里，把它们搓得一团乱。
她突然咯咯笑起来。“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她好看的眼睛闪着光。
然后她开始抓住一大簇我的头发，好像握住方向盘，好像握住桅杆上的风帆，四面旋转着。“让你老是拽我的头发!”
“喂喂要秃了。”
“你不怕我秃吗!”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她也只拽了两下就松开了。“你用的洗发水一点都不好闻。”
“我觉得还可以吧。”
“那是你要求太低了。”飞鸟反复把我额前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再放开。“以前我记得你身上很好闻的。”
“上次你这么说是初中的事情。我都说那是洗衣服味啦。你要是喜欢我就换回去不就好了。”
飞包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然后低头，眼珠顺时针乱转，又很有规律。
“你还记得这个吗？”
“哪个啊。”我试图坐起身看看她到底是说什么，结果被她一只手按回去。
她指指自己。“我是说眼睛啦眼睛。”
我想起来了。初中那会一起做过什么视力恢复治疗来着。
“哦哦，你说那个骗人的治疗啊。怎么了？”
“没骗人啊，你天天在阳光直射下看书怎么可能有用。”
“不要揭穿我，反正我就觉得是治疗问题。”我翻了个白眼。
“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病人。”飞鸟嘴角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对不起啊医生。”我拉长语调回答。
“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我还记得呢。”
“好啊。谢谢医生。”
飞鸟得意起来。“先叫姐姐。”
“哦，谢谢医生姐姐。”
“怎么一定要带上医生啊……”还没等我回答飞鸟就按住我的眼睑，“闭眼。”
她的指尖凉丝丝的。我躺在所躺过最舒服的枕头上接受没有一点用的眼部按摩，突然说：“要不要待会换我来？”
我等了好一会都没听见飞鸟回答，想睁眼看却被飞鸟一下子捂住了眼睛，好像怕被我看到什么似的。她的指尖似乎冒汗了。
我好像一下子回到看十年前，那时候我还没有学物理，飞鸟也不是医生。她背着手站在我的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对我露出小巧可爱的虎牙。

“你头的姿势太别扭了，手感很奇怪。”飞鸟抱怨道，大拇指按住太阳穴，食指指节刮着我的眼眶，“真想直接把它拽下来。”
“那你可以先去烧壶开水等汽笛响……”我说到一半想到飞鸟估计听不懂，“当我没说。你好像没看过。”
“为什么我听不懂？”飞鸟手指停下来，使劲想把我的头摆正。脖子要被扭断了啊。“到时候我肯定直接把你的头扔船里，肯定不会抱着的啦。”
然后她停了一会。“不行太浪费了。捐给我们吧。明天来给遗体捐赠协议签个字。”
“为什么你这么随便就能说出来这么吓人的话……诶不对你怎么听懂的？”我吓得猛一睁眼，飞鸟拇指指尖差点就按进去了。
“我不是说你别看那玩意的吗？”我痛心疾首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早知道就不要拉你入坑看动画……”
我夸张地摇头，后脑勺在飞鸟腿上蹭来蹭去，结果让我一阵出神。“你还看什么了？!”我质问道。
飞鸟心虚地偏头，上半身都往后缩。“没多少……真没多少……”
虽然但是……干嘛心虚啊？我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不过按飞鸟的性子她竟然会自己去找额外的内容而不是等着我一部一部直接喂给她？
“真的没多少……我之前直接从你网盘拿走的一个叫动画的文件夹，想着就不用天天问你要了……”
我想飞鸟能轻松找到我藏起来的模型应该也是这个道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飞鸟估计已经把文件夹里高清的视频全看遍了。
我觉得自己完全控制不住表情，面容似哭似笑。“为什么你们俩都这副德行啊……一个偷我的动画资源……一个偷我的小说资源……”
而且都是完全不应该传播出去的类型!哦，不对，班长早就变成直接找我要了。类似于那种还有吗搞快点的状态，但却是满脸学术研究的表情。
飞鸟慌忙搓热手心，捂在我眼睛上。“我也不是故意的……其实挺好看的……”
等到手心冷却她抬开手。“按摩完了!换人换人。”
可恶，你想就这样把这件事揭过去吗!这是对我的侮辱!
