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隔壁啊。”小白心不在焉地回答，“隔壁女生还多。”
“算了算了。”阿星夹走小白盘子里一块蘑菇，“我本来还想等老夏以后搞乐队扬名立万呢。”
“你自己搞啊。”我说，“老夏有女人哪还顾得上你们。”

“你不也有？你现在不也闲得很？”
“我没有。”

“有没有不是你决定的。”小白冷不丁插嘴，“你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哇，之前那么多女生从你身边经过你都一一闪过你还在这说？”

说完这话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老夏：@全体成员 狗 东西你们是不是跑去吃饭了？

我把屏幕对着那俩人：“好了，老夏不犯病了。”
但是他俩没看手机，直勾勾盯着我身后。
“我不关心老夏。”阿星道。
“我只想知道这又是哪个。”小白接道。
我一转头差点被池鱼的鬼脸吓掉了手机。
“千刀万剐，千刀万剐。”阿星碎碎念着。
“你怎么还提着饭盒？”我没理那两个弱智问池鱼。
“帮学姐带的。”
“这样啊……都是什么菜？”
池鱼歪了歪头。“胡萝卜牛肉，青椒土豆丝，半块红薯，米饭。”
倒是很合飞鸟胃口。“她让你带的这些？”
“我自己挑的。还可以吧？”
我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幸亏池鱼主动笑着道别离开，跑到门口又冲我们挥挥手。看来只是单纯来打招呼而已。
我转向两个埋头吃饭的家伙。“你们告诉老夏来食堂了吗？”
“没有，”小白闷闷道，“人和人果然不能一概而论。以后要和你们两个绝交。”
我想老夏大概一个人跑到常去的烧烤摊去了。

关于到底是什么让老夏下定决心我不得而知。我唯一知道的是那个就算断了条腿还能推着轮椅去四处搭讪的老夏快要彻底从所有人的生命中消散。仅仅存活在记忆中。有的时候我会想世界上总有这样巧的事情，让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碰在一起，然后再也难以分离。这样的偶然要用掉多少不幸之人的运气呢？那些无数孤独的普通人，是否是因为这些人分走了他们应得的命中注定？
但是这个宇宙的答案就是不得而知。
我们没有一个人问老夏他打算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地点来做这件事情。我们隐隐约约觉得什么要改变了，却无所适从。
这件事结束的第二天我接手了一个新项目，之前的研究因为走进死胡同所以只能搁置。我没让任何人帮我去做基础性的数据处理工作。我盯着没有尽头的毫无规律的数字，一页页翻下去，突然觉得无比的迷人。人脑完全无法处理无法计算无法预知的事情，但真真切切有着唯一且固定的答案。我就这样待在实验室里，一无所获，打印机的油墨味道很难闻，却让人无比冷静。
我想起来老夏像喝啤酒一样大口灌可乐，然后连连咳嗽。他说：“每个人都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灯管一闪一闪，因为年代久远好像快要坏掉。我恍惚中看到窗棂上遍布蛛网，窗外及腰的大雪，屋中光芒昏暗摇曳，墙皮开裂剥落，虫子飞过灯罩，映在墙上的影子朦胧模糊，打字机充满铁锈味，空气中淡淡的墨水味道。
但是只要眨一次眼，一切都会变得干净整洁，崭新而有活力，好像所有东西在二十年一百年之后还一样能工作。
灯管闪烁几下，噗地熄灭。在地下一层我想起很久之前做过的梦，梦里有一台永远轮不到我上的电梯，通往底下三十一层。
数据蚊蝇一样飞舞着。我趴在桌上，世界过分安静，仿佛仓皇混乱的交响乐和弦。
这个世界上所有和我有关或者无关的人在做什么呢？和这些看起来随机却完全符合规律的数字一样吗？如果我重复的次数足够多，我能获得生活的答案吗？
我想喝咖啡了。然后我无端想起那只毫无意义的空罐。它什么都没装，所以它也许能包裹了整个世界。

十点五十的时候我收到消息。我看了一眼时间甚至不需要看信息的内容就知道是谁。
飞鸟：晚安。
我一直搞不懂她发这个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因为她发完之后一定看都不看地立刻进入梦乡，我是立刻回复或者凌晨回复都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仅仅是告诉我她睡了吗？
就好像高中时候每天早晨六点半全校播放的每日新闻电台一样。明明没有人会听，但是一次都没有断过。
但是我仍然会认真地回复。虽然她第二天早晨才能看见。好像宗教仪式一样。阿兹特克祭祀把祭品绑在金字塔顶端的石桌上，太阳升起的瞬间把黑曜石匕首插进他的心脏，然后说：“晚安”。
我是飞鸟用来安眠的祭品。我依旧坐在实验室里，迟缓而麻木地等待着无穷无尽的数据采集。前几天隔壁刚刚发表一篇论文，本来已经准备好震惊学界，结果昨晚却紧急撤回。得到的完全合理、完全可以计算、完美无缺符合预期的光学性质，单纯只是因为仪器制作的失误。是不是有很多看起来正确的答案都源于错误呢？我们所研究的所有真的不是建立在一系列自高自大从一开始就不正确的错误之上吗？
我猜搞不好人本身的缺陷和数学一样多。我没有刷手机的性质，也不想看小说。答应班长的剧本突然浮现在脑海，乱七八糟没有定型，模模糊糊有许多灵感。自从答应班长加入演艺部之后我好像一次都没去那里见过她。她会疲惫地躺在被钢琴挡住的长椅上，握着成卷的画满圈圈点点的剧本吗？
临近夜半的时候人的思维会异常混乱而活跃，思考的方式也会完全不同。每个时刻的人都和其他时刻完全不同，我不知道是否有完全不变的、确信无疑的存在。
就连时间本身都仅仅是可以变成好看张量的一部分的普通存在罢了。只要我稍微运动，它就不再固定。但张量是不变的。人的体内、人与人之间存在这种张量吗？
屏幕上数据潮水般涨落，我打了个哈欠。三阶的张量不能自身缩并成二阶，这是道场小鬼都明白的事情。我清楚地看着自己胡思乱想，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这些胡思乱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毫无征兆，好像被连续拨动导致崩断的小提琴弦。好像快到班长的生日了？我应该挑什么送她呢？要问下飞鸟吗？她好像很久不在我那里放书了。我突然对我的房间产生了强烈的厌恶和倦怠。
我闻到泡面味。走廊一端的不知道研究哪个方向的化学实验室里面堆了十几箱泡面，屋里永远有人，灯从来没关过。这次又轮到哪个倒霉蛋通宵了呢？
池鱼给我发来一张中午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飞鸟照片，头发蓬乱地散开，仿佛墨色海棠花。飞鸟喜欢吃煮出来的泡面，加一个荷包蛋和切成片的火腿。真是容易满足又好养活。
我一瞬间有点反胃，胃酸涌上来，我想起自己没吃晚饭。班长还在学习吗？
十一点我问班长：你什么时候睡？你饿吗？
班长冷冰冰地回复，仿佛大理石板：不知道。不饿。
我说我要饿死了。
班长：哦。
十一点半我接到外卖送餐的电话。肯德基二十四小时营业。
夜晚很漫长，但是也就只有五六个小时而已。仪器发出不是很明显的轰鸣，我能听到电流奔涌的声音。凌晨四点半的时候我想飞鸟快该醒了。
我：晚安。早安。
做完这些我觉得自己极其无聊。实验室坏掉的那根灯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人都不想见，感觉数字和电脑都比人要可爱的多。除了吃饭之外我很少离开实验室，就算不得不出去一趟也低着头看手机，假装看不到身边经过的所有人。
在实验室度过了三天之后飞鸟问我去哪了。她好像是从屋里不知道哪些蛛丝马迹看出来我一直没回去。会有这样明显而精确的线索吗？
在实验室。我说。
飞鸟：你在那等着。我去找你。
我并不想看到人类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手指僵了僵删掉没发出去的文字，不知道为什么没拒绝。
二十分钟之后飞鸟出现在地下一层走道左侧第三个门前，手里提着一只纸袋，装着我失踪了好久的西装。这时候外面应该夕阳西下，烂漫的红霞无赖地伸展，天地间没有一点风，但是我也不能十分确定。
刚关机没多久的电脑还微微发热，热茶蒸腾着水汽，空调的吹风声很和缓，好像拂过野草地的笛声。
飞鸟问：“忙完了吗？跟我走一趟吧？”
汗珠从她的额头滚下来，她的双眼闪闪发光。她的头发少见地认真编成我不知道名字的辫子，衬上干净的衬衫和阔筒裤。
突然我不知所措。我回答，我有时间。有足够的时间，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点，只要飞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会忘掉所有事情，告诉她，我永远有时间。
看着飞鸟跃跃欲试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的事情。