至少让我再躺一会。我惬意地调整一下位置，冷笑着故意不回答，突然想到如果要表达和飞鸟同样的意思的话，班长大概率会轻轻附在我耳边：“于连，一切都很好。”
在点着无数蜡烛，显得非常富丽堂皇的小山洞里，二十名教士做着安魂的弥撒。没有一个人知道班长坐在蒙黑纱的马车里，膝上捧着一颗孤零零的头。
我打了个寒颤，只有切实存在的飞鸟可爱的膝枕能给我一点温暖的安慰。我偷眼瞧飞鸟，她挂着一丝笑意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向圆满的月光，脸颊上覆盖一层细碎的薄雾。她彻底揉乱了我的头发，没再说什么话。我想当突如其来的冷场降临时不用费力找话题是多么舒适的事情。
我突发奇想地问道：“不过，你还想看这种吗？”问完我就有点后悔。
飞鸟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连月光都掩饰不住。“我之前可从来没看过!”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都是你把我带坏的。”
“对了，你看这些的时候，会想谁呢？”她说着伸出手想捂我的眼睛，却把五指分开，什么都没挡住。
我会想村上春树。我如此回答。

我坐在长椅的一端，飞鸟刚刚好能占据整张长椅的长度。如果她把腿伸直，膝盖就刚好到另一段，小腿可以垂到地上。每次她伸出脚的时候，脚背都会和小腿完全平行，纤细的脚腕下能看到刀削般的跟腱。
飞鸟仰面向上躺在我的大腿上，两手交叠放在小腹，白大褂从椅子上滑下去，在风中波纹般拂动。我想长椅下不应该是草地，应该是光洁如鉴的水潭。散乱如碎发的月光下白衣的女孩躺在躺椅上，一只脚尖挑起，有蓝色的小鸟停驻。水潭中仿佛的倒影，却看不真切。
光辉铺在没有多少草的草地上，是不能反光的水潭。
飞鸟就那么躺着，安安静静，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我想，好像不再哭闹的婴儿，整个在打量崭新的世界。我想可惜没有萤火虫。以后要去找一片有萤火虫的草原。
飞鸟脸上有细小的白色绒毛，透过皮肤看得到细小的血管。她的长发披散开来，铺满我的双腿。我挑起一束，但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伸手帮她按摩，好像害怕什么一样，拒绝触摸她的脸颊。我只能一根根分开那一束头发，看着它们缓慢落下。
然后飞鸟甚至没有看过来，双手就抓住了我的双手。她漆黑的眸子好像看向了很远的方向。最后她把我的右手丢在一边，抱住离她更近的左臂。她翻了下身，脸颊枕在我的手掌上。我惊讶地发现我张开的手掌能完全覆盖她一侧的面庞。她颤抖的睫毛让我的手心很痒。微风掀起几根发丝落在她鼻尖，她向上吹了口气。飞鸟闭着眼，我知道她没睡着。
我的呼吸和她重复起来，简直难以分清。心跳和呼吸有关吗？我听不到她的心跳。
我把空出来的手搭在她肩上，不由自主的轻轻打着拍子。飞鸟变得很小，好像被什么包裹了起来。
树林里出人意料地冷清。在我打完一百拍的时候，飞鸟肩膀抖动着，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
别睡在这种地方啊，笨蛋。

后来我想，如果那天晚上没让一路找过来的池鱼把睡迷糊的飞鸟拉回宿舍会不会发生点什么。思考的结论是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发生点什么，但是一次都没发生过，所以这次也一样。
其实飞鸟被池鱼晃醒的时候就已经清醒过来，但是她看了看池鱼的脸，没再说什么。池鱼后脑勺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子。乖乖跟着池鱼离开的飞鸟很安静。如果没有我先入为主认为的一点笨拙，看起来也许缥缈而虚幻。我坐在长椅上没有动，腿被压麻了。我慢慢揉着腿，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急着要去做的事情。夜风凉爽而清新，摇曳的树影让人想到拆开的摆钟背面的齿轮。我恍惚中感觉会有人从背后跳出来吓我一跳，但是很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没有发生。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无端寂寞起来，正如我把音乐分享给好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点开一样。我想我之前应该让飞鸟听听最近找到的好音乐的，至少分她一只耳机也是好的。