“这是要去哪？”我问飞鸟。
飞鸟一手提着纸袋，一手牵着我的袖子，头都不回地回答：“跟我走就好啦!”
“要不要我把眼睛蒙上啊。”我吐槽说，“这就更有神秘感了。”
“那你会在路上被车撞死。我还不想这么早就见不到你。”飞鸟偏过头皱了皱眉，“你真没在装傻啊。”
“我有什么傻能装……”我想摊下双手，但是因为被拽住没能成功。飞鸟在我挣脱前一瞬间用力抓住，不解地晃了晃脑袋。
“你也有这一天啊!”飞鸟高兴起来，“等回去我帮你挑个好床位。”
“？”
“照顾老年痴呆的。”
“所以到底……”
“到了!”
我一抬头当场大惊失色。
“喂喂喂喂你打算干什么？”我盯着眼前就在学校附近虽然眼熟但是一次没来过的宾馆，“说好我是卖艺不卖身的啊。你不要痴心妄想啊。”
飞鸟张开小嘴，瞪大眼睛愣了一下，不自觉发出“诶”的声音，然后脸刷地红了。“没有!没有没有!你在说什么怪话!”她气鼓鼓地嘟囔着，倒是放开了我的袖子。
“都怪你啊!我现在不好意思进去了……我准备了好久的!”
我接过来袋子，抓住飞鸟的小臂。她的手腕很细，骨节分明。“那就走呗。怕什么啊。我这种人还信不过吗？”
飞鸟走路的步伐有点混乱虚浮，好像自己在和自己打架。“放手……我自己会走……”
跨进大门之前我想起来了。“对哦，今天是我生日来着。”我摸了摸下巴。
飞鸟捂着脸，一个劲用头撞我的背，好像笃笃的啄木鸟。“快走啊，挡路了……呜。”
说起来袋子里的西装好像看起来不一样了？

“就是这。”飞鸟不停搓着自己的脸颊，好像在捏一块大号橡皮泥。她盯了我一会。“开门啊？”
“你是让我把门撞开？”我满脸迷惑。
“对啊，房卡在我这。”飞鸟吐了下舌头，“以为是你家了。嗯——诶嘿？”
“不够，要再敲自己的头。”我趁着她刷卡敲了一下。“不用谢，我帮你完成了。”
“搞什么啊!”飞鸟跺脚道，“这次就原谅你了。就一次!”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想到晒太阳时不安分的猫尾巴。飞鸟会不会追自己的手指呢？
然后我注意到好像涂了一点淡蓝色的指甲油，可惜我不是很懂这些。这时候我才发现飞鸟好像稍微化了一点淡妆，纸袋里还有一小瓶不知道什么东西——总之是什么化妆品之类。
我没注意不小心就多看了飞鸟两眼。她偏了偏头，又转回来，靠近我这边的左侧肩膀耸起来。她放下右手抱住自然下垂的左臂。“你在……看什么？”
我拨浪鼓一样摇头。“别杵在门口了。”我驴唇不对马嘴地说，“快进去吧。”
飞鸟背起双手，我似乎听到娇嗔般的似的轻哼，但她只给我留下后脑勺。
“我可以把衣服拿出来吗？”我问。
“别管那破衣服了!”飞鸟恼道，“你不能先看看房间吗？”
彩带，彩带，和彩带，纵横交错地挂在天花板上。空调吹动贴在上面的绸缎飘带。电视前面连着一只小音响和两把麦克风。靠窗的桌上摆着一只大纸盒。墙角有让我产生一股怀旧感的小提琴盒。两张床被推到墙角，空出来很大的空间。
飞鸟跳到我面前夺过袋子，在里面翻了一会。“在这!”她举起一包蜡烛，“来插蜡烛吗？”
“你打算把蛋糕插成马蜂窝吗？”
她没理我，掀开盒盖露出巨大的巧克力蛋糕。实在是朴实到不真实，除了圆盘形的蛋糕胚之外就没有任何蛋糕，厚厚地铺着巧克力酱和巧克力粉。
“呃，你自己做的？”
“拿实验室烤箱烤的。池鱼也帮忙了。”
“她人呢？”
“被我撵走了。”
“真是无情的女人。”
飞鸟诧异道：“为什么你还好意思说这话？”
她狠狠地把蜡烛戳进蛋糕，差点断掉。我开始怀疑巧克力下面不是面包胚而是实心面饼。
“插完了!”她举起来这只巨大的刺猬。“来点上吧？”
她眼巴巴等待着，两只大眼睛眨呀眨。
“我没有打火机啊。”
她很懊悔地挠了挠头发，飞快跑去关上灯，拉紧窗帘。我想这宾馆开在学校附近果然很专业，窗帘完全是一点光都透不进。屋里一片漆黑，朦朦胧胧能看到飞鸟晃动的身影。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的时候我想起小时候那个“什么能装满屋子”的寓言故事。我想气味应该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发现整个空间里弥漫着飞鸟的味道，和淡淡的巧克力清香。
“好啦，”她露出小虎牙高兴道，“你吹蜡烛我就关手电。高科技蜡烛。”
有温热的笑意涌上我的胸膛。“一起吹吗？”
在灯光熄灭的时候，濡湿温热的两股气息交汇，暧昧而一本正经，仿佛两条交汇的河流，我闻到淡淡的薄荷味道。飞鸟的双眼是我最后看到的光芒，然后就陷入不明所以的黑暗。