撑着椅背我艰难地站起来，感觉两腿发肿，除了酸麻如针刺之外没有什么感觉。一步步往前蹭的时候我顺手拿起头套。我又开始后悔没让飞鸟戴上这玩意看看是什么样子，或者她会更适合池鱼的兔子？
咖啡罐还在椅子边缘，并没有掉下去。
我没有声音地唱起歌来，仿佛宇宙中无数看不到的行星。
走到楼下的时候我苦恼着一手拿着罐子一手抓着巨大的头套空不出来手取钥匙，于是再次把熊头套在脑袋上，视野一下子就狭窄起来。为什么班长要把头套再丢还给我呢？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起来的时候我听到头顶轻轻“嗯”了一声，好像在肯定什么。我下意识眼珠向上转，只看到头套被挡住的一片漆黑。
于是熊头愚蠢地整个抬起来，灯光显得尤为明亮。我转过最后一个拐角。

“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班长清冷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
“我能去哪……”我依稀觉得回来这个词用得哪里不太对。“你怎么过来了？”
班长脸上一瞬间浮现出茫然的神情。然后她回答：“我来拿那个熊头。”
她伸出右手，手心向上，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
我无奈地一边准备开门一边反问：“所以你之前把这东西给我就是为了再来拿？”
班长明显慌乱了一下，没来由地拍开我的钥匙，换上自己攥在手心里的那把。我看了眼藏备用钥匙的管道井的门，确实有被打开的痕迹，连墙皮都被蹭掉了一点，拿钥匙的人一定用了很大力气。为什么会那么急呢？如果班长已经进过屋里，干嘛要在外面等着呢？
在我模仿完福尔摩斯班长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我忘记应该把它带回演艺部了。”
我并不相信班长连这种小事都会忘掉。
“你可以进去了。”班长声音小到好像在自言自语，“把熊给我。”
到底为了什么呢？
我把熊头开口冲外，挂在班长树枝一样直直伸出的手臂上。“你等多久了？进来歇会吧。”
班长低着头拨弄熊耳朵。“没多久。刚刚到。不用了，我回去学习。倒是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不，已经十一点多了啊……这不算早吧。我要是不回来你还打算一直等在这不成？”
“你真打算过不回来？”飞鸟猛地抬头。
“没有啊，我能去哪……”
“比如和飞鸟一起出去——”班长说到一半闭上嘴，恢复正常的表情，“谁知道你这种人能做出来什么事。我为了避免你夜不归宿来检查一下。要是有个万一我就报警。”
所以，把这熊头推来推去就是为了找个借口来确认我有没有回家？为什么啊？我没有很搞懂。这并不像班长能做出来的事情。
“好吧好吧。”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真不进来？喝点东西呗。”
“咖啡就够了。”
班长的目光突然聚焦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扔掉的空罐上。“你一直没扔？”
“啊……嗯。”我知道这很奇怪，而且没法解释。
班长脸上却少见地绽放出淡然的微笑。她刚要转身又添了一句。“你之前答应要给我弹吉他。”
“好啊。”我拄着门把手，“你有时间就来吧。”
“嗯。”班长的声音甚至没能点亮楼道里的声控灯。
我在门边注视着班长一步步走下楼，直到身影消失不见，但是一直没有关门回屋的心思。我打量着手中的空罐，想着下次还是自己买一瓶送给班长为好。
把它放在一堆模型中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明天中午还要去陪乐子萝莉去谈合作。我脑海没有萝莉，倒是不停浮现在黑暗中等待的班长的身影。等我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啊。
桌上书堆里塞了一张小纸条。我把它拽出来。
“谢谢。”我想，我也没做过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情吧。如果我今晚没回来，班长会取走这张纸条吗？

我一打开衣柜就给飞鸟打电话。
“你是不是动我的衣柜了？”
飞鸟那边显然没睡醒。
“呜……前天吧。你才发现吗……我把你的西装拿走了。”
“为啥啊？”
“没和你说吗……呼。”
“别睡啊!”我咬牙切齿，“好歹解释完吧!”
没声了。完全指望不上她。我一屁股坐在转椅上，缩起双腿顺势旋转。虽然是老物件但是很好用。转圈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瞄到那罐咖啡。
于是给班长发消息：去帮忙谈合同应该穿什么？
班长：西装。
我隔着屏幕都能看到她冷漠没有表情的眼神。
我：……西装没有了。
班长：连帽衫，运动裤，乱七八糟的头发。
我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不用找衣服了。
我：你在我屋里装监控了？
班长：说什么蠢话。
暂且这样吧。待会问问乐子萝莉穿什么去好了。我起身去洗漱，从空罐旁边经过的时候愣了下还是没扔掉。阳光明媚，有点燥热，鸟叫都少，野猫缩在墙根阴影里。班长的自习室应该也开空调了吧。我抓了抓乱麻般的头发。
楼下有车熄火的声音，我打开窗探出头，刚好看到萝莉从驾驶座跳下来，差点崴脚。嗯，高跟鞋的作用非常明显，看口型都能知道她在骂骂咧咧。
楼道里很快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哒哒声，走的很快，体力好像不错。
我在她捶门之前就拉开，乐子萝莉伸出的拳头敲了个空。
她张着嘴气喘吁吁，哑着嗓子：”快让我进去，热死了热死了。”
汗水后知后觉地流下来，她踢开高跟鞋，占领了最靠近空调的位置。我叼着牙刷嘴里还有泡沫，看着这家伙一副热到失了智的模样，心想这破地方温度变化真是快得可怕。

萝莉荡着两条短腿在转椅上旋转，好像拨浪鼓。其实也并不短，如果按比例算的话。
“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她愉快地灌一口汽水长哈一声，“纵欲过度，乐不思蜀？”
我擦着脸不想搭腔。早知道应该准备点苦瓜汁给她喝。班长的暴言最多是因为精神状态，这家伙完全就是以此为乐。
“你和你的备胎们也是这么聊天？真亏你没被一个接一个的甩掉，只能坐在马路牙子上哭。”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给你演能有什么好处吗？他们天天给我送东西，你就是奔着把我吃穷去的。哪天你想当备胎我都不要。”乐子萝莉撇着嘴，眼角斜向上挑，一副人生无聊的死鱼眼样子。
“问题来了，中午我应该穿什么去？我的西装被偷走了。”
“偷你西装是有多变态才能干出来的事啊。”她打量牲口一样评鉴了我现在都打扮一番，“这样就行。头发再乱点，最好穿着拖鞋去。”
班长连言出法随都学会了？我在心里吐槽着。“懂了，你这是根本不想和人谈？”
萝莉使劲拍椅背。“我要是想谈成不就自己去了？还用得着你？你就是搅屎棍罢了。”
“你愿意这么评价自己我也没办法……那为啥要我呢。”
萝莉心虚地撇过头。“找其他人不就暴露了么。”
“跟我就不用演了是吧。”我嘲弄地回答，“多谢哈。”
“不用谢，我对你多好啊。”她近乎条件反射地瞬间回道。她一定是投胎时候把原主挤走夺舍才获得这具萝莉身体的吧。不过话说回来她能钓到这么多鱼，看来社会上还是有很多潜在危险分子。应该让她给一个名单进行抓捕改造。
她准确地把空汽水瓶丢进墙角的垃圾桶。“这什么玩意？咖啡？喝完不扔的吗？”她举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下。
“口红印？噫——”她掏出手机，“110？”
我还真没看出来班长有涂口红。我劈手把罐子夺下来，塞进不太容易注意到——也就是飞鸟最容易找到的——角落。
“你好好收藏着吧!”她拍拍我的肩膀，“赶紧随便找一双最丑的鞋咱们出发，路上给你讲讲你都需要干嘛。”
“对了，老规矩，别忘了给我讲讲你最近干什么了。那两个姑娘怎么样了？”
萝莉兴奋地搓了搓小手，踩着高跟鞋跨出门的时候又差点摔倒，让我怀疑我的门对她的脑袋有特殊的吸引力。

下车之前她对着后视镜认真扎起头发，心满意足地一拍手，稳稳地下车，连走路姿势也优雅起来。
“有没有一次性口罩？”我看着抬头看不到顶的大酒店问她，“虽然我自己不觉得什么，但是穿成这样进去搞不好被人拍下来挂到网上。”
可能晚上就能看到微O上有上流名媛挂一张自拍，桌子上一份茶点，背景里有人连帽衫运动短裤还蹬着一双凉鞋抱着大龙虾胡吃海塞。配字：连xxxx这种地方都开始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了吗？太让人失望了。
然后飞鸟就可以开心地嘲笑我了。我该庆幸自己不够胖所以不会被认成微服私访的鱼市巨子。
“安啦安啦。不用担心。肯定会被挂的。”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故作优雅走在前面的乐子萝莉。
“我亲自挂啊。”她强忍着笑，慢条斯理道，“别误会，记录一下和对方的交流罢了。别忘了回去关注我。”