“话说你是怎么想的，给我过个生日非得跑过来开房间？”我躺在椅子上一勺一勺剐蛋糕——不，应该是巧克力炊饼。倒是挺好吃的。
飞鸟翘着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优雅一点，但是嘴角沾满黑乎乎的巧克力完全严肃不起来。“我想找一个能随便布置的地方……池鱼就给我推荐这里了。”
“……你这学妹还真是可靠”我着重强调了后两个字。“她就是传说中损人不利己的家伙吧。要不是我你这么干今晚就要被吃干抹净。”
“诶？但是除你以外我好像也不会准备这些东西。”她食指戳了戳太阳穴，“我干嘛要给其他人过生日啊。”
我突然就想起来去年过生日飞鸟扛来的一大箱子书。
“你就只说了作者嘛。”她委屈巴巴道，“我就直接全买了，好重啊。”
她为什么不能聪明一点呢？这样思索着我自然地抽出纸巾帮她擦了擦嘴。
飞鸟发出“唔姆”这样意义不明的声音象征性反抗下，接着就安静下来，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
我对那天晚上的回忆完全绑定了甜得发腻的巧克力和硬到咬不动的面包。在我艰难地找水喝的时候飞鸟从椅子上跳起来，熟练地把麦克风和音箱插上电视。
“喂喂，别打扰到隔壁了。”我提醒她。
“不会开很大声啦！热闹一点不好吗？”
“两个人本来就很难热闹啊吧。”除非无所事事的、连记都记不住的闲聊算得上热闹。
飞鸟咳嗽一声，麦克风发出电磁震荡的嗡鸣。打开屏幕时我看到一闪而过的歌单名字。
“某人的歌单”。
她是把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分享给她的歌存到一起了吗？
但是前奏已经响起，我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君と落ちる空に，
（与你一起坠落的夜空中）
百光年のインディゴ流星群，
（有数百光年外的苍蓝星雨流过）
罪と罪が重なりあって，
（罪与罪重叠在一起）
二人はもう離れない，
（正如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飞鸟双手握着话筒，闭着眼睛，微微低头，仿佛海水的泡沫，仿佛风中的海螺。
“”もう目を開けなくても、君がみえるよ，
（虽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还能好好看到你哦）
まっすぐ、まっすぐに，
（一直寻求 一直在寻求）
突き詰めた境界 裏側にはね，
（我们一直寻求着的境界的里侧）
人は今の世を一番悪いかのようにいうけど、，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罪恶的果实就是人类）
そんなことない。
（才没有这回事呢）
だって、君と出逢えた世界だもの，
（因为这可是与你相遇的世界啊）”
为什么会随机到这一首呢？我想，但是我真的很高兴在这个世界上与你们相遇啊。
飞鸟睁开眼，恰好与我四目相对。

飞鸟握着话筒，双手交叠，音乐的余声远去，仿佛穿过水泥丛林消逝在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聚集所有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回响着不会停息的歌声，如同所有时间的坟场，如同一片滩涂上的芦苇荡。在这芦苇荡的水面上我看到倒影的织女星，在天幕上留下弧光的星轨。我这时候注意到灯光已经黯淡，一只不起眼的灯球悬挂在空中，洒下碎屑般的流银。
飞鸟微笑了。“我不是说要跳舞吗？”
“但是要你帮个忙。”
那个瞬间我看见飞鸟身上仿佛绽放出洪流般的情感，好像五彩斑斓的黑色，冲刷着心灵的礁石，散落下来的是微不可查的星屑。我明白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点头，起身，提起交落里的小提琴盒。
“我啊……很多年都没练过了。”
“只要是你就可以了。”飞鸟说，“是你就可以了。”
我套上崭新的西服，已经被改造地面目全非，但是隐隐约约有点熟悉。
再抬头的时候飞鸟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她按住我的双肩，自然地抓住我的头发。已经好久没剪了让
“记得吗？那会也是这么长的头发。”她踮起脚尖，把头发全部竖起来。飞鸟突然就笑出了声。“什么嘛你这头发。我还以为要用发胶呢。结果自己就能立起来啊。”
突然她愣了一下，很懊悔似的。她指了指浴室。“能不能……进去等一会？”
我听见自己轻声回答“当然可以”。我甚至觉得那不是我自己在说话。