“算了吧，看你成天发这些资本主义享乐吗？”
可恶，我一点都不嫉妒。现在还能问问小芸怎么转去她那边吗？
“有什么不好嘛。待会记得发挥你的本领恶心对方啊，最好让他自己终止合作。”
“然后让你最后还能赚一笔。明白明白。”我翻了个白眼。“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见到就知道了。”她把包一挎，气势突然就不一样了。我想她这个状态说不定还有“以牙还牙百倍奉还”这种座右铭。
在大厅接待的服务员小姐很好看，腿很长，让我想起来好久之前被我忽悠穿cos服的飞鸟，顿时觉得服务员索然无味起来。
进了电梯萝莉往侧壁一倚，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刚刚的眼神太明显了。下次建议你带墨镜。”
结果到了二十三层目的地一个都看不到了，全是西装革履比资本家还像资本家的男服务生。这是什么女性向的风俗店吗？包间里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能看到楼下宽阔的河面，让人总忍不住产生跳下去的冲动。屋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连灯都很长得简单，充满了感觉明明是仔细设计却看不出到底哪里设计的奇妙氛围。
桌边坐着看起来很和蔼的大叔，看起来倒不像什么坏人。
“来啦？”他说。
我以为自己遇到了坐在巷口晒太阳给所有过路人打招呼的老头。萝莉在后面踢了我脚跟一脚催我赶紧进去。

后来我一直想问她大叔到底是什么人，或者到底是做什么事情的，但是一直都没找到机会。但是按照我那天中午的所见所闻来讲，他完全是无懈可击。因为什么都没做。
萝莉自顾自端起酒杯，醒过的红酒荡漾在杯底，薄薄的一层，在杯壁留下淡红色的痕迹。她张嘴，微微倾泻杯口，粉红的舌尖露出来，因为暗红而显得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动。舌尖，口腔，舌侧，舌，松树的清香，太平洋的海浪，珊瑚的颜色，轻抿的薄唇好像雨后的樱花。她说：“不好。”
我只想着什么时候开始上菜。我要吃大龙虾。大叔笑眯眯坐在我右手边，慢悠悠尝一口红酒，没什么表情，好像喝一口白开水。我没从他身上看到任何有标志性的东西。我一直等着他问我是什么人，但是他没有问。他从头到底都没表现出一丁点的疑惑。
牛郎似的服务生进来的时候多看了我们几眼。可能他都比我更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我发现自己应该完成不了萝莉的任务了。完全没有让大叔难堪的机会。让她自求多福好了。上菜前乐子人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我不感兴趣而且估计也看不懂。大叔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读完，好像在确认什么事情。然后他把文件好好收起来，没做什么表态。
我想这就是上流社会的交流方式吗？
在煎熬中龙虾终于上来，我也终于可以做一点事情。我试图发出大一点的吃饭声，但是除了敲碎虾壳之外并没有能发声的手段。大叔笑呵呵地看着我，眼神很干净，没什么深刻的含义。萝莉啜了两口红酒就把它搁在一旁，正襟危坐地慢慢肢解大虾。
大叔说：“好。”
萝莉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她放下叉子，开始盯着正吃得开心的我。我疑惑地回望过去，才注意到两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在我解决掉最后一块的时候萝莉立刻提包站起来。
大叔问道：“不吃了？”
萝莉没说话，一直看着我。出门的时候我看到大叔挥了挥手，但是她根本没回头。
下楼的时候她的肩膀一直在抖。
我问：“你吃饱了吗？”
她对我露出大大的笑容。“多谢啦。”
“我什么都没干。”为什么我最近一直收到感谢呢？
“感谢并不一定要因为你真的做过什么。”她突然冒出来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接着猛地戳了下我的侧腹，“走，姐带你正式吃点去。”
她的笑容如此灿烂，以至于在阳光下像假的一样。就算是在未来我也没见过她这样夸张的笑容，仿佛一朵不会败的花。
只有一种花是不会凋谢的。

萝莉从后座拽出来一双运动鞋，非常不满地把高跟鞋摔在车座下，利索地把运动鞋套在黑丝外。我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真是充满了非常健全的元素。
她重重拍着副驾驶座。“上车!”
她好像是在想了好几种说法之后挑了一个最短的。
“你这不算酒驾吧。”我捆上安全带，试图开个玩笑。她抬手就把音响打开，停车场里回荡着纷乱嘈杂的交响乐。
“草。”她咬牙道，“不听这些。老掉牙了都。放你的歌单吧。不想听这个……”
“你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到底怎么了？”除非她有人格分裂，否则这几句话完全不是她的语气。从下楼她就不正常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掏出手机，寻找不会让人社会性死亡的歌单。
“我……能有什么问题。”她做出凶恶的表情。“话怎么这么多!”
“哦，那我不问。”点开金属歌单，随机播放。还是得做点什么。
“あたたたたた ずっきゅん! わたたたたた どっきゅん!
（啊哒哒哒哒哒 好激动呀! 哇哒哒哒哒哒 好揪心呀!）
ずきゅん!どきゅん!ずきゅん!どきゅん!
（好激动呀!好揪心呀!好激动呀!好揪心呀!）”
《ギミチョコ!!》。偶像金属。完全社会性死亡。
“噗!”乐子萝莉指手画脚道，“就是它就是它!把声音调大点!”
“抓好方向盘。”
“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哦。”
“ヤダ!ヤダ!ヤダ!ヤダ! NEVER ! NEVER ! NEVER !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给!不给!不给!）
C!I!O! チョコレート チョコレート チョ!チョ!チョ!いいかな?
（喂!喂!喂! 巧克力 巧克力 吃一点!一点!一点! 可以吧?）”
“你明明都在笑。你就没停过。”
“好听好听，你非常有品味。”她两腮鼓鼓仿佛青蛙，“噗嗤。”
“你到现在也没停!”
“谢谢谢谢让我听到这么好的……嗝。”她猛打方向盘，汽车飞上高架，跨过减速带时剧烈颠簸一下。“坐好，要起飞了啊。”
“绕机检查未完成。”我仰头躺在椅座上，感觉生无可恋。
“要起飞……”
“惯性导航系统未打开。”
“要……”
“辅助动力系统不存在……”
“这不是客机!”萝莉忍无可忍喊道，“这是我的车!”
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了。虽然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回事，但现在高兴起来总是好的。我伸手卷了卷额前的头发，好像是跟飞鸟养成的毛病？
だから チョコレート チョコレート チョ!チョ!チョ!いいでしょ?
（所以啦 巧克力 巧克力 吃一点!一点!一点! 是可以的吧?）
だよね ちょっとだけ ちょっとだけ 食べちゃおう!!
（所以啦 只吃一点点 只吃一点点 就只吃一点点啦!!）
Too too late! Too too late!Too too late! Too too late!
Too too P!P!P! Come on!Too too P!P!P! ”
金属味的萝莉音从车窗飘出去，好像洒满天空的传单。远方天际有鸽群，好像更小的传单。
我想，好像超速了。

我很高兴这车不会刹车失灵。清脆的一声嘎之后它就稳稳停在了路边，萝莉晃着头从车上蹦下去。
“到啦!”她双手叉腰，“请你吃东西去!”