满地散落的银光仿佛水中被打碎的月影。
飞鸟背身站在月影中央，脚下旋转着涟漪。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飞鸟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变化。我的目光跨过她晶莹的双肩，她微微侧身，让我看清她的侧颜。
我突然就回到十多年前小学的舞台上，站在人数繁多的乐队中，眼前众多跳舞的女孩子，但我一眼就看到了我最熟悉的那一个。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要永远夺走我的注视。
孩子没有时间的概念，他们说出来的话，总是用一生作为单位。
舞者屈膝下腰。我听见悠远的低声。
“可以开始了吗，乐队？”
我架起琴弓，左手熟练地拂过四条琴弦，每一声响动都无比精准，一点都不需要调整。
“时刻准备着。”
飞鸟在那个瞬间化为跃出水面的海豚，化作沙滩和海浪，化作海螺里的风。
她荡漾起来。我们都许久没有练习过，却同样无比熟稔。
也许这会是我最完美的一次演奏。如果琴弦没有那样巧合的断掉的话。
“对不起啊。”我们同时说，同时抬头，同时笑出来，好像已经度过大半个人生。
“生日快乐。”飞鸟张开双臂，闭上双眼。
断掉的琴弦颤抖着，仿佛我的心。

琴弦断掉了，我猜是因为飞鸟调音时候用力太猛了，就如同曾经我第一次表演时那样。E弦从琴柱断开，微微震颤着，仿佛昆虫的触须。小提琴如同一只拔掉牙齿的天牛，落进飞鸟雪白的捕虫网中。我看着飞鸟张开的双臂，暗自叹息一声，自投罗网。
飞鸟是那样小小的一只，被彻底淹没在我的臂弯中。她的额头抵在我的右肩窝，温热的呼吸穿透薄薄的纤维，让它们在我的感知中分崩离析。我僵硬地轻轻打着拍子，手掌与她光洁的后背一次又一次接触又陡然弹开。距离上一次拥抱飞鸟已经有多久了？
飞鸟环着我的腰，好像环住一颗大树。
“为什么……琴弦会突然断了啊。”她幽幽问道，整个人都重量抵在我的怀里，如果有风吹起来，长裙会将我们两人整个覆盖。
“是我的错吧。”我抬起左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不知不觉手指就埋进她的长发中。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因为我老是笨手笨脚。那次你表演也是的。不是我的话琴弦就不会断。”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起来。飞鸟抬头瞪大眼睛望着我，好像一只笼中鸟。“不是你的问题。”我接着说，“只要把所有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飞鸟轻巧地弹开，后退小半步，就那样轻声问道：“那我要做什么呢？”
“你做自己就好。”
飞鸟摇了摇头。“我自己啊？你还不清楚吗？”
她宛转低头，仿佛一朵水莲花。
“你多么狡猾啊。一边说着让我做自己，一边又大大咧咧地参与我的一切——我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呢？”
她抬起头，微笑着，眼眶中泛出泪花。“别这样对我啊。我会彻底变成你的一部分的。”
“那时候我就彻底没办法逃走了。”
为什么飞鸟会说出这样不像她的话呢？我看到断掉的琴弦平息下来。
“不过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话，我永远不会逃走哦。我会变成被你永远监视的人质。”
我的脸颊突然被占据。她踮起脚尖，用芭蕾舞的姿态贴上来。她在我耳边轻轻道：“这就是生日礼物了。喜欢吗？”
“但是，”我闭上眼睛，“代价是你彻底摆脱不了我的影响了。我还是更想看到一个真正的你。”
“那又怎么样，”飞鸟目光灼灼，“我不在乎。还是说你打算找借口丢掉我吗？”
我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啊。我答应过如果你没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之前会一直看着你的。”
“那，”飞鸟松开手，盯住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那我就一辈子都找不到好了。”
“因为我是非常任性的哦。”
“我会用所有的任性去喜欢你。”
我听见不存在的钟摆声。在遥远的日落之处，那里存在着一切未曾发生之物。那里没有歌声，只有长久的沉静。我把什么丢在那里了呢？
我无端开口道：“你想去夏威夷吗？”
飞鸟费解地看向我。
“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话。”
“那么我现在会变成海豚。我会变成棕榈树。我会变成慢吞吞的海龟。我会变成珊瑚和沙滩。我会变成你前进的理由。”
“直到有一天你真的抵达那七千公里之外的地方。”
“所以，说好了，你一定要到那里去啊，到那个不需要我，也存在着海洋和沙滩的地方。。”
“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喜欢你。在那之后，我会爱你。”
她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吗？
“好啊，说好了。那我就独立给你看。”
“好啊，”我说，“好啊。”
我想，飞鸟是不应该被驯养的啊。