“其实虾挺管饱的……”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她一个劲按车钥匙，车灯一闪一闪。“不然你请我啊？我可没吃饱。”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看见附近有什么看起来有吃的的地方啊。”
我环视四周，只看到面前宽阔的湖水和隔着一条马路的体育场。
她呆了一呆。“诶，开错地方了。我好像高架下早了。”
然后她挺挺胸。“这不也挺好的吗？湖边风景多好啊。”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靠风景就能吃饱的艺术家。”
“我可以是!但是我现在这么干又没好处。”
“你的好处是指欺骗无知文艺青年？”
我的脚趾被她用脚跟狠狠碾下。“什么是哄骗!我都是认真的!”
“我信我信，”我举起双手投降，“湖对面好像是购物中心。”我指着长得好像帆船的大楼道。楼上还雕满了卷轴般的隶书，设计水平相当之不错。
“那出发!”她一副大姐头模样指挥着。如果不是因为有点矮我觉得她应该搞一台摩托，披一身风衣，左边写喧哗上等，右边写夜露死苦。
湖水超过应有的水线，漫过了围栏根。水中睡莲一蹶不振，水草倒是欣欣向荣。路边隔三岔五有几株万里香。小土坡上有竹林，竹笋已经扩张到路上，和大颗的蘑菇差不多粗，扎在蘑菇丛里毫无破绽。乐子萝莉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口齿不清：“那两个女孩怎么样了？你有没有下手？”
我愣了愣。我该从哪里开始讲呢？我突然发觉短短一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虽然全都有因无果。
我一抬头就发现她跑远了。没过多久她就提着两盒滚烫的炸臭豆腐跑回来。“你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随便你吧。我觉得都可以。”
她伸出手。“那你猜猜哪盒是辣的吧。”
“你真是有够无聊的。”我指了指沾着红色颗粒的纸袋。
“猜错了，都是辣的。”
我说：“不会辣到我讲不了故事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那要看你自己了。”

“没看出来啊，”萝莉咔吧一口咬下去，把牙签差点咬断。“你还是个情种？”
“说的我好像配种用的公马一样……我也没这么说啊。”尽量简要地概括了这段时间的故事之后，我看了看手里的空纸盒，望着风平浪静的湖面，不知道要接着说什么。如果不胡说八道，我向来笨嘴拙舌。
“‘如果你一直没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我就会一直看着你。’啧啧啧，要是有哪个人这么给我说我这就去结婚。你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讲这种话的？”
我沉默了一会。“那是你没见到那时候的飞鸟。你以为她学医很高兴吗？说的不好听一点，她现在之所以学的还不错完全是因为和我有承诺。听起来很奇怪？我也觉得很奇怪。这根本不像现实世界能发生的事情，但它偏偏发生在我身上，仅仅是因为我像个傻子一样跑回去，整个自投罗网。”
“有的人和她看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从我最早认识她，我就知道飞鸟根本就非常胆小，根本不会和别人交流。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她已经在这世界上生活了这么久，骨子里却还是一点没沾红尘。”
“你知道吗？我高中结束的时候，我很清楚我再回去会见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姑娘，有着和所有刚成年的年轻人一样没有区别的内心，我仅仅想亲自结束自己三年来的想象。然后我看到洁白仿佛花束的病床边随风飘拂的长发，我知道我这辈子没法打破自己的幻想了。”
“我从来都不相信真的有失忆这回事。但是如果她不想说，那我就不会问。可能她在等着我去问？但是我不敢去这样做。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不见飞鸟会怎么样，但是这个人一直都让人担心。”
“讲话就是直筒子，又认死理，又很轻易就能察觉他人的想法。虽然她一直不愿意讲我也不会去问班长，但我猜她在高中可能经历了不少的恶意吧。身体也不好，又总是忘了照顾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就生病。她真的是笨蛋。”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如果你有发现我成天说无所谓，但是这些我都是被飞鸟影响。她真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简直让人不知道她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但是她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爱好。她好像完全不曾存在过，明明白白地站在哪里，却没留下一点痕迹。”