我在一边给小提琴换上新的琴弦。“话说你从哪搞来的小提琴？”
飞鸟想了想，手指勾了下自己的脸颊，红晕还没褪去。“我问班长借的。”
“演艺部的？”
“嗯。”
“她没问你要拿了干什么吗？”
“没问啊，”飞鸟往左侧歪头，结果离墙太远倚了个空，“我直接告诉她了。”
我放下刚刚缠上的琴弦，下意识摸着鼻子。总觉得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班长现在在哪呢？
飞鸟轻哼一声，问我：“你刚刚说的是真话吗？”
“你不是说过不让我对你说谎的吗。”我琴弦逐渐绷紧，发出嗡嗡的噪音。
飞鸟脸上刚刚褪去的红霞又涌上来。“我……我那是开玩笑的!”
“是吗，”我回答，“但是我不是。”
“别这样说话了……”飞鸟扯住窗帘，两根手指碾来碾去。“那等我做到你说的那种‘独立人格’的时候，你不能耍赖啊。”
“说不定到时候你就不喜欢我了。”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差点把琴弦拧断，“依赖可不一定就是喜欢。”
飞鸟沉默了一会。“不会的。”她好像陷入沉思中，忽然又笑出声。
我抬头，发现飞鸟再次变得熟悉起来，满是活泼而傻傻的气质。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半了。
“你该睡觉了。”我把琴收进琴盒。“下一次来一遍完整的吧。”
“什么时候？”
“随时都行。”
“那你现在去哪？”
“回家。我可不是柳下惠。尤其是今天晚上这种情况。我需要冷静一下。”
飞鸟打开大灯，整个屋子里明亮起来。“那好吧。”
“等等。”她突然喊。
“嗯？”我一只脚已经跨出门，转头看回去。
飞鸟坐在床沿，抿起薄薄的嘴唇。“晚……嗯……嗯，晚安”
“啊，晚安。”
我关上门，倚在门外，小提琴盒靠在墙上。莫名其妙的暖意涌上心头，我却没办法微笑。晚安了，笨蛋。
我突然就想明白了飞鸟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把之前送我的西装改造成小时候的闪闪发光的演出服的样子。不久前被她拿走的那张照片就是演出合照来着。有机会找她要回来再仔细看看吧，我这样想着。

提着琴盒穿着被飞鸟改造的西服回到楼下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我走上楼梯就看到班长抱臂站在拐角。这里是什么游戏出生点吗？
楼道的灯光被脚步声吵醒，我这才看到班长变成了齐耳的短发。
“你剪头发了？”
班长没回答，皱了皱眉头。“你这造型是去参加什么小丑选秀了？”
“我倒宁愿是这样。”
“那生日快乐，小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今天算了吧，我怕再出点什么事。”我叹气道，“那可就太吓人了。”
我打开门，把琴盒丢进屋。“不如去楼下走走吧。你头发是怎么回事？”
班长挑眉，但是没拒绝，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等你好久了。走吧。”她这样轻声细语。“对了，把这身奇怪的衣服换掉。”

班长双手平放于膝，笔直地坐在长椅上。有时候我会疑惑为什么校园里需要那么多长椅。我绕着长椅转来转去，不安地讲述着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事情。我想我大概不应该给班长讲这些，但是我完全没法隐瞒自己的内心。搞不好我比自己想象地要脆弱得多。飞鸟几乎击穿了我的心理防线。
班长静静听完了我语无伦次的表述。“你不觉得你在讲一个伪命题吗？”她反问我，“你不觉得你在自我反对吗？你不觉得你就像在试图拽住自己的头发让自己飞起来吗？”
“如果你想让飞鸟真正拥有你想象中那种独立，那你就从一开始就不该这样对她。你一边告诉她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你，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能完成自己的人生。”
“你知道自己很可恶吗？你这样一无所有自以为是的温柔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
她的眼神柔和起来。“但是这样残忍的东西，为什么会那样明亮呢？”
“我知道啊。”我侧坐在椅背上，摊开双手。“我知道我做的事情都在自相矛盾。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放手。”
“你看，”我对着班长伸手，“这手上什么都没有。但是如果拳头是攥起来的，你还能确认里面什么都没有吗？”
“然而如果我松开它，我就能真正确认手心到底有没有东西，同时也可能要不得不接受一无所有这个事实。”
“我没有那个勇气。”
“我宁愿紧紧攥着手，永远相信里面并不是一片虚空。说到底，我非常自私，不想让任何事物离我而去罢了。”
“我不想为了微不足道的所谓真实就放弃眼前的美好，但我又不能确认这样的美好，归根到底是不是一片虚无。”
班长沉吟了一会。她抓住我的手腕，掰开我的拳头，把纤细的手指放进我的掌心。
“握拳。”她命令道。
我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攥住了班长柔腻的指尖。
“你看，现在你可以确认里面并不是空无一物了。”
“你只要先松手就好了。去抓住那些面前的东西吧。”
“是这样吗？”我轻轻自言自语，松开班长的指尖。班长的手掌落下去，仿佛屁哦一片枫叶。
在我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班长站起身。
“我不是很懂这些生物上的东西，飞鸟懂得一定比我多一点。”她微微颔首，这样说，“但是人脑并不能自我修正的吧。你这样想下去，我觉得无论如何都是没有结果的。而且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所以我可以帮你一把。”
“如果外界的刺激足够强烈，松果体就会覆盖掉当时的想法。”
我迷惑地抬头。手掌不自觉的攥紧又松开。
“而且你知道吗？你可以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因为其实没有人是你想象的那样独立的。人本身就是在无数次相遇中塑造的。就像在遇上一些人之前，一个人不会明白什么是讨厌的事物。”班长慢条斯理道。
但是一瞬间我张开的手掌再也无法握紧。我的双唇被一片柔软占据，好像两片雪花雕成的花瓣。我还没来得及记住这种触感就已然消逝。
班长拽住我的衣领，喘着粗气，一字一顿道：“因为如果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相应的也不可能明白什么是讨厌。要我再让你记清楚一点吗？要让你的海马体再活跃一点吗？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好吗？”
她再次贴上来。
“不要再想了。你记得我的生日的吧。在那之前你要把这些乱七八糟毫无意义优柔寡断的个性全部给我丢掉。”她抹了下嘴唇。
“记住了吗？”她盯着我的双眼，明明脸颊已经红透了。“再来一次。”
我的手掌彻底松开，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在很久远的后来，我向班长承认那时候我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以至于海马体根本停止了运转，我甚至完全不记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问她那时候她的嘴唇是甜的还是咸的，是湿润还是干裂，温暖还是冰凉，有没有喘不上气来。
她搁下写个不停的钢笔，认真看着我回答：“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会让你再体验一次？”还没说完她就咯咯笑起来，然后戛然而止。
那个时候，当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依然陷在巨大的恍惚中，朦胧地听到班长说了些什么，但是完全听不懂。直到我抬起因为迷茫而失焦的双眼看向她时，她才把双手从我的肩膀上松开。
“呼，”她眼神偏到一边，耳根好像依旧是粉红色，面无表情地说，“还以为你傻了呢。”
我使劲把目光聚焦，但是瞳孔还在不听话地不听话振荡。我用指尖碰了一下嘴角，张开嘴让夜间潮湿凉爽的空气流入，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而仓皇。如果我想不起来要呼吸，我会憋死在这里吗？我看清了班长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插着双臂，看起来满不在乎地无声哼歌，活像那种话本小说里面的恶少。为什么我不是女孩子呢？我无端这样想。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班长眼角的余光扫过来，很快又撇开，“出国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可能明年年初就要走了。”
我飞快晃了晃脑袋，让浆糊般的脑海沉淀一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应该说恭喜，还是问为什么会提前呢？不管哪个班长都不会回答，不光哪个都没有意义。
我想起来了。
我说：“我想起来了。”
班长扬了下眼角，静静等着我下一句话。“我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你说得对。”
“我要抓住眼前的所有东西，而不是胡思乱想。”
班长捂住额头。“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我想想……嗯……记不太清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噗，”她突然大声笑起来，笑道直不起腰，她捂着肚子，用完全不像她的愉快语气，眯着弯弯的眼睛轻声说，“傻子。”
“我倒是没有这个意思啦……但是我总要等到飞鸟不需要再依赖我才行吧……”
“所以，在此之前，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
班长按住我的头顶使劲摇来摇去。“那我不是白努力一场吗？”她嘴角挂着完全不掩饰的笑意。
我脑海里擦过了什么。我猛地抬头。“你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那个阿多尼斯吗？”
“阿多尼斯每年都会累死一次。”她幽幽地吐槽。
“那也要到时候再说。”
“你怎么能傻到这种程度呢？”
“没办法，有人可以教我怎么聪明一点吗？”我接着问，“对了，你生日想要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啦。我现在想要的你又给不了。”
“呃，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班长坐在我旁边。“到时候给我弹一次吉他吧。”
然后她就径直起身，走掉了。
“不去我那里歇一会了吗？”
她头也不回地回答：“不要在半夜邀请女孩子去你家啊。”
我摸了摸嘴角，闻到润唇膏的味道。班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树林后面，我想站起来送一送，结果完全使不上力气。这时候浓郁的云层裂开一个口子，上弦月马上就要落下地平线，蝙蝠飞舞着，逐渐也稀少起来。