“所以我所知道的飞鸟，仅仅是我所能看到的那部分。更准确地说，是我们共同塑造的那部分。我一直都希望她能有真正的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和目标。”
“可能这就是她的本性？但是我不希望拥有这样本性的是她。我宁愿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喜怒爱憎。所以我真的很难放下心把她丢在一边，好像被遗弃的小狗，连方向都没有。”
“这样说很自私吧，凭什么我要决定她是什么人呢？又凭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我要让一个这样特别而珍贵的人泯然众人呢？”
“但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希望她变的普通啊。”
我抱着膝这样说，但是好像完全讲不清楚。多么愚蠢啊。
我转头，乐子萝莉眼泪汪汪的。“虽然没听懂，但是好感人的样子。”这可不该是备胎无数的恶毒汽车人应该有的表情。
我叹口气。“说到底这些都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她是否真的需要我也不好说，不是吗？我所有这些也许都一直是限制她的枷锁，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已。我是真的关心她，还是仅仅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我想不明白。”
“好了，这些废话就这么结束吧。”
“至于班长倒是非常好猜。为什么她一直要觉得我是傻子呢？其实我所有事情都明白，连她那些奇怪的自造词我都已经懂得差不多了。可是我怎么答应她呢？我想我应该是喜欢她的，我很高兴认识她。我很喜欢和她胡说八道。我很喜欢和她走在一起，甚至什么都不做。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怎么才能说服自己二选一？”
“我宁愿让我自己永远难过，也不想看到别人受伤害。但是问题在于不管怎么样到最后都会是这种结果，搞不好我还会两个人都耽误掉。最差搞不好我根本是在自作多情。”
“不是因为我有那么迟钝才会变成这样。我倒希望自己想得少一点，再少一点。这样反而轻松很多。我只能一直想下去，希望能真的找到解决方法。”
“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该多好啊。如果有一个直接替我选择那我就可以放弃思考了。因为我没法选择，所以我只能做到不拒绝。如果有人现在站起来，那么天平可能直接就倾倒了。但是我们大家都在互相欺骗，一直装傻。就好像班长一直不知道，我其实知道ulk dousi lle的意思，是说我爱你。”
“但那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说到底，爱又是什么东西呢？”
我站起身，湖面上的微风甚至不足以掀起波纹，云层浓厚而均匀。湖水可以轻易看到尽头。
她抽抽搭搭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但是，但是每个人最后都要做选择的啊!每个人都是这样啊!”
讲完之后我忽然觉得放松下来。我插着口袋说：“这可完全不像你啊。你不是想找乐子吗？这个故事其实……也很可乐的吧。”
她抬手擦擦眼泪。“都是你的问题。我要听的不是这种乐子!我现在说是被辣到了你信吗？”
“我好像也被辣到了。”我抬手擦了擦眼眶，你看，连泪水都辣出来了一点。
鱼儿打了个漂，仿佛水滴落在了湖面上。
“走吧，你不是没吃饱吗？我还想再蹭点吃呢。”
“先给我张卫生纸啊混蛋!”
“我的错啦，我的错。”

“你说你要和小芸求婚了？”我靠在窗边问紧张握着双手的老夏。“你确定吗？你真的不是一时冲动想让我劝你吗？”
“这次真的不是了。”
“你不组乐队了？不写诗了？不喝酒了？你来真的？”我说，“你想清楚。我知道你喜欢小芸，但是你确定要这么急吗？不用准备一下了？”
阿星和小白在一旁连声附和。“对啊对啊。你之前也这么说哪次也没真做啊。”
老夏没说话，一声没吭，抬头看了看我桌角的咖啡罐。
我说：“那好。什么时候，要帮忙吗？”
老夏说：“你的吉他借我用一下。”
五分钟之后我们三个人站在门外，隐隐约约地听到老夏重复着同一段旋律，越来越快，戛然而止，然后换一段，再次重复。
阿星突然说：“让他自己待一会吧。你们吃晚饭了没？”
“还没，”小白回答，“你们知道因为什么吗？”
“这种事需要理由吗？”我走在前面下楼，“走，去食堂吧。”
我好久没在食堂吃过饭了。一如既往的难吃，没有一点改进。我费力咬着味同嚼蜡的青菜，开始想念之前那只澳洲大虾。阿星刚开口提到小芸就强行刹住换了个话题，开始抱怨足球场上坑坑洼洼完全没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