回到屋里我没有什么睡意，于是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因为飞鸟和班长都会时不时动我的东西并且把碍眼的物件塞到她们自己觉得合适的地方，导致我总会在意想不到的角落找到没什么用处但是还以为早就弄丢的小玩意。
我擦了擦吉他上的落灰，一个三和弦就让我的右手手指生疼。我把它暂时摆在桌上，远远对着小提琴盒。我打开桌底的矮柜，里面被飞鸟拆掉胳膊的机甲还静静躺在原处，压住几本班长没拿走的薄书。我毫无目的地把模型一只只摆正，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有着微妙的不协调感，那种非自然的、造作的、难以形容的怪异。指肚被尖刺扎了一下，但是疼痛一闪而逝。于是我收回手，蹲在原地，向上的视线被桌沿挡住。
起身的瞬间大脑冲血，眼前黑了一下，我摇摇晃晃扶住衣柜门，刚站稳就顺手把它扯开。丢在床上的西装上飞鸟添加的零碎全都能拆下来。我翻出一只纸盒，慢慢把那些闪闪发光的零件取下来，收进盒子，塞到衣柜最下面。做完这些之后我一手提着西装，一手按住衣柜，陷入长久的呆滞和茫然。衣柜里有樟脑丸的味道。在樟脑的味道之中，掺杂着飞鸟的气息。我记不起之前是班长还是飞鸟说过想让我换一种洗衣液了。
上弦月消失掉了，我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要收拾的东西。就算整间屋子都被她们随便重新摆放过，我知道还是能在哪里找到重要的东西。
再怎么样收拾下去，我最多不过能在一堆箱子下面找到一支完全坏掉的风车罢了。
我想弹一弹吉他，但是没想到有什么好的选择。飞鸟之前为什么不接着弹下去了来着？我应该是记得的，可是现在却想不起来。我闻到冷掉的咖啡味，书籍的新鲜纸张味和小提琴盒中淡淡的松香味。我发现屋子里的味道越来越重，越来越混杂，逐渐掩盖了曾经浓郁的飞鸟的气味。
明天会是艳阳高照的，至少天气预报这样告诉我。在我彻底进入梦乡之前我听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在我翻身把它取过之前来就已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那天晚上我没有做什么梦；又或者有，然而我没有记住。我记得窗帘飘起来，好像当时穿着水蓝色长裙的班长的影子。

我从来没有发现到自己的大脑可以迟钝到这种地步，以至于连现实都难以认清。
直到飞鸟轻轻敲门，我才意识到昨天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意识到我还有如此多的事情没有告诉飞鸟，意识到我莫名其妙就失掉了自己的初吻。这些事发生得如此轻而易举，甚至不能让人感受到值得惊讶的重量。
早晨醒的时候天空蒙蒙亮，我坐在床沿发呆，想着昨晚大脑宕机之后做出的决定，明白除此之外我已经别无选择。我刚冲开一杯咖啡还没来得及把纸袋丢掉就听到敲门的声音。我猜是老夏，或者其他什么人，阿星或者小白，或者乐子萝莉。但我没想到拉开门看到的是飞鸟。
为什么没有直接用钥匙开门呢？
“我可以进去吗？”飞鸟站在门口没动，这样问我。
我的呼吸忽然就停滞，心脏猛地收紧，胸腔中空落落一片。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从我的手中落下，摔在地上，连破碎的声响都没发出。
我在那个瞬间理解到飞鸟再也不会随便跑进我的房间，坐在床头等我醒来了。她会学会独自一个人，也许那时候我就会告诉她我的承诺：但是也许那时候她已经不再需要我。飞鸟从笼中飞出，怎么可能再次回来啄食？
我不正是期待如此吗？
我微笑道：“当然可以。”
她一步步走进来，就好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你……收拾房间了啊。”
我没从她的声音中听出来什么情感；或者说，她的情绪复杂到我已经读不懂。
“那个……我想要我的吉他。”
“调好音了。”我想这世界上的事情如此巧合，我不用烦恼哪一首曲子适合自己了。多么……多么省心啊。
“谢谢。”她低头接过吉他，手指搭上去，眼泪掉下来。
“这样……不对啊……不对的吧……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啊……”飞鸟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我一首曲子都想不起来啊？”
我看了眼咖啡，纸袋不知为何没有挂住，整个掉进了杯子里